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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番外 作者:胭脂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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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 胭脂虫
 
  第一章
 
  四月春,艳阳天,烟细风暖,碧波垂柳,桃李夭夭,偶有疾掠而过的莺鸟,带来一阵婉转清啼,正是玩乐的好天气。
 
  长兴宫中人头簇动,嘈杂喧闹声充斥着整个芳林苑。
 
  “威武大将军,上啊,上……”
 
  “加油!加油……”
 
  “咬死它,使劲的咬,好样的!”
 
  “加油,骠骑大将军!加油啊……啊……”
 
  但见一青玉案正中,摆着偌大一个云纹玛瑙盒,盒内,两只头大个壮的蟋蟀正鼓翅激鸣、斗得你死我活。
 
  原来这些王孙公子闲来无事,都挤在这儿斗蛐蛐、赌钱。半盏茶功夫不到,胜负立分,赢的眉开眼笑,输的捶胸顿足。
 
  赢者是个七八岁的华服少年,就见他头簪双龙冠,面如冠玉,身着绣金锦纹服,腰系明珠宝玉,一身珠光宝气尊贵之相,却正嘻嘻哈哈地伸出手,“来来来,镯子是我的了。”
 
  就见输的少年捋下腕上一福禄珊瑚镯子丢在桌上,“愿赌服输,不过太子殿下,你老是用你这只威武大将军来和我们比,这不公平,威武大将军身经百战,比它勇猛的根本就找不到嘛!下一盘,你一定要换一只,我才和你比!”
 
  “成!”华服少年,也即当朝太子慕凌渊一口答应,小心翼翼的捉起那只黑色大蟋蟀扔进旁边的镂花竹笼里,“来,小顺子,快把我的镇西大将军带过来!”
 
  叫了几声,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小顺子仍没有响应,少年眉一蹙,环视左右,“小顺子……跑哪儿去了!”
 
  远远跑过来的不正是小顺子,就见他大气不接下气的,“主子爷,不好了,皇上正往这边过来啦!”
 
  “真的假的?”少年惊问,慌忙抓了镂花竹笼藏进袖中,一时间其余人立作鸟兽散。谁都知道当朝皇上严格,最讨厌看到他们这群不学无术成天只知道玩的家伙了。
 
  “哎呀,您就别管那么多了,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小顺子一边说一边忙不叠地把桌上的七彩色子、斗蛐蛐的羽毛、令筹之类的收起来,急得满头大汗的。
 
  “父皇?父皇不是该在琼林宴考察新进的官员吗?他怎么会有空到这儿来?”
 
  “难道朕就不能来了吗?”朗声出现的正是当今圣上,年三十有五,正含笑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呢!
 
  “啊!父皇,您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呢!”少年吐舌头,轻咒一声来得怎么这么快,急忙拉着身边的小太监跪安。
 
  “朕要是通知了,哪还能抓到你们这群不学好的!”皇上的目光往空荡荡的青玉案上扫了一眼,“东西呢?”
 
  “父皇,您在取笑儿臣了,哪来的什么东西呀。”少年嘻皮笑脸道,随即用手捅捅在一旁的小顺子,“小顺子,你说是不是?”
 
  “是,是。”小太监连连道,“今儿个天气好,太子爷只是出来走走。”
 
  “小顺子!”当今皇上看着他,“你怎么还跪在这儿呢?平身吧。”
 
  “皇上……”小顺子皱着脸转过头来拉拉太子的衣角,慕凌渊连忙赔笑道,“他腿软,起不来,父皇,您就让他跪着吧!”
 
  “是是是,皇上,奴才这腿刚才站得发热,现在跪在这地上凉爽,舒服,舒服……”
 
  “是吗?”当今圣上狐疑的走到他旁边,“把褂子掀起来给朕瞧瞧。”
 
  “哇,皇上,您不能怪奴才呀……”小顺子被一脚踢开,藏在衣服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皇上哼一声,“只是在走走?哼哼!”
 
  “父皇,老看那些书很闷嘛……”眼见被发现,少年也没惊慌,仍是嘻皮笑脸的过来撒娇道,可见是惯犯。
 
  “你呀!就是不学好!”皇上吹胡子瞪眼,“总有一天朕要好好管教你。”
 
  “哇,孩儿好害怕的。”少年惊叫,夸张的拿手捂住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损,父皇您不能打儿臣……”
 
  “朕是你父亲,难道还不能教训你!”当今圣上又好气又好笑,举起手作势要打。
 
  “哇,那,那父皇打儿臣的时候,一定要轻轻的,轻轻的,头不能打,头乃身体之首,身体不能打,体乃脏腑之器,再说儿臣体弱,一个不小心打病了,父皇您又要担忧,屁股也不能打,儿臣这么大了还被人打屁股会害羞……”少年缩着脖子嘻笑着,不经意间看见站在皇上身后的人,“咦,有外人!父皇?他是谁?”
 
  “朕又给你找了位太傅……”
 
  “哇,又来一位……”少年苦着脸摇头,“父皇,我能不能不要……”
 
  “这可由不得你。”皇上得意洋洋,“前几个太傅,都被你给气跑了,这仗朕还没有跟你算呢!朕治不了你!还怕找不到人来治你。南爱卿,到朕身边来。”
 
  慕凌渊上下打量新来的太傅,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暗花朝服,脸洁净如玉,五官俊雅风流。
 
  慕凌渊皱了下眉,“你叫什么名字?”
 
  “凌儿,不得无礼。”皇上道。
 
  “臣南梦乔,恭请太子圣安。”南梦乔作揖道。
 
  “平身平身吧。”慕凌渊挥挥手,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转过脸来对皇上说,“父皇,您老为什么就这么不死心呢,儿臣都说了几百遍了不要什么太傅,反正,他也待不了几天的。”
 
  当今圣上倒吸一口冷气,“你个嚣张的小子!看朕不教训你……”
 
  “哇,别别别……”少年笑着躲开,乌珠滴溜溜一转,落在那南梦乔身上,想着自己前一个太傅,三天被自己气跑,创下自己在那帮王孙中最快的记录,让他得意了好一阵子,然而昨儿个靖安王之子用两天时间就把他的新夫子吓得夺门而逃,他正为此耿耿于怀呢!今天的这个,看上去也不像什么特别厉害的人,如果能一天之内把他干掉,岂不是最好?
 
  想了想,遂站定,“父皇,您为我请太傅,这番苦心孩儿感激在心,可是孩儿有一个要求,这太傅,儿臣要亲自考问过才行!”
 
  “噢?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要难为他?”当今圣上哈哈大笑,“柳太傅可是此番殿试最得意的人才,深得朕心,你难道还不服他?”
 
  “儿臣大大的不服。如若太傅答不上我出的题,父皇您当场开除他!”澄澈蓝天下,年轻气盛的少年朗声道。
 
  皇上转过头望着南梦乔,“南爱卿,这……”
 
  “太子尽管出题就是了。”南梦乔含笑答道。他微笑的时候,一双黑眸如墨,看上去是极温雅的一个人,云开风动,带来如水般的清幽花香,这一笑,竟是天人。
 
  少年正一手叉腰而立,一手指着他要出题,却不意见他的微笑,一时呆了呆,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得南梦乔道,“请太子出题。”少年这才清醒过来,不由在心里暗唾自己一声,刚才怎么就突然傻了。
 
  “你听好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太傅给我出过一个对子,‘三代夏商周’,姑且就先拿这个试试看你的才学吧,如若对不出来,就要服手认输。”
 
  “太子真是既体贴人意又善良,下官真的很害怕出师不利呢!”南梦乔宛尔,“那在下就先对个‘四诗风雅颂’吧。”
 
  “……”慕凌渊转过头望望皇上,又瞪不假思索就可作答的南梦乔。瞪了一会儿,忽然像生气似的,粗声粗气道,“水底月为天上月。曾有人道此对从无以相对。你能答吗?”
 
  “也是曾经的太傅么?其实这并非寡对。”南梦乔道,“水底月为天上月,可对眼中人是面前人。”
 
  对方对答如流,少年脸色难看,忽而又道,“清水青,水青清,江河行地,清清青水,水青清清。”
 
  南梦乔笑道,“太子,不对药名了?”
 
  “要你管!我想出什么题就出什么题!答不上来,就快点给我滚!”少年涨红了脸。他这样的目光……令人不爽!很不爽!大大的不爽!这个人微笑的样子就好象他只是个调皮的小孩,而他,最讨厌别人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臣对明日月,日月明,日月经天,明明日月,日月明明。”
 
  对方答得如此之快,少年结舌,“这,此联不是说是最难的吗?”
 
  南梦乔笑道,“此联三年前是很难,不过时隔这么长,早已是人尽皆知了。如果臣没料错的话,太子似乎……三年不读诗书了?”
 
  “不对对子了!下一个出题,答不出来,你就立刻给我从这京城里消失!”少年恼羞成怒,“内圆外方,何所谓?”
 
  “方生于步,圆生于奇,方所以矩其步,圆所以缀其旋。是以步数定于地,行缀应乎天,步定缀齐,则变化不乱。”南梦乔望着少年红扑扑的小脸,这回是真正笑开了,拱手致礼,“太子原来对奇门八卦行军兵法也有兴趣,想必这三年对这方面颇有心得,无怪对诗词有点……失敬,失敬。”
 
  “你……”少年气结,“锵……”一声拔剑出鞘,众人皆惊,慕凌渊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抬头怒目而视,“凶器可有甚于兵者?”
 
  “有,以德伐之,天、地、道、法。还有……”南梦乔淡淡一笑,慢条斯理补充,“你父皇。”
 
  几乎是在他补充的同时,就听得当朝圣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凌儿!不得无礼!可恶!如此顽劣!朕非得教训你!”
 
  男子笑如初会情人,“敢问太子,臣可有资格做你的太傅?”
 
  “你……”澄蓝天下,八岁的少年涨红了一张脸,紧握双拳,而后,气冲冲的返身就跑。
 
  少年没有回头,若他回头,定能看到他口中可恶的新太傅,正笑着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那目光中,温柔,却带着如水的悲伤。
 
  晚凝……我终于……见到您的孩子了……他看起来,相当的活泼呢……
 
  您不会怪我给他这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吧?呵呵……
 
  流云散,湘竹轻动如女子翩跹,微风带来一阵沙沙响,似乎在回答,不会,不会……
 
  “气死我了!气煞我了!”回到宫中,八岁的少年对着床上的枕头猛砸,“啊啊啊,气死我了——”
 
  “主子爷,主子爷。来来来,喝口银耳莲子羹消消气。”跟在他身后跑回来的小顺子连忙过来劝解。
 
  “怎么了?”问话的是方才与他一起在园中斗蛐蛐的永王第二子。还有靖安王爷的小儿子、崇王长孙等,都正在太子房中等候他回来呢!
 
  “父皇找了一家伙当我的太傅,他竟然敢当着父皇的面羞辱于我!”慕凌渊握拳,目中有火光熊熊,“父皇竟然任由这家伙嚣张,可恶!”
 
  “小顺子,去打听打听,这南梦乔是什么人?怎么会这般胆大?”永王之子道。
 
  俄顷小太监去而复返。南梦乔,颍川人,时年二十,似乎是个挺奇怪的人,父母不详,居然也没有亲戚之类,好象就是孑然一身入京会试,今科一举成名,殿试上那么多青年俊才,当今圣上却独独对他青睐有加,与太后言谈之下,似乎还要将长平公主赐婚与他。
 
  “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不就是仗着长平公主嘛!他以为成了准驸马爷,就可以瞧不起我吗?”慕凌渊怒哼一声,“这种人就是欠教训!”
 
  “对,让他瞧瞧太子殿下您的威仪!”一群百无聊赖的王孙公子摩拳擦掌,“如果动手的话,殿下,也算上我们一份。”
 
  于是第二日南梦乔进了上书房,便看到一群衣着贵气的公子哥个个不请自来,气势汹汹,坐最前面的,当然就是他唯一的学生,现年八岁的慕凌渊。
 
  “太子今日起得倒是挺早的。”南梦乔颇有些好笑地望了一眼慕凌渊道。慕凌渊坐的椅子并不同于其它皇孙,豪华太师椅上铺织绵软垫,更不用提两侧镶玉嵌金,而且看起来足有十人才能抬得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抬进来的。太子人小,那太师椅又大,乍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张床了。
 
  慕凌渊四平八稳地坐着,瞪他一眼,继而老气横秋的开了口,“南太傅,你我虽为师徒,然而我毕竟是当朝太子,九五之尊,所以,这师徒的礼仪,还是废了吧。”
 
  当朝太子继续作足姿态,“论品阶,你只不过是三品官员,见了太子,当行拜叩之礼。来,跪安吧。”
 
  南梦乔挑了挑眉,原来太子爷对昨日之事仍是耿耿于怀,今日一大早的就也给他来个下马威了。
 
  看这小小的人儿,性子倒是极刚烈的,昨日想必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然而南梦乔也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人,对着高傲的太子,他缓缓一笑,“太子殿下,跪安之事可以稍缓一缓,太子殿下先行下跪听旨吧。”
 
  说罢,抬手,从袖中拿出一明黄锦卷,这不是圣旨还是什么?
 
  这一下当场所有人均纷纷下跪,慕凌渊一时回不过神来,还愣愣的坐在太师椅上,南梦乔看他一眼,也不在意,展开圣旨宣道,“圣上有旨,着今科状元南梦乔为太子太傅,赐三品服,然太子顽劣,恐有以权压人,不服管教之时,今特令上书房内无朝堂名份品级,唯有师徒之仪,钦此。”
 
  念完,一时哑然无声,皇孙公子们,想必都没有想到当今圣上高瞻远瞩,早已料到此事,个个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当朝太子回过神来,惊跳起来,“父皇他……”
 
  南梦乔微微一笑,“昨日向皇上请的旨,太子,这旨可有用?可否免去下臣的跪拜之礼?”
 
  好个慕凌渊,明明位于下风,眼珠子却轻轻一转,倒笑了起来,从那大椅上爬了下来,接过圣旨,“父皇说的有礼。尊师重道当然是要的。”一边说道,一边侧过脸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小顺子,去,把我为太傅准备的束修送上来。”
 
  礼送了上来,是一个长长的檀木匣子,四角缀了南海珍珠,看上去颇为贵重,南梦乔也不推托,笑着接过来,“太子倒还真是有心。”
 
  一边说道,一边就要将它打开,慕凌渊连忙制止,“太傅,眼下是书房,现在查验礼金,是否太过市俗?”
 
  “太子敬送师长之礼,又怎么可以说是市俗。”南梦乔笑而打开匣子,正是明晃晃一匣金条,“太子这礼可真是太贵重了。”
 
  慕凌渊本是以为阴谋暴露,正紧张,眼下见南梦乔不动声色,以为东西没被发现,不由得放下一颗心来,道,“哪里哪里。”
 
  当日,一切似乎相安无事。南梦乔上完课,太子率领一众皇子皇孙出上书房,直接杀到养心殿,对着当今圣上哭诉,父皇,太傅仗势欺人,以我束修送的太少为由,又私自扣下儿臣身上之物,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
 
  当今圣上大惊,想到昨日南梦乔要了他的圣旨,难不成真的就作威作福起来了?刚想拍案而起,又想想不对,再低头问其它人,真有此事?
 
  今日在上书房中一干人皆点头称是,一个个都委委屈屈,这副面貌倒是从来未见的。
 
  “父皇,您派人去搜搜看不就知道了,儿臣的珊瑚镯子一定在他那儿。”八岁的太子殿下嘟着嘴,一脸被人欺负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倚在当今圣上身边蹭蹭,“都是父皇您啦,都是您的那封圣旨,您就把它弄回来吧。”
 
  “君无戏言,已经写出去的圣旨怎么可以拿回来!”当今圣上拉下脸来,“这事分明是你自己调皮顽劣,不然好端端的南太傅怎么会拿走你的东西?”
 
  “父皇,真的不是儿臣的错嘛。”
 
  “不过不管如何,太傅拿走你的近身之物总是不对的,”当今圣上正在沉吟,太子连忙道,“对嘛对嘛,怎么可以拿走儿臣心爱之物!这样下去,个个都不把儿臣放在眼里,儿臣还要不要活了,父皇您要为儿臣作主。”
 
  此话倒也是有理。于是当今圣上一面派人召来南梦乔,一面派人去搜查他府上,又下了令,要静静的找,不要大动干戈,惊动他人。
 
  南梦乔到的时候,就见当朝太子正剥了葡萄喂皇上,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天伦图。
 
  慕凌渊得意洋洋,坐在皇上身边,“太傅!您可知罪?”
 
  南梦乔似乎犹不知风雨来临,微笑道,“不知皇上召见为臣所为何事?”
 
  “你竟敢偷了我的镯子!”当朝太子指着他,怒气冲冲。当今圣上拉拉儿子的袖子,“喂喂,凌儿,还没查证呢……”
 
  “不用查也知道!这家伙贼眉鼠眼的,没事就偷笑,一看就是心术不正之辈!”当朝太子义正辞严。
 
  “噢?又变成偷了?”南梦乔笑了,“臣还以为,依太子心性,会说臣仗势欺人,强夺太子心头之好。”
 
  “你……”慕凌渊闻言大惊,与此同时下人来报,除了太子送的那二十两黄金之外,并没有搜到什么贵重东西。
 
  “你!”慕凌渊没有想到南梦乔会有备而来,不由得气白了一张脸,哼一声,拂袖而去。
 
  南梦乔起身,对着干笑的当今圣上行礼,“此事多谢皇上。”
 
  “什么?!你说是父皇派人通知他的?”当夜,长兴宫里响起怒骂。
 
  “父皇为何倚重他到这种份上?”慕凌渊在房中踱来踱去,“这根本就不像父皇嘛……可恶!他到底是什么人!”
 
  同在房中的靖安王之子正感叹,“殿下,那镯子……”
 
  “吵什么,不就是一副镯子嘛!丢了也就丢了!”慕凌渊咬牙恨恨,“你以为我当真那么看重那镯子?”
 
  “可是……”靖安王之子很委屈,“那镯子是我的……”
 
  “嗯?”八岁的小太子不怒而威。
 
  “昨儿个晚上,您已经把它赏给我了……”九岁的靖安王之子痛彻心扉。太子不把那福禄珊瑚镯子当回事,可是他好喜欢啊!那镯子本是崇王长孙之物,因其玲珑精致,而且每个珊瑚上都刻了福禄娃娃,看上去很是可爱,所以经常被当作赌注。
 
  这几日,这福禄珊瑚镯子从崇王长孙上到了永王之子,又到了太子手中,他正哀怨着太子的威武大将军太过凶悍,他根本就找不到一只蛐蛐斗得过,没想到昨晚太子想着赶走那太傅之后的事,得意得随口就把那镯子赏给他。
 
  可是那镯子,眼下,丢了……
 
  呜……
 
  “你哭什么哭,镯子丢了!我自然会再赔你一副!”慕凌渊见不得一个九岁的男孩子哭丧着脸,“这天下之大,我一声令下,还怕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赔你吗?都是你触我的霉头,害得我被那姓南的家伙耻笑!”
 
  “呜……”
 
  送走哭哭啼啼的靖安王之子,八岁的小太子老气横秋的在房内走来走去。可恶!赔了夫人又折兵,明天去上书房,那家伙一定得意洋洋!
 
  真不想见那家伙嚣张的模样!
 
  一想到这儿,慕凌渊就不想去上学。
 
  明日装死好了!当朝太子被人服侍睡在床上了,仍忿忿咬着手指头,气极难眠。
 
  夜阑人静。长兴宫内宫灯微黯,花筛月影,其间,突地掠过一长长的黑影。
 
  来人轻轻的进入太子寝宫,站在太子床前,俯下身凝视熟睡中的太子。
 
  风轻帘动,房内香霭沉沉。
 
  借着从窗上透过来的灯光,八岁的慕凌渊睡得正沉,微蹙的双眉下,白日里清亮有神的眸子正紧闭着,挺直的鼻梁下,因熟睡而显得格外温润的薄唇轻启,想必正在做着好梦吧……
 
  不是吗?
 
  来人盯着床上的人儿微颤的睫毛,慢慢牵起唇角,“太子,既然醒着,为何还装睡?”
 
  “来者何人?这寝宫门外,随时有侍卫经过,我只要轻轻一喊,你便是武功再高强,也逃不出我这长兴宫的天罗地网!”慕凌渊强作镇定道。
 
  南梦乔闻言一愕,忽尔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慕凌渊惊觉,睁开双眼,看见南梦乔,不由得气极败坏,“怎么是你这个家伙!”
 
  “太子这长兴宫想必从未有刺客闯入吧。”南梦乔宛尔,“想不到太子还很镇定呢,竟然还能想到出言吓走刺客。真令下官小小的佩服了一番呢!”
 
  “你半夜装神弄鬼,跑来吓人,居然还敢嘲讽于我!”当朝太子又羞又怒,“滚开!”
 
  南梦乔不但不滚开,反而还掀起帷帘,坐在太子床边。
 
  “你你你……好大胆子!”
 
  “我是刺客呀。”南梦乔唇角含笑,望见小小的太子衣衫微乱,伸手要去帮他整一整,却没想到慕凌渊连连后退,“你想干什么?”说罢,双手抓紧衣领,一脸警戒地瞪着他。
 
  “半夜入闺房,还要干什么呢?当然是偷香窃玉了。”南梦乔懒洋洋道,夜晚,他的声音似乎显得格外的沈稳沙哑,带了些微的磁性,从他喉间带出的低笑,似乎令这身边的空气都轻轻的震动了。
 
  “偷偷偷……”当朝太子结舌。
 
  “是不是很害怕了呢!”男人好整无暇的欣赏着他脸上急红忽白的神情,“来,乖乖将左手伸出来。”
 
  “你,你想干嘛!”这家伙该不会想先剁他的左手,再砍右手吧!慕凌渊后退一点,被下,右手无意识的紧握着自己的左手。
 
  “你不是很喜欢这只镯子吗?”南梦乔笑了,“你不伸出手来,我怎么把它还给你?”
 
  慕凌渊闻言一惊,仔细一看,南梦乔的大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珊瑚镯子,一时愣住,南梦乔牵起他的左手,将那福禄珊瑚镯子缓缓套入他腕间,那细细的手腕间,还套了一串翡翠珠子……太后送的,一副夔龙金镯……宰相进贡的,一串硕大的雕花黄玉珠子……平西王进献的。
 
  微凉的镯子从腕间的肌肤滑过,带来心底异样的感觉,慕凌渊正出神,就听得面前的南梦乔笑道,“既然这么喜欢它,就不要用它来做那种事情。”
 
  当朝太子突然发现自己抚腕发呆的样子很蠢,不由脸一红,“要你多管!”
 
  “为臣不敢多管。”南梦乔笑望着他,“只不过比起阴险的计谋,下官倒还是喜欢太子您威风凛凛的坐在太师椅上强要为臣磕头的做法,又理直气壮又有皇家风范,尤其是那种装模作样的驾势看上去着实令人觉得心痒……”
 
  “南梦乔!你胆敢当面羞辱嘲讽于我!”
 
  一个枕头砸来,男子偏一偏头,枕头带着风声,险险从他颊边飞过。
 
  “好了,夜深了,下官也要回府了,太子,请早些安歇吧。”推开门,南梦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回身望着气极败坏的少年,“不知为何,下官突然又想起一句话,很想对太子说。”
 
  慕凌渊抬起头来,双目喷火,“有话快说!说了快滚!”
 
  “下官很期待明日与太子殿下在上书房相见呢,我想太子也不是那种因为害怕就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吧……”
 
  “混蛋!”响应他的,是鞋子砸在门上的声音,南梦乔哈哈大笑而去。
 
  第二日据传上书房遭水灾。
 
  一干皇子王孙从上书房回来之时,个个全身湿淋淋如落汤鸡一般,打着喷嚏抖抖嗦嗦,一打听,各家亲王大臣都心疼死了,原来,他们宝贝儿子就这样被人强行禁锢在房内,听了两个时辰的课。
 
  课后,有好事人躲在上书房外,见当朝太子太傅南大人神清气爽,衣饰齐整,笑吟吟地收了书卷回府去也。
 
  检查上书房,房间正中多了一只水桶,桶身破裂,一侧木板上还留有南氏鞋印;房内侧门上,赫然多了几枚长针,入木三分,成“品”字形在冷风中凛凛微颤。
 
  当日午后,小顺子带着十余人,从上书房搬出湿淋淋的太师椅回长兴宫晾晒。
 
  崇王年过八十,见心肝肉尖子受这等虐待,气得吹胡子瞪眼,要冲进宫去找皇上说理。听闻被自个儿孙子强行拉住,又有传言称是因为长孙殿下近身内侍兼书童小梁子泣曰,南太傅有盖世神功,王爷您千万不要去呀呀呀……
 
  第三日,一干与太子同仇敌忾的王孙公子少了大半,然而,仍有忠心耿耿之辈,与太子一同坐在上书房内,对着万恶的太子太傅怒目而视。
 
  南太傅仍然温文尔雅,笑容可掬,和蔼可亲。
 
  当日课毕,上书房出来一群白发白脸白衣白裤的小老头,个个垂头丧气。
 
  长兴宫内,小顺子花了半个多时辰将自己头上的面粉弄干净,转过头来,对着自个儿早已沐浴更衣完毕、铁青着脸的小主子清泪汩汩,“主子爷……”
 
  第四日,太子党连同小顺子唯余七人。
 
  南太傅进门,环视房内,挑一挑眉,还未开口,当朝太子就怒喝,“看什么看!有什么东西要讲的就快点讲完滚蛋!”
 
  南太傅打开书卷,拉开柜子,不讶异的看到一条被打得头破血流,正呈现半死状态的蛇。
 
  南梦乔抬头,观察了下房内学生。
 
  当朝太子慕凌渊正一脸兴奋,热情地盯着他,目光中,有着超乎寻常的专注与热忱。再看向其余亲王子孙,个个兴致勃勃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南梦乔不由得有些苦笑不得。
 
  “……你们身为金枝玉叶,虽然眼下不可能会有露宿野外的事情发生,但长大之后,也少不了会有几人请兵出征,披甲带胄,走上为将为帅的路……”太傅说道,慢慢抬起右手,那儿,正捏着奄奄一息的动物,“殿下请看,此蛇头尾、身体多处破皮,头骨有一处碎裂,尾椎呈不正常扭曲之态,可以看出,此蛇是被乱棍至死。下官可以想象殿下及诸位公子在御花园偶遇此蛇,操石子围攻的勇猛情境。然而到开课至今,此蛇受此大难,仍在蠕蠕而动,可见殿下的进攻欠缺技法,徒耗精力,却收效甚微。”
 
  南太傅面不改色,“小顺子,去御膳房借一条活蛇来。”
 
  小顺子惊,当朝太子听得兴起,不耐烦地推他,“还愣在这儿干嘛,快去!”
 
  没有多久,一脸苍白,全身抖抖抖的小顺子便提着竹笼回来,南太傅掀盖,一条花斑大蛇“嘶……”的一声窜出来,朝着太傅俊逸的脸吐着红信子,南太傅优雅出手,捏住此蛇,大蟒蛇龇牙裂嘴,蛇尾乱甩,当朝太傅面不改色,提起此蛇,手指七寸,施施然讲解擒贼擒王、兵行要地等课业,然后,伸出双指,轻捏蛇鄂,开始讲解蛇牙构造及有毒与否,将此蛇上下功用等一一讲解完毕,南大人开始缓缓讲解杀蛇之道,继而动手示例。
 
  只见刀入蛇肉,晰晰有声,蛇头掉落,却不见一丝血光,薄刃划入蛇腹,只闻沥沥之声,却不见一滴血流出,最后,当朝太傅轻柔地伸出手指,将状似还完好覆在蛇身上的皮剥下,但见蛇肉莹白如雪,南太傅令小顺子递上一瓷碗,将蛇肉切削成段,令人送回御膳房。
 
  南太傅微笑,一边拿一方白色绢帕缓缓擦拭薄刃,一边开始讲解行军对阵之法,两个时辰到,南太傅收拾书卷翩然离去,上书房内唯余脸色苍白的学生,个个均已石化。
 
  第五日上书房人影全无。
 
  南梦乔进门,等候片刻,仍未见人到,挑挑眉,正想起身,就听得门外传来怒斥,“你抖什么抖,还不快给我进去!”
 
  “奴……奴……奴……奴……奴……才……才……才……不……不……不……”
 
  “不长进的东西!”当朝太子怒踹一脚,“给我滚进去!”
 
  小顺子进门,正对上太子太傅温柔的微笑,如见鬼魅,大叫而逃。
 
  “喂……”当朝太子望着远方人影迅即消失成一个圆点,目瞪口呆。
 
  课上至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响,其间夹杂着女子吵闹声,“砰”,门被人撞开,冲进上书房内的,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子,头上挽着云髻,簪一枝玲珑五凤簪,穿一袭月白绣花锦衣,正值芳龄的女子双颊红润,唇不点而朱,柳眉正气得倒竖,一手指着房内的南梦乔,“南梦乔!你不要以为本姑娘就非嫁你不可了!这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追着抢本公主的也多的是,本公主愿意嫁给你,不过是瞧着你长得还人模人样一点,给你几份面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跟在女子身后进来的是守在上书房外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跟过来,“公主,”又不住的对着南梦乔告罪,“太傅,太子,小的实在拦不住。”
 
  来者正是之前传说中许给南梦乔的长平公主。
 
  不过看眼下公主这番模样,倒似乎是事情出了变化不成?八岁的太子慕凌渊挥挥手让碍事的太监离去,自个儿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好戏。
 
  “公主金枝玉叶,下官实在是不敢高攀。”南梦乔道。
 
  “我虽是公主,可我也知道出嫁从夫,嫁给你之后,我自然也和你好好相处,你这般推三阻四,不是平白让我被人笑吗?”敢情是人家公主在外头被其它金枝玉叶笑话了,所以才气不过,跑来对着未婚夫大闹。
 
  “驸马,这门亲事是太后定的,成亲之后,飞黄腾达前程美景指日可待,我也不觉得我堂堂长平公主嫁给你,会让你有什么委屈。”长平公主俏脸生怒,“不过若你再让我下不了台,可不要怪我无情!”
 
  “太后定的么?”南梦乔思量再三,抬头目视长平公主,“公主,这一声驸马下官实在是不敢当,今日早晨,皇上已经下了懿旨,取消了这门亲事了。”
 
  “什么?”长平公主大惊失色,“父皇,父皇怎么可以这么做!”
 
  “公主去皇上那儿问下便知。”
 
  看着长平公主又气又急又怒地跑回去之后,南梦乔叹一声,转过头来望着上书房内的太子,“好了,太子,我们继续吧。”
 
  小太子却不以为然,与这般无聊的书卷相比,他的太傅人生大事当然是有意思的多,“不看了不看了。”一把将眼前的书卷扫到一边,慕凌渊托腮望着南梦乔,笑得一脸贼兮兮,“太傅,眼下你可不是什么驸马爷了噢。”
 
  “尽管不是什么驸马爷,但下官仍然是你的太傅。还是有权利治你个目无尊长之罪的。”当朝太傅奉劝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小心点。
 
  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威胁,小太子放肆地将脚跷上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喂,我平姊姊有什么不好的?叫你娶公主,有这么委屈的吗?”
 
  南梦乔淡淡一笑,“你才几岁,怎么知道他人心中所想。”
 
  “所以才要问你嘛。长平公主虽然骄傲了一点,可是长的也是娇艳可人,能娶她,不知道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下官并不想被人说,是仰仗公主鼻息,才能有所作为。”
 
  “哇,不是吧,你这么迂腐的。”当朝太子嗤之以鼻,“这年头还管他人言语做什么,只要能升官,管那些闲言碎语干什么,成王败寇,最重要的就是结果,结果!”
 
  南梦乔笑,“太子人虽小,却很有一番见地。长大后,想必是会变成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这又有什么不对,成大事,当然不计较过程。”八岁的小太子豪情满怀,“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笨蛋思想,所以到现在,你还不过是一个太傅,当不成驸马爷。”
 
  “我这个太傅,眼下可以治你就好了。”太傅板起脸,“闲话多说无益,更何况是他人的私事。”
 
  “喂喂,我关心你不成嘛!本太子正在尊师重道!”慕凌渊好奇,“话说回来,公主你也不要,那你到底要哪家女子?”
 
  “噢?”南梦乔唇角带笑,“你可以为下官做主?”
 
  慕凌渊兴奋地坐直身体,“当然当然。怎么说我也是太子嘛,只要我说的话,父皇从来没有不听的。你心中的是哪家女子?”他也不明白,此刻的自己为何这般激动。
 
  薄唇轻启,含笑看着面前的俊秀少年,“你……”
 
  “什么?”八岁的小太子惊。
 
  “不然太子以为,我又是为何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太傅?”
 
  “哇!南梦乔,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吃力不讨好!当我的太傅,这么吃亏吗?”当朝太子气得哇哇大叫,然而脸却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好了,继续吧。”
 
  “喂喂……你是开我玩笑的吧……喂,我说……”
 
  第二章
 
  时光飞梭如白驹过隙。
 
  转眼,过了六年。
 
  正是酷暑,长与宫内垂柳依依,十四岁的慕凌渊坐在亭内,任身后的小顺子把大扇子扇得是呼呼生风,然而他还是老气横秋地皱着眉头,啜一口冰镇梅子汤,又叹一口气。
 
  “真是无聊啊。”当朝太子叹息,“成天待在宫里,人都快要闲出病来了。”
 
  “这又有什么办法,你是太子,当然不能出宫乱走。”被他召来的正是同龄的永王之子。三年过去,两个粉嘟嘟可爱的男孩都长成了俊郎的少年。
 
  “你倒还好了,本就是住在宫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玩。”慕凌渊正值变声时期,嗓音哑哑的,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是心烦不已。
 
  “太子真要想出宫一趟的话,也不是件大难事。”不忍见自己的伙伴如此愁眉苦脸,少年提议。
 
  “真的?”
 
  两个时辰之后,朱雀大街上,出现了两个衣着轻便,风流俊雅的翩翩佳公子。
 
  慕凌渊初次出宫,什么事看在眼里,都是好奇,身边跟着自己的伙件,又拉着乔装打扮的小顺子,到处乱跑。
 
  “主子爷,慢点呀!”小顺子左手拿着一把糖葫芦?右手提着数包小泥人,小木偶之类的时下孩童玩的玩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跑在他前面的慕凌渊突然停步,小顺子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他背上,“主子爷……您这是在干嘛呀?”委屈的揉着酸疼的鼻子,小顺子抬头望着自家主子,不意见慕凌渊正愣在那儿,双目直直的盯着前方。
 
  咦?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吗?
 
  顺着慕凌渊的视线望过去,朱红大门,雕梁画楝,小顺子正愣神间,就听得身边的太子用粗粗的嗓音同道,“小顺子,万花楼……是酒楼吧?”
 
  “嘎?”小顺子再次仔细打量那万花楼,极尽奢华的装饰,楼前停着的是高顽大马,来往的都是些衣着绫罗绸缎的富贵子弟,再看那门口,衣衫轻薄的女子正挥着桃红色绸巾送客,“大爷,你慢走。”
 
  那声音嗲嗲得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咦?你们站在这儿干什么?”在不远处玩的永王之子走过来,看了那万花楼一眼,撇了撇嘴,“万花楼?站在这种地方门前,羞不羞?”
 
  “那不是酒楼吗?”被拉走的慕凌渊一步三回头。
 
  “那是妓院。“没见识,“我娘说了,那种地方是不洁之地,那儿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能把男人的三魂六魄都给勾去,德之啊,离那种地方越远越好。”
 
  “……是吗?”离的很远了,慕凌渊还是回透望了一眼,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很愤怒!
 
  那个衣冠禽默!还就什么喜欢他!下流!
 
  今日……上书房……
 
  气氛很诡异。
 
  一进门南梦乔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子慕凌渊仍然已经等候在此了,然而一见他进来,他就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将屁股挪了挪,竟是坐了后面去。
 
  “怎么了?”南梦乔疑惑地问。
 
  当朝太子与他身边的小太监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双目发出嘘声,“咦……”
 
  南梦乔挑了挑眉。
 
  很……奇怪,当朝太子何时变得这么鄙祝他了?他投过来的目光,好似……他浑身污秽,不堪入目一般。
 
  “身为太傅,居然上青楼,啧啧——”十四岁的少年皱眉撇嘴,嗓音粗嘎。
 
  南梦乔闻言挑眉,继而一笑,“你何时看到的?”
 
  “就在昨日!你还想抵赖不成!”慕凌渊理直气壮,不屑地看向自个儿太傅。“你不用多说了,我早就向人打听过了,那万花楼,是京师里最红的一家青楼,里面的姑娘,个个长的是如花似玉,床技又好,你昨日大白天的,就去里面鬼混,用不着狡辩了。”
 
  南梦乔忍俊不禁,“太子你连床技都懂了?下官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等事。再说下官昨日午后去万花楼,只是代朋友去宴客罢了,大白天的又何来鬼混一说。”
 
  “不用找借口了!”当朝太子一挥手,“我都明白!哎,谁不知道温柔乡是英雄冢,总之今日我是看透你了,还装什么高风亮节,根本就是食色性也。”
 
  “温柔乡是英雄冢?太子这几日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不成?”南梦乔笑笑,“好好好,下官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下官是色狼。”
 
  “哼!”
 
  “不过太子为何这般生气呢?”南梦乔好笑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少年,“下官年已二十有六,又没有妻室,就是偶尔逛一逛青楼,又有何妨?”
 
  “咦……”太子鄙夷,“不洁!”
 
  南梦乔闻言,笑着掩卷,“男女之事,天经地义,自古以来便有,又有何不洁?”
 
  “你你你——”太子瞠目,“无耻!无耻!”
 
  听到太子因发育期而变得粗嘎的声音,南梦乔不由得兴起捉弄之意,“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下官倒真是没有想到,太子虽然在其他方面懂的很多,然而在男女之事上,仍然是不经人事,也许,也没人教你吧?”
 
  话音刚落,就见得十四岁的少年警戒地往后一跳,“你想干什么?”
 
  当朝太傅看着他,温柔一笑,“不做什么,只不过,今日课上改授男女之事吧。”
 
  “喂喂,你不要私自乱来!”慕凌渊的脸有些涨红了。
 
  然而他的太傅却只是笑了一笑,将手中书卷一收,施施然开始开课道,“自古乾坤有分,男女有别,男为尊,女为副,男位左,女列右,男主阳,女主阴……”
 
  红色自脖颈到脸颊呼呼上窜,十四岁的少年脸上热气腾腾。
 
  “……女子芳龄二八,正值破瓜之年,楚腰腻细,酥胸玉润,丰逾渐高……”
 
  对着羞窘不堪的少年,南梦乔笑语盈盈,谈及男子变化,豪迈地仰头以示喉结,慕凌渊面红耳赤。
 
  下了课,当朝太子及贴身近侍小顺子连滚带爬地奔至皇上面前,“父皇!”慕凌渊脸红脖子粗,“太傅淫乱课堂!他竟然,竟然——”
 
  面对着饶有兴趣听着的当今圣上,同样也是脸红通通的小顺子将课上事情一一道道来。
 
  “他,他还吟什么残桃浪红、什么紫竹儿通节破体,这,这分明是——”慕凌渊脸火辣辣的,连父皇身边的宫女都不敢看上一眼。
 
  “是吗?”当今皇上却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大问题,他微笑着看着儿子,“朕倒是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原来凌儿也到了这个年龄了,也该是纳妃的时候了。”
 
  “父皇!”太子又羞又气地大叫。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呀,你今儿个也有十四岁了,父皇也不好对你说这些,你的母后又去世的早,让其他人来对你说,总归是生人,你又不好意思,朕又怕对方对你有不好的念头,这样想来,南爱卿倒还真是有心了,怎么样?今儿个听了?有什么感受?”
 
  “父皇!你!你不把儿臣的话当回事也就罢了,居然还取笑儿臣!”少年太子气急败坏,忿然离去。
 
  第二日,南梦乔踏入上书房,不由得惊了一惊。
 
  “哼哼……”父皇治不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难不成本太子还治不了他吗?
 
  慕凌渊坐在当中,看到进门的南梦乔面有异色,不由得心情大好。
 
  ……,……
 
  昨日教的课,造成了不良影响么……
 
  打量着倚在太子身上的两名衣衫轻薄近乎半裸的女子,南梦乔不由得心中疑惑。
 
  “今日要与太子讲的是关于民生水利……”
 
  还没翻开自己写好的卷帙,就见得那两名浓妆烟抹的女子竟然走上前来,其中一女子着桃红衣衫,一屁股坐在桌上,一双柔夷抚上他的脸,“大人……”
 
  另一名着碧色薄衫的女子更是将身子往他身上靠,酥手在他胸前摸啊摸,“太傅,上课多无聊呀,不如我们来玩些别的吧……”
 
  那声音皆是柔媚入骨,让人听了浑身酥软。
 
  南梦乔哑然,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坐在正中的太子。
 
  当朝太子得意洋洋地等着看着他的太傅出丑。
 
  南梦乔呆立片刻,终于,在那名碧衫宫女将手伸向他的腰带,要解开之时,他有了行动,他伸手,将那女子蠢动的手握住,轻轻抬手,还没等那二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雨名宫女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身体还保持着上一刻的动作。
 
  南梦乔收回手,对着没好气的太子宛尔一笑,“开始上课吧。”
 
  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点穴之法,就可以这么轻易的解决他想了半夜才想出来的办法,慕凌渊气呼呼地摊开纸,拿起毛笔蘸了墨,在纸上乱画乱戳。
 
  突然间,一个阴影投在他的桌上,“太子好像有些心绪不宁呀?”淡淡的嗓音,温润如水,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但是在当朝太子慕凌渊耳中,却只是感觉到这个声音异常诡异。
 
  抬头,是一张清丽尔雅的面容,那人唇边,含着令人见了不自觉会卸下敌意、放松精神的舒缓浅笑,“太子……”
 
  是过于亲切柔和的声音,亲切到都让人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了几份媚意,干爽微凉的手,轻柔的覆上少年的手背,慕凌渊煞睛浑身毛骨悚然。
 
  “气得连笔都握不好了么?”传入耳中的,是令慕凌渊感到无比恐惧的,而事实上却是温柔的嗓音,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声音,慕凌渊的浑身都开始僵硬了。
 
  正是六月的夏日,置了冰块的上书房并没有那般臊热,然而慕凌渊身上的衣衫也并不多,背上,隔着薄薄的布料,感觉到男人俯下身,一寸一丝的,男人的前胸贴上少年的背,比少年的体温略低的成年男人的身体温度很快的经过布料传了过来,慕凌渊只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都似乎兴奋地竖了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敏感无比,男人的衣服也仅是薄薄的一件,随着男人握住他的手写字的动作,男人胸前的肌肉轻舒缓动,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令那变化像闪雷一般的传至少年脑底。
 
  好热……
 
  莫名的,就开始变得口干舌躁起来,大脑中突然间就像变成了浆糊一般,想要思考,然而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开始鼓躁起来:心在砰砰的跳动,耳边的血脓博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鼓一般响亮。
 
  男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说的话语,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唯一有的感觉,就是男人的唇贴在自己耳上,那略带濡湿的唇在说话的时候轻启擦过,带来一种令人浑身酥软的冲击。身体,什么反应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男人的声音,纯然男性的声音,像玉一般温润,像暮钟一般深沉,像酒一般醇厚,件随着他的气息,从耳廓直达脊髓底部。
 
  “太子……你在想什么呢?”男人的声音突然间有些提高,带着吃吃的笑,慕凌渊的思想倏地有几份清醒过来,“我——”然而下一刻,男人抚上他大腿的动作却令他几乎要尖叫,要跳起来,“你,你——”
 
  “我怎么呢……”这个可恶的男人,居然还笑容可掬地坐在他身边,堂而皇之的将手覆在他的大腿上轻轻抚摸,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无辜正直地,他居然还问得出来!
 
  启唇,想要抗议,然而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脸辣辣的像着了火一般,心跳得像要从喉头出来,在发现男人几乎是把自己全身拥住的时候,少年血脉奉张,手,想要握紧,却根本就提不起力气来,呼吸,也开始变得灼热了起来。
 
  终于,一咬牙,握紧了拳,一拳打在半个身体都贴在他背上的男人的胸膛。少年使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过身来,对着他,涨红着脸怒斥,“放肆!”
 
  望着气喘吁吁、犹在逞强的少年,面前的这个男人突然间笑了起来,男子的笑声似乎连这一室的空气都为之震动了,慕凌渊脸红艳得像要滴出血一般,“你——”
 
  “你太讨厌了!”使足全身力气喊出一句气呼呼的话,十四岁的少年冲出课堂,带着红得像热透了的西红柿一般的脸、握得紧紧的拳头,浑然不顾还在身后呼唤着的小太监。
 
  这是第一次,宣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南梦乔认输的太子从课堂上逃了出来。
 
  夜,万籁俱静。
 
  明亮的月光透过长兴宫的镂花窗榄,银白色的光细细碎碎的尽皆洒落在地上。
 
  天空中,黛青色的流云如梳般,从月上隐现。
 
  雕龙描凤的紫檀木画架上摆满了书,架子最顶上放着一套红云龙纹清瓷花瓶,
 
  书架一旁是一张宽大的黑漆书桌,在桌的另一侧,错落有致地堆放着几副书轴。
 
  隔着摇曳的帷廉,是一张极尽奢侈华丽的床,薄薄的缎被上用金线绘了繁复的图案,床畔,是一尊精致的鎏金宣德炉,细如游丝的清香在殿内缭绕。
 
  墙角的玉盘内,半盘的冰已经化开,带来丝丝的凉意。
 
  然而睡在床上的人儿却满额是汗,十四岁的少年紧蹙着眉,不知梦到了什么,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梦里,那个二十六岁的男子促狭地盯着他朗声讲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诗词,继而仰起脖头,下颚的线条是成年男子所独有的刚硬与优雅并存,男子的肌肤并不是荏弱的白色,也不是像武夫一般过于阳刚的古铜色,而是一片健康的麦色,沿着线条分明的脖颈下来,是男子的喉结,因为仰头的动作,而显得有些突出,随着男人的声音,轻轻的上下滚动,伴随着的,还有男子颈上肌肉的线条,优雅迷人的弧线让人看了想要抚上去感受那种力度……
 
  晶亮的汗珠从少年额上渗出,滑落,浸透少年颊边已经湿透的黑发。
 
  好热……
 
  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口中含糊的喃喃着不知道是什么话语。
 
  梦境中覆在少年手上的男人的手并不是很大,然而却可以看到明显的骨骼,让人感觉到这只手除了手指修长之外,还带着男人的硬朗与力量,食指的第一个关节上有着薄薄的茧,是长年握笔的所带来的,虎口处的肌肤也略显粗糙,代表着这个男人一定是握过剑,这是一只文人的手,然而也是一个习武的人的手。
 
  微凉的手,是如此的舒爽,将少年的不知所措的手圈在十指之间,带着它写下一个个的字。
 
  男人的字是端谨的,正如他的长相一般,乍看上去,是严谨的,然而仔细看的时候,却会发现,男人也有放纵不羁的一面,在字的末笔,男人总会用上几分力度,那末笔处轻轻的一撇,带着几许的洒脱与狂放。
 
  梦里的男人的唇与自己贴的是那样的相近,近到,可以感觉到男人的鼻息拂在自己耳后的那片肌肤上的感觉,那肌肤是那样的敏感,兴奋着迎接着每一次的小小刺激,而这小小的刺激,已经可以令自己全身焦灼得像脱水一般。
 
  第一次见到男人,他就是那样的讨厌,一副天下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模样,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太傅,却不像其他的文官一个看上去怯怯弱弱,小心翼翼,他坦然自若,迎接着他的打量。就在自己刁难的时候,也没有挑一下眉,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毫不在意的在第一次见面就把他这个太子杀得落花流水。
 
  太可恶了!
 
  太狂妄了!
 
  岂有此理!
 
  原本以为,男人可以这么嚣张,只不过是因为他得到长平公主的青睐,仗着驸马爷的身份,无所不为。每当自己遭受挫折的时候,总会忿忿的想着,那个男人在公主面前,一定是唯唯诺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想到他的丑态,才能令自己挫败的心情好转。知道长平公主其实是个骄横的人,所以一直幸灾乐祸地等着这个男人遭殃的那一天。可是却根本没有想到,向皇上要求退婚的,却是他!
 
  “下官并不想被人说,是仰仗公主鼻息,才能有所作为。”
 
  男人笑的时候,看上去总是那样的自信,那笑容总是让人觉得那样的欠扁。
 
  难道,就没有人可以治住他吗?
 
  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这个男人狼狈的模样,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这个男人挫败的神态,为什么就没有人狠狠地挫伤这个男人的锐气吗?
 
  沉睡中的少年的眉头紧皱,睡得大汗淋漓。
 
  ……你心中的是哪家女子?
 
  “你。”
 
  真的吗?
 
  是在开他的玩笑的吧……
 
  也不想想他都那么老了,什么嘛……
 
  “不然太子以为,我又是为何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太傅?”
 
  居然还说的像真的似的,害得他的心在那一瞬间,真的有些慌张的砰砰乱跳了起来……
 
  辰时,太傅南梦乔一袭青衫,慢悠悠地踏入上书房。
 
  上书房内空无一人。
 
  南梦乔挑了挑眉,站了一会儿,仍然没有见到所等待的人进来,男人眉皱了一下,怅然若失,又过了一刻钟,若有所思的男人收起东西,推门离开。
 
  上书房至长兴宫的路上栽满了湘竹,密密麻麻隐隐绰绰,连带着挡了几分初起的日光,给人带来一片阴凉,偶有几只在竹林中觅食的几只小雀,啾啾鸣叫着跳跃而去,碧玉般的竹叶摇曳生姿,洒下一片清露。
 
  正往长兴宫走去的男子听到林中传来的鸣叫声,嘴角浮现出了一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容。
 
  刚踏入长兴宫,就见急得满头大汗的小顺子奔出来,一头撞在自己身上,抬头,见是他,急忙叫道,“太傅!我正要去上书房呢!太子他不知道怎么了,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起床!”
 
  “是吗?”踏入寝宫,见到床上卷成一团的少年,南梦乔不由得轻轻摇头,“你们先下去吧。”
 
  屏退了两旁随侍的宫女及太监们,南梦乔对着帘后床上背对着他睡的人,“怎么了?”
 
  “出去!”从帘后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
 
  “在闹别扭?”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敦厚可亲,令人不由自主的想放松下来。
 
  “不要你管。”少年胡乱抓了一个枕头,从帘内扔出来。
 
  “太阳都出来了,还抱着被子,不会热吗?”南梦乔抓住枕头,掀帘进去。
 
  “大瞻!没有我的命令,你居然敢随便进到太子房内!”少年倏地坐起来。抱着被子在床上后退了一步,“别过来!谁要你进来的!”
 
  男人倒也没有强硬,将枕头放在一旁的凳上,站在原地,“闹别扭也不要这样子呀,下官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你。不是每一天早上,都精神抖擞地要来战斗吗?下官今天也是这么期待着,没想到却会落空。”
 
  “烦死了!罗罗嗦嗦的,快走开——”望见南梦乔又要靠近,慕凌渊揪紧床帐不让他进来,“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这么大了还要人叫起,让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你,担心着你,不觉得羞愧吗?”南梦乔有些不耐烦了,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少年乱挥的手,将薄帐掀开,淡眉不由得蹙了一下,“抱着被子不放?嗯?不觉得你这样太孩子气了吗?”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滚开——”挣扎对于男人来说,根本就是无效,再从卷成一团的少年怀里抽出薄被的那一瞬间,青涩的气味伴随着少年的怒气扑面而来,饶是南梦乔再有见识,也不免愣了一愣。
 
  少年突然又羞又怒的朝他一头撞去,“我叫你滚开啦!”
 
  “……”一抹几不可见的绯色涌上了南梦乔的脸,他张了张口,想说话,然而喉头却干涩得不行,咳了一下,南梦乔克制住要浮现出来的笑以及赧然,强自镇定的开口,“我……咳,我没想到,原来太子也长大了……”
 
  “都是你!都是你!”撞在他怀里的十四岁的少年涨红了脸,将一腔的怒气全发泄在对方身上。
 
  “别打,别打——咳——呵,呵呵——”南梦乔一边躲避着他的拳头,有良师指导武功的慕凌渊可不是花拳绣腿,更别提带着怒气的每一拳,都蕴含着不少的力道,然而无论是怎么克制,南梦乔最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啦,好啦。不要闹了,唔,痛,不要闹了——呵呵,呵呵呵——”南梦乔制止住在他怀里乱打少年,低下头来柔声问,“去洗个澡?嗯?”
 
  很远的,就感受到那一汪碧绿的水传来的凉意。玉清池很大,池的一端,雕着一只腾云驾雾的蛟龙,龙口含着一颗天然明珠,从那里,喷出清澈的泉水,溅起片碎琼乱玉。
 
  只有南梦乔和慕凌渊两个人,因为又羞又气的太子说什么也不要那些人跟着侍候。而且在这一路上,少年的脸都是绯红的。
 
  “太子昨晚做了很美妙的梦吧,是梦到哪家女子了呢?”
 
  “你去死!”回答他的,是当朝太子很冲的话。
 
  直到走近了,慕凌渊还是羞红着一张脸,将南梦乔推出去,“不要看!滚远点!”
 
  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再逗弄羞恼的太子,慕凌渊走到敞着的偏帘,舒坦地躺在那专门为浴后的人休憩用的白玉椅上,不经意的,目光投向那重重帘幕。
 
  从玉清池那边传来的徐徐凉风撩动那层层轻纱,隐隐约约的,透过垂下的纱帘,可以看到慕凌渊褪下了身上的衣服,修长的身体带着少年所独有的柔韧,连手臂上的肌肉,看上去都是那样的纤长,不知道刚在发育中的他,脑子里到底都在想着些什么呢?
 
  看着少年慢慢的步入那清可见底的水潭,然后,整个身体都没入水中,只剩下一颗头,少年转过来的方向,是对着他的吗?
 
  守在他身边,已经有六年了……晚凝……你看到了么?
 
  白玉长椅的旁边的紫檀木架上,放着几个玉盘,盘中大都放着几个金黄色的果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其中一个玉盘放着一枝青玉箫,南梦乔兴手拈起,置于唇边,轻轻吹响。
 
  悠扬的箫声穿过轻纱,不知在何时,池中的少年已经停止了所有动作,静静的立在水中,侧耳倾听着从那个男人的方向传过来的乐曲。
 
  第三章
 
  酷热的六月天,终于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清澈,徐徐的凉风拂过面颊,带来一股令人舒爽的湿意。
 
  “逃!再逃!我看你逃到哪儿去!”芳林苑内,一片草地上,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雀跃地追逐着在雨后发现的一只青色螳螂。
 
  翅膀上还沾着此许雨滴的螳螂举着前臂,东躲西藏,然而还是抵不住好奇的敌人,不多时,就被一双手抓住,引来一阵欢呼,“哟呵——”
 
  远处,正往万华殿走去的男子听到林中传来的叫声,不由轻轻摇头。
 
  万华殿内,当今圣上看着太子近日功课,满意地点头,而后,抬起头来望望坐在他面前的南梦乔,“太子没少给你苦头吃吧?”
 
  南梦乔笑了笑,“太子年少,自然是性情活泼。”
 
  “朕今日下朝时,又看见他和几个小太监接头交耳,爱卿还是小心为上。”
 
  “小小伎俩,何足挂齿。”南梦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谢圣上关怀。”
 
  当今圣上咳了一下,不免有些忧虑的望着他,“南爱卿,朕并非多虑,只是担心太子他毕竟年幼,虽然是玩闹的心性,可是万一过头,出了事……”
 
  “皇上不必担忧,为臣会注意的。”
 
  南梦乔唇角含笑,然而,望向窗外的湘竹时的双眸却是深邃的,那眸中的神色,是无比的认真的。
 
  “哇!又一只!这只是黄色的,好大!”芳林宛内,又传来一阵欢叫。
 
  “这不是螳螂,看起来像蝎子!”
 
  “蝎子哪有这么小的,快快,要爬走了——”
 
  “小顺子,快拦住它!”守在前面的小顺子慌慌张张的扑过去,一合掌,“主子爷,抓,抓住了!”
 
  “真的?一会儿赏你!一当朝太子豪迈道,其余几个王孙公子也围了上来,“快快,张开手让我们看看。”
 
  “快叫人再去找个笼子来!”
 
  正吵闹间,就听得小顺子大叫一声,“哟,好痛,它蛰了我一下。”
 
  慕浅渊转过身,就见小顺子一头栽倒在地上,吓煞了一堆人。
 
  “不好!它有毒?”有人大叫,胆小的靖安王之子先逃得远远的。
 
  “小顺子?小顺子!”几个胆大的和太子都跑到小太监身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还睁着眼的小太监。
 
  “主子爷……”小顺子仰面朝天,两只眼珠子犹在滴溜溜的转,但是却是哭丧着脸的,“小顺子是不是死了……”
 
  “乱讲!不过是被蛰了一下,你中毒了?”
 
  “奴才……,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自己手麻脚麻,动都动不了,可是奴才这脑子还是清灵的,也还能说话,也还能看见主子爷您……”
 
  “那不就结了!只是麻一下,不是什么大问题!过一会儿我叫御医过来给你瞧瞧,那东西呢?”
 
  “好像……好像逃了。”
 
  眼尖的慕凌渊看到那蝎子正要从小顺子的脚边爬走,连忙大叫一声,“哪里逃!”说罢,扑上去就要捉。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让它逃掉。赶明儿带到上书房,吓那南梦乔一下。当朝太子盘算着。
 
  黄色的蝎子爬得并不快,没一会儿,便被太子抓在手里,慕凌渊大声地命令着几个伙伴,“快,拿笼子给我!”
 
  “小心,小心!别抓它的钳子。”
 
  “呀!它蛰了我一下。好痛!”慕凌渊叫道。
 
  正从万华殿出来,路过芳林苑的南梦乔远远的将视线投过来,忽然间大惊失色,急急奔过来,“快放手!”
 
  突如其来的大喝声令慕凌渊的手一抖,那只土黄色的毒蝎从他手上掉落下来,很快的就爬到草丛中。
 
  “啊,逃了——”有人就要伸手去捉。
 
  “别捉!它有毒!”南梦乔大喝一声,早已经将还愣在那儿的慕凌渊拉到一旁的青石路上,“在哪儿?咬在哪儿?”
 
  “出……出什么事了?”
 
  “我问它蛰到你什么地方?”南梦乔大吼,那因焦急而显得有些狰狞的模样吓得十四岁的少年全身一抖。
 
  “这……这儿……”慕凌渊颤颤地指着食指指腹那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红色,感觉到手脚开始发麻。
 
  极其迅速地从不知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在四周的惊呼声中,南梦乔动作极其迅速地在少年的食指上划开一个十字的血口,接着,将嘴凑上那伤口,一口一口地吮出已然变成紫黑色的血来。
 
  旁边的青石地上唾了一口血,又是一口,慕凌渊开始感觉到头昏,南梦乔的唇在自己眼前晃动,那上面染着紫黑色的血,在吮了十几口之后,南梦乔怒气冲天的回头斥道,“你们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
 
  食指上,涌出来的血已经开始转成正常的鲜红,然而慕凌渊却开始感觉到眼前发黑,心里开始浮起不祥的预感,“太……太傅……”他大声叫道,然而却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虚弱,“小顺……小顺子……”
 
  没等话说完,一阵晕眩突然间扑了过来,堕入黑暗的最后一眼,是南梦乔满是焦急和忧心的双眸。还有莫名其妙的,脑中回想起那一天课上的话。
 
  “你心中的,是哪家女子?”
 
  “……你。”
 
  南太傅……可能,不是和他开玩笑的吧……是不是?
 
  “小顺子,小顺子……”
 
  “啊啊——”一声大叫,太子从床上惊坐起来,全身冷汗。
 
  “太子,太子,怎么了?”闻声而来的小禄子急急的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宫女,“太子,您又魇到了……”
 
  “不要进来!”迎接他的,却是慕浅渊的怒火,“滚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惊惶失措的宫女太监忙不迭地退下,谁都知道,自从太子的贴身近侍死后,当朝太子便每夜做恶梦,一惊醒,便像是发疯一般的摔东西,歇斯底里的模样,谁也不敢去劝。
 
  可是人死又不能复生,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宫女,相视着叹了口气。
 
  寝宫内,慕凌渊像是感觉到冷一般,慢慢的将双臂抱在一起,然而,还是觉得冷,将床上的被子抓起来,都围到自己身上,却还是止不住的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胸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沈闷,仿佛那个地方,有千斤盘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让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芳林苑。
 
  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黑影,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孤孤单单的站在当中,茫然的把视线投向草地。
 
  这儿在白天的时候,是长兴宫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都会迎接他的无数朋友,大家一起嬉戏、吵闹,充满了欢声笑语。
 
  然而他从来没有在晚上的时候来过这里,他也从未想到过,原来深夜的芳林苑,是那般的寂静,静得连虫鸣都没有。
 
  远处的寝宫突然问灯火通明,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从这儿隐隐可以见到那慌张跑动的人影,也许,是他们发现本应该睡在床上的太子已经失踪了吧。
 
  “睡不着吗?”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少年茫茫的抬头,见到南梦乔的脸,黑暗中,时常带着捉弄促狭的眸子,在此刻却显得那般的深邃,那眸光如水一般温柔。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慕凌渊在草地上走了几圈,被男人拉住手,拉到草地旁边的亭边,坐在石阶上。
 
  正是三更天,夜露最凝重的时候,石阶上遍布了清凉的露水,坐上去的时候,感觉到那股寒意很快的就传到身体里面。
 
  “太子突然失踪了,新来的小太监跑过来找我,我猜你大概会在这儿。”南梦乔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少年仅披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月光的清辉下,显得那样的孤独寂寞,带了几份失魂落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南梦乔脱下身上的衣服,将蜷曲起来的少年团团围住,然后,拥入怀中。
 
  “是不是很难受,哭一场吧。”
 
  自从太医宣布小顺子因时间耽搁了,不能再救活的时候,到现在,当朝太子就没有哭过,在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太子的心肠是否是太过冷硬,不过也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对他造成的伤害不是很大,可是没想到,他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夜夜都睡不着觉。
 
  也许哭一阵,发泄过后,就会比较好吧,可是无论是怎么劝、怎么说,这个倔强的少年就是没有哭,只会咬着唇。
 
  好长一会儿,怀中的少年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南梦乔不由得有些无能为力,将视线投向亭侧已经看不出轮廓的湘竹,他有些迷茫的在心中呼唤,我该怎么办……
 
  晚凝……我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陪着这个少年坐在这儿。
 
  亭外有几个小宫女发现了太子,正要迎上前来,被南梦乔用手势止住,都退后立在旁边,灯笼的光映在草地上,一圈一圈的,都是昏黄。
 
  袖口,慢慢的开始变凉了,原本以为是露水,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怀中少年的眼泪。
 
  滚烫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小顺子……”
 
  沉默的男人所能做的,只不过是更紧的,抱住了怀中的这个其实并没有太多朋友的少年。
 
  先是无声的泪水,慢慢的,转变为呜咽声,最后,简直是抓着南梦乔衣襟的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让小顺子去抓那只蝎子!他就不会有事!如果不是我不把他放在眼里,以为他只不过是吓昏了头,他就不会不治身亡!这一切,都是我的原因
 
  “不是的……不是的……”男人从来没有安慰过人,对着怀中哭得一场胡涂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脑中所有的言语,都混成了一团,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样的话好,最后,只有叹了一口气,大手重重的抚上少年的头。
 
  “是我害死小顺子的!是我害死他的——”慕凌渊哭的样子很难看,眼泪满脸都是,又用手乱抹,将南梦乔胸前的衣服打湿一片。
 
  “不是这样的,那只毒蝎也不是你放的——”
 
  西域的毒蝎,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宫里。已经查出来是被早就被打入冷宫的徐贵妃所为。那只毒蝎,也已被侍卫找到,并且打死。然而,死去的人,永远也不能复生。这场意外中,遭受噩运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对于皇上及其他人来说,都觉得是松了一口气的事情。对于深切的知道和这个小太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慕凌渊心中伤痛的南梦乔来说,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恸。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她也不会那么做——”怀里的少年哭叫着。
 
  徐贵妃死前大声的叫着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害死了她腹中的胎儿,她在冷宫这么多年,终于有一天,可以逃了出来,本以为恶有恶报,结果却没有想到只毒死了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我死不瞑目!我死都不会瞑目的!”被拉走的时候,那个曾经美丽过的女人用着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一脸苍白的少年,以及他的母亲,诅咒着这个世界,“慕凌渊!我会诅咒你的!我会诅咒你的!你不要以为你没死,就是你走运!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南晚凝!哈哈哈!你在地狱里等着我吧,我会啃你的骨,吮你的血,挖下你的眼睛——”
 
  “都是母后,都是母后的原因——”哭得声音都嘶哑了的少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抓着这个男人,不停的叫着。
 
  南梦乔的身体突然僵硬在那儿,少年还在他怀里痛哭,“母后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都是她害的,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小顺子也不会死的——”
 
  “啪!”很轻的一个巴掌,却让少年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男人全身的肌肉紧绷,隔着浓浓的夜色,慕凌渊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扑面而来的怒气,以及骤然变冷的声音,“这不是她的错!”
 
  抓住怀里的少年,南梦乔对着他大吼,“你听好!这一切只是命运所注定的!你娘所做的并没有错!你所做的,也没有任何错误!小顺子会死!只是因为他注定会在这个时候死去!哭,哭又有什么用!”
 
  第一次被男人这样咆哮,慕浚渊愣愣的坐在那儿,脸上,还挂着泪。
 
  “你娘已经死了!她都已经死了!还要承受她儿子的责骂吗?”盛怒中的男人的眉宇间,是十四岁的少年所不能理解的痛苦,“永远不要怪罪你娘!她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要怪的,只有抛弃她的家人,对她置之不理的人!——”
 
  少年惊呆了,他不知男人的怒气从何而来,也不知男人为何会如此痛苦,他只是呆呆的,望着这个男人。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天色都开始发白的时候,南梦乔站了起来,将怀中的慕凌渊交给守在一旁的人,“带他回去吧,他已经睡了。”
 
  接过儿子的皇上抬起头,看到面前的男人睑上,布满痛苦与忧郁的神情。
 
  第四章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又是一年春,又是一年夏。
 
  去年的事情似乎早就被人们遗忘了,虽然还是比不上之前的小顺子,但是新来的小禄子和太子的相处,也不能算坏。
 
  南梦乔以没有可教的东西为由,不顾皇上的再三挽留,辞去太傅的官职,在翰林院供职,当今圣上在宫外另外赐了府邸,也因此,和太子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
 
  也许是他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更多人的生命,太子在那一年,像是突然间懂事了很多,不再和那些王孙公子哥们玩乐,开始辅佐皇上处理政务。太子的聪慧机敏,屡屡令殿上大臣们都为之赞叹。
 
  这也令南梦乔感到很自豪。
 
  不过麻烦的事也有,在这年里,当今圣上又几度想要赐婚,然而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这一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七月的时候,驻边疆府尹传来蛮夷作乱的消息,于是皇上派兵出去镇压。十五岁的太子主动请缨,圣上准奏。
 
  心中担忧的南梦乔也向圣上请求随军,然而,并没被批准。
 
  在出发的前一日晚上,太子突然跑到南府,二话不说,将一个小小的镯子塞进他手里,便逃走了。
 
  正是七年前夜晚,南梦乔夜访长兴宫,还给太子的那串福禄珊瑚镯子。
 
  望着手中犹带着少年体温的镯子,南梦乔有些讶然地望向少年跑开的背景,然后,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沉思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还是将那串镯子纳入袖中。
 
  菊残橙黄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了雪,戎马边疆的太子没有任何消息,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京城都装点得粉妆玉砌,下了早朝,南梦乔匆匆往朝后议事的万华殿走去。
 
  青石地上全是银白的雪,一片碎琼乱玉,万华殿朱红色的铁门紧阖,皇上还没有回来,南梦乔立在屋檐下,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雪中的一枝湘竹。
 
  “很想念他吧。”耳边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南梦乔回头,这才惊觉皇上不知在何时站到了他身边,连忙参拜,起身之后,发现皇上也望着他之前看的方向,“这一个月,传回来的捷报里,都没有提到他的消息呢,那孩子也真是的。”
 
  “太子为人机敏,不会有事的。”天下父母心,南梦乔不知为何突然心有戚戚,安慰道。
 
  “今年他像是突然间长大一样,让朕心里是喜忧参半啊。总觉得他在朕心里面一直只是一个爱撒娇的小男孩,却没有想到,突然间就变得懂事起来,突然间就向朕请命去沙场。”
 
  “男子当马革裹尸,太子有如此豪情,是百姓之福,国之大幸啊。”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南爱卿快到而立之年了吧。”
 
  “臣今年也是二十有八了。”
 
  当今皇上望着那枝布满斑斑泪迹的湘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朕总觉得,你同朕都是那个孩子的父亲一般,兴许,是朕和你都看着那个孩子这么多年吧。
 
  “臣愧不敢当。”
 
  “凌儿一转眼就长大了,而一转眼,朕也有白发了。”皇上回过头来望了望自己的臣子,“南爱卿早上又递了要辞职回乡的奏折吧,朕还是将它压下了。”
 
  “皇上——”
 
  “总之朕是不会放你走的。”皇上沉思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想要给你赐婚,就是一直想将你留在京里,可是你千辞万辞,朕也不想强迫于你,但朕还是想要你知道,这一件事,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能告诉朕,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要走,为何偏偏在太子离去之后,屡屡要辞去呢?”
 
  “皇上多虑了,”南梦乔道,“这与太子并无任何关系,实在是臣这一年里感觉到身体欠佳,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么年轻就要告老还乡,朕会准许吗?”当今圣上苦笑,“无论如何,等到凌儿回来再说吧。”
 
  “……”南梦乔沉默地转过头,望着那纷扬的雪花。
 
  “过了这个年,太子也有十六岁了……也该是纳妃的时候了……”耳畔,传来皇上悠悠的叹息,不知为何,南梦乔总是觉得他的话中,意有所指。
 
  腊月的时候,突然间捷报频传,每日上朝的时候,总会传来诸如“太子又攻下了凉州”“太子已达雍州”,“太子于并州杀敌八千”这样的好消息,一时间所有人睑上都喜气洋洋,皇上更是眉开眼笑,大臣们也更是加紧赞叹,每当这个时候,南梦乔总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的那福禄镯。
 
  自从皇上有意无意的说了那句太子也该纳妃的话之后,他也就再没有递过辞职的奏折,要离开的想法一取消,占据脑中的,就是对那少年的无限思念之情。
 
  下了朝,从翰林院出来,南梦乔低头往自己府上走去,远远的,似乎传来马蹄声,不由得让人在心中勾起另一个饮马边疆的人。
 
  一别如斯,太子,你可还好……
 
  忽然间感觉那马嘶声近在耳前,南梦乔无意识的抬头,不由得惊呆了。
 
  马上,分别近半年、成长得令人感觉有些陌生的青年,正是十五岁的慕凌渊。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在边疆磨练出来的风霜。眉眼间那属于少年的青涩早就褪得一干二净。脸也开始变得方正起来,棱角分明。额前的黑发上,飘落着几片雪花。
 
  因为喜悦而扬起的浓黑的眉下,是一双澄灿的星眸。
 
  “南梦乔!”
 
  伴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声,他被人抱了起来,一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尽是飞飘的雪花,然后,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唇突然间就印上了另一张略嫌干冷的唇,脑中,不合时宜的突然冒出来:太子的力气,何时变得这么大了……
 
  年还没到,太子就凯旋归来了。
 
  然而,在迎接班师回朝的队伍时,却并没有看到太子,令一堆大臣们哑然。而后,一个个心惊肉跳地回去禀报皇上。本以为迎接他们的,是皇上的责备。却没有想到,当今圣上却是笑呵呵的,“没事,没啥事,太子在昨日就已经回宫了。”
 
  下了朝,南梦乔心急如焚地往长兴宫走去。昨日黄昏,突然间遇到太子,被他抓起来狂吻一通,之后,慕凌渊突然间又一拍头,“糟!要去见父皇!”
 
  然后,就把他丢在原地,也不等他说什么话,那冒冒失失的太子就策马狂奔而去,留下一个哑口无言的南梦乔站在雪地里,无意识地抚着滚烫的双唇,瞪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当朝太子的耳根……可是有些发红?
 
  可是今日刚下朝,就被太子近身侍从小禄子急急拦住,“南大人,太子受了重伤,让你快去看看他。”
 
  “什么?”南梦乔大惊失色。
 
  “太子中了一箭,又风雪兼程的赶回京师,结果昨日回来,就倒下了。”小禄子忧心忡忡,“南大人,您快去看看他吧。他烧的厉害,一个劲的说胡话呢,奴才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慌忙跑到长兴宫,以为会见到病殃殃躺在床上的青年,结果却只看到一个兴高采烈,正与一千王孙指手划脚讲着沙场征战讲得眉飞色舞的慕凌渊。
 
  “你……怎么……没受伤?”
 
  “呀!南梦乔你来了!”当朝太子急忙赶人,“好了好了,你们快走吧,我有话要和南太傅讲讲。”
 
  那一群私交好友刚离去,就又听得有人喊道,“皇上驾到——”
 
  慕凌渊摸摸头,皱起了眉,“怎么父皇又来了。”
 
  当今圣上忧心如焚地赶过来,“凌儿,朕突然听到你受了重伤,在哪里?昨天“怎么没有和朕说呢,快让朕瞧瞧!”
 
  “父皇,哎呀!小禄子你做的是什么事!”慕凌渊怒瞪小太监,转过头来又对着当今皇上推推挤挤,“父皇,这只不过是骗南太傅过来我这里的小花招,您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快走,快走啦!”
 
  “你你你——”皇上被推得倒着走,怒瞪儿子,“朕还以为你长大了,居然又在耍这种花样——”
 
  “好了好了,儿臣也没有想到,父皇的耳目这么灵啊,儿臣什么事都没有,父皇您就快去书房批阅您的奏章吧。”太子将皇上推推推,推出房外,“让儿臣和丈传说几句悄悄话嘛。”
 
  “悄悄话?你跟朕怎么就没有悄悄话好说?”被推走的皇帝佯怒道。
 
  打发了意外跑来的皇上,慕凌渊回过头,对着身后的男子展开灿烂的笑容,“南梦乔!”
 
  呀!不好!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乌云密布,难道这么快就生气了?
 
  “你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骗我说你受了重伤?还昏倒在床上?”南梦乔怒气冲冲要离开,被身后的青年一把抱住,“别,别走,你听我说呀——”
 
  “我是真的中了一箭呢!”怕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拂袖而去,十五岁的青年急急拉开衣衫,“看,这儿!有个伤疤!”
 
  南梦乔气得有些发抖,“胜败兵家常事,无论是胜也好,败也好,你都该让人传个话过来啊!怎么可以光报喜不报忧呢!”
 
  “那怎么可以,简直太丢脸了,再说了,我不想让父皇和你担心嘛!”慕凌渊不以为然道,“再说后来我不是没事了!”
 
  “你——”面对着如此理直气壮的太子,南梦乔哑口怨言,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帮他拉好衣襟,“下一次,不可再如此胡来了,无论是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想着一个人偷偷的解决,好歹,你把消息传回来,皇上可以派援军前去啊,我和皇上,还有殿上百官,都可以帮你想想克敌之道啊。”
 
  “他们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年轻的太子对那群官员嗤之以鼻,“一个个只会说,太子真是英明,太子真是睿智,太子真是过人之才呀,其实有时候我故意说的很滥,结果那些人都还是会这样说。”
 
  “那也只是少数,再说你年轻,大臣们这样说,都是为了鼓励你。”南梦乔谆谆教诲,“你也不可骄傲自满,不过这次你也吃过亏,也算明白了。”
 
  “哎呀,不谈这个了。好不容易回来,提这些老家伙干嘛。”慕凌渊突然抓住他的手,紧张,而又突兀地开口,“南梦乔,这半年里,你有没有想我?”
 
  “……”南梦乔哑然,过一会儿,方才抬头看向热切的望着他的青年。
 
  仅仅只是半年,原本长到与他同样高的太子,个子就已经超过了他,他这个当年的太傅,只到他的眉心,需要略抬头看这个曾经的小男孩了。
 
  不同于昨日的风尘满面,今日太子穿的甚是华贵,用纯金线织成的绸衫,衬着里面的黄缎中衣,显得格外的神采焕然,黑发束成一束,长长的垂带甩过肩头,十五岁的俊俏面庞潇洒帅气,一双乌眸清亮有神,其中洋溢着热情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含着笑意的温润双唇,红润得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宽阔的肩膀看上去是那样的英挺,腰带上,挂着金柄短剑和玉佩。
 
  “有没有想过我?”太子热切的,期待的,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我……”对上那样热情的双眸,南梦乔有些不知作何回答,“我……”
 
  然而激动中的慕浚渊却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犹豫,不等他回答,又紧张地说道,“在出征前,我就给自己下了一个决定,如果这一次我打了胜仗过来,我就要问你一句话,如果打了败仗回来,那我也就不要回京了,根本没有脸面回来见你嘛。”
 
  南梦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太子……要问我什么话?”
 
  “我八岁那年,那一天,你说,在你心里的女子,是我。”慕凌渊目光炯炯直盯着他,“是真的吗?”
 
  “……”南梦乔讶然。那么久远的事,只是一个玩笑,却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青年,却一直记到现在。
 
  “是真的吗?”慕浚渊有些焦急地问道。
 
  “……太子……”南梦乔沉默着。
 
  青年那漾着健康红润色泽的脸开始发青,又开始变白,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艰难,涩然问道,“……还是……只是一个玩笑?”在不知不觉中,慕浅渊的拳头慢慢的捏紧了。
 
  “……”说不出否定的话,然而,也没有勇气回答出真相,南梦乔低下了头,慢慢的,从袖中掏出一只镯子,“太子……请将此物收回吧。”
 
  “你!”慕凌渊脸色铁青。
 
  “这……本就是太子身边的东西,下官带在身侧,多有不便,太子出征在外,下官就代替太子保管半年,如今太子也凯旋归来,下官在此………奉还太子。”
 
  “南梦乔!”当朝太子突然拍案而起,气喘吁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转了几圈,突然又回来,站在南梦乔面前,一把扳过他的肩膀,锐声叫到,“我不要你还!”
 
  “这是我的东西!我送给你了!就不许你还回来!”慕凌渊对着他大叫,“听到没有?”
 
  “太子……”
 
  慕凌渊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七年前,七年前,这只福禄珊瑚镯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一串看上去挺可爱的刻的是小娃娃的珠子,所以被我拿来陷害你,当时,这串珠子还不算是我的!我把它赏给了七皇叔的小儿子。我,我有什么不能戴的,有上贡的东西,太后第一个把最好的让给我,父皇也是,更不用提向我献媚的大臣了,这种破烂东西,我根本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可是,可是——自从你把它还给我之后,我根本就没有戴别的镯子,只戴它一个!连七皇叔那儿,我都不给他!胡乱的把别的东西丢了几串给他,硬是要霸占这串!现在,现在你说要把它还给我!”
 
  “太子,我——”
 
  “为什么?真的只是玩笑吗?我不信!我根本不相信!”慕浚渊大喊大叫“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点感情?”
 
  “下官对太子所有的,只是师徒之情。”南梦乔咬了咬牙,其实,在太子出征的前一夜,在他将那镯子塞给他的时候,聪明如他,又怎么不知道,这个在自己心中一直如儿子般的少年,对自己抱着的感情,恐怕早就有了变化。
 
  然而……晚凝……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很多话,一直说不出口,也不能解释,想挂冠而去,然而私心里,还是因为离不开这个还年轻的少年吧,不然,怎么会在每一次的求去的奏折被圣上打回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喜悦,又怎么会在圣上那句状似无意的“太子也该纳妃了”的话之后,心中,突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你关心着我,爱护我,重视我!”慕凌渊气极败坏,“不然,你怎么会一听到我受了伤,马上就跑过来看我呢?我,我——”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太子脸上涨红一片,“我对自己说,再捉弄你一次,如果你急切的跑过来,那就证明你也是喜欢我的!”
 
  “下官急切的跑过来,只是因为下官担心太子身体,这种关心,也只不过是师徒之情。”
 
  “不要说了!你走!你给我走开!”十五岁的太子掩着耳,“我不要听这些”抬起头来,经历了战火风霜的年轻的脸上,不怒而威的气势有凌驾于一切的威严,慕浅渊咬了咬牙,带有几份强迫与霸道地宣布,“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就是喜欢你!可能我说的急切了点,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要多说,回去给我好好想想!”
 
  “……”南梦乔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无言,“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慕凌渊的黑眸一直盯着他,看着这个男子离去,在门掩上的那一刻,一个描金花瓶,突然被他扫到地上,“哗啦——”一声巨响,撞成碎片。
 
  第五章
 
  雨后的天空是极为淡雅的馥青色,就像是山水画中那淡淡的一抹远山,似有还无。
 
  一溜烟地跑过过琉璃影壁,无视那跪拜一地的宫娥侍从,以及他们的惊呼声,穿着华服的十六岁青年半步不停地奔往万华殿的方向,脸上,是焦灼与气恼的神情。
 
  长廊边,有经雨的海棠,像濡湿的胭脂般娇艳,芳林苑的青石亭旁,湘竹含烟。
 
  万华殿内,当朝皇上正与南梦乔商议着为太子纳妃的事,在他面前的,不是大臣们递上来的奏折,却是一幅幅的美人图,“竺兰的小公主,今年正好一十四岁,比太子小了两岁,长得天姿国色,听说是极温柔的性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一手好琴,南爱卿,你看她和凌儿可配?”
 
  “太子年轻好动,恐怕不会喜欢闷葫芦一般的女孩子吧。”南梦乔道,“竺兰离本国又太远,年少的公主到异国他乡,肯定会因为思念故乡而郁郁寡欢,臣觉得不是很好。”
 
  “爱卿所言有理。那么,荆国的长公主?芳龄二八,与太子同龄,又懂事又大方,荆国又是我邻国,一向交好,公主若思念家乡,也可以随使者来去,看上去挺不错!”
 
  “长公主个性极强,听说是个很强悍的女子,太子也是生性好强的人,如果两个人都强起来的话,恐怕会不好收场吧。”
 
  “哎,这也有理。朕想起来,这长公主,去年朕倒也是见过的,眉宇间有一股凶煞之气,不大喜欢,不过母后倒是对她啧啧称赞。”皇上叹一口气。
 
  “那不如选兰公主如何?”南梦乔拿毛笔指着名册上的其中一个,“听说是从小便跟在太后身边,太后把她当成心肝肉尖子的。”
 
  “兰丫头呀……”当今皇上一拍掌,“朕怎么会忘记她呢!德清王满门忠烈,都为国捐了躯,可怜那德清王妃也跟着殉情,留下一个女儿孤零零,朕也觉得伤心呢,多亏了母后把她收为干女儿,虽然是贵为公主,可是朕总觉得亏待于她。不过那丫头也倒是挺活泼乐观的,又懂事,遇事又会思量,又有自己的主见,就是反驳他人,也是细声细气的,从来没有顶撞过人。不错,不错。”
 
  “那臣也把她记在名单上了。”
 
  “快记下,朕要记得告诉母后,到时候,让她打扮得漂亮一点,她呀,就是太瘦了,胖一点,才有太子妃的福相。”
 
  殿内的二位为人“父亲”的正在商量着,殿外的人却再也站不住了,一气之下推门而入,“父皇!”
 
  “皇儿!”太子怎么会得到消息赶来?当今圣上和殿内的另一个人都有些慌慌张张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命人通报一声?”皇上做贼心虚,板着脸先发制人。
 
  “父皇!儿臣根本就不想纳什么妃子!”慕凌渊抬头,狠狠瞪向南梦乔,“若不是喜欢的人,儿臣是绝对不可能娶的!”
 
  “这个父皇知道,放心,父皇不会勉强你的,”皇上道,“父皇会安排一个盛大的国宴,让你见一见那些公主,你也可以挑个喜欢的,怎么样?”
 
  “我根本就不要娶什么公主!”慕凌渊怒气冲冲,直视着殿内另一人上前一步,“儿臣心有所属!”
 
  “不行!”不知为何,当今圣上听也没听太子心有所属的是什么人,一口否决,“不成!当朝太子妃,一定要是在这些名单之内!”
 
  “父皇又怎么知道儿臣要的是什么人?儿臣的婚事,根本就不劳您操心!南梦乔!你又有什么资格,可以管我的婚事!”
 
  “混账!”当今圣上大怒,“南卿家是朕命他过来商讨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再说,他曾为你太傅六年,怎么说也曾经是你的师长,你怎么可以直呼他的名讳!”
 
  “太傅从来就不是儿臣想要的,南梦乔在儿臣眼中,也从来不是师长!婚姻大事,儿臣也不要你们做主!”
 
  “你!”皇上气结,“不孝子!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朕身为你生身父亲,难道就没有资格替你做主吗?南爱卿与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朕说他有资格,就有资格!由不得你多嘴!给我退下!”
 
  “父皇!”
 
  眼看着太子又气又急,就要说出不得了的话来,南梦乔大暍一声,“太子!”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慕凌渊的脸更是涨红了,他铁了心,硬着脖子,“父皇!儿臣不要任何女子!儿臣只要南太傅!”
 
  “孽子!”皇上大惊,气得浑身哆嗦,南梦乔也根本没有想到,年轻气盛的太子会如此冲动,一时大殿里万籁俱静,只有皇上的声音,抖抖颤颤,他抬手指着慕凌渊,“你……你这个孽子!”
 
  而此时,十五岁的太子却不顾一切地跪在皇上面前,“父皇,我不要娶任何妃子!我喜欢南太傅!”
 
  “孽畜!孽畜!”当今皇上气得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孽畜!”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太子额头,当太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南梦乔突然间看到一缕红色的血从慕凌渊额角流了下来,“皇上!”他惊呼。
 
  当今皇上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失手砸伤自己的儿子,一时间惊惶失措,“宣太医!来人!快宣太医!”
 
  一场沸沸扬扬的争吵以太子受伤告终。伤口并不大,那玉镇纸只是从太子额角斜斜擦去,虽然是破了一点皮,然而也流了一些血,在离开的最后,皇上叹着气道,“南爱卿……生下这样一个畜生,朕真是对不起你。”
 
  “皇上不要这样说。”南梦乔道,“说起来,也是臣的不对。太子毕竟年少,人小,也不常接触女子。臣之前与他日夕相伴,太子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不足为奇。只要我们令太子与其他女子多多接触,假以时日,他便会发现心仪的女子,到那时候,对臣的错误想法,也会不消而散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皇上长叹一口气。
 
  望向皇上离开的身影,南梦乔茫然地将目光收回,又无意识地望向桌上的书册。
 
  太子离开之时,不停地对着他大叫,“南梦乔!你什么都不懂!”那样愤怒的双眸,就是闭上眼,仍然不能忘怀。
 
  也许……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说的话,还是伤害了这个年轻的人吧……
 
  南梦乔沉思许久,长叹一口气。
 
  晚凝……我该怎么办?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你告诉我,眼下,我该怎么办……
 
  无论太子是如何的不甘愿,最后,太子妃还是进了长兴宫,被圣上封为兰妃。
 
  出嫁的那一日,太后抚着她的手,恋恋不舍道,“兰丫头你也长大了,也要嫁人了,在太子那儿受了什么委屈,要记得回来找我这个老人家。”
 
  围在她四周的公主嫔妃们都笑了起来,“太后,您真是多想了,人家可是嫁去当太子妃的呢,您自个儿家里,能委屈得了她吗?”
 
  “再说了,有太后您这么疼她,太子能对她不好吗?”
 
  “嗯,说的也是,兰丫头呀,你嫁了人,可要好好的过日子呀。”听着年迈的太后和蔼慈祥的话语,尚馨兰不是不伤感的,然而,待嫁的喜悦却冲淡了这种别离之愁。
 
  对于太子,她只在后宫见过几面,都是匆匆而过,一次,是在他来向太后请安的时候,自己也在太后身边,这个年轻的少年,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只是轻轻一跳,便又栘了过去,然而,他唇畔的笑容,却是她永远也不能忘记的。
 
  还有一次,是在同去大宁宫的路上,青石阶,露气润泽,花梢微摇,燕蹴柳丝,匆匆的一撞,便撞入了他的怀中。年轻英俊的男子,俯下身,拾起自她云鬓上落下的一枝兰花簪,一边柔声道歉,一边将那花簪放入她手中。
 
  嫩脸修娥,淡匀轻扫。最爱盈盈秋水,恣雅态,别有轻妙。
 
  鸾凤冠,彩霞帔,洞房悄悄。
 
  红烛下,锦帐里,凤枕鸳被,芙蓉生香。
 
  等候得久了的新嫁娘,悄悄的掀起喜帕,含羞带怯地望一眼仍然坐在案前的男子,人都说是春宵苦短,可是为何,这个年轻的新郎,却迟迟不过去用喜秤挑开新娘的帕子呢?难道他就不想见一眼这娇媚的容颜?不想享受这连理欢愉吗?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红烛都落满了泪,慕凌渊仍然坐在屋前,一动不动,所有的太监宫娥早巳被遣下去了,连从小服侍太子妃的嬷嬷,都已经下去歇息了,然而太子却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眼看着时已过二更天,不知如何是好的新娘,想起了临上轿时太后的话,终于,手紧紧的捏了一下锦帕,下决定似的站起,编贝似的玉牙儿咬着下唇,莲步轻移,坐至慕浚渊身边,“太子……”
 
  女子所特有的柔柔的声音,令慕凌渊的身体一震,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太子,夜已深了,你……也歇下吧。”温柔的劝解了一番,然而太子仍然是没有任何动作,尚馨兰咬了咬唇,鼓足勇气,将手轻轻地放在太子的锦服上,想要解开他的沉重的外衣。
 
  “别碰我!”像是突然间被毒蝎蛰了一下似的,太子突然间大叫起来,一手挥开她的身子,尚馨兰的脸色瞬间惨白,声音都有些颤抖,“太子……”
 
  “不要碰我!”初夜,洞房花烛,年轻的新郎却怒瞪着坐在地上的新娘。
 
  尚馨兰也不是柔弱到无骨的女子,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站了起来,“太子,时候不早了,臣妾只是想服侍你歇下罢了。新婚夜,不圆房的话,明日恐怕无法交代。”
 
  不说话还好,一说,太子就尖叫起来,劈手打了她一巴掌,“不知羞耻!”
 
  “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辱骂和责难,毕竟是娇娇怯怯的女子,泪珠止不住的在眼眶聚集,“我……”
 
  原本以为是温柔的新郎,却没有想到,对方对自己讨厌到这种地步,那望着她的目光,厌恶得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蛇蝎毒虫一般。一颗受伤的心揪痛了起来。
 
  而十六岁的慕凌渊却直直的盯着那桌上红通通的一片喜字,还有那两枝摇曳的红烛,面无表情,青年的背影是那样的健壮宽阔,就是在他身后,仍然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冰冷的,带着黑暗与毁灭的气息,慕凌渊突然间有了动作,他一手将张喜字撕了下来,狠狠的撕成碎片,扔在地上,根本不在乎那两枝倒在地上的红烛,也不在乎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的新娘,开门,向着深不可见底的黑暗,狂奔而去。
 
  第六章
 
  他……应该已经成婚了吧……
 
  灯花瘦尽,又一宵,坐在书房窗前的男人望着黛黑色的天,不由得又叹息一声。堆满了奏折公文的桌案畔,是一壶清酒,还有一枝青玉箫,南梦乔执起箫,轻轻的抵到唇边。
 
  晚凝……你听到我为你吹的箫声了吗?
 
  我这样做,你可会同意?
 
  就算不同意,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其实……对于我来说,这只能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月华收去。
 
  流云渐淡。
 
  夜色更深。
 
  突然间,“砰——”的一声,门被人重重的推开,带着一阵狂风,南梦乔回头,震惊地看到本应该在长兴宫洞房花烛的慕凌渊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一身红灿灿的喜服刺痛了他的双眼。
 
  “梦乔……南梦乔……”也许是因为奔跑,又或许是因为心情激动的原因,十六岁的青年一手扶在门边,一手按在门上,低下了头疲惫地喘息了一会儿,在他身后,是一片深不可见底的浓浓夜色。
 
  “南梦乔。”带着冷的风,带着寒冷的露,慕凌渊抬起头,他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他的脸因为奔跑而显得红通通的,他的眸光中,燃烧着的是可以烧尽一切的热情,他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将僵在原地、又逃避不及的南梦乔抱在怀里,年轻的身体是那般的火热,而他身上的衣服,被冰凉的夜露浸透,又是那般的寒冷,那样的冰与火一般的刺激,令南梦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像呓语一般,慕凌渊将额头挨在男人的后颈背上,滚烫的额头,贴上男人因为仅着单薄衣衫而裸露在外的颈背,令南梦乔不由得浑身一震。
 
  慕凌渊的手指带着火一般的热切,焦躁地解着男人的衣带,火烫的呼吸落在他颈畔,青年将滚烫的身体紧紧的贴在男人身上,“梦乔……”
 
  不知是这一声隐含着压抑的呼唤,还是青年的触到他胸口肌肤的手指,令南梦乔的身体颤了一颤,清醒过来的他,第一个动作,便是制住了热情勃发的青年。
 
  “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慕凑渊低吼着,像受伤的野兽。
 
  “下官……”
 
  “不要说下官!我不要听你这么说!”还没起个头,就被青年粗暴的打断,“我不要听你这么生疏的话语!”说罢,又强忍不住的抱住他,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渴切地唤道,“叫我的名字……梦乔,南梦乔,叫我的名字……”
 
  “太子。”
 
  “不要你叫!我不要你叫我太子!”像是点燃了导火线一般,年轻的太子暴跳如雷起来,他忍无可忍的抓紧他,“南梦乔!你真狠心!你真狠心!对待一个爱你的人,你可以这样毫不留情的把他推给另一个女子!根本没有想到,他从来、也永远就不会爱那个所谓的妻子!”
 
  南梦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慕凌渊,是什么时候,这个八岁的,有着一双清亮狡黠的瞳眸的男孩,长成了眼前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倔强的、热情的、却又痛苦着的青年?
 
  他注视着他,心里涌上了一股悲凉,也许是看到了他眸中的悲凉,慕凌渊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眉头骤然紧蹙起来,他的眼神昏乱而狂热,他低嚷着,“不,南梦乔,你不会让我回去的,是不是?是不是?”
 
  “那是你的妻子,太子。”南梦乔的心被这样的慕凌渊紧紧揪住,这难受得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是因为心痛吗?“回去吧。”
 
  凝视着他,不知为何,眼前就显得有些模糊了起来,精神也有些恍恍惚惚,“太子,我是个男人,是不可能和你成亲的。”
 
  “我不要听这些!我不管这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爱的人是你!为什么你现在要说这些!”
 
  “太子终有一日,要继承大统,我是男人,与太子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别这么任性,快回去吧。”
 
  “我不管!我不要管什么大统!”霸道的情人,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咄咄逼人的,“我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只知道我喜欢你!除了你,我谁都不想碰!你知不知道在边关的每一晚,我都是想着你的模样,思念着你的脸,每夜都涨痛得难以入睡。我根本就不要什么女人!”
 
  “我要的是你!南梦乔!”慕凑渊的眼光是阴鸷的、狂猛的,却又是哀切的,像是恳求一般,他澄黑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他,“只有你,只有你!我就连第一次的夜晚,梦到的,也是你!我每一夜每一夜的都想着把你压在身下——”
 
  “啪——”极轻极轻的掌声,却是如此尖锐的响起在这狂乱的夜。这一掌、惊醒了慕凌渊,也惊醒了南梦乔。
 
  他做了什么?
 
  南梦乔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而慕凌渊眸中的火焰却迅速的灰暗了下去。
 
  许久,他们只是默默的对视着,最后,先败下去的却是慕凌渊,他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对……对不起……我冒犯你了。”
 
  “我……”南梦乔想安慰他这并不是冒犯,然而,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慕凌渊的嘴边,突然出现了一抹笑容,“哈,哈哈——”他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惨白的脸,“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的一干二净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根本就不爱我……你说过,你对我,只不过是师徒之情。”
 
  “是……的,师徒之情。”微弱的声音,拼尽全身力量说出来的话,却似乎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下官,并不喜欢你,也,绝无可能。请太子……不要强逼下官……”
 
  在话音消失的瞬间,慕凌渊的脸变得刹白,“逼你?你说我在逼你?”他一步步地倒退,他的脚步凌乱,他的眼中充满烧灼般的痛苦,“我真傻,我真是太傻了!居然会跑过来找你,哈!我真是一个大傻瓜——南梦乔!你真狠心!”
 
  远处,传来了三更天的梆声,慕凌渊抬起头,望了望四周,像是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会处于这种地方似的,“我要回去了。”他转过头,对着自己深爱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牙、切、齿道,“南!梦!乔!我怎么忍心逼迫你!逼迫我的不正是你吗?是你逼我回去和人成亲的!你永远不要后悔!”
 
  说罢,没等南梦乔有所回应,慕凌渊一转身,投入深不可见底的黑暗夜色中。
 
  夜,似乎在突然间,就凉得刺骨了。
 
  望着那一片浓得像永远也化不开的黑夜,南梦乔的嘴唇喃喃,晚凝……晚凝你看到了吗……我……伤害了他……伤害了他啊……
 
  可是毕竟,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的,守住你的承诺,守在他的身边……原谅我,原谅我……晚凝……
 
  那个黑夜就像是梦一般,突如其来,又像是突然间,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光阴催促,不留神,又是四年。
 
  太子妃传出怀孕的喜讯。
 
  当南梦乔在前往紫金殿的路上无意间听到宫女们谈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冷,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被自己折断的竹尖戳得血淋淋的。
 
  而后,他像是在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脸惨白,跌跌撞撞的离开。
 
  当第二日清晨,失魂落魄的南梦乔在书桌上,看到自己掉落的一根白发之时,他才记起,原来,自己今年已经三十有二了。
 
  自太子大婚那年他被封相,至今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四年里,并没有见到太子第二面,几乎是在当晚,他就已经从这个皇宫里消失了,偶尔的回宫,也是匆匆来,匆匆去,难有碰面的时候。
 
  只有从边疆不断会传来他的消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太子又打了胜仗!太子好战,又贪功冒进!太子又赢了!
 
  每一次,传来的都是捷报,就算有挫折,也只是一时的小小败退,下一次传来的,一定是将敌人打得片甲不留或者是更激烈的狂攻猛进,势如破竹。
 
  每当这个时候,南梦乔总会想起那个不服输的青年,撇着嘴,理直气壮地嚷道,“那怎么可以,简直太丢脸了!”
 
  “……我不想让父皇和你担心嘛!”
 
  慕凌渊也许从来没有想到过,向来只报喜不报忧的他,却让他所思念的那个人,在每一次的捷报之后,都会想着那个倔强的青年一个人躲在帐内舔着伤口的模样,忧心得食不下咽。
 
  终于,在百花消残的十月,南梦乔见到了已经二十岁的慕凌渊。
 
  那一天,来得是那么的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就像圣上的病一般。
 
  在一个雨夜,当今圣上不知为何突然间下床,不顾内侍惊慌的呼唤,一个人奔入湘竹林中,到了黎明,才被人拉了出来。
 
  第二天,王便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从那个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的六月,到寒露成霜的十月,五十多岁的王一直缠绵病榻,太医们用尽了办法,都没有治好王的病,只能眼看着他一天一天的消瘦,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
 
  那一日南梦乔匆匆的进养心殿看望皇上,一进门,突然间,全身就定在了那儿。
 
  听到声音,慢慢回头的,是一个成熟的男子。浓密乌黑的发,像剑一般的眉,犀利的眸光,像刀削一般线条刚硬的脸庞,英挺的鼻梁,能让女人心碎的薄情的双唇,冷情的下颚。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像消失了,三十二岁的南梦乔,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门口,看着这个陌生的、久违了四年的男人,慢慢的,回头,转身。
 
  那一刻,仿佛千年。
 
  王终于还是药石罔救了。
 
  他临死的那一天,神智突然间就开始转得清明了起来,当今圣上自己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始吩咐人拟了遗召,又命人召来南梦乔,抬着手,对着身畔的人道,“继续……写……丞相南梦乔,忠心事君,严谨勤勉,处事公正,朕……以托孤重任相待。着其仍留任丞相一职,令着以辅国大臣之职、兼任上书房内大臣之职。如其辞职,不可……”奄奄一息的皇上咬牙道:“不可准其离职。”
 
  “皇上!”南梦乔惊呼。
 
  “梦乔……你过来……到朕身边来……”年老的皇上虚弱的呼唤着。
 
  南梦乔坐至他身边。
 
  “朕知道……朕知道你一直想要走……朕……三番五次赐婚于你,你就是敢不从……眼下,朕都快要死了……你……还要这样坚持吗……”
 
  “可是皇上,下官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去的原因……”
 
  “嘘……”当今皇上到了临死的时候,却突然间像是年轻了起来,抬起手指,小心地放在他的唇上,“不要大声……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皇上!”南梦乔讶道。
 
  “朕早就知道了……”垂危的皇上嘴角,开始泛起一抹微笑,“你以为……太子突然说喜欢你……朕为何不责骂于你吗?……因为朕知道,朕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朕知道……你是晚凝要你来的……你是晚凝唯一的……”讲到这里,皇上突然间咳嗽起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听的人都为之震颤,然而皇上还是平静下来,居然,还浮起一抹顽皮的笑容来,“朕就是不称你的心意,就是不要你离开,嘿……”
 
  “你想走,朕不让你走……朕还要下旨,让凌儿……一辈子、一辈子也不能赶你走……你与他,毕竟也有骨肉之情……什么人都可以害他,只有你,朕相信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害他的……所以,朕把朕的儿子、朕把这江山、朕把这国家社稷都……托给你……写,写下来……”
 
  “赐……辅政大臣南梦乔以金牌令箭。令箭出现,如朕亲临……可以,可以代天行令、不纳新王圣旨三次……”
 
  “皇上!”南梦乔又是心酸又是痛苦,“你明知太子的心性,又明知我的难言之隐,辅政大臣这一职,下官真的难以担当!”
 
  “当得了,你当得了的。”皇上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别着急……别着急……朕还有一旨……朕死后……”
 
  “万岁!”“皇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嘘……别这么大声……朕耳朵很痛……朕没有聋……”皇上呻吟,“人生自古……谁能无死……就是真能活够一万岁,到头来也不是一样……朕要赐婚于南梦乔,赐崇王长女慕诗烟,此女……才貌双全……朕下葬之日……即刻……即刻奉旨成婚……”
 
  “孩子……”当今皇上慈爱的摸着南梦乔的脸,“这样……这样子……你就不用担心太子了……朕知道……朕都知道……你怕他……你又喜欢着他……”
 
  “皇上,臣……”
 
  “嘘……朕虽然是个外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都看在眼里……你为什么一直要走……太子新婚之夜跑到哪儿去了……朕都知道……可是太子是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你也成了亲,他就会彻底死心了……啊……”垂老的君王,像哄小孩子一般,用慈爱的目光望着他。
 
  南梦乔含泪点头。
 
  “你看……你看,你都有了白头发了……才,才过而立之年,朕有时候看着你,恍恍惚惚的就会觉得,你和朕的年龄差不多……也许是因为你和朕……一起看着浚儿长大的吧……每次看到你,朕都会想起晚凝……想着她老了的样子,是不是也像你这样……终于有一天,朕也可以去见她了……”
 
  讲完这些话,当今圣上就像是虚脱了一般,他挥挥手,“好了……你下去吧……宣太子……”
 
  在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南梦乔看到迎面走来的慕凌渊,二十岁的男人,眼睛却是红红的,在太监们尖细的“宣太子觐见”的声音中,他们俩一步步走近,而后,就这样,屏息凝神地——
 
  擦身而过。
 
  第七章
 
  是夜,帝薨。
 
  新帝即位,二十岁的王是如此的年轻,可是当他坐到龙椅上的那一刻,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凌驾于一切的气势,无不让所有人为之折服。也许只有南梦乔知道,这个被四海称之为最英俊、最冷酷、最好战,有着一张轮廓鲜明、傲慢不驯的脸的王,这个看上去是如此成熟,成熟得可以顶天立地、用宽阔的肩膀撑起一片江山的男人,也曾经是那样的羞涩过、冲动过。
 
  先帝大丧之日,正是南梦乔奉旨成婚之时。
 
  因为是大丧,婚礼并没有铺张,只有在大堂,才能看到一片红通通的喜气。南梦乔为相这么多年,又是新任的辅国大臣,眼下又娶了郡主,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
 
  新婚的那一天,南府门庭若市。南梦乔着一身锦服,浑身上下崭新,看上去更是神态俊逸、玉树临风。他在微红的灯下立着,带着微笑,迎接着来贺喜的官员,有一瞬,突然问抬头,不知身在何处。
 
  新娘被引进府的时候,身姿窈窕,引起一阵艳羡的喧哗。正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宫中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惊慌的跪了一地。新王的突然出现,令所有人都有些张皇失措,其中,也包括南梦乔。
 
  英俊的王,就像他登基时一般,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看不出喜怒,让人又是敬,又是骇怕。可是王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只吩咐近侍太监宣布,婚礼继续。
 
  虽说如此,可是坐在宾客中的王令所有人都如坐针毡。年轻的王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冷冽的气息,令靠近他的人都感觉如置身于冰窖中一般。一时间整个大堂都变得那样的宁静,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新王为何突然而来,这代表着南梦乔受宠、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可是王这样的表情,又不像是来祝贺的。那么,是因为先皇在临死之前封南丞相为辅政大臣,令新王感觉到权力被侵犯,束手束脚,特地来警告南梦乔?然而看上去也不像。因为王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完全没有打断婚礼、或者有要给南梦乔难堪的迹象。
 
  主持婚礼的司仪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宣布,“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新郎新娘双双转身,向着坐在副首的王爷叩拜。因为王的来临,最上首的位置坐着年轻的王,乍看上去,这个婚礼似乎有些怪异。
 
  在新娘叩拜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过堂风,掀起了新娘喜帕的一角,引起离得远的一些人的惊叹。
 
  “新娘果然是出名的美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窃窃私语声传来慕凌渊的耳中,王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连司仪也似乎感觉到新王的气息有些不对,用着犹豫恐惧的目光小心的窥探着王的神情,一句“送入洞房——”迟迟没胆喊出口。
 
  “听说,还是才女呢,真是琴瑟合鸣,天作一双。”
 
  “哗——”的一声,是清脆的瓷杯被捏碎的声音,紧握在王手中的瓷杯一侧,鲜红的血迹慢慢的流了下来,无声的滴落在这朱红的地毯上。
 
  不知王突如其来怒气是因为什么原因,所有人都惶惶地跪了一地。
 
  慕凌渊将手中碎裂的瓷杯砸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起驾——”
 
  在王的背影消失的时候,惊出一身冷汗的众人,这才敢抬头,略带疑惑的望着王离去的方向。
 
  松了一口气的司仪,终于可以喊出拜堂的最后一句,“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洞房内,南梦乔执起喜秤,挑开新娘的喜帕。
 
  名满京城的才女慕诗烟人如其名,长的如诗如梦一般,此时,她缓缓的抬起头,含羞带怯的抬起长长的眼睫,望着自己未来的夫君。
 
  温雅的夫君看上去令人感到亲切,唇边的微笑,也令人感觉到有礼,然而他若有所思的脸,却又给人带来几份生疏,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毕竟二人从未见过面,比较陌生的原因吧。
 
  这样的丈夫会对自己好吧……
 
  暍了交杯酒,红着脸坐在桌前,大胆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一句“夫君”刚出口,洞房的门便被人粗暴的闯开,进来的除了慌张的拦不住人的喜娘,还有大内侍卫总管、皇上的贴身内侍小禄子,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明黄圣旨,也不看房内的二人一眼,便趾高气昂地宣道,“圣上有旨,着令辅政大臣南梦乔即刻进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慕诗烟惊恐地站起。
 
  “公公,皇上他为何在这个时候召见南大人?”是什么样的罪名,会让新郎在大婚之夜把人带走,连这最重要的一刻,都不要让人度过。
 
  “废话少说!南大人,请即刻动身!”嚣张跋扈的太监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诗烟,可能是边关有急事。”南梦乔柔声安慰着脸色大变的新婚妻子,“你先睡下吧,我去去就来。”
 
  惊魂甫定的慕诗烟没有想到,南梦乔这一去,就是整整七天。
 
  朝后议事的万华殿内灯火通明,急急换上朝服赶来的南丞相进门的时候,看到殿内连一个宫娥侍从都没有,大殿正中,傲然屹立、背对着他、看上去是那样孤独而又寂寞的身影,是这个国家新登基的王。
 
  “……皇上。”
 
  “南爱卿,你来了。”回答他的,是王略带欣喜却又冷漠的声音。慕凌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明黄长衫,腰间系了一条织锦龙纹带,看上去潇洒尊贵。
 
  “不知皇上宣臣连夜进宫,有何要事?”
 
  “朕初登基,一切国家大事都不熟悉,所以还希望南相辅佐,反正先皇也命你当我的辅政大臣,朕打算在这段时间内,早日熟悉大小事务。”对上南梦乔的双眼,慕凌渊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令人不能反驳的王者之令,“南爱卿不会怪罪朕在这个时候把你召来吧?”
 
  “……臣不敢。”南梦乔蹙了一下眉,已经知道自己被人从洞房里拉出来的真实原因,也明白的了解到,年轻的王,其实并没有多少忍耐力,“不过……臣想要提醒皇上,从今往后,皇上在提及自己的时候,不能再称‘我’这个字了。”
 
  “我不要称呼自己为朕啊寡人什么的!”王突然焦躁道,又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南梦乔,“至少,梦乔,我不想在你面前这样说。”
 
  “皇上,君臣之礼不可违背。”
 
  “南梦乔你怎么就这样——”慕凌渊有些焦急起来,捏着拳头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像是终于平静了下来,站在南梦乔的面前,胸口仍是不平稳地上下起伏,“好,好!朕就依你所说的!你——跪安吧。”
 
  “臣,参见皇上。”望着叩拜在地的臣子,眼底流露出无限寂寥的王捏紧了拳,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眼中闪动着不知名的凄迷的光华,声音低沉而又暗哑,“好……好……平身……”
 
  “南卿家,朕今晚召你来,是要你陪朕看完这些奏折,”慕凌渊望着他,闭了闭眼,最后,咬牙道,“来人,赐座!”
 
  一盏灯,一张书桌,相对而座的二人,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万华殿内,只有奏折翻动的声音。偶尔,还会有些关于如何处理的对话,却都是那般的生疏有礼。
 
  不知过了多久,那殿内的宫灯的油干了,又被小禄子添上,不知添了好多次,黑暗静静的褪去,万华殿外,深黑色的天慢慢的转成黛青色,终于,又缓缓地转成了灰白色。
 
  侍立在一旁的小禄子垂着头,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坐在桌前的二人,却都像是没有疲倦之感一般,没有一人说要歇息。
 
  清晨,宫中传来钟声,到了上朝的时候了。
 
  一夜未睡的王站起来,吩咐小禄子将大殿的门打开,守候在殿外的宫女纷拥而进,服侍年轻的王洗漱更衣。
 
  南梦乔站起身,正想告退,却被王拦住,“不用回去了。”
 
  慕凌渊回过头,“小禄子,你派人去南丞相府上把他的朝牌拿过来,来人,侍候南丞相梳洗。”
 
  语罢,也没头看南梦乔一眼,新王便率先摆驾出宫。
 
  早朝过后,王留了四五位大臣万华殿议事,其中,就有南梦乔。
 
  议事到正午,王赐宴,其中几位大臣从未受到过如此恩宠,一个个又惊又喜,然而宴上,王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进餐,并没有说什么话。
 
  这一顿诡异的午宴过后,几人又被接到万华殿,继续议事至入夜。
 
  同样沉默的晚宴过后,几位大臣被送回各自府第,然而,其中并没有南梦乔。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每夜,南梦乔都被留下,宣入万华殿,与同样彻底不眠的王处理国事。
 
  朝中,悄悄的,开始对这一对君臣传出异议。
 
  第四日早朝,几夜未眠的王仍然是精神抖擞,年轻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憔悴的痕迹,清亮的眸光中像是有火光在熊熊燃烧着,水远不会熄灭一般,在大殿上,果断、英明的处理着朝臣上奏的大小国事。
 
  “启禀皇上,参、微、奥三省又依旧例闹春荒,去年风调雨顺,白州、归州秋季大热,臣请皇上下旨从这二省调百万担粮食,以解三省之灾。”
 
  “准奏。”
 
  “皇上,西北边境有小股蛮夷扰民,当地巡抚盛陈威盛大人未经请旨即出兵平乱,特请旨告罪。”
 
  “何罪之有。边境之事瞬息万变,小乱小恶用不着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当机立断才是正事。赏。传话给内务府,赐银三千两。”
 
  “启奏皇上,博格德使臣已于昨日抵达京师,请求觐见。”
 
  “唔,明日午后宣见。”慕凌渊蹙了一下眉,转过头,“还有,南爱卿……”
 
  没有回音。
 
  “南爱卿——”望着立在朝臣首位,眼下正低着头不知在沉思着什么的南梦乔,皇上又小声唤了一声,仍然是没有回音。
 
  有朝臣小声惊呼。
 
  丞相南梦乔似乎是睡着了,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内大臣用手肘捅捅他,小声的提醒,“南大人,南大人——”
 
  “启奏皇上,南丞相他已——”有大臣终于跨前一步。
 
  “嘘!”回答他的,是令所有人惊讶的温柔声音,“噤声,不要吵醒他。”
 
  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早朝,在当今皇上的命令下,百官用着很轻很轻的声音,迅速地禀报了各自要上奏的事,而后,在很快的处理完所有事务之后,王令所有人都静悄悄地退下。
 
  最后一个离开紫金殿的大臣偶一回头,看到年轻的王,正解了身上的龙袍,用最轻最柔的动作,覆于犹沉睡未醒的南大人肩上。
 
  南梦乔醒来的时候,惊惶的发现,自己竟然躺睡在紫金殿上。
 
  紫金殿内空无一人,就连总是跟在皇上身边的小禄子,也不知何时悄悄离去。
 
  刚要站起来,腿上传来的压力却令他一惊,原来,不知在何时,年轻的工正趴在他的腿上,也是沉沉入睡。
 
  毕竟是连着四天四夜的处理国事,任是再年轻的身体,恐怕也承受不了睡意的袭击吧。
 
  望着枕在他腿上的王,南梦乔不由得感慨万千。
 
  年轻的王沉睡的模样显得格外的宁静而纯洁。浓密的黑发有些零乱的散在宽阔而高洁的额头,其下,是在睡梦中因痛苦与哀伤而仍然蹙着的眉,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让人看了又心疼,又难受。双眼紧紧的闭着,曾经散着逼人气势与傲人气魄的锐利眸光,都在此刻尽数收敛起来。只有那因沉睡而浮现出淡淡红晕的双颊,仍然带给他一丝久远的记忆,让他想起那曾经的活泼可爱、又好胜的男孩。
 
  手指不由自主地插入他浓密的发中,慢慢的、轻轻地梳理着他额前的发。酸楚,在心头慢慢的腾起,无声无息的侵略了所有心房,渐渐的,让人咀嚼到这蚀骨铭心的疼。
 
  乱了,不该的爱,在他如狂风暴雨一般的热情中,几乎不能站立,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被这熊熊的烈火燃烧殆尽。
 
  哀哀的乞求着,恳切的希望他的远去,压抑住,克制住的,是内心一触即发的洪流。像火山一般,热烈的岩浆冲蚀着,带来烧灼般的痛苦。
 
  依恋着这双眼瞳中曾有过的切切情意,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想着、念着这样的一个人,欲要狠心斩断、却再也理不清。
 
  沉思着,南梦乔的头缓缓低下,慢慢的,唇贴近沉睡的王,在他痛苦的紧抿的唇上,轻轻的印下一吻。
 
  对不起……对不起……
 
  千言万语,都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只有一句对不起,希望他可以聊慰你伤痕累累的心。虽然你听不见,可是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你是一国之君,天下的王,黎民百姓殷切的寄托,所有人目光的焦点,系着这万古江山、百万苍生的期望。
 
  也许我的婚礼,真的伤透了你的心,可是……这是唯一的,唯一可以让我名正言顺留在你身边、日日看望着你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你可以冷静下来的理由。你的妃子……她毕竟也有了你的孩子,也许你还不是那么喜欢她,但是,以后孩子生下了,日子久了,也会有几份感情在的,到那时候,你的心也会慢慢痊愈。
 
  也许,在那个时候你再回首,看看现在的自己,你会觉得可笑吧,也许,你还会后悔吧。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后悔的,我也不会受伤的。到那时候,我就会悄悄的离开,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的牵挂。
 
  不知道是听到了他喃喃的话语,还是被梦境扰动,年轻的王的眼睫似乎是颤动了一下,南梦乔收回抚着慕凌渊的脸的手,轻轻的置于身侧,长叹一口气,凝望着他。
 
  他没有发现,在他收回手的时候,年轻的君王垂在地上的手,很轻很轻的、动了一下,像是突然间感觉到失去了温暖一般,五指很小心、很小心的,慢慢蜷起。
 
  南府。
 
  自南梦乔于洞房花烛之夜被宣召进宫,一连七天,都没有回来。
 
  又是一日清晨,慕诗烟对镜梳妆,望着窗外落花,不由得长叹一声。
 
  惆怅此情难寄,独倚西楼,对帘钩,恰是宫城柳。
 
  真是望穿秋水,可是丈夫仍是迟迟不回。慕诗烟不由得有些不安,可是无论她如何向人打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丈夫被新登基的王留在宫中,然后,便再打听不到只字片语。
 
  她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
 
  这还算是她的丈夫吗?
 
  只在新婚初夜见过一面,和他所有的言语,只有“夫君”两个字的男人,真的是她的丈夫吗?
 
  坐立难安的女子终于忍不住,摊开紫菱笺,执笔,写了一封信,托了自己的父亲带去给与她并不十分遥远、然而却如同远隔千山万水一般、难以相见的夫君。
 
  万华殿里。
 
  午后,有轻风从半掩的窗吹入。
 
  帘影轻摇。
 
  望着终于掩不住困倦而昏昏欲睡的南丞相,慕凌渊首先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故意用着很倦怠的声音道,“好累……”
 
  说罢,便走出了万华殿,以希望自己身后那个一直疲惫的人,可以稍微的放松一下、休憩一下。
 
  悄无声息的掩了门,却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正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突然发现了他,大惊失色,转身便要逃。
 
  “站住!”只是一声不响的暍声,便令对方全身噤若寒蝉跪倒在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什么事?谁叫你来这儿的?”慕湲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小的,小的奉七王爷之命,来给南丞相送封信。”
 
  “什么信?”慕凑渊的眉皱了皱,“拿出来给朕。”
 
  因恐惧而全身发抖的小太监不敢不从命,迅速地从怀口掏出了一个细细糊好的纸封,慕凌渊接了过去,看到那纸封上淡雅的紫花,不由得拧起了眉。
 
  “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那个小太监退下,慕凌渊打开了纸封,那里面,只是一张薄薄的紫花笺,上面用绢秀工整的字体,写着一首五言诗。
 
  相思似海深,新君如天远。
 
  泪滴千万行,对烛愁断肠。
 
  要见无因见,欲寻终难寻。
 
  既结今生缘,缘何相见难。
 
  短短几句,说尽了一个新婚女子对烛枯守的寂寞之情。
 
  慕凌渊的脸上是让人看了就会感到骇怕的冶意,他盯着那薄薄的紫花笺,盯着那雅致的字体,盯着那情爱浓浓的诗句,半晌,唇边浮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第八章
 
  慕诗烟如坐针毡。
 
  自从兄长回来,告知她已经将信送了出去,她就一直感觉到不安。
 
  本来是该欣喜的事情,可是她却感觉到心底有一丝不祥,果然,在午后,宫里就来了人,本以为是收到信的丈夫,结果门一打开,却是英俊的、冷酷如魔鬼的
 
  男子健壮的身体一进来,整个房间似乎就变得那般的狭小,男人身上凛冽的气息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从大门口,慢慢悠悠地踱到她的房里,环视了一圈她与南梦乔的新房,慕凌渊毫不客气的在首座坐下,如残忍的狮子,盯住无可躲避的白兔,他缓缓的、用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的声音开了口,“听说……你是个才女?”
 
  这是怎么一回事?
 
  警惕的钟声在耳边长鸣,慕诗烟强制住惊跳的心答道,“传闻总有夸大之处,然而妾身懂点诗词,却是真的。”
 
  “是吗?那你对今日朕的来访,作一首诗如何?”
 
  慕诗烟不慌不忙,只是沉思片刻,便道,“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好!好!不阿谀,也不奉承,奸一句不卑不亢却又客气而不失礼的上汝一杯酒。”当今的王赞叹不已,然而他的脸色却是冷冰冰的,丝毫看不出赞许之意,“那这封信,也是你写的?”
 
  掷于地上的,正是慕诗烟今晨托人带给南梦乔的那张紫花笺。
 
  慕诗烟大惊失色,“这,这信怎么到了皇上您手中?”
 
  “怎么,这信到了朕手中,有什么不妥吗?”年轻的王冷笑道,“如果不是到了朕手中,朕还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淫贱放荡、不知羞耻的女子。”
 
  慕诗烟面色惨白,“皇上这是从何说起!”
 
  二十岁的新王站起来,他是那么高,自上而下的冷冷盯着这个面无血色的女子,“才结婚没几天,就等不及写信去写给男人,要男人赶快回家,连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都没有,你不觉得羞残吗?有幸嫁给臣子,不思为君分忧解难,还在丈夫为国效劳的时候,以儿女之情拖累于他,不觉得羞愧吗?回来做什么?和你圆房吗?你就这么饥渴,一天都少不了男人吗?贪淫好乱,这样的女子,难道朕不可以称之为放荡吗?”
 
  如剑一般犀利的言语刺入女子耳中,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如此刻薄的话、也从未见识过如此的恶意,慕诗烟震惊得全身发颤。
 
  “有你这样的妻子,恐怕结婚没几天,男人的身体就被你淘空了吧。身为妻子,你不觉得该节制一点吗?”
 
  尖锐的话语,不是来自失去理智的妒妇,也不是来自恶毒的婆婆,却是来自眼前这个举国无双、最高贵的——王。
 
  咬着牙,摇摇欲坠的女子用尽最后力气挣扎、分辩道,“启奏皇上,臣妾的婚事,是,是先皇的旨意!”
 
  像是被针扎到一样,年轻的王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你以为仗着先皇的旨意,朕就无可奈何吗?是!先皇是赐婚于你们!朕是没办法阻止!但是朕难道还没有权利下旨让南爱卿将你休离吗?”看着面色死灰的女子,慕凌渊冷哼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拂袖而去。
 
  沉浸于新婚忧愁和喜悦中的慕凌烟这才明白,这个年轻的君王,对自己的丈夫,抱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和什么样的占有欲!
 
  “夫人,夫人——”
 
  突然问,一阵天旋地转,她昏倒在地。
 
  南梦乔回府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自己妻子下跪求去的场景。
 
  “诗烟,你——你为何这样?出什么事了?”南梦乔大吃一惊,急急扶起跪在地上的妻子,然而慕诗烟却长跪不起,“妾身请夫君将我休离。”
 
  “为什么?你又没有犯七出任何一条,为什么要求休离?难道、难道是因为我去宫里,一去不回?”南梦乔慌道,“是觉得寂寞吗?这几天,我真的是冷落你了,还望夫人见谅,为什么这般固执呢!”
 
  “非是妾身固执,实在是——难以自处。”慕诗烟哽咽道。
 
  “你……”南梦乔望着执意求去的妻子,长叹一声,“……好吧。”
 
  他没有发现,当他同意的话出口的时候,慕诗烟跪在地上的身子颤了颤,脸,比方才更是白了几份。
 
  “你先起来吧,这样跪着,也是不好。”南梦乔叹息道,“女子新婚七天,就被休离,对你的名誉也是不好。这样吧……我写书一封,你以后如再嫁人,也可以将他交给你新的夫君,他看了,自会更加好好待你。”
 
  接过南梦乔写好的休书和信,看着信上面“……妻慕氏,温婉得体,未有过失,也并未犯七出之任何一条,余对其,敬之爱之,以完壁之身成婚,以完壁之身离去,愿得有缘人好好珍惜……”这样的温柔、体贴的话语,慕诗烟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扑籁籁落下。
 
  “梦乔……”抬眼,眼前的男人依然是洞房那夜所见的温雅,然而泪水之下,却显得有些模糊,“你我……既然有缘成婚,可为何……无缘长相厮守……”
 
  天也残酷,如此捉弄于人。
 
  “……也许,天也知,嫁给我,是亏待你……”
 
  “不。”急急的掩住男子的唇,然而下一刻,忆起自己已是被休之妻,却又感到心痛难当,“其实……其实妾在求去之时……还曾想望过……你会万般挽留于我……”
 
  结果,却更是心死,更加的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不是自己的,也更加的,万念俱灰。
 
  “南梦乔,你的心,并不在你妻子的身上。”别离之时,软轿外,身着藕荷色长裙,宛如一枝红芍的女子,泪眼莹莹,可是却又如此恳切地说道。
 
  闻言,怅然。
 
  放在我心上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妻……
 
  这一点,自己在一开始,便已深知。
 
  然而被人如此明明白白的点出,仍是感觉到心惊。
 
  南梦乔回府之后,又是几夜难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觉已经到深冬,夜长如岁。
 
  太子妃怀胎十月,已是快要临盆了。
 
  那一日傍晚,南梦乔刚沐浴罢,正在穿衣的时候,有人突然闯进了他的房间,大叫一声,转过头,才发现是二十岁的王,正满脸羞红,急急的掩住双眼,转过身去。
 
  不知为何,看到已经登基成王的慕凌渊这样的动作,南梦乔只觉一股气流自喉口冲上来,他的唇角动了动,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久违的笑声,带着往日熟悉的促狭,虽是有些突然,却如扑面而来的和煦的晚风一般,令人的心,不由得扑腾腾狂跳起来。
 
  笑得眼角几乎要流出泪水的南梦乔也并没有看到,年轻的王,不知在何时已然回转身,一动不动,一眨不眨,柔柔凝视着他。
 
  直到有人来通报,“恭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雷一般,房内的所有气氛消失无踪,南梦乔的笑声,也瞬间消失。
 
  脸上的血丝,在一点一滴的抽离,南梦乔像是突然间感觉到冷一般,将没有系好的中衣拉紧,咬了咬下唇,“臣……恭喜……皇上……皇上为何不在娘娘身边?”
 
  视线,不知在何时,落在眼前的地面上,提不起任何勇气,可以去看面前的人。
 
  “那不是我的儿子。”传入耳中的声音,带着令人吃惊的冷淡。
 
  南梦乔惊了一惊,抬头,看到年轻的王,像是生气一般,涨红了脸,紧握着串,在房人走来走去。
 
  “王……为何如此说?此事关乎皇后声誉,干系重大。”南梦乔道,“皇上……再不喜欢她,也不该如此诋毁……”
 
  闻言,慕浚渊突然冲到南梦乔面前,抓紧他的肩膀,对他大吼道,“我说了那不是我的儿子!我从来就没有碰过她!”
 
  如惊雷一般轰然炸响,南梦乔的脸色惨白,“你……你说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碰过她一丝一毫!皇后生下的儿子!不是我的!”
 
  “皇上!”震惊于这宫帷内幕,南梦乔的身体都颤了颤,“你……你可知,你眼下所说的,是什么?”:
 
  “我很清醒!我一直清清楚楚!”慕浅渊抱紧他,“那孩子不是我的。皇后与九王叔通奸,那是我亲眼看到的!”
 
  “你——”事情太过突然,南梦乔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镇、镇南王,他,他不是已经……六十多岁了?”
 
  “鬼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想的!总之他们在床上,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又能有假!”慕凑渊抱着南梦乔,低下头,欲寻他的唇。
 
  “不……”南梦乔惊呼,“你……皇后怀孕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知……又为何——”
 
  “那个女人的事!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从来就没把那个女人放在眼里过!我心里头放着的人,是你啊!”慕凌渊用手抬起他的下颚,深深的凝视着他,“你要我怎么能用这样一颗爱你的心去抱别的女人?”低低的嚷罢,慕浚渊低头,灼热的呼吸落在南梦乔的脸上,滚烫的唇,寻找着男人的。
 
  “不——”南梦乔惊道,推开面前的男子,“你……你不能这样!”
 
  “那你要我怎么样?”被拒绝的男人眼里逐渐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他暴躁地、灼灼逼人的盯着他,“你要我离开你这里,去抱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还真是好心啊!”
 
  “你明知皇后不检,为何一声不响?”南梦乔惊道,“你……你再不喜欢她,也不该如此对她。”
 
  “我没有揭穿她!没有把她打入冷宫!已经算是很对得起她了!”慕凌渊冶哼,不层道,“我让她到今天都还安安稳稳的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你怎么可以——”南梦乔呼道,“就算,就算你不喜欢她,你也可以纳妃……”
 
  “你要我纳妃?”一双黑眸沸沸燃起,狂怒的话语飙出,“南梦乔!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让我娶了一个女人还不够!你还要让我纳妾?”颤抖的双手,几乎快要掐在男人的颈上,“南梦乔!我恨不得!恨不得掐死你!”
 
  “我……”
 
  “你知不知道,我又是用着什么样的心,去亲眼看着你娶一个女人!”慕凌渊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痛苦与激情令他的脸都显得有些狞狰,“你和父皇!一个个!一个个都用最残忍的方法,一刀一刀的戳伤我!砍得我鲜血淋漓!而你!南梦乔!你是最残忍的一个!你明明爱我,却又为何如此折磨于我!”
 
  “我……”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像被推至悬崖顶端一般,慌了,乱了,急急的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慌不择言地分辩道,“我……我是你的臣子……有的,有的只是师徒之情……君臣之情——”
 
  “胡说!”狂暴的打断他的,是慕湲渊热切如火的言语,“你是爱我的!在紫金殿里!我亲耳听到,你亲口说道!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
 
  “你——”南梦乔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我根本就没有睡着!”紧逼而上的,是男性火烫的身子,“你以为你瞒得了我吗?南梦乔!你以为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吗?你怎么能忍心!”紧紧的将他压在墙上,慕凌渊的声音,就如同他的唇一般颤抖而恼怒,“南梦乔,我恨不得杀了你,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看到那个时候,你还能不能再狡辩!”
 
  粗鲁的压上男人的闪避的唇,像是生气一般的狠狠啃噬着男人的温热的唇办,在男人惊呼的同时,长驱直入,蹂躏着男人的唇舌,南梦乔想要偏头躲过,然而下巴却被人狠狠的钳制住,年轻的王,用着无上的霸气,带着火一般狂猛的的激情,侵入他的喉间。
 
  “不——唔——不!”南梦乔挣扎着,将近而立的男人的体力完全比不上沙场征战的年轻的王,强有力的上臂肌肉隆起,手指扣住男人的手腕,将他狠狠的压在墙上,大腿,强硬的分开男人的腿,顶进去,“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梦乔——你是爱着我的,你拒绝不了我的——”
 
  昏乱而狂热的声音,渴切的、带着混浊的激情。
 
  “不——”火热的吻,令南梦乔连气都喘不过来。
 
  像是气愤于他的抗拒,男人的唇狠狠的咬了他的舌尖一口,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充斥了二人纠缠的唇舌间,年轻的王却全然不顾他的挣扎呼痛声,只是执着的、重重的吸吮着他的受伤的舌尖,贪婪地将他口中的带着血腥的液体咽入,房间里,回响着他沉重的喘息声。
 
  “爱你!爱你……南梦乔……”王的声音,热切的、坦白的,带着激情的沙哑,令人耳红,放弃了男人的被蹂躏得快要脱皮的唇,慕浚渊改而亲男人的脸、下颚、脖颈,火热的呼吸喷到男人的颈问,唇覆上男人滚动的喉结,像多少次在梦里所想的,启唇,将其吞入,啃咬、吮吸,轻吐,再吞入,麦色的肌肤上,很快的就浮现一朵一朵鲜红的吻痕。
 
  “不要……不要……”晃着头,不停的拒绝着,然而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根本就做不出任何拒绝的动作,拉王头顶的手被放开了,想要推开身上的男人,可是却只是更深的将手指插入伏在他胸前的男人的浓密的黑发里。
 
  紧绷的、宛如钢铁一般的身体紧紧的卡在他的腿间,年轻的王的头颅在他的胸前晃动,单薄的衣服不知何时早巳被扯开,露出锁骨和一大片胸前的一大片肌肤。王伸了舌,用柔软的、湿滑的舌尖,挑动着男人胸前的略显淡色的红果,用火热的唇,忽轻忽重的吮吸着,似乎从那个地方,能吮出深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热情,继而,用硬硬的牙齿,咬噬着已经敏感竖立、红肿不堪的尖端。
 
  “啊……啊……”张开口,想要阻止身上的他,可是将拒绝的话语取而代之的,却是忍耐不住的呻吟声,带着同样浊然的喘息,“啊——”
 
  像是火种被点燃一般,像是被投入融炉一般,火从下腹燃起,很快的就吞噬了全身。汗水,一点一滴地从身上渗出,还没等凝聚成滴,就早巳被湿滑的、贪婪的、像蛇一般在自己身体上蠕动的舌舔去、吞下。
 
  年轻的王的手大力地扣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用着粗鲁的动作,扯着他的衣服,宽宽的布带从男人腰间掉落在地上,衣襟敞开,光滑的大腿一下子暴露在冬日冰冷的空气间,在那两条麦色的腿间,是王的里着明黄色布料的大腿,牢牢的、卡在当中,顶开男人的抗拒。
 
  骨骼粗大的手指抚上男人腰间的肌肤,在那里流连片刻,往下,在身体的要害被抓住的瞬间,南梦乔突然清醒过来,“不——”拼尽全力的惊呼,用力推开身上的男子,“不!”
 
  因强烈的力量而推倒在地的慕凌渊的眸中,是狂热的情潮,带着原始的欲望,毫不掩饰的,直盯着他。
 
  “不……不能这样!”南梦乔气喘吁吁,揪紧了散开的衣襟,身后的墙壁传来冰冷的寒意,“你……不能!不能!”
 
  “为什么?!”几乎被欲火扑灭的王瞪着血红的双眼怒吼,“南梦乔!为什么?难道到此时此刻!你还要不明白你自己的心吗?”
 
  “我!我——”使劲的吞咽下喉间的口水,南梦乔摇头,“我不能对不起晚凝!”
 
  “这关母后什么事!”暴怒的王像受挫的野兽,在房内咆哮,根本不接受这样的理由。
 
  “我……我……”年轻的王像鹫鹰一般的双眼,紧紧的盯着他的胸前,被濡湿的衣料,完全挡不住里面两点绯杠,南梦乔的手指略有些神经质的揪紧,喘息着,好半晌,才稍微止住胸口剧烈的起伏,“凌渊,我是你的亲人!”
 
  “你在说什么?!“慕凌渊剧烈的大吼一声,愤怒的站起,“南梦乔!你以为,用这种让人听了根本就难以置信的借口就可以挡住我吗?”
 
  “是——真的!”南梦乔闭上了双眼,心中,痛苦的呼唤着,“晚凝!晚凝——”继而,抬头,下唇几乎都咬出血来,“我是你母后和你……迄今,还活在世上的,唯一的,有骨血之情的——亲人。”
 
  “太可笑了!这太可笑了!”当朝天子像是听到了根本不可能的事一般,在房内乱走,“你简直太可笑了!母后,母后她早就死了!南家一家都死光了!”
 
  “不……”痛苦,如蛇一般蚀骨铭心,“还有我,还有你——”
 
  “这简直太可笑了!”慕凌渊在他身前停住,紧皱的眉、燃着火的双眸,这个年轻的男子,从心底最深处、根本的,不想接受这样的事。
 
  南梦乔注视着他,心里涌上一股悲凉之情,“是真的。南家除了进宫为妃的南晚凝,还有一个儿子,姓南,名梦乔。从十岁开始,他便离家出走,周游四海……”咬了咬牙,南梦乔继续道,“他是一个顽劣、不忠、不孝的儿子!从十岁到十四岁,他只知道天高海阔任鸟飞,只知道去访名山大川,交朋结友。却不知道,被他留在家里的父母,是如何的思念他。十五岁那年,他知道他的姐姐入了宫,却根本没有想到去帮她。他的父亲是一个迂腐的私塾先生,年迈、却又是个很硬气到令人受不了的老头,不想被人说靠女儿过活,不想被人说一人成仙,鸡犬升天。于是就这样举家搬走,离京城远远的。这一家人,都从来没有想到,没有一丝权势、没有一点地位、没有一点背景的女儿、姐姐,在危机四伏的宫里,是如何的孤独。”
 
  回想十几年前的事,南梦乔的唇开始颤抖,“从十岁离家,父母便常常传来书信,让那个在外的浪子回来!因为厌烦这样的束缚,年轻的我接到这样的书信,往往毫不在意的丢到一边。于是渐渐的,父母便开始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谎称生病,谎称受伤,骗那个儿子回来。渐渐的,看透父母把戏的儿子便再也不回来了。直到最后一次,收到父母亲说病重的信,仍是一笑置之。却没有想到——却没有想到……”揪心的疼痛令人的气都要喘不过来,南梦乔哽咽道,“那是真的……赶到家的儿子……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泪,不知在何时已盈满了眼眶,落下,二十岁的王,眼中的愤怒、狂暴不知在何时早已平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面前这个痛苦的男人。
 
  南梦乔闭上了双眼,任泪水汩汩流下,“他回到了家,在父母坟前,磕破了头,流尽了泪,却也在同时,收到了自己姐姐的信。他这才知道,他的姐姐,已经在一个月前,忧郁成疾,在信寄出的那一天,就已经香消玉殒……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翻这房内柜子的第二格,那里面,有你母后……晚凝她……写给我的信……”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所有的话,南梦乔再也支持不住,沿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将头慢慢的抱住,埋在膝上,再也,不看眼前的人一眼。
 
  无尽的、深不可见底的悲哀与痛楚、酸涩,一齐袭上了心头,千万种情愫——沉痛的、凄楚的、悲凉的、仓惶的、难以说出口的爱恋,难以承受的热情,难以言喻的决绝,一瞬间,将眼前这个男人,吞没覆顶。
 
  “……梦乔,匆匆又一年,大邑宫里,朝来的寒雨,晚来的风,就是穿的再多,都会令人感觉到薄凉。南北东西,你现在,又在何处呢……爹已经离了京,他不愿再看我这个女儿一眼……就如同当初,我未婚先孕的时候那样,他将我一人,抛在了冰冷的房内,只不过,这次是宫中……
 
  陛下大宴宾客,宴上,皇后的儿子已满十岁,坐在皇后下首的,是容光焕发的徐贵妃,她也已怀孕三月……皇后的身后,俨然屹立着太后所住的干清宫和巍峨宏伟的崇王府,徐贵妃喜气洋洋的、得意的接受着永王府的慰问,每一个后妃的身后,都是一个家族、万千全市的象征……而我,我的身后,却什么也没有,连那间小小的四合院,也搬离了……就连唯一的弟弟,也不知在何方……
 
  ……今天,被徐贵妃赏了一巴掌,在众妃子冷漠的眼光下,在皇后鄙夷的冷笑中,我只能一个人,紧紧的抱着才满三个月的凌儿,用着我单薄的身体坚强地屹立在这大殿之上……
 
  身如浮萍,是何等的悲凉酸楚。昨日病于榻上,得皇上垂怜,夜宿万湘宫,今晨,皇后便命人砍去宫中所有的湘竹。我嘴角带着被打出的血,拖着病体爬在地上,看着那些侍卫,将我最爱的竹,一枝一枝、一片一片的践踏……湘竹斑斑泪千行,此时,梦乔,你们在哪里……你上过乡试,省试位列榜首,你潇洒大笑而去,去伴你的绵绣河山,在他乡游玩的你,可会想到,这宫里,你的姐姐,正憔悴着落尽了泪。若你为官,多少,也可以帮我一把吧……不至于,不至于让我落到,处处被人欺凌、被人毒打、以至于,被人、羞辱的地步……
 
  而这个时候,我的孩子,我的凌儿,他还那么弱小……他在我怀中,像刚出生一样的,睁着一双明亮的黑黑的清澈的大眼,认真的吮着我的指头,他可知道他的娘在昨日帮他挡下了一柄淬了毒的刀……”
 
  匆匆,翻过的信纸间,是一个柔弱的、凄然无助的女子,到一个心狠手辣、走向死亡的女子的自白。
 
  “于是,皇后终于死了,哈哈哈——我仰天大笑_!笑到泪落不止!我的贴身宫女,像是看到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一般,她躲在门边,我看到眼前这个一脸惨白、惊如雀鸟的她,她就是从小陪着我长大、陪着我出嫁的喜儿啊,可是在她眼里,我也变得陌生了吗?不过我还是认为,皇后她死有余辜!
 
  ……我给了徐贵妃一巴掌,这是还我当初的!这是她欠我的!而皇上他却用着一天比一天更忧郁的目光望着我……这个爱着我的男人同样也是我所爱的男人这样深沉的目光,令我感觉到无比的心酸与痛楚……皇上……我变了……我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了……
 
  ……晚上,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发誓,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要我的儿子坐上王位!哪怕我死——”
 
  心,不由自主的惊跳,从小,远离的是非、兄弟争斗、宫廷毒计,似乎都离自己那么远那么远,所以快乐、所以自由自在的享受着、腻在父皇的怀里撒着娇,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切的罪恶,都是扛在了谁人单薄的肩上,又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父皇,忧伤的凝视着自己在长兴宫芳林苑草地上挖出来的一个刻着“万湘宫”的玉牌。
 
  “……又是一夜恶梦,梦乔……你在哪儿?我又梦到了!我又梦到了死去的太子的双眼!他死不瞑目!我彻底难眠!一闭上眼,就会看到他揪着自己的脖子,圆睁着双眼,瞪着我的模样……梦乔!梦乔!娘!娘!爹——你们在哪儿——我没有错!我什么错都没有!是你们逼我的!是这个大邑宫,把我逼上绝路的!”
 
  泪,无声落下,打湿了信纸。
 
  “梦乔……昨夜,又吐了一帕的血……赶来的太医,仍然是诊断不出什么病来,只说是郁结于胸、体虚荏弱,可是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梦乔,若我死后,你会伤怀吗?若你还有一丝姐弟之情、感伤之情,那么,请你入宫。请你……扶助他、帮他、教他、辅佐他,不要让我的儿子受到任何委屈……就像我当年所受到的那样……让他快乐……让他,成为一国之君,成为明君……富有四海,俯仰万代,统领苍生,至高……无上……”
 
  慕凌渊抬头,深深的凝望着墙角的男人。
 
  看上去那般瘦弱的男人,是当初所见到的,如清荷一般带笑的男子吗?不知在何时,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失去了,又不知在何时,这个男人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只有无言的沉默,这一切的一切,原来,被他所逼的。
 
  黑色的长发在之前的激情挣扎中散乱,凌乱的垂至地上。年轻的、冲动的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比火热的情爱更深沉的、更令人悲怆的、更令人难以言喻的感情。
 
  那么短、那么近的距离,从门口的檀木柜,到画屏后的墙,仅仅只有二步远,跨过去,就是面前的人不停的颤抖,然而,在这一瞬间,手中的信纸,却如千钧般重,阻隔的,不只是这二步,更是——
 
  万水千山。
 
  “朕不准!”暴怒的声音,破空而来,回荡在整个紫金殿内。
 
  又一次,又一次的辞官请去!
 
  年轻的王毫不掩饰的怒气,已经令朝堂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了。
 
  “南梦乔!你永远不要想离开朕!”不能拥有,也不会拥别人拥有,这就是霸气的王令人恐惧的、毁减性的占有欲。
 
  不能在一起,然而,连每一天、仅仅是望着他,都不行了吗?
 
  万华殿内,年轻的、暴躁的王,如困兽一般,对着面前的男子怒吼,“南梦乔!我不准!我不会准许你走的!”
 
  “你不是说要守着我吗?”抓住他的肩膀,不停的摇晃着,妄图摇醒面前的这个男人,“我不碰你!不动你!都这样!你还不能留在我身边吗?”年轻的王的声音,到最后,都有些哽咽了,“让我看着你,只要让我看着你,就当是——朕求求你……”
 
  如水般的悲凉淹没了自己的心,蠕动的唇角,终于,吐出颤动的话语,“皇上……”
 
  二十岁的英俊的王将头埋在他的发间,“别这样……不要这样离开我……”
 
  “臣留下,只会让朝臣议论,只会让皇上成为天下人都失望的君主。”平静的声音,隐含着的是不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想管……”想要去吻他,可是却又停止了这样的举动,慕凌渊强忍住泪水,“我真想杀掉那些胡说八道的老家伙……”
 
  “皇上!你要做一个让天下人都耻笑的君王吗?你要让臣做一个天下人都不容的佞臣吗?臣留在这儿,总有一日,会让皇上蒙羞的。”南梦乔的声音变得凌利。
 
  “你放心!朕不会再想强暴你的!”男人冰冷的声音挑起王心中的怒火,“南梦乔!你怎么不明白朕的想法!朕难道连看你一眼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臣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一眼。”南梦乔咬牙,斩不断,理还乱,是情丝,“臣请调离京城。请皇上准奏!”
 
  “先皇有旨,不准你离京!”比他更大的吼声,召示了年轻的君王沸腾的怒气。
 
  “前朝的律法可以改,礼可以废,同样的,先皇的旨意,也可以取消。”
 
  “南梦乔!你怎么就这样的铁石心肠!”争不过的理,说不过的话,被对方的话刺得伤痕累累的王,如狂狮怒吼般,吼出一腔难以忍受的怒涛,“好!你执意要走!朕不留你!你就不怕朕把你流放到最远的地方吗?!”
 
  几乎是在气话吼出的当下,就后悔了。
 
  “不……我不是——”
 
  可是眼前的男子,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眉宇间的纠结终于慢慢散去,唇边,终于,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尘埃落定的笑容,“谢皇上。”
 
  更深夜静。
 
  养心殿内,慕凌渊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走来走去。
 
  “不!朕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个意思!”
 
  “朕不是要说这样的话的!”
 
  “君无戏言!君无戏言!屁话!都是屁话!”
 
  焦躁的,紧握的拳头,在最后,终于砸在了殿内朱漆大柱上。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忧心忡忡的进来,“皇上,三更天了,您快些睡下吧。”
 
  一把抓住他,慕凌渊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急急的对着他,“小禄子!你要帮朕!朕要重新拟旨!朕不准南丞相离京!”
 
  “皇上……”是叹息的声音,从小禄子口中而出。谁都知道,南相明日便要出发,调至离京师最远的、大邑国最南边的简阳城。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谁都知道,那是我一怒之下同意的!那根本不能算数!”
 
  望着痛楚而恼怒的王,小禄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长亭古道。
 
  霜高草枯。
 
  饮下一杯又一杯同朝为官的好友送上来的别离的酒,南梦乔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
 
  市井的议论,说是年轻的王最终还是容忍不了处处干涉于他的辅国大臣的存在,将他流放了。
 
  可是这全朝百官却深知这其中,隐含着更深的、更大的波折。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南梦乔走至马边,含笑与人道别,“就此告别吧。”
 
  说罢,正要上马,突然远远的一溜黄尘,纵马而来的小禄子高呼,“南大人留步!”
 
  远远的,策马而来的,不是彻夜未眠的王,还是何人?
 
  南梦乔站住了,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一骑渐渐的走近,慕凌渊跳下马,走至南梦乔面前,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嘶哑哽咽,“朕……朕来送送你。”
 
  突然很想伸出手,抚摸这个忧伤的孩子的头,南梦乔的唇动了动,最后,仍是没有做出那样的举动,“臣,谢皇上。”
 
  “你们都先走吧!朕要再送南大人一程。”霸道的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尊贵的君王,就这样不顾四周的人的惊呼声,牵起南梦乔的马,一步一步的往着离京的方向而去。
 
  南梦乔的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只是长长的、叹息,而后,跟上王走得过快的背影。
 
  山一程。
 
  水一程。
 
  夜深千帐灯。
 
  “王,不要再送了!”情况已经不对了,望着一个劲的往前走个不停的年轻的王,南梦乔大声叫道。
 
  “皇上!”跟在一边的小禄子也叫道。
 
  然而抿紧了唇,一语不发的慕凌渊却只是牵着马不停的往前走。
 
  “皇上!”南梦乔惊呼,王脚上的鞋,不知在何时,已经磨破了。
 
  “皇上!不要再走了!”小禄子见状不对,跑过来拉开慕凌渊。
 
  “滚开——朕的事不要你管!”红了眼的王一下子挥开冲过来的小禄子,强大的力量令小禄子跌坐在地上。
 
  “皇上!不要这样了!”南梦乔冲上去,抓住慕凌渊像疯了似的紧紧扣着的马缰,对方死死不肯放手令人不得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他的,“不要再这样任性了!”
 
  “梦乔!”年轻的王突然间紧紧抱住他,火热的气息瞬间纠缠上了他,“让我走!让我和你一起走吧!”
 
  “皇上!”南梦乔大惊,“这是不可能的!”
 
  “让我走!让我和你一起!我们一起走!”喃喃的,混浊的声音从他的发间传出来,年轻的王将他抱得欲喘不过气来,“不要管母后的话!不要管这天下!什么都不要理!让我们一起离开这京城!找一个小小的房子,天涯海角,让我们一起长相厮守。我愿意!我愿意的!”
 
  “王!不要再这样了!我和你,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再一次的,吐出绝决的话语!
 
  “我……”眸中的火焰燃尽了,突然间颓丧的君王让人看了无比痛心。
 
  “皇上请回吧!”南梦乔的声音,带着怒气。
 
  “我……”年轻的王在突然间苦笑了一下,“你看……每一次,每一次你就像这样,打断我的话,也把我的心……都打碎了……”
 
  “皇上……”南梦乔的声音也不由得哽咽了,“有一日,终有一日你会……放开的……”
 
  像是嘲弄自己一般,慕凌渊笑了,“怎么可能?南梦乔,你告诉我!这怎么可能!我从八岁起,开始敬你、恋你、喜欢你,到如今,爱你成狂,你说,终有一日我会放开,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放开?这是怎么可能的事!难道你就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把我忘掉吗?”怒火不由得又冲上心头,抬头,瞪视着面前温雅的,有着瘦削面孔的男人,“我不准!如果我是一国之君,我为何连爱自己的男人、想念他的权利都没有?这根本不公平!”
 
  “南梦乔!朕命令你!不许忘掉朕!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无论你到垂暮之年!朕都命令你!你要时时刻刻!无时无刻的!记着朕!”年轻的恋人,用着无比的霸气,提出无比苛刻的要求。
 
  将自己深爱的人送上马,二十岁的、因情感折磨而经历过沧桑的王慢慢的仰起脸,“南梦乔,吻我……如果你会想我的话……如果有一天,你还会来看我的话……”
 
  马上的人儿,静静的凝视着他,痛苦的、凄楚的情感在眸光中闪现。怎么能,怎么能够想他?怎么能够让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是那样地近乎疯狂地想念着他。还未分离,便已知相思苦,相思痛,痛至成灰。可是今日这决绝的分离,不就是为了斩断他吗?南梦乔,你要狠心,狠下心来吧——
 
  只要一狠心,只要轻轻一扬鞭,你便可以断然离去——
 
  许久,都不见南梦乔有所回应,慕凌渊苦笑了,面如死灰地闭上了双眼,“原来……原来连这最后的一吻,你都不许吗?连这最后的一丝一毫的情谊,你都不愿给我……”
 
  仰天叹息着,像是嘲笑着自己,又像是嘲笑着这世间苍生,年轻的君王的眼角,渐渐的开始濡湿了,有晶亮的清亮的液体,从眼角渐渐涌出。
 
  像是等待了千年一般,就在那一刻,一个深情的吻,最终还是忍不住,静静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第九章
 
  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简阳城,年轻的师爷又急冲冲的撞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南大人,南大人,京城里又派人带信来了!”
 
  坐在书桌前的男子站起身来,一袭青色的长袍,衬得人更是身形修长、儒雅俊朗。
 
  唇,轻微的动了动,南梦乔接过信,望着因好奇而凑过来的师爷,不由得苦笑一番,“你……不去做事?”
 
  “别这样嘛!”好奇的师爷不满道,“不要这样不近人情嘛!好歹也让我知道这信里讲了什么呀!年年都有人从京城里八百里加急带信给你,大家都好奇死了。”
 
  无奈地笑笑,赶走好奇过度的师爷,南梦乔微带颤抖的手指急急的打开了信,因为迫切,差点撕到信纸,展开,里面是那个人潇洒飘逸的字体。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阖上纸,南梦乔不由得闭眸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到什么似的,唇边,掠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窗外,一片清秋,黄草连天,天边,云淡如烟,偶而,传来几声归雁的清鸣。
 
  七年了呵……
 
  南梦乔静静伫立在窗边。
 
  自从七年前京城一别,年轻的王在前三年,果然守住了约定,然而三年一过,便似乎忍受不了了,每年,都派人送来一封信。
 
  万种思量,何以开解,系我一生心,可怜无数山。
 
  第四年年末,收到这样的信时,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想起在离别的时候慕凌渊那受伤的脸,然而更多的,却只能是叹息。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回信,年轻的王似乎很快的就不满起来,第五年送来的信就变成了幽幽怨怒之情。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横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并且派来人说,简阳城治理的已经差不多了,不需要南丞相去那儿多事,朕已经在今科进士中挑了人,即将要派去顶替他的位置。
 
  未几,又来信,“不恨天涯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敢问离人,明日客程还几许。”焦急之意,溢于言表。
 
  南梦乔苦苦一笑,置于一侧。
 
  去年,怒气冲冲的王派人前来告诉他,京城里年轻的王得了重病!即将要长眠不起!
 
  南梦乔长叹一声,细细询问君王的身体情况,托使者带了一些补品参药回去。
 
  今年,看着信末附上的小字,“南梦乔,三年期早过,你违抗圣令的金牌,也早已用过三次,再不回京,朕斩了你。”
 
  三十九岁的男人不由得摇摇头,长长的叹息一声,将信与往年的书信一起,收起。
 
  年轻的王永远也不知道,在离开京城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发了誓言。此生,将永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云澹澹,水悠悠。
 
  凌渊,你可知我这一生已无什么特别的心愿,良辰美景夜,我唯愿四处漂流,千山万水间,其实只要想着,这一轮明月是与君共赏的,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然而远在京城的王却并不如他所愿。
 
  在迟迟没有收到回信的一个月后,简阳城来了一位至高无上的客人。当南乔回房,打开门,看到房内静静站着的英挺魁梧的王时,他惊呆了。
 
  “梦乔……”喜悦的、暗哑的声音,是时年二十七岁的王。
 
  “你……怎么…”喉头一下子就哽咽了,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干涩嘶哑,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那般的苍老。老了,是啊,他已经老了,然而,王却还正是年轻,一头浓黑的发,深邃的黑眸,炯炯含情,令人心动的唇。那是像刀一般永远刻在心中难忘的五官。
 
  “回京吧。”慕凌渊向着门口的他伸出手,“我……很想你……”
 
  指尖,触到了温暖的、略嫌粗糙的另一方。慢慢的沿着手腹滑过,渐渐滑入指根的,是令人的呼吸为之停驻、心跳为之静止的触感。王的手轻轻阖上,像是拢住这世界上最珍贵、最稀少的宝物一般,将男人的五指拢在掌心。什么时候,王已经长的这么高、这么伟岸了,连手掌都比他的要大了。
 
  手指相连的另一方,只是轻轻一振,便将他拉了过来。年轻的王将头埋在他的颈问,哽咽的,喃喃的,“很想你……想的很难受很难受。”涩然的声音,像是受了委屈一般,“南梦乔……你真的太狠心了……七年了,都已经七年了,难道……还不能让你释怀吗?”
 
  是啊,七年了,南梦乔,你看,连你的鬓角,都已经有了白色的发。连秋霜,都一年一年的凝结了,又消微了。
 
  “好难受……”将头埋在他怀里的男人,真的是很委屈很委屈了,七年,对于他来说,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的等候,抚着怀中的男人的发,突然之间,感受着这近二十年的流年,觉得像是恍惚一生了。依稀中,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八岁的孩童,在天高云淡的草地上,大声的说着我要考你!在幽暗飘着花香的夜,拢住了戴了镯子的手腕,警戒地盯着他;或是十四岁的少年,在玉清池前,那样羞怯地推着他,涨红着脸说不许看。
 
  “回来吧,”抬起头,一声一声,哀哀的,恳切的,“回京吧,回来……陪我吧。”
 
  “…………”是怎么样的一种渴望、期待,回京吧,回京吧,在脑中不断轰鸣着的,都是这句话。回京吧!长相厮守,一生一世。回京吧!那是你在千百回梦里殷殷期待的话语。
 
  然而,南梦乔最后,还是慢慢的,轻轻的转过了头。
 
  为什么!南梦乔!朕求求你了!年轻的王急了。
 
  朝中官员三年一调,你都已经在这儿七年了!朕早在四年前,就可以把你调回京城!
 
  朕当初让你离去,在心里,只是给了你三年!
 
  南梦乔!你为何不说话!你如何忍心!
 
  可是在臣的心中……却是一生、一世。
 
  不!不是的!朕的心中,只是三年!朕只能等三年!可是现在,朕都等了七年!
 
  南梦乔!你对得起朕吗?我以为等待七年,时间便能令你不再在乎这一切。可是却没想到你!!你真愿意,到死,都不见朕!不回京吗?
 
  ……臣,是这样想的。
 
  南梦乔!这七年里,你有想过我,爱过我吗?如果你真正想念过一个人,你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年轻的王盛怒,拂袖而去。
 
  半夜,师爷匆匆而来,说被安置在客房的王已经连夜命人驾车回宫。
 
  南梦乔不由得长叹。
 
  这么多年,他的性子,却是从来都没有改过的。
 
  过了戌时,突然下起雨来。一改秋日绵绵的冷雨,今夜的雨,似乎下得特别大,其间,还夹杂着天边滚滚的雷声。
 
  南梦乔坐在房内,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慕凌渊带雨而去,心不由得刺痛了一下。突然间,天边雷声震震,似乎近在咫尺,面前的灯火不由得抖了一下,似乎,连倒映在墙上的人影,也都跟着抖了一下。
 
  “连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突然站起身,南梦乔在黑暗里,推开门叫着住在隔院的人。黄豆大的雨一下子就从门口冲了进来,将靠门的地面打湿一片,房内书桌上的纸也被风吹乱了,震动的窗,发出呜呜的声响,是风的咆哮。
 
  “快到亥时了。”名唤连城的师爷出来,正看到南梦乔顶着风,将一把布伞打开,不由得问道,“南大人,您这是……要出去?”
 
  “皇上是往哪个方向去的?”风雨交加中,南梦乔大声问道,心突突直跳,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念头像阴云一般一直在脑中盘旋不散。
 
  “北边,是往夔省的方向而去。”也急急拿了把伞的连城连忙冲上来,正看到自家大人已经打着伞,顶着风,极其辛苦的往门外走,他连忙冲过来,“大人,大人你这么晚,是要去哪儿啊?”
 
  “护驾……去护驾……”风大雨大,小小的一把伞,根本挡不了风雨,一阵电闪雷鸣,从头浇下的雨水从南梦乔的额前淋过,流到嘴边,让他的喊声也变得模糊了,“皇上有危险!”
 
  “发现皇上走的时候,已经派人追上去护驾了!”连城不懂南大人为何这般急切的往前跑,雷雨天,这么泥泞,难道出行的皇上就不会找个地方停下来等雨停了再走吗?他觉得大人真的有点胡涂。
 
  再一抬头,发现自家大人早已跑到前关,身影快要在雨中消失了,不由得叫道,“大人!!大人!”
 
  “驾!!”侍卫顶着雨,大声吆喝着,使劲拉住被雷惊吓得要四散逃走的马结果却因为山路的泥泞滑了一跤,本来被拉得有些转了头的马儿也跟着一溜烟跑了。
 
  “又一匹!”小禄子叹气,带着满脚的泥泞,打着伞走近车驾,“皇上,皇上!!”
 
  风雨中,所有的说话都要大声喊叫,否则,根本就听不见。
 
  “皇上您还好吧!”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从车壁四处滚滚而下的雨水早就把衣衫全弄湿了。
 
  “好!”小禄子抹了一把脸,打着马,“走!!驾!!”
 
  雨大,人走得慢,马儿也几乎睁不开眼睛,走得极慢。半夜里从简阳城出来,赌气的王一声不说,只要车马赶快走,根本就不可能宿在什么旅店里。
 
  一道电闪雷鸣,忽然间,车子发出沉重的“咕辘”一声,竟是陷到了水坑之中。
 
  “驾!驾!走啊!!”小禄子焦急的指挥着侍卫打马,结果马儿一阵嘶鸣,却是头一歪,倒了下来,累瘫在泥水之中。
 
  “皇上,皇上,”小禄子喊着车里沉思懊恼的王,“车子陷进水坑里了!!小禄子派人在后面把车推出来,您坐好了!”
 
  “不了!朕出来算了。”一掀帘,慕凌渊便从车上跳了下来。这才发现,原来车驾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山,现在,正是上坡的路,狭小的路两旁,是一片密林。
 
  “皇上,伞!!您的伞!!”望着年轻的王什么也不带的就跳下车,小禄子连忙爬上车找了一把伞转身,正在这里,只听得“轰隆!”一声,惊雷响起,一道闪电如利剑一般划过了黑沉沉的天空,借着闪电的光,回过头来的小禄子瞪大了双眼,他看到站在正望着四周的皇上的身后,一个侍卫突然间抬高了手,那手中,二柄锋利的匕首在闪电中折射出寒冷的光,他张开了嘴,大叫一声,“皇上!!”
 
  然而已经晚了,当慕凌渊回过头来的时候,那柄锋利匕首,已经带着呼呼的风声,往他的胸口扎了下去!!
 
  千钧万发之际,一股极大的力量推开了他,南梦乔一把抓住那柄匕首,“皇上!快逃!!”
 
  “南梦乔!”慕凌渊惊叫着,南梦乔握住匕首一个回身,匕首深深的扎入那个侍卫的身上,一脚踢开他,望着犹站在原地惊呆的王,一把抓住他的手,往那深不可见底的林中跑去。
 
  侍卫中,三分之二的人被杀死,另外二分之一的人,在黑夜中,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声,“追!!”
 
  雨,下得更大了。
 
  过了许久,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从车下爬起来的小禄子一身狼狈,坐在横七竖八的侍卫的尸体当中,坐在泥泞的地上,嚎淘大哭,“皇上!皇上啊!!”
 
  雨,像是永不停歇一般。
 
  南梦乔紧紧抓着他的手,脚下生风,心跳似乎近在耳边,而危险,却是近在身二十几个身着官服的侍卫,正追在他们身后咫尺之处,不时的,有人带着利剑扑过来,南梦乔一挥匕首,将其格开,然后,拉着他继续逃。
 
  不同于南梦乔,慕凌渊的身上带了剑,此时,他正拔出剑,将一名朝他挥剑而来的侍卫一剑斩杀。
 
  是什么人!要在这倾盆大雨的夜晚,来追杀他?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扑面而来的雨,似乎都带着血腥味。
 
  脚步一慢,十几名侍卫便已将二人包围,黑暗中,只见到刀剑的寒光,是闪着幽蓝的白,还有一丛丛黑压压的树林。
 
  握剑的虎口早巳裂开,肩膀上,手臂上,火辣辣的烧痛的,流淌着的,不知道是雨还是血。前靠着自己的,是另一个人坚硬的、紧绷的背,因喘息而剧烈的起伏着,两人没有拿着武器的手,一直一直的,紧紧的握在一起。
 
  这冰冷的雨水无所不至,身体的各处都是冷的,可是却似乎能感觉到,从那个地方,源源不断的涌出热流,那是勇气与力量的源泉。
 
  等不住的猎人扑了上来,剑光在黑暗中闪过一道银白的弧线,身体一偏,往左避开,匕首插入肉体的感觉让人的牙不由得咬紧了几分,拔出的时候,从脸的右侧的侍卫胸口便喷出滚烫的血,喷了一头一脸。
 
  呼,呼呼!!
 
  是谁的喘息声,如此响亮,纠结着自己的。
 
  如饿狼般扑过来的另一名侍卫,被靠着自己的另一人一剑剌死,抓紧手,往着唯一的空隙,冲了出去。
 
  不断的斩杀、逃跑、追逐,身后的二十多名追杀者已经只剩下五人左右,所有人都气喘吁吁,所有人都一身的雨、一身的血,一身的汗。
 
  力竭的瞬间,两个矫健的黑影便从头顶翻过,拦在前面,剑光一下子扑面而来,慕凌渊一人一剑,正要逃开的瞬间,后面的三人扑了过来,立刻回身的王的手臂肌肉一紧,如同豹子一般,凛冽的剑势在二人喉间划过,两道白光,其中二人,便倒了下去,而手中的匕首,也牢牢的刺入最后一人的左胸。
 
  一切,都结束了吗……
 
  眼前一黑,抽去所有焦急与骇怕的身体突然间就失去了所有力量,南梦乔跌撞几步,一道青白的闪电炸开,年轻的王看到对面的男人,睁着一双如墨的眼,那眸光如水一般宁静而舒缓,对着他,轻轻的,绽开一抹如静莲般的笑容,那一笑,恍若天人。
 
  而后,男人的身体便朝着他扑了过来。
 
  雨。
 
  好大的雨,冲刷了这天地间所有的肮脏,也冲刷了身上所有的血与泪。
 
  第十章
 
  南梦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闪着亮光的洞穴里。
 
  挣扎着起身,他发现离他不远处,是一簇火光,摇摇晃晃的走近几步,他看到那一团火之前,坐着他深爱的王。
 
  不是很干的柴在火中发出嘶嘶的响声,以及爆裂的声音,用一块木头将火光中的柴挑起一些,男人将另外一些带着雨水的柴放在火旁,让它们慢慢的烤干,而后,盖在火上。
 
  王身上的衣服仍是湿的。左手臂上、肩膀上,都留下了刀剑的痕迹,深红色的伤口旁,是被血染红的划破的布料。
 
  王的眉紧皱着,带着沉思的怒气,被烟熏的有些黑了的脸却仍是这样的英俊帅气,薄薄的布料,犹带了水,紧紧的吸附着男人的肌肤,自那布料上,浮现出男人一块一块因紧张和之前的恶斗而纠结的肌肉。
 
  撑在地上的手传来椎心的痛,抬起一看,那握住匕首的、曾经鲜血淋漓的掌上,已经被用火烤干的布料,紧紧的缠裹住。
 
  想起曾经被这个男人紧紧抱着的感觉,南梦乔不由得望向坐在火前的男人。年轻的王,已经成长为一个如此伟岸的男人了,有着那么强大的力气,可以轻而易举的抱起他往前走。
 
  像是感觉到他的注视一般,王突然间回过头来,猝不及防的,眼中所有的、不加掩饰的爱恋全部落在他的眼中。下意识地想要逃,却再也来不及,被这个全身上下湿漉漉的猎豹爬过来紧紧抓住,王将他的受伤的手捧起来,贴到他的脸上。
 
  “梦乔……你醒了。”
 
  千言万语,充斥着喉头,却怎么也冲不出来,手指,颤抖的触上年轻的王受伤的肩、手臂,指尖一碰到伤口,那伤处的肌肉便紧张的绷紧,南梦乔的眼眶发涩,抬手,一遍一遍的,像抚摸自己的最心爱的孩子一般,抚摸着男人英俊的面孔。
 
  “没事,我没事……”手指移到王的唇边,便被他轻轻的吻一下,王喃喃,不停的安慰着他,“我什么事都没有……”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那瞬间,南梦乔抬起头,将颤栗的唇,重重的压在男人的唇上。
 
  火光中,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别……别!!”年轻的王挣扎着制止他,小心的抓着他的手,小心的与他隔开距离,声音急促而沙哑,“梦乔,别,别这样激动!你,你会后悔的……”
 
  不后悔,永远不会后悔,“没有人会知道的……”在这无人的夜,无人的洞穴,像远古的人一般,任欲望控制住所有的思想,所有的动作。
 
  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吻着这个男人的唇,曾经,他那样的渴盼着抬起头,期待的望着他,受伤的闭上双眼,那样的委屈,是啊,好委屈,连离别的最后一吻,都要到快落泪的那一刻,才能得到。
 
  衣衫不知在何时已经全部褪去,王的身体压了上来,像最美的野兽一般,濡湿的肌肤闪着光亮,交缠着另一匹差丽的野兽,脖颈被人吮吸着,胸前被人揉弄着,快感如电击一般向下腹涌去,身体,如一张满月的弓,绷到最紧致。
 
  “啊……啊!”大声的喘息着,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躺在地上,任由那个人的头埋在腿间,不停的蠕动。欲望的尖端被人吞入,吮吸,轻咬,牙齿的顶端沿着脉动的筋络压下,滑过,带来令人浑身战栗的快感,“啊!——”
 
  声音嘶哑,喉咙像是吞了炭一般,干涩得令人发疼,身体像是着了火一般的热,年轻的王舔尽了他身体的每一寸,将他每一寸的肌肤都一一吮过、咬过,看着他们因激情而变红,轻轻的安慰了身下的人跳动不已的欲望顶端,贪婪的王沿着他而下,一丝二毫,都不放过,最后,渴切的、无比热情的,吻上了颤动的芯。
 
  “啊!!啊!!”发不出其他的声音,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只知道随着欲望、随着刺激不停的颤动,不停的绷紧身体,这具寂寞了这么多年的身体最隐秘处,被人如此亲密的、如此执拗的舔着。汗水,被激情榨出,从额前、颈上、胸前、腿上滑下。
 
  轻吮着,唾液渐渐的濡湿了男人的隐秘之处,看着它慢慢的绽放,舌尖缓缓插入,吻着那柔软的内壁,从额上滚落至下巴的汗水,有一滴调皮地滴到男人的秘蕾处,那儿的肌肉一下子便紧缩起来,像收紧的、含着羞怯的花。
 
  在这个狂猛的雨夜中,在这个闪着火光的山洞中,这朵花渐渐的舒展开来,绽放开来,渐渐的变红,抬起他的下身,几乎是用整张脸都埋在男人的臀间,头晃动的时候,火热的呼吸有时会落在男人的高高竖立的欲望底部,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快感。灵活的舌尖,从最深的内壁一寸寸的,像是折磨人一般的滑过。
 
  “啊!啊!!皇上!皇上!!啊!!啊!!”
 
  紧紧贴着的,是年轻的王阳刚的身体,抓住他,扣住他的臀,用着强有力的楔,不停地冲撞到他的最深处,似乎每一次的撞击,都触到了他的灵魂。
 
  竖起的欲望被王的手紧紧的抓住,尖端,被粗糙的拇指指腹不停滑过、揉搓、按压,双腿紧紧的夹着王的腰,秘蕾深处,因为快感而不停的收缩着,王在火光中闪着光的肌肤上的汗水渐渐流下来,落到他的肌肤上,每一滴,都激起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热得像烧灼到一般。
 
  “不要了……不要了!!”下身被紧紧抓住,不停挣扎,可是相连的地方却完全逃不开,禁锢已久的欲望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丝毫不受控制,不停的侵犯着这带给他至高无上的甜蜜的、如今已经在火光中泛着淫靡的艳红色的秘蕾。
 
  “是你说的,这是你说的!!”年轻的王的声音嘶哑的、混浊的,满含欲望的,他把唇贴到他的耳垂上,“是你说的,如今,永远也不给你任何后悔的机会,再也不让你退缩半步!!”
 
  柔软的耳垂被淫猥的舔着,含在嘴里,渐渐的,凌渊的唇游栘到他脸上,找到了他的唇,舌尖与舌尖纠缠在一起,唾液流了出来,被王饥渴的吮掉,又缠上来,唇舌已经麻木的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年轻的君王还不放开,用着霸道的,像下身的利器正在做的动作一般,邪恶的用舌尖插入他的。粗糙的手指,抓着他的已经红肿的胸前,君王的舌尖在他的喉结上滚动,不由自主的仰起头,却是让身体的深处,更紧的抓住了王的利器。
 
  “不要了……不要了……啊,啊!!”
 
  “真的……真的已经不行了!!”
 
  “不放,不会放过你!!永远也不会放过你!”在高潮的时刻,王的喉间混浊地呢喃着,而后,热流涌入身体最深的地方,那最里面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收缩
 
  “啊!啊哈……”像是被扔上岸的鱼一般,垂死的,喘息着,挣扎着,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了身,而身后年轻的君主,已经再一次的蓄势待发了,抓住他的腰,将他的身体翻过来,分身被自己的身体压住了,磨擦着粗糙的地面,不受控制的抬头,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那个隐秘的地方也因为即将到来的侵犯而害怕、惊恐的不断收缩,“别,别!!”回答他的,是比之前更猛烈更热切的激情。
 
  “够了,够了啊!!啊啊!!”不知多长时间,不知多少遍,这个夜晚,只有另一个人的闪着光亮的肌肤,在眼前不断晃动。
 
  洞壁交缠着、随着火光摇动的影子,像是久远的传说一般,野性而又美丽,古老而又火辣。
 
  “跟我回京吧。”年轻的君王,在他面前低下头,吻着他戴在腕上、一直难以摘下的镯子,然后,轻轻舔过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含进唇中。舔吮,轻噬,像一头饥饿的兽,虽然它刚被人喂过。
 
  唇刚启开,便被他的手指挡住,年轻的君王,用着炯炯的目光对着他,“不听,我不要听任何拒绝的话语。不要再狡辩,不要再用残酷的言语刺伤我!!”执起他受伤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你听,你听这个地方,正在砰砰的跳动,你当真愿意,再一次的砍伤它?”
 
  “王……”
 
  “回京吧,回京吧,让我日日见到你,你若不愿,我一定不迫你,有今晚,我已足够,很足够很满足。”呼唤着他,不停的吻着他,“你爱我的,你是那么深、那么沈的爱着我,不要说什么没有人会知道的,就可以毫不负责的回身而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要耍赖,不要躲避……当然,如果还有第二晚……”
 
  “皇上……”心底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耍赖的,根本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吧。
 
  “天也知道,地也知道,你知我知,还有这山洞的石壁、还有这火、这雨,都知道,不要狡辩。”年轻的王将手拉过来,脸贴在他的手上,“不要说,不要多说,我知道就可以了。我知道你爱我……就像那一个午后,紫金殿上,你抚着我的头发,轻轻的,喃喃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你在上书房,玩笑一般的,勾起唇,说你心里的人是我。”
 
  “还有,还有……!”急急的,掩住他欲说的话,“至少,最少,你不愿为了我进京,你圣少,也要去京师,和母后道个别吧……毕竟,在上一次你匆匆离开的时候,你也没有去过!!”
 
  抬起头,枕在他膝上的王,用着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无法拒绝这样的目光,正如当初,无法拒绝那个女子在信上的请求一般,南梦乔的手指轻轻的抚过他的眉眼,轻轻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固执地,想着不再踏入京城一步呢?
 
  难道真要到心中所爱的人离去之时,才猛然醒悟吗?难道真要像当年那样,在父母阖上双眼的时候,才痛哭着发现自己的不孝?难道真要像晚凝下葬的那天那样,震惊着看着所有自己心中所珍重的人被黄土掩埋吗?
 
  这一夜,连自己的身体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了,要努力争取,与眼前的这个人相守,南梦乔,你明明清楚,这已经是最为显而易见的答案了,不是吗?
 
  曾是芳草萋萋,而今,已经是枯干,叶上,凝满了霜。
 
  那一杯黄土之下,是旧人,曾笑颜,一回首,已是沧海桑田。
 
  “晚凝……”再一次的踏入京师,是为了彻底的别离。
 
  将一束鲜花置于长眠的人陵前,看着这皇陵四周的湘竹,看着立在陵前的王,南梦乔的唇边,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晚凝,你看,我来了……他也来了。您千万个忧心的儿子,您所有情感的寄托,您所有希望的倾注,大邑国的王,来看您了。他继承大统已有七年,七年里,国富民强,他没直让你失望。”
 
  “而我……晚凝,我做不到——我让你失望了……”你会恨我吗?不过也不要紧,我与他,最多的,也只不过是那一个晚上,今天之后,我将离开,永远的离开,不会让他知道。
 
  也许,就如当初你所说的,我永远都是浪子吧,年少的时候,喜欢离家出走,年轻的时候,喜欢周游国海,那么,到年老的时候,也让我在他乡长眠吧。
 
  “不!”像是感应到他的决定一般,慕凌渊紧紧的抓住他,“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大声的宣告着,回过头,对着自己从孩童起就没有记忆的母亲,坦然的理直气壮的、无比霸气无比蛮横的,“母后!你不会怪我吧!从小,我就对你没有什么感情!因为你死得太早了!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就像小顺子死的时候那样。”
 
  “皇上。”南梦乔惊呼,“不要责备她——”
 
  “为什么不能责备?虽然你在信中说你没有错,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你害死的人命,永远不会活过来!你所说的话,给人造成的痛苦、伤害,永远也不会消失。我不是个愚蠢的人,我也不会就此说你是个清清白白,双手没有沾过一滴血的好人。可是,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好母后……我很想你……”
 
  慕浅渊的声音涩了起来,“……父皇经常想你,我也很想象他一样,可是我根本想不起来你长得什么样……父皇说,我住的长兴宫,在很久以前,就是你住的万湘宫,我知道以后,把宫里每一个地方都翻了个遍,宫里的每一张仕女图,我都会以为,那画上画的就是你……你走的那么快那么快,在对我一点不了解的时候就离开了,也让父皇一直郁结于心。可是——”
 
  年轻的王,鼓起所有的勇气,对着这华丽而又幽静的陵墓,大声道,“可是母后,你知不知道,你临终的嘱托,给我带来多大的痛苦!我喜欢南梦乔!我爱着他!我为何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为何一定要与他相隔千里?我不甘心!”泪水不知不觉地落到了嘴边,“母后,你错了,父皇,你也错了。”转过头十对着同葬在一处的,相邻的墓碑大声道,“你们都错了!”
 
  “皇上……”南梦乔走过去,想要扶起沈恸的他。
 
  “你们以为,找一个女子嫁给我,找另一个女子缚住他,我们就会开心了吗?母后,你知不知道,世上最大的痛苦,不是永失所爱,而是所爱的人就在眼前,却远隔千山。母后,你看到我手臂上的伤没有?你看到他手上的伤没有?这些,都是你和父皇赐给我的!伤害我最重的,是你们啊——”年轻的王对陵大声道,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母后,我想你也一定懂得什么是爱,你爱过父皇,父皇也一定爱过你,你们都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你们也一定都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与煎熬!如果您在天有灵,听到了儿臣的声音,您愿意收回对他所说的托付,请您告诉儿臣吧。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您唯一的儿子唯一一次的任性和乞求——”
 
  偌大的陵墓,静悄悄的,只有慕浚渊的回音,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没有一丝风,慕凌渊屏了息,将一注檀香插上陵前,低头,轻声祷祝,“母后,若您在天有灵,告诉儿臣,您原谅我了,您原谅梦乔了……”
 
  “皇上!不要这样!”南梦乔望着他,忍不住的心痛。
 
  好傻,真的好傻啊你……凌渊……他所爱的,原来是这样坦白,这样率真的傻孩子啊……
 
  “母后,您告诉我,您告诉我啊——”慕凌渊哀切地叫道。在这一刻,南梦乔…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心中,原来含着这么多、这么深的伤痛。
 
  很轻很轻的声音,没有风,然而,在陵前敬上的花,却在忽然间,落了小小的一瓣,幽幽的,在空中打了个旋,静静的,落在王的脚边。
 
  南梦乔的双眼也睁大了。
 
  “母后!”慕凌渊惊了一惊,突然之间,他紧紧的抓住那朵花瓣,闭上眼,对着大邑国曾经的皇后的陵位,“母后,娘——你答应了?你答应了?”
 
  没有任何的声音,慕凌渊像个孩子一样,胡乱的擦去脸上的泪,“娘,若您真的答应了,您,您能再说一声吗?”
 
  说罢,屏息,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南梦乔也惊呆了,他屏住呼吸,望着陵前的花。
 
  华丽空旷的皇陵连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一丝的动静,就像是死一般,静悄悄的。
 
  然而,插在大邑国先皇先后陵前的花,却在突然间轻轻的、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又一片嫣红的花瓣,轻飘飘的掉了下来,然后,又是一片,转瞬间,所有的花瓣都像是到了凋零的时节一般,扑簌簌落满了一地。
 
  不止那冬日的寒梅,连那湘竹的叶,也落满了一地。
 
  “娘——”年轻的王,含着热泪,欣喜若狂的抓住了南梦乔的手,“梦乔!南梦乔,你看到了没?你看到了没有?母后答应了!父皇答应了!真的,这是真的——”
 
  被他紧紧抱住的男人惊得连挣扎也忘记了,他只是睁大了眼,一动不动的,望着那最后一片竹叶慢慢的、慢慢的在地上停驻。
 
  晚凝……这是真的吗……你真的……答应我吗……
 
  年轻的王一回宫,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皇后废黜。
 
  南梦乔大惊,以为慕凌渊此举,只为迁怒,然而慕凌渊却止住了他。
 
  “小禄子。”
 
  被拉出来的小禄子满脸是泪,“皇上,皇上啊——”
 
  “你把皇后对你所说的话,对着这百官,再说一遍!”二十七岁的王,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惊惧的小太监痛哭流涕道,“娘娘……皇后娘娘她,她听到您要去简阳城,她给了奴才八千两黄金,叫奴才,叫奴才把她的人安排进侍卫里面,奴才以为,奴才一直以为,娘娘是因为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才……呜呜……皇上,奴才对不起您,奴才对不起先皇……”
 
  “不要说了!”当朝的皇后,二十七岁的尚馨兰无理的打断了他的话,“总之太皇太后已死,你们想要把哀家怎么样,哀家也无能为力。”她突然间狠狠的瞪向她的夫君,她一生的所爱,“慕凌渊!我恨你!”
 
  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却蕴含着这个女子如此大的怨恨与怒气。
 
  “我恨你!我恨你娶了我!却又把我丢在一旁!我恨你在新婚之夜让我出丑!我恨你明知我委身于那六十多岁的早就快要去死的镇南王,你却仍然装作不知道!我恨你明知我腹中胎儿并非你的种,你却仍然将他封为太子。”
 
  万华殿内,几位朝臣大惊。
 
  “皇上……这……”其中一位大臣震惊道。
 
  王摆了摆手,制住他的话。
 
  “我恨你冷眼看着我,你在嘲笑我!讽刺我!讥笑我!你高高在上,看着我做尽丑事,却仍然眼巴巴的日复一日的等着你回来!以为你会有点反应,甚至期待着你会有一点吃醋。可是你自始自终从头到尾都从来没有把我这个太子妃、这个皇后放在眼里过!”
 
  “够了!”慕凌渊怒吼,止住她的话,“好了,将她带下去。”
 
  “皇上——”
 
  “不要拉我!我还要说,哀家还要说——”濒临疯狂的皇后推开上来的侍卫,“放开我!放开我!我知道你所爱的人是南梦乔,是这个男人!哈哈哈——这就是事实!大邑国的王所爱的是一个男人!所以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她愤怒的扑上来,慕凌渊脸色大变,“拉下她!来人!把她拉下去!”
 
  “我恨你!南梦乔!就算你们是清清白白的,你们也是天理不容!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的事吗?放开我,让我说——”
 
  被拉走的皇后,犹在殿外大叫,“南梦乔,你身为男人,勾引皇上,你不得好死——”
 
  朝野震惊。
 
  南梦乔在出了万华殿的时候,看着身边曾经的旧日同僚用着异样的、终于了然的目光看着他,摇着头,或是叹息着从他身边经过,看着其中几个年老的大臣,用着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在那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身,都满是罪孽。
 
  那个夜晚,年轻的王抱着他,不停的安慰他,“不是的!不是的!你不会死的,就是死,老天也只会让我不得好死的!”
 
  “南梦乔,不要离开我!不要再次离开我!我已经承受不了了,我承受不了你再一次的离去。”
 
  天理不容!可是天真的难以容忍这样的不伦吗!难道,只因为他是男子,而他也是男子,难道,只因为他是王,而他是臣子,难道,真是只因为他与他之间,永远也看不见的血脉之情吗?
 
  晚凝,你也谅解了,大邑国的先皇,您也谅解了,那么,这永远也看不到的天,你却难以谅解吗?只因为,只因为这个年轻的男子是您的至高无上的儿子吗?
 
  年轻的王沉睡的时候,南梦乔坐在他床边,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多么英俊、多么帅气的一个男子啊,在他的梦中,到底梦见了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紧紧的、难受的皱着眉?你的手,为何这样紧紧的抓着、握着,你如此固执的,想要留住什么呢……
 
  而我离开了这么多次,一次又一次的,将这个人的心伤得血痕累累,难道,我还要再伤害他一次吗?
 
  我不忍,而上天,你又如何能忍心辜负于他?
 
  问苍天,你若有情,天为谁老,此生,此情,有你,愿长相以待,纵使天荒地老,又有何妨。
 
  尾声
 
  六年后,大邑国最年轻、最英俊、最帅气、最冷情的王暴病身亡
 
  简阳城,这个离京城最远的地方,迎来了万紫千红、生机勃发的四月。
 
  四月春,艳阳天,烟细风暖,碧波垂柳,桃李天天,偶有疾掠而过的莺鸟,带来一阵婉转清啼,正是玩乐的好天气。
 
  随风轻动的柳树下,一个四十五岁的男子,斜倚在树边,唇畔,一枝青玉箫吹奏起悠悠的曲音。
 
  男子身着青衣,瘦削的面孔上,是温雅的微笑。
 
  有燕子从碧色的水面掠过,点出一圈一圈漪漪,徐徐荡开,渐渐的,平稳开来。
 
  轻风吹动男子的发,撩起几丝,从腮边飘起,男子望着其中几茎变白的发丝,不由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苦苦的笑了。
 
  六年前,年轻的王起身的时候,恐怕会暴跳如雷吧,毕竟,他喃喃了一夜,劝解了一夜的人,最后还是离开了。
 
  “皇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王,以南丞相的身份,以辅国大臣的身份,也是我最后一次拒绝了你的请求……
 
  ……我还是去了简阳城,留在了那里,毕竟,我粗心的王,你忘了给它找一个新的官员,不是么?那么,就由我一个人,再去那儿……
 
  不要生气,也不要冲过来追我,只要你在这京城,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是的,就像你所说的,太子虽然不是你所生的,然而,他身体流的,却也是皇家的骨血,那么,请你将他教养大,就像当初,晚凝嘱托我一般,请你让他成为大邑国的王。
 
  ……而我,无论多少年,我都会静静的,静静的在这简阳城等着你的,当有天,你所以抛下这京城的一切,抛下这大邑皇宫,那么,到这里来找我……
 
  ……到那一天,你不再是我的王,而我,也不再唤你王,我会唤你的名字,就像你叫一直叫我南梦乔一样,当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叫你一声凌渊……”
 
  有两只黄色的莺鸟在柳枝上啾啾叫起,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男子收起青玉箫,徐徐回头,在那儿,不远的地方,三十三岁的王,仍是那般的帅气,宽阔的额头,英俊的脸如雕刻的一般棱角分明,因沉思、忧虑而经常蹙着的眉心,还带着淡淡的,令人心痛的痕迹,眉下,是一双成年男子的沈静的、稳重的、令人心动的双眸,此时,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像是一眨眼,面前的人便会消失一般。
 
  云开风动,不知从何处,传来如水般的清幽花香,男子的唇角,又一次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不同于之前的涩然,这一次,却是温柔的,像是花一般静静绽开,“凌渊……”
 
  ——本书完——
 
  番外——某个回家的场景
 
  那一天的喁喁私语之后,曾经的王一手拉了曾经的太傅的手,“来来来,梦乔,我们一起回家。”
 
  三十三岁的男人,脸上却是如同八岁孩童一般欢快的容颜。
 
  南梦乔偏过头,望了望这样的慕凌渊,眼中,不由得漾开了温柔的笑意,“好。”
 
  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个曾经万人之上的男人,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走在大路正中。那姿态,仿佛他获得了天地间最宝贵的东西一般。
 
  不由得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在这个时候,若是提醒身边的这个男人,恐怕会惹来他的暴怒吧。
 
  不想破坏这样的气氛,也不想让他的快乐的心情受挫,南梦乔轻轻的、更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突然,突然——
 
  “妈妈,那边有个坏人!”
 
  “是吗?哪儿?”
 
  “那个穿白衣服的坏人!他拖着一个穿青衣服的大姐姐!”
 
  “是吗?”牵着小孩的女子含笑抬起头,望见了南梦乔,向他打招呼,“南大人,出来买菜?”
 
  俊逸温雅的男人,谁能想他会留在这个并不富裕的简阳城,一留,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当年的那么多春心荡澜的女子都已经出阁成婚、相夫教子,而他,仍然是孑然一身。
 
  婉言谢绝前来说媒的人,这个男人总是轻轻的说着,我心中,已经有了所爱的人了。
 
  可是却一直没有见到他所爱的人,所以,在简阳城里,传言,他是在思念他的亡妻……
 
  南梦乔的传说中的亡妻,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抓起他的手审视,看到南梦乔的手上被他紧紧抓住扣出的红色痕迹,又是心疼,又是气这个男人怎么都不吭声,慕凌渊不由得骂,“南梦乔!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又不痛的。”柔柔地、笑笑着看着他的男子,一脸的宠溺。
 
  一直望着二人的女子像是突然间懂了,脸一绯,急急拉着四岁的孩童离开,把…这小小的、温馨的空间留给那二人。
 
  “她是什么人?”恶劣的情人将怀疑的视线投向匆匆离去的女子的背影,“她为什么望着你脸红?”
 
  “是吗?我没有发现。”南梦乔眼中,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真的?”眉蹙起,疑惑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真的没有奸情?”
 
  “凌渊,你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曾经的王,对他有着怎么样的一种独占欲。
 
  轻轻地将头靠在好像开始变得有些烦躁不安的男人的肩上,感觉到薄薄的布料下的身体倏地僵硬了,南梦乔不由得笑了笑。
 
  “南南南……”果不其然的,慕凌渊的注意力很快的就被转移了。
 
  “我们快些回去吧。”恶意地将唇靠在男人的耳边,果然,男人的脸呼地一下就全红了。
 
  可是,可是——
 
  正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一个声音,“呀,是南大人啊!今天又出来走走?”
 
  感觉到身旁的男人身体又在瞬间僵直了,南梦乔的嘴角,不由得开始抽动了一下,还……真是头疼呢!
 
  转过头来,望着那个曾经绣过鸳鸯荷包送他,而今,却已经是五个孩子的娘的少妇,南梦乔的脸上,不由得浮起无奈的笑,“……是啊……天气好,出来走走……”
 
  少妇疑惑的看着他的脸,视线又移到他的手上,再移到那相连的手的另一侧,那边,一个帅气的男人,正一脸阴霾地,用着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她!
 
  吓!“他……是……”
 
  “你猜呢?”南梦乔笑笑地看着她。
 
  简阳城的女子生来含蓄,当年,那个交颈而游的戏水鸳鸯,已经是一个思慕着对方的女子最直白的表达了,而眼下,这两个男人,却是如此的相依相偎……
 
  明白了那个男人这样凶恶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脸在瞬间开始浮现出红潮,少妇急急地掠过双眼,“你,你们……天气真好!你们随意走走,走走!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急急从二人身旁走过。
 
  “她为什么也看着你脸红?”浓浓的醋意传过来,凶恶的男人瞪着南梦乔。
 
  “……我也不知道啊……”平日里根本没有注意,而今天,拜身边的男人所赐,发现原来自己每次出门的时候,和他打招呼的人那么多……
 
  其中,包括含羞的少女,娇娇怯怯地从一旁望着她,已经新婚的女子,用着不自在的目光偷偷地瞧他,已经成为母亲的女子,爽朗地、大方地向着他打招呼……
 
  感觉到身边的人蕴积着的巨大的怒气,南梦乔欲哭无泪。
 
  ……南梦乔!我掐死你!我掐死你!”终于,在第二十三个女子离开之后,欲求不满长达七年的怨妇暴发了,狠狠地抓着他的肩膀,慕凌渊对着他怒吼,“南梦乔!你竟然敢招风引蝶!你竟然敢三妻四妾!你竟然敢在这里给我风流!让我一个人在宫里苦苦煎熬——”
 
  “真的是……好生冤枉……”
 
  望见侧面又一个眼生的女子朝着他们走过来,南梦乔心一跳,暗想不妙,二话不说地,抓着还在原地暴跳如雷的男人的手,狂奔。
 
  澄蓝的天空下,简阳城,柳叶随风掠起,大街上,就见两个男子,执手相牵,狂奔而去。
 
  碧云天,青草地,脚下,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一样,身体突然倒在了地上,跑在他身上的男人,顺势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身体滚在地上的时候,火热的唇,在瞬间,已经探入另一个人的唇舌之间。
 
  “唔……”舌尖被人咬了一下,躺在草地上,任由生气的男人趴在他身上发泄着他的怒气,南梦乔仰面看着天空,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无奈的笑。
 
  凌渊……还是如以往一样啊……
 
  真是有些头疼呢……
 
  -完-
 
  番外二——某个招蜂引蝶的真实罪犯
 
  “南家小侄,这么早出来买菜呀?”
 
  “是啊是啊!”一听到王家大妈的声音,慕凌渊的眉就打了个结,南家小侄?这是什么怪异的称呼?
 
  “哎呀,你这个葡萄挑的不行。你看,这一头都有点变白了,不新鲜。”热心肠的王大妈弯腰帮慕凌渊挑选。
 
  “……”不习惯与人这么接近,慕凌渊将身体往旁边挪了一挪。
 
  然而好心的婆婆妈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生僻冷硬的男人的动作,反而更加热情地移过来,“听说你是从京城里来这儿的?住在南大人家里?这半年来,习惯不?哎呀,南家小侄子,这么近看,你长的可真是太俊了呀!有没有结婚?你看看我家闺女——”
 
  “娘!”跟在她身后的少女羞红了脸,急急的将她的母亲拉了出来,“娘,你都在说些什么呢!”
 
  不敢望向那个疑惑地站起身来的英俊男子,少女急急地将母亲拉回家,远远的,传来操心的大妈不悦的抱怨。
 
  “说什么呢,他可是南大人的侄子,听说还是京城来的,长的又那么好,娘这都是为你着想!”
 
  “娘,你不知道的!就别瞎操心了!他和南大人……”
 
  不爽地将视线收回来,慕凌渊的心情开始变得很恶劣!
 
  愚蠢的女人上竟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
 
  都是那个可恶的男人!
 
  什么简阳城民风质朴,不要吓到别人,什么虽然离京城遥远,然而也要注意影响,然后笑眯眯地向着别人介绍说他是他侄子!
 
  侄子!真是见鬼了!
 
  有那种将自己的叔叔压在床上,这样做那样做的侄子吗?
 
  他从来就没有承认过这件事!
 
  冷酷的男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杀气,伸出大手,随意抓了几串葡萄,慕凌渊杀气腾腾回府兴师问罪。
 
  殊不知,他那冷俊的模样,更迷煞了那些从半启的窗内、摇曳的帘后,偷偷看向他的女子。
 
  杀回南府,那个正做好了桂花枣泥糕、小豆团子,将糯米甜汤端上桌的南梦乔笑笑地望向冲进来的慕凌渊,“凌渊,这么快就回来了?”
 
  气呼呼地在桌旁坐下,慕凌渊很生气,“都是你!说什么侄子!侄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了?”南梦乔一边问着,一边将一叠红沙豆馅饼、一叠莲子同心酥端上来。
 
  莲子同心酥?慕凌渊疑惑地望着南梦乔,“你哪来的时间做这种麻烦的东西?”光一个早膳,用得着这样吗?再说了,南梦乔那样闷的一个人,什么时候那样直截了当过!就连明明想和他一起睡,这个男人也要灭了烛,然后在黑暗里,轻轻地平静的像是没事人一般地慢慢吞吞说道,“凌渊,我没有准备客房……”
 
  “是送的。”南梦乔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两天,来做媒的人很多呢!”
 
  慕凌渊愤怒了,“做媒?那些女人找死!”
 
  “不是找我,是找你。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的话,也算是你的长辈了。”南梦乔像是想到什么快乐的事,微微笑,“这些精巧的东西,都是她们带过来的。”
 
  “你竟然敢收下?”另一个人暴发了。
 
  “凌渊,你不觉得这表示大家都很喜欢你吗?”
 
  “该死的!”慕凌渊没好气地将一碗甜汤喝得一干二净,却动都没动那些精致的小点心,“我要那些婆婆妈妈的女人喜欢干嘛!”
 
  “人可没有收下呀。东西收下,”南梦乔笑道,“只不过是却之不恭罢了。”
 
  “哼哼……”男人发出不悦的哼声,明显的,他的心情还是很糟糕。
 
  南梦乔望着那一动都没有动过的桂花枣泥糕,轻轻的伸了筷子,却很快的被另一个人挡住,“你想干什么?”抬起头,迎上慕凌渊恼怒的黑眸。
 
  “那些女人送来的东西,放着做什么!”慕凌渊不爽地站起身,将那些红沙豆馅饼、莲子同心酥端统统倒掉,连那闻起来很香的桂花枣泥糕也不放过,总之,精巧的东西都是女人做的,通通倒掉!!
 
  “……”望着那怒气冲冲的背影,南梦乔笑笑地开了口,“凌渊……先慢点,这一叠,是我做的……”
 
  “……”男人的动作倏地停顿,转过身来,怒眸瞪向他。
 
  “……”南梦乔微笑。
 
  慕凌渊迅速抓起盘子里剩下的点心,囫囵地往嘴里塞。
 
  “下一次,不准再做这么麻烦的东西了!”慕凌渊声音含糊道。唔……果然很香……
 
  “……”南梦乔笑笑地缩回了落空的筷子,需要告诉他,自己……连一个都没有吃到吗?还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吃呢……
 
  “有那个时间,不如多睡一会儿……”慕凌渊的声音,还像是带着怒气一般,有些模糊,他坐到他的身边,把他身体转过来,“唔……”
 
  唇被吻住的时候,南梦乔的果然感觉到了自己所做的东西的味道……唔……果然,太甜了一点……不过……桂花的气息夺去了那霸道的甜……似乎,还算温和……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在昨晚也像模像样的做了一个……像那种女子托媒人带过来的同心结呢?
 
  在被压到床上的时候,望着放肆地坐在他身上,焦躁地扒开他的衣服的男人,南梦乔的视线投注到男人那矫健的腰上,在那儿,已经斜斜拉到一边的腰带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青色的同心结,细细的长长的流苏垂下来,拂在男人裸露的健壮而美丽的大腿上。
 
  昨天晚上才完成的,放在床边,而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南梦乔的唇角不由得轻轻勾起,看来,不需要再费精神考虑该如何找借口说了……毕竟,从认识到相爱到相守,都这么多年……
 
  -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胭脂虫,这一次给大家奉上的是一篇古代文,讲的是一个小太子和太傅的故事,从八岁的老是想要赶走自己太傅的稚童,成长为懵懂的少年,在最青涩最尴尬的年纪,对那个人有了不同的想法,最后,长大变成热情洋溢的王,再最后的最后,强暴未遂?擦汗。不过最后,还是吃到了噢,虽然年纪也变得很大很大,都二十七岁了呢!然后,然后又是七八年没得吃?
 
  真是可怜的王呢!
 
  这篇文的灵感来自于某一天,突然间从脑中冒出的一句话,“大邑国十八年春,当朝太子慕凌渊八岁,南梦乔南太傅二十岁。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与这个男子,会纠缠上二十多年。”很有感觉吧?当时可是非常激动呢,因为与这句话同时冒出的,还有一个感觉上非常高雅、简直不是虫子这种水准的人能想出来的书名“此情可待”(附注:此虫经常绞尽脑汁想出令自己感觉到得意洋洋的趣味性书名,结果被别人鄙视为白烂、庸俗)。
 
  写的时候一直想把这一句放进文中,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地方放。后来又想到,这句话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两只纠缠了二十几年之后,剩下的后半生,还是在一起的嘛。那根本就是会纠缠上七八十年嘛。写这篇后记的最主要私心,就是把这句话拖出来晒晒。看起来真是悲哀的作者呢!
 
  好了,不再多说了,请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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