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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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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洲等着下文,结果那娘娘腔不说了。他扫了他一眼,催促道:“接着说啊,怎么?还要我赏你?”
杜蘅飞快的摇摇头,把那一头鸡窝摇的像一阵旋风,唯唯诺诺道:“那人、那人现在还是在逃死刑犯呐。两年前的事了,他后娘逼死了他亲娘,他就一连捅死了他爹和他后娘,给逃跑了。据说是有人在清凉山北面见过他,不过那早了。大老爷您可以去问问城西那守凤阳门的城役,人叫瞻百里,是个百事通,他或许知道。”
 
柳长洲伸出两只手扶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人一眼,然后飞快出手扔了个什么小玩意儿。杜蘅半张的嘴突然就阖上了,他条件反射一样往下咽,等咽完了才瞪大了双眼,然后十分没出息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一只手掐着自己脖子,一只手翘起兰花指:“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们这群做官的王八蛋!”
柳长洲站起身,利索的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和草,边往外走边慢悠悠的说:“给你三天时间,去给我搞清楚那个死刑犯人在哪里。三天后到衙门里来找我,如果你找着了我就给你解药;如果十分不幸没找着的话……我等着你做鬼后来找我,所以不论三天后你是人是鬼,咱们不见不散。”他路过牢门口,顺手扯下了挂在衙役腰间的钥匙串,往后一扔,人就闪出了大门口。
 
方秉笔跟个幽灵一样冒出来:“爷,花厅有个自称是衡门掌柜的人来拜访,说是要还一样东西。”这书生当着人面儿人五人六的,在人背后简直就是一只饶舌鹦鹉,叽叽喳喳不停气儿,真不知道圣贤书都读到了哪里。他颇为奇怪的问道:“爷,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喝茶的雅趣儿?你不是说那就是马尿么?”
柳长洲翻了个白眼,默默的伸出一只手,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嘴碎。”
 
他一路晃悠着到了花厅,一只脚刚迈进门槛,谢卿云一反初见时那恨不得撕人一样的表情,一脸谄媚的迎过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方大人,柳师爷,那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柳长洲眉头一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溜须拍马?滋味不错。不过在人前,他是方秉笔的跟班,他十分守规矩的往方秉笔身后一站,端出一张与谢卿云如出一辙的谄媚脸,恶心不拉几的笑道:“老爷,前几日给您那副雾山先生真迹,就是这位老弟台店里的。”
方秉笔端着张公事公办的脸,官气十足的挥了挥手:“私事私了。本官还要去宋知府府上赴宴,你们继续。”然后转身就走了。
 
谢卿云递过来一个十分精美的木盒子,因为在这无赖手里吃过亏,笑的有点假,还有几分怯:“官老爷,您的东西我们怎么能要?这给您还回来,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草民一般见识。”
柳长洲那表情在方秉笔走后就恢复原样,他接过那个华而不实的木盒子,不冷不热道:“哦。”那盒子入手沉沉的,也不知这材质是什么,竟能把一个原本无足轻重的玉片儿裹得跟块石头一样沉,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余一套。不过那盒子周身都有一股清凉之气,隐隐还有几分雨后山里潮湿的草木味道,叫人精神一振。
 
谢卿云心里恨不得把这刀疤独眼龙大卸八块,面上也还要极为诚恳的说瞎话:“敝东家邀请官老爷到小店里坐坐,给官老爷陪个不是,不知官爷什么时候能忙中拨冗?”
柳长洲不耐烦了,随口应付了一句:“半个月后。”
 
等晚上累成金斗,他才想起来那稀奇古怪的盒子。
他把那盒子打开,除了他自己那枚“棋行天下”的玉片以外,下面还有巴掌大的一块乌油油的茶盘,那茶盘上一张小纸条上写了一行小字,“岩砂毳尖”。这盒子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沙滩海岩的清凉味儿,叫人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柳长洲向来不知道“雅”字要怎么写,所以他用两只手指从那茶盘上硬掐下来一块,放进嘴里干嚼起来,觉得这玩意儿用来醒神儿还挺好。
 
 
 
第4章 石镜鸟人
难得迎来一个绵绵小雨的凉快天,柳长洲鬼投胎一样保质保量处理完手头一堆破糟事儿,十分有闲情逸致的撑着把竹骨伞出门溜达。金斗可怜兮兮的叼着一块胡萝卜,十分隐晦的表示自己老骨头一把,不适合长途跋涉,屁股大的扒拉着门边儿不肯动弹。
柳长洲愤愤的在它屁股上踹了一脚,骂了句“养个金斗不如狗”,自己扭头给走了,还用眼神威胁金斗,接下来一个月改吃白萝卜。
 
一路乘着一艘乌篷船逆着九道湾往北去,他浑身像散架一样往船头一躺,把那破烂的几乎挡不住雨的竹骨伞往身边一扔,翘着二郎腿哼起了不知哪路子的小黄腔,脚还在半空里一点一点的跟着拍子瞎晃。
雨敲打在水路两侧的青石板上,叮咚悦耳,十分好听。
 
船逐渐靠近桃叶渡,雨声里就隐隐然夹杂了不知来自何处的悠扬琴声。
那琴声起初不紧不慢,从从容容飘然而至,在水面上丝毫不留力的滑过,莫名其妙的叫人如同看见了一段悠悠然远逝的岁月。然后突然之间,宫商角徵羽的调子陡然凌厉起来,隐隐裹着一段铁血杀伐的兵戈之气,在无边的雨幕里如同升起了一副漫天黄沙里奔走角逐的画面。不多时那调子就逐渐柔和下来,却多了几分凄厉的感觉,如同少妇独坐深闺的呜咽。
柳长洲猛地睁开眼,那琴声戛然而止。他一扭头,船家划着双桨,那乌篷船正好驶过衡门茶楼的门面。
 
直到他两只脚已经实打实的踩在悬河口南岸的石头山上,方才听到的那段琴声还是在他耳边萦绕不去。离得足够近了,从悬河口上落下来的水帘砸在周围的石壁上发出的巨大声响才算把那琴声赶出去。
而他也第一次设身处地的领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造化钟神秀”。
 
对面的清凉绝壁裸裎的袒露着巨大的一片光秃秃的石壁,在距离水面上近十仞的空间,那石壁被水流打磨的光滑如镜,泛出苍青的色泽。视线再往上走,就有一大片细细密密、毛茸茸的青苔从生,如同给赤/裸的石壁披上一件翠衣。
 
整个悬河口之所以称为“口”,主要在于上游水在进入悬河口时,水面变窄,水流湍急,就如同进入了一个窄口。陡然加大的水量瞬间挤在一起,溅起丈把高的水花,在河面上如同披盖上一层白雾,十分壮观。
而低头看已经直直掉下去的水,那水反倒显得乖巧起来,除开紧靠出口的那一条线是白色的,其余地方都是十分纯粹的碧玉一样的色泽。
 
柳长洲煞风景的又把自己那手抄进袖子里,湿淋淋的薄衣衫贴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清瘦而挺拔,在那里一站几乎就是一座丰碑。出门前胡乱束起来的头发也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散,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连那道狰狞的刀疤也变得如同一个温柔的印记。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豪情,“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人生在世,总要留下些自己曾在这阳世三间走过一遭的印记,死后才算不辱没门庭,才算对得起自己。
 
然后他视野一角扫见对面绝壁上惊鸿一样滑过一个影子,那影子起落似乎轻而易举,毫不费劲的在石壁上借力,再腾起,眨眼就飘出去丈把远。
他眯起眼细细看了会儿,毫无预兆的拔地而起,脚尖在如同沸汤一样的水面上轻轻点了几下,转瞬间就滑到了十丈宽的对岸。然而踏在石壁上的第一步就滑了一下,他身形几不可察的趔趄了一下,借着第二步才算稳住。然后就像打开了一个突破口,他就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在那绝壁上游走起来,衣衫簌簌撞在石壁上,一举一动都带有凌冽如刀的味道。
 
方才那个惊鸿一瞥的影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非要和他比个高下一样,兜兜转转绕在他四周,时不时凑近又远离,确实要比柳长洲轻功好那么一小拇指节。
就看见那大鸟一样的大傻逼有恃无恐的把身体这么折起来,再那么弯下去,两条明显往外弯的腿跟大剪子一样劈来劈去,肆无忌惮的得瑟上了。
 
柳长洲一挑眉,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嘴角缓缓的牵起一丝狂放的弧度,毫无预料的出手如电,打出一个石子儿。那人还在那瞎得意,猝不及防被这么一个阴险的损招暗算,当下就往下滑了一大截儿。
柳长洲看准时机掠过去,两只手毫不费力掐住那人命脉,在石壁上一借力,迅雷似的又返回了这侧低矮许多的石头山。
 
柳长洲捆人很有一套。
他利索的抽了那人腰带,动作粗暴的把那人两只手往后一扭,三两下就绑了个结结实实,还十分缺德的选择了一种捆牲口才用的那种手脚一起绑的不体面的法子,反正此人方才折腾的那么带劲儿,既然爱折腾,索性给你折腾个够。
不过显然,此人比牲口更可怜――那牲口好歹是四肢绑在身前,这人四肢十分别扭的被拧在身后,看上去特别像戏班子里下腰甩水袖的生旦。
一个大男人被捆成这窝囊样,也真挺好玩儿的。
 
那人动起来的时候,感觉挺灵动身材挺修长的,这会儿一静止下来,简直就是个彪形大汉,难怪他那腰带绑完了手脚还能余出那么一大截儿。
 
柳长洲拽下一根狗尾巴草咪在嘴里,先发制人道:“杀了自己爹和后娘那个逃犯,是你没错吧?”
那人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恨恨道:“是又怎样?要杀杀该剐剐,少他娘的废话!”然后又愤愤的啐了口唾沫:“出手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卑鄙小人!”
 
柳长洲十分听话,当下就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二话不说捏着那人下颌硬给塞了进去。别人越是跳脚,他越是淡定,还十分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我胆子小,我还怕血,我还特别阴险。不杀你不剐你,我带你见官。”
 
他故意把刀疤连着的那一侧嘴角牵出一个特别狰狞的弧度,刚打算好好叫这人领略一下什么叫做“卑鄙”。就看见那人睁大了双眼,来回倒腾着双脚开始往后蹭,竹篮打水白费功夫一样似乎想离他远一点儿,然后牙齿细细的磕磕绊绊的打起架来,最后……他眼睛里居然流出了两滴形似马尿的可疑液体。
 
柳长洲:“……”所以到底是被他丑哭的还是被他吓哭的?他郁闷的一屁股坐下来,觉着自己最近八成跟一类动不动就哭的窝囊废特别有缘。
 
一边的一个小水凹里映出一张刀疤脸,只是水面上的那个人头上正趴着一个来路不明的肥蜘蛛。那蜘蛛通体皆赤,几条草杆子似的腿十分整齐的折叠在一起,身子胖的特别蠢,有种难以言喻的呆萌。
柳长洲嘿嘿一笑,兴致勃勃的搓了搓手,又跟守财奴数钱之前往手上吐口唾沫那样呸了一口,突兀的叫了一声:“小红!”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把那胖蜘蛛捧在手心,往那人方向凑过去,七尺的彪形大汉险些没尿。
 
他正想再耍一耍这汉子,突然感觉自己眼角也湿漉漉的……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毒的胖蜘蛛……柳长洲觉得给大儿子金斗找一个红妹子似乎听上去也不错。
 
等把乱认亲认的小红安顿好以后,他干脆利索的劈了一个手刀,把那人劈晕,扛猪一样给扛回了原来的乌篷船上。
 
到了衙门口,那石狮子脚下蹲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他眯着眼仔细的看了会儿,死活没想起来此人是哪根葱。结果那根葱自己凑过来,哼唧出一串娘娘腔:“大人,三、三天了。我没找着。”
 
这会儿仔细打量,发现真是人靠衣装。这汉子身上原来那身破破糟糟的长袍已经换成了一身服帖的月白色的袍子,那日旋风一样的鸡窝头也规规矩矩的束起来,陪着一张狐媚脸,还挺养眼。他打着把竹骨伞往衙门口一站,整个衙门口都顿时温柔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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