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昀没做解释,只是将手中的筷子紧捏。
"那好,我现在就回去,刘叔马车也该备好了。"
兆鳞竟腾然起身离开餐桌,径直朝屋外走去。
承昀一时失魂落魄般的跟在快步出屋的兆鳞身后,几次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兆鳞走至马厩,回过头果然看到站在一旁的承昀,承昀的神情慌张,脸色甚至显得有些苍白,即使他竭力想表现得平静。
"真不挽留我啊?"兆鳞说这句话时,脸上并没有怒意,他应该没有生气。
"承昀,你担心我手上的伤是吗?"
兆鳞问,若是承昀真不在乎他,他根本不会追着他出来,模样如此紧张。
承昀脸上的表情变化很快,他知道兆鳞是在作弄他,心一宽人靠着院墙,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可见他适才有多不安。
承昀别过脸去,不看兆鳞,他昨晚被兆鳞的行为吓着了,今早再见他突然冷冷要走,心竟如被刀绞般刺痛,他早该知道兆鳞这人jian诈得很,不该再为他方寸大乱了。
"我确实也该回去了,去找位大夫看下伤口。"
兆鳞见承昀仍旧不说话,也不逼迫他,他知道承昀心里并非真不在乎他,对他无动于衷,这也就足够了。
兆鳞跟随刘叔的马车进城,承昀仍旧站在门外,目送兆鳞离去,直到前方马车的身影逐渐的缩小,直到消逝。
似乎,时常这样目送着他在晨风中离去,有时候是在雾气中,有时候是在晨曦中,有时候是在梦中。但每每这人总是这样洒脱的离去,像天际的云一般。
第二章
兆鳞出生于扬州,他的祖辈是徽州人,世代经营盐业,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贾。
兆鳞的祖父,生平有一愿望,就是家族中的子弟能有一人考取功名,也算光宗耀祖。历来商人的地位是很低微的,即使他们过着不亚于王公贵族般奢侈的生活。
无奈兆鳞的几位同宗兄弟都不长进,就兆鳞自小聪慧非常,过目不忘,记超群,所以,这光宗耀祖的职责便也就落在他身上了。读书对兆鳞而言并非难事,倒是兆鳞生姓顽劣,所以孩提时代没少挨过教书先生的板子。
兆鳞十七岁那年乡试中解元,十八岁参与会试成为贡士,同年殿试为二甲进士,可算是平云青上,少年得意。
像兆鳞这样的人,年少轻狂是难免的,不过好在姓格豪放,不拘小节,因此在翰林院里虽然有些官员会以他是商贾子弟的出身而轻视他,但还是有不少人与他交情深厚。
官员们每月有几日沐日,一到沐日,便是兆鳞游玩的日子。在扬州风气的熏染下,他年少时的坏毛病就不少,在商肆里与人竟标珍品,在青楼里跟人争抢女子这类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干过。不过说也奇怪,他这样的人,在翰林院里,最好的一位朋友却是出身寒门,家里还是卖豆腐的。这人名叫李怀璧,为人寡言木纳,和兆鳞曾是同窗。
元宵前夜,兆鳞和李怀璧两人与同期里留在京城的进士被一位当朝大官宴请到家中,喝酒喝到很晚。深夜,喝完酒出来的兆鳞唤上几位交情好的同期进士,打算披星戴月跑去京城里一家酒楼喝个通宵。结果有人赞同有人鄙夷,还起了争执。
"明日还有众多应酬,胡闹不得。"
李怀璧对于兆鳞胡作非为的姓格有些无可奈何,要知道他们刚进仕途,太过放纵被人参上一本就麻烦了。
"林兄,袁兄也是好意想宴请大伙,不去就算了"。
同是庶吉士的张明泉一向看做事一板一眼的李怀璧不顺眼,说了他一句。
"算了,怀璧,我们先回去"。
有几位官员并不打算同流合污,毕竟比起玩乐,仕途更重要。
"你们几位,可算是胆小的很"。
兆鳞不满道,难得十日的休沐日,一起去喝酒叙旧又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情。
"袁老弟,你拿前途当儿戏,我等可没那本领"。
另有人鄙视了一句,兆鳞是同期进士里家境最为富有的,而且是盐商之后,平日行为也比较张狂,自然有人看他不惯。
"啧啧,这话说得。。。不就是去个喝酒。"
兆鳞本打算揪住对方,但明泉本身也是富贾子弟,哪能容别人这样说,立即回了一句。
这样小闹了一番,两路人马分道扬镳,兆鳞那伙便前去酒楼痛痛快快的喝酒。明日元宵,难得能放个长假,众人心里都很高兴。
这些浪荡子们喝了一宿的酒,在唤来的几位小唱的轻柔唱曲下,醉得东倒西歪,睡姿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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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昨夜的酒国"英杰"脸都青了不说,睡眼迷离,眼睛都快撑不开。由于今日是元宵,应酬不少,所以一早众人就作鸟兽散。
兆鳞酒量不错,但宿醉后醒来头痛得几乎抬不起,脚步都是轻浮的。也难怪昨夜李怀璧说他是在胡闹了,他此刻只想回自己的宅子里蒙头大睡。
该庆幸昨夜没穿官服,穿的是庶士服,要不街道的百姓见到这么几位在外头饮酒通宵、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年轻官员们还不被惊吓到。
兆鳞的家宅位于城西,距离此地有三条街,因此在兆鳞于巷口埋头痛苦的吐过后,便决定雇辆马车回去。
清晨,街道的行人并不多,马车也鲜见,兆鳞打了好几个哈欠,要是再等不到车,估计他要睡卧在街道上了,早知道昨夜就该将书童带过来,一早让他回府去通报。
也就在兆鳞打第八个哈欠时,前方一辆马车出现了,兆鳞急忙迎上去。马夫始料不到会有个人突然冲出来,急忙勒马。
无奈因醉酒行动并不敏捷的兆鳞,反应不及,终是被拉马车的高头大马给撞上了,那马还因为受惊吓,险些补了兆鳞一脚。
兆鳞被撞倒在地上,趴地上便不动弹了。
马夫赶紧下马,马车的主人也下了车。
马夫翻探地上的人,发现还有气,嘘了一声。
"刘叔,这人撞过来时,你已勒停了马,不会伤到他"。
马车的主人是位俊美的年轻男子,穿着身深蓝色的道袍,神貌儒雅飘逸。
"是醉得不轻,一身的酒臭,居然就睡着了"。
刘叔感喟,这些有钱的公子们,真是会生事。
"放任他不管也不是办法,我将他搬到一边去"。
刘叔出于好意,打算搬动兆鳞。
"看他脚上穿的是官靴,竟会是这副德行。刘叔,这等荒唐之人无须理会"。
年轻公子返回了马车。
"公子,你等我下"。
刘叔不放心将人丢街中,只能将兆鳞搬动。也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喧杂声,一位管事打扮的老仆人匆忙的赶了过来,身后还跟了群仆从。
"公子!公子!"
老仆人扑到兆鳞身上,惊愕地唤道。
"你。。。你是不是撞到我家公子了!"
老仆人激动地抓住刘叔的手臂。
"他只是醉倒在地,睡着了,不信你听他的鼾声"。
刘叔作出解释。
看来此人家中必然富裕非常,竟然这么多的仆从。
听到对方如此说,老仆也不着急了,他摸了摸兆鳞的鼻子确实是热的,而且静下听还真有鼾声。
这位袁家老仆人是跟随兆鳞到京城来照料他的,忠心耿耿自不在话下,尤其一直都是他在照料兆鳞的生活,因此也知道兆鳞的习惯,所以见他一夜未归,就知道在外头哪家酒家过夜了。天一亮,便出来寻人了。
刘叔见没他什么事了,就返回了马车,年轻公子拉开车帘平淡说了句:
"我们走吧"。
刘叔扬鞭上路,再没理会一旁死睡的纨绔和他那些手忙脚乱的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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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昀很少进城,最多两三个月前来一次,而且一般都是大清早。他去得最多的是京城一家颇有名气的字画行。
承昀一进字画行,便由掌事接待,被邀请上二楼。掌事并不知道承昀的身份,只当他是位眼光独到、学识渊博的年轻隐士,有时候掌事自己都看不出来头的物件,却是可以请教承昀的。
"我这里有一副拓本,年代久远,字艰深难懂,应该是颇为古老的物件,不知道朱公子有没有这个兴致看下?"
掌事将一副拓本捧到承昀面前,承昀平日里并不买字画,他买的主要还是珍本书,掌事之所以拿给承昀赏析,是指望承昀能看出点苗头来。
"我看下"。承昀应道,他鲜少拒绝人,尤其当对方是出于请教时。
既然答应要好好看看,承昀就细细地查看这副拓本,原先也想到可能是先秦的古籀拓本,看那字迹的排列模样很可能是从某物件拓下来的。但越细究起来越觉得惊讶,这拓本很显然是关于古代音律的。
"掌事,你适才说进了几副,那其余的呢?"承昀急忙询问,这极可能是从古代钟乐器具上的铭文拓下来的,先秦的律学已大多失传了,这些拓本可见其珍贵。
"被一位翰林院里的官员给买走了,这位官大人也奇怪,随手翻看了几下,二话不说掏出银两就买走了"。
掌事一脸难堪,那人也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就看出了这些拓本的价值,真是奇人。
"那他为何留下一幅,这应该是一套的"。
承昀愕然,看来有人早先看出这些拓本是关于古代音律的了。
"不瞒公子,当时那位官大人并没看到这一副"。掌事将实情相告。
他原先觉得这副拓本极可能是伪造的,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与一些次品字画放一起卖了。结果突然来了个翰林院的,把这些拓本都买了,才意识到这些都是宝。
好在本以为是不值钱的东西,所以摆放的时候是零散的,掌事后来发现有一副拓本被其它书画压在最下面,那位翰林院的官员并没有发现才遗留的。
"或许原本就是残件,那人才没发现还有一副吧"。
承昀推测,这人随便看了几眼就看出了来头,不应该遗漏了一副,唯一说得通的就是这些拓本本来就不全,缺的不只是一两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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