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鞘 作者:琼花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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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雁迟扭头冲她眨眨眼,她懂,这是放心的意思。还未进去,里头的酒香脂粉香就喷薄而出,害他猛打了个喷嚏,总算揉着鼻子进到屋内,就见整个大堂被烛火映的亮如白昼,姑娘们拿着帕子掩面娇笑,男人们搂着纤腰纵情声色,连带着袅袅琴音都听不真切,这里果然是浊世里的销金窟。
果然不管外头怎么闹腾,怎么荒凉,这烟花之地是最不缺乏热闹的,原本她们服侍的对象就是官家富贾,而现下这种状况下对这些人来说,很本伤不到很本。
老鸨原本看他风度翩翩,一副有钱公子的样子,很快热着脸迎上来拉他朝里走,可看到身后的翠烟时脸色就有些古怪了,明明有美人在侧为何还要来这处消遣,于是待他也不热络,随手指了个缩在角落的姑娘就扭着屁股走了。
凌雁迟也不在乎,要了间雅间,一展折扇背着手就奔着二楼去了,姑娘一看这有三人,脸都绿了,立刻把他想成了个无耻纨绔,倒是翠烟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对她小声道了声“无事”。
你说无事就无事了么,来这里怎么会是无事的样子?这姑娘吓的直发抖,掐着木扶梯的手指甲都泛着白。
翠烟无奈,凌雁迟权当什么都没看到,无事人一样一个跨步和两人拉开距离,进屋后一挑纱帘,铺盖一卷放下帷帐也不管两人,直到这时这姑娘才松了一口气。
翠烟到底是在烟花地待过的,瞬间懂了凌雁迟的意图,那茶肆老板说的笼统,可能还有些细节给漏了,他是想让她打探点消息。
这姑娘在这处似乎不怎么受待见,起初十分拘谨,不过翠烟待人温和,很快两人便以姐妹相称,不多时就打听出那逃过一劫的孩子叫王宁之,之前被前巡抚王川的家仆给护住了,可后来事情败露,家仆也被抓住,这孩子就打听不到消息,就跟消失了一样,官府也没再明目张胆的抓他,但是这里的百姓却是天天夜里偷偷的找。
凌雁迟听了个七八分,觉得这看似胆小的姑娘有些不简单,她明明不受待见,却还能知道不少,于是走到外头对她说:“辛苦姑娘,如果今日能救得这孩子,里头当有姑娘一份功劳。”
猛听到男人的声音吓得她顿时起身,后退几步,凌雁迟抬起双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你能救他么?”仅一句话她就懂了他的意思,虽害怕却仍是怯声问了一句。
“自当尽力。”
她点头。
凌雁迟又对翠烟道:“我出去一晚,你们俩就在里头的床上睡,把门关好知道了么?”
得了应答他就从包袱里掏出那面团一样的面具遮住口鼻,支开窗直接跳出去,俊秀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夜风里。
第18章 只盼相见
这天是个阴天,黑云遮住朗月,不见半点星光,唯独风大的吓人,凌雁迟一头总抓的不牢的头发很快被吹的胡乱飞舞,他随意从怀里掏出一根黛色绦带直接把一头黑丝一股脑系住了。
虽然从这姑娘口中得出王宁之之前的住处,可现在还是没有头绪,姑且先去那有节的家仆里看看,这个事情如果放在他身上的话,他有可能哪也不会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他没被官兵抓走。
一间破屋,就在城北一颗老槐树下头,地上凸出来一块像是一口枯井,今年的槐花开的有些早,还没走近他就闻到了满鼻的温雅清香,一阵风来,不少白花轻轻地朝那落败的院子飘去,安安静静,一朵一朵,像没有月亮时夜的眼睛,也像宁静的冬夜里落地不湿的初雪,散的满地满屋脊都是。
“吱呀”一声推开门,一阵霉味扑鼻而来,凌雁迟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将面具弄服帖,抬手扇了扇,一侧的蜘蛛像是受了惊吓,迅速顺着蛛丝爬到黑暗处隐着不动,堂中空空如也,除了张三条腿的桌子靠墙放着外连个多余的椅子都没有,堂前供奉的灵位瓜果早就被打的凌乱,里屋里的床也只剩床架,帷帐被扯的细碎,上头褥子都不知道去哪了,窗棂松垮垮挂在墙上,一副一扯就掉的样子,这屋子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他原本想去后院看看的,一想这屋子怎么会有后院,两间房就是这忠诚家仆的家。他有些失望,这里没什么线索,带上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微弱的亮光照到堂前灵牌上,他又倒了回去,将那堂前的灵位扶正,又捡了几颗还没坏的水果摆好。
就是这时候他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屋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就连呈放供果的缺角盘子都没能幸免,唯独这灵牌上的灰层只有浅浅一层。
他想拿起这灵位看一看,一声“得罪”说出口却发现灵牌拿不动,字面意义上的,底端就像被卡住一样,他使劲一拔,灵牌仍是巍然不动,这一次他换了个方法,捏着灵牌的边轻轻一转,结果下一刻他就原地掉下去,猝不及防踉跄几步还是坐到地上,很快头顶这道门就关闭了,同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你是我爹派来救我的人么?”
“你是王宁之?”凌雁迟撑着地慢慢打量周围环境。
一道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很快一个小不点就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手里似乎还捏着个硬邦邦的东西,闻着味道像是放陈了的烙饼,小孩把头埋在他腰间,带着哭腔嚎道:“我好怕,你快带我出去好不好……”
凌雁迟的手在他脑袋上悬着,想摸又嫌自己手脏,纠结道:“你爹没教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爹说能进到这里的都是好人,坏人是不会替别人扶正灵位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好人凌雁迟只得扯开这牛皮糖,小声说:“现在夜禁,有巡视的人,出去不安全,明天天不亮我再带你出去。”
小家伙很能忍,只是点头,哭腔已经不见。
凌雁迟虽然于心不忍,可还是硬着心道:“你爹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虽然现在你很难过,可这并不妨碍你以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不要成为男子汉,我要给我爹报仇!那些人都是伪君子,明明自己收了钱还冤枉我爹,说他收钱,我爹才不会!他常教导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自己怎么会这么做呢!”
“那你就得好好活着,这样才能给他报仇。”
小家伙猛点头,道:“我会的。”
凌雁迟察觉到这小孩抱着他时胸口有个硬东西硌的他生疼,原想问问是什么的,结果小家伙竟已经睡着了。他用手摸了摸,隐约是个书样的东西,刚才硌着他的正是书脊。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这会不会就是小家伙所说的受贿账本?不然怎么解释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人怎么突然就不敢明目张胆的逮人了?
第二天天不亮凌雁迟就将一脸没睡够的小家伙拍醒,抱着他两人很快从一个隐蔽的废弃枯井处钻出来,丝毫不敢耽搁,凌雁迟迅速带他出了城,还在一家铺子里顺来一件灰不溜秋的小孩衣裳给他套上,将他放到那家茶肆后他就走了,茶肆老板曾见过青州巡抚王川一次,一见这孩子就惊了下,而后才不动声色以寻常姿态待他。
凌雁迟从窗户跳进去时屋里两姑娘正哭哭啼啼的,他的心一颤,莫不是被人欺负了,后来才听清,俩人是在话别,两姑娘眼下都是深深的黑眼圈,一副秉烛夜谈后的样子。
见他进来才红了脸,用帕子擦了擦,翠烟率先站起来道:“公子可是办妥了?”
“嗯,找到了,放在城外。”
“找到了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把那位姑娘拉到凌雁迟面前道,“公子,这是空青,我俩作夜已结成姐妹,空青不愿离开青州,她还有失散多年的弟弟要寻。若是公子应允,翠烟愿留在青州伴她一二。”说完她福了福身。
对于女人家的友谊他虽不懂,可也能体谅,就要同意,不料空青却拦住她,脸色严峻道:“王大人的孩子还要仰仗姐姐照顾,凌公子虽然细心但总有疲惫之时。”
凌雁迟大概知道这姑娘为什么不受人待见了,她具备男人绝顶不喜的一个素质——聪明。他没想到自己可能不擅长照顾小孩她却想到了,足以见其远见卓识,而且言语周到,只说他会疲惫,绝口不提他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并未多说,点点头道了声“保重”就带着翠烟走了,在集市上买架马车,谢过茶肆老板后三人就往辽东去了,他在外头赶车,翠烟和王宁之坐在车里。烟尘在后,骏马朝前,青州一城凉雨就落在了身后。
已经是四月初,离开青州越往北走越冷,而在广宁的世子殿下不幸中招,染了风寒,北方多风沙,是以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出门,庭中桃花开的正好,浅粉,纯白,争奇斗艳。
这天小雨,陈韫玉正勾手倚窗看着雕窗外的桃花,窗外细雨斜飞,捎来凉意阵阵,积多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而下,雨帘不大,他注意到一角的飞檐上还歇着只翠鸟,雨声滴滴,这鸟像是对这檐角十分留念似的,歪头四处打量不肯走,直到另一只和它模样相似的鸟飞来,两只才一块甩了甩脑袋抖落羽毛上的水轻快地飞走了。
“世子啊,你不是说凌公子很快就会过来的么,怎么半月过去他还没来?”
“哪有半月,明明是十天又一。”
“啊……原来世子你记得啊,我都记不清的。”陈念在他身后整理书案上的书籍。
陈韫玉不说话了,原本他就是脱口而出。
屋内案桌上青花缠枝香炉里飘出沉香味袅袅,直让人犯困,他索姓走到床边准备合衣而眠,突然守卫走到门口见屋子里静悄悄的便在门口有些踌躇,陈念眼尖,出来把人拉到门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守卫压低声音道:“门口有位凌姓公子说是世子旧识,另外还带着一位姑娘和一个小孩,我就先来通报了。”
“行,我去看看。”陈念心里犯嘀咕,怎么还来了个小孩?难不成凌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儿子了?
说起来三人来到王府前实在算不上是一帆风顺,才走到端礼门就被门口守卫给拦了下来,幸好凌雁迟随身带着陈韫玉的折扇,扇子一掏,扇面就是一副水墨丹青,落笔陈韫玉三个大字,守卫一见便直道得罪,很快就放几人进去,府内宫殿高耸云集,一片恢宏之势,皆是窠拱攒顶,上画蟠螭,饰以金边,华贵异常,侍卫奴仆皆是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三人走了许久才找到地方,站在朱红府邸前安静等候,辽王府三个镀金大字高悬梁下,府前云纹玉阶上有侍卫身着甲胄,持戟而立,一派森然,这才是真正的雕梁画栋,绿瓦高墙,不少桃花花瓣从院墙内飘出来,落英满地,凌雁迟原本准备和翠烟解释下陈韫玉身份的,可这姑娘仅仅在最初时诧异了下,随后竟平静下来,坦然视之,凌雁迟便也放心了。
只是王宁之怕的不行,小身子一直缩在他身后,眼神警惕,手还死死攥着他衣裳下摆,门口守卫的兵器他认得,先前那伙人就是拿着这些兵器四处抓他。凌雁迟有些痛苦,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裤腰,唯恐被他扯掉裤子,一只手摸着他的额头,口中不住安慰道:“你别怕,这些都是好人,真的。”
“大哥哥骗人,我认得,这些是戟,它们一下就能把我捅个对穿!”
“……”凌雁迟无奈的笑了笑,最后干脆弯腰把他抱着,一点他的鼻尖说,“这样不怕了吧。”
陈念出来后见到的就是凌雁迟抱着一个小男孩,旁边的女人望着这一大一小笑的十分好看,分明就是一家人的感觉。他忙激动的唤道:“凌公子,翠烟姑娘,你们可算来啦!这是你儿子么?”
凌雁迟一楞,见他是望着自己问的,便把小家伙脸一正,两个人脸贴在一处神采奕奕的问道:“像不像?”
陈念摸下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道:“不怎么像。”
“傻不傻,我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凌雁迟笑的一双桃花眼弯成了个月亮。
几人很快进府,陈念直接带着凌雁迟去了陈韫玉的住处,路上小声交代道:“世子近日染了风寒,咳嗽是好了,可还是有些低热,这会正睡着。”
凌雁迟放下王宁之,啧啧两声,打趣道:“这个人真是的,在应天府时好好的,回到自己家竟还生病了,肯定是不老实踢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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