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昊的平民生活 作者:巫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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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任昉的话语,任君便也猜测到牧正的用意,姒昊当是姓命垂危,此次通报,是让他们做准备。若是任邑紧急派人前往角山,姒昊如有不测,或可见上最后一面。
“一旦帝子苏醒,事臣铭会派人到任邑通报。我一路驰骋,方才抵达,后来者,当还在路上。”任昉见任君神情凝重,面露哀伤,知他心中的担虑。就是壶也无法说清楚,姒昊会死会活,他尚有一线希望。
“吉秉,你传令守卫,一旦角山来人,便领来找我。”任君对吉秉下令,他现下,只能等待后续消息,无论是生,是死,角山总要派人通报。保护不力之事,任君日后也会逐一追究,而今只能等待。
“是。”吉秉躬身受命,他冷静沉着,虽然他内心的焦急,不比任君少。
也就在这时,一位盛装的年轻男子闯进殿内,他身后还追着一位朱衣的贵族。任昉第一次进入宫城,由此他不曾逢面对方,但从衣着打扮和年纪看,他猜测盛装男子应当是任君的嗣子任嘉。
来者正是任嘉,跟他身旁的是吉华,任嘉从吉华那边闻讯角山有急报,慌张赶来。一进殿内,任嘉便询问姒昊的伤情,得知是遇袭,且有姓命危险,任嘉又急又气,说道:“任铭怎得不敢来?他多少兵驻在角山,难道都是虚设!”
这事确实有任铭的失职,但任铭之前不知晓帝向子藏在角山,也就收到让他搜寻晋夷弓手的消息。任昉和任铭有不错交情,不过此时看任嘉盛怒,他不敢多说什么。他疑惑,为何任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知晓任嘉和姒昊情同手足,而姒昊之前在任邑,已遭过一次袭击,险些丢命。
“现下不是追究罪责之时,眼下有要事。”吉秉的声音冷静,他一出声,任嘉便就安静,他是吉秉的学生。吉秉扫视任嘉和自己的儿子吉华,听闻姒昊有姓命之忧,两个年轻人都急得眼眶发红。吉秉对任君说:“君主,让华去趟角山,探看他伤情,他事再议。”
任嘉请求:“君父,由我去。”
任君没理会儿子,他对吉华说:“华,你明日一早,赶往角山。”吉华领命,上前应道:“是!”
“阿父。”任嘉恳求,他内心痛苦而自责,矛盾而羞愧,为了不与晋夷公开为敌,他们目送姒昊离去,他们屈服于晋夷的威慑,放弃了对姒昊的庇护。
任君斥语:“换你去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任嘉不会医术,他去也於事无补,但若是弥留之言,临终一面,于情理,任嘉有十足的理由要求。
任嘉年长姒昊一岁,做事却远远不及姒昊深思酌虑,沉着冷静,他太过感情用事,这是不让他去的原因之一,主因,则因他是任君嗣子,他前去角山,任邑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猜测他去干什么,要弄出大动静来。
任嘉默然,他退到一旁,显然他也知晓自己的要求不理智,内心却非常悲愤。他一直反对姒昊离开任邑,他宁愿冒着和晋夷当面开战的风险,也不愿舍弃他的手足。
任君根本不理会儿子的情绪,自去跟任昉询问弓手之事,听闻还有一位弓手在追捕,颇为恼火,命令任昉:“你回去告知任铭,无论他藏于何处,即使把角山燎了,也要将他搜出来!若不能抓到弓手,我拿他是问!”
不得让这位弓手离开任地,一自然是为姒昊报仇;二,此人在任地流窜多月,一旦回晋夷复命,对任地相当不利。
之前追捕不到弓手,在于他藏匿山林,又是神弓手,不乏食物。任地许多老林子人迹罕至,根本无从下手,而今他出现于一水一山阻隔的角山,那是一座孤地,必让他死在那里。
“是。”任昉领命,将头低下,大声应道。
任昉心中不安,怕任君责问起他父亲的失责,然而任君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让他退下。任昉舒口气,独自下堂。
离开大殿时,任昉从任嘉身边走过,发现这人的脸上竟有泪痕,他悲戚而愤怒。任昉有一种猜测,姒昊会不会是被藏在宫城里,陪伴任嘉长大?难以想象,姒昊生长于宫城,却去角山那样荒凉的地方当了贫困的牧人。
任昉走后,吉华也从堂上退下,他来到任嘉身旁,低声问他:“我明早便启程,你有什么话托我带去?”
任嘉不语,起身跟随吉华,两人走出大殿,走出老远,任嘉才跟吉华说:“无论如何,你告知昊,若是他日我为任君,必为他报仇。”
吉华看着任嘉泛红、噙泪的眼睛,觉得这句话,可挺微妙,他不敢接,只是说:“昊走时,毫无沮意,你我都知,他的姓情最是刚毅,他必能撑过这一劫。”吉华真心觉得如此,他相信姒昊不会这样死去,他的人生才开始,“你别忘了,大巫的话,阿昊不畏弓箭,箭无法夺走他姓命。”
听得这句话,任嘉心中多少有些宽慰,他亲眼目睹姒昊躲过致命一箭。帝子,才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他一定没事的。
大殿里,任君目送儿子和吉华结伴离去,他对吉秉说:“我何尝不想留他在身边。”
任君口中这个“他”,说的便是姒昊。帝妃是任君的姐姐,姐弟俩关系不错,所以对这位外甥,任君也颇疼爱。
吉秉喟然,幽幽道:“这天下之人何其多,唯有他自出生,便可预见日后的血雨腥风。君主庇护他十六载,足矣了。”
在他弱小无援时,他的母家庇护了他,教育了他,到他成年后,便就得靠自己。人们无不是如此,成年意味着一份独立,担待。
“日后之事,我不敢想见,唯望他平安。”任君只能如此寄托,日后之事,他也无能为力。
“君主,昊非寻常之人,我深信他必定会没事。他离去时虽然窘迫,若是到他回来之时,还不知晓是怎样的盛况。”吉秉对这位学生,相当了解,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保有姓命,这些经历最终将会成就他。
“你是说?”
“我是说,他出生后,怀里绑着一件玄圭被送往母家,没有父母,没有兄弟,相伴的唯有一件玄圭。君主,未来之事未可知,世间之事总相承。”吉秉有双深邃的眼睛,他看得很遥远,或许他像大巫一般,能看到未来也说不定。
任君想起那件玄圭,还存放在他这里,先是由他父亲保管,后来又由他来保管。玄圭是帝邦王权的象征,无论姒昊日后的路程多么暗淡,处境多么艰难,他终究有一个帝邦继承者的身份。这个身份,唯有他死后,才能消除,只要晋朋杀不死他,他这身份就一直存在。
夜里,任昉在吉家入住,他受到很好的招待,并且身边围簇着吉华姐弟,任嘉,还有吉秉。他们都在打探姒昊在角山的生活,与及这次受伤相关的大大小小信息。
到此时,任昉才真正意识到,姒昊在任邑有众多亲友,而且这些人非常关心他。任昉挺忏愧,他对姒昊在角山的生活知之甚少,能说的也不多,尽力而为而已。
听任昉讲述,姒昊离群索居,在一座山岗上入住,放着一群羊,和一只狗崽为伴,他羊养得还不错,是个像样的牧人。任嘉听后哈哈大笑,笑中带泪。吉华见任昉困扰,告诉他:“他离开任邑时,就跟我们说要去牧羊牧马,还要学种田,捕鱼,不想真是如此。”吉华说得相当感慨,当时真以为他是说说而已,然而流亡的生活,必定很艰苦,学习这些,是生存的技能。
他们都是大贵族出身,根本没干过什么农事,也不会,在他们看来牧羊更是下人之事。若是换自己或者任嘉,对这样的转变,都将难以接受,而姒昊很快就适用了。
“他跟你提过我们吗?”吉芳温声询问。
“没有,只有我父亲知晓他身份,他话语很少,从未听他提过任邑。”任昉还一度以为姒昊是哑巴呢,对他也谈不上友好,而今想来,自己真是狭隘。
“太孤独了,这样太孤独了。”吉芳眼角泛红,她躲到一旁去,偷偷揩泪。她还是在姒昊离开任邑后,才获知姒昊身份。甚至没能和他好好告别,当时她还以为姒昊只是出游。
小时候,她和姒昊两人,堪称熊孩子,常会打架。那时他们也不过五六岁,再大些,就不打架了,都被她父亲喊去授学,传授他们知识,告知他们要恭爱友爱。
姒昊八岁时,任君以任嘉需要学伴的借口,将吉秉的孩子们,都送到宫城里抚养,自然姒昊也因此进入宫城。他们四人一起长大,从幼小到成年,在吉芳心里,姒昊是她一点都不可爱,但相当可靠的弟弟。
一群人,就着姒昊和角山,谈到夜深才散开。任昉回自己房间,往榻上躺卧,没有一丝睡意。他心里担心父亲和任铭,也祈祷姒昊务必要活下来,同时,他对父亲又多了几分认同和理解。
第二日清早,任昉离开任邑,出郊野一片枣林,停车等候。不多久,以出使名义出行的吉华,由家中老奴赶车,跟了上来。
辆车一前一后,驱离任邑,前往角山。
分坐不同马车,拼命驰骋,路上不便交谈,吉华心中焦急,也无心交谈。
直到车出茂林聚落,接近仑城时,他们遇到一辆逆向而来的马车。这车跑得飞快,火急火燎。任昉认出马车上的人是营地士兵,将车拦下,上前询问,果然,是任铭派去任邑禀报的士兵。士兵携带来的消息是:姒昊人已清醒。
这是个大好的消息,不只吉华惊喜,就是任昉也觉松口气。
士兵匆促辞别任昉,上车绝尘而去,奔赴任邑。目送马车穿过茂林,吉华欣喜说:“这下他们能安心了。”
无论是任嘉还是吉芳,还有自己的父亲和任君。
对吉华等小年轻而言,姒昊是亲人,而对任君和吉秉而言,这份情感要复杂得多,他们需要思虑得更多,顾虑不少。但无疑,姒昊活着,他们内心都会感到欣慰。
两车进入角山,已是日薄西山,行进在荒凉的原野,吉华看到了羊群,还有牧羊的人。羊群几十上百散布在原野,牧人披头散发,衣着褴褛,孤零零地挥动着牧羊鞭,身边有一头跑来跑去的牧羊犬。
这样的生活,和任邑宫城的生活,真是天壤之别。吉华挺佩服姒昊,他在宫城里的吃用和任君的嗣子一样,若是换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这般巨大的落差。
“他先前,就住在那里,那片林子过去,有一座山岗,山岗唤落羽丘。”
两辆马车都放慢了速度,并驱而行,任昉手指一侧,和吉华交谈。吉华远目眺望,也只见夜幕下绵绵的山林,窥不见那落羽丘所在。想也知晓,那是个相当寂寥的地方,不见一点灯火,渺然无人烟。
“看着很荒凉啊。”吉华感叹。
“他那儿很孤寂,生活艰苦。说来忏愧,我先前不知晓他身份,一度以为他是获罪的子弟,未曾礼遇他。”任昉有点内疚,其实他待姒昊不好不坏,像对待那些粗陋的牧民般。
“多谢你们父子收留他。”吉华一点也没怪罪的意思,他朝任昉行了个礼。只要人们知道姒昊的身份,多会当他是块烫手的芋头,恨不得抛去远远,但牧正收留了姒昊。
“不必谢,实在失职。”任昉歉笑,侥幸姒昊留了条命,若不他们父子可就成罪人了。这一路相伴,任昉颇喜欢吉华的谦和温雅。
任昉发现吉华儒雅,任嘉张扬,姒昊内敛,这三人年岁相仿,是交情深厚的友人,可姓情还真是不相类。
马车继续前进,夜色相伴,吉华看到前方有灯火,范围还不小,猜测是营地,果然听到任昉说:“营地到了。”
这一路不曾停歇,马累人倦,看到角山营地,才有种轻松之感,终于抵达了。
此时已经是夜晚,营地里的人,大多已入睡,营地寂静。两辆马车出现在营地门口的声响,引得戍夜的士兵出来探看,见是任昉,急忙拉开营门,让马车进去。
两辆马车开进营地,在一侧将人放下,赶车的奴仆自去歇息,喂马。任昉未停歇片刻,他带着吉华,赶往营地东面,姒昊入住的小木屋。
吉华急于去见姒昊,也不管到人家地盘,得先去拜访主人,反正搁会儿,士兵自会去禀报任铭。
暗淡月色下的营地,除去一两声不清晰的狗吠声外,仿佛一切都陷入安眠。吉华站在了小屋前,从门缝能见屋中有微光传出。从任邑到角山,一路疲以奔波,只为见上姒昊一面,此时吉华反倒有些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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