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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出书版)+番外 作者:筱悬/轩辕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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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心里沉沉的,令人带他们出庄,之后的事体由骊王的人来安排,身后的那处所在被大火淹没,可惜里面没有郭廷臣,他向来是不会露面的。不过,也快了吧?
小笔,会不会好过些呢?
 
当小笔醒来时,军队已抵达蕲州,而他正躺在蕲州府衙后宅,身边却只有连白,连白给他服药,喂他吃饭,大夫们又来给他会诊,可时承运却始终没出现。
连白只字未提,小笔也一句没问,他已决心将过往通通扔到一边去,一心养伤,等伤好了,就走,回老家。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他已经能够坐起来自己动手吃饭,不过身体还是弱得很,这天他正在盘算身边能有多少银钱,却见连白奔进来:「小笔!」
小笔有些惊诧,连白向来优雅爱美,便是骑马舞剑都讲究个仪态,怎会这般急急火火。
「郭廷臣倒了!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全族人三千里流徙。」
郭廷臣,是谁?小笔迷糊。
连白却激动得脸都红了:「你、你还真是……郭廷臣,将我们害得那么惨的家伙,郭丞相!」
小笔一怔,郭丞相?小叶子的岳丈?他是真不知那个坑人所在是郭廷臣的,这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反倒是宰相倒了,女儿女婿会不会受牵连呢,不过一转念,小叶子是皇帝的儿子,应该没事吧?
「爹爹犯事,嫁出去的女儿要紧么?」他问。
连白一愣,双唇微张:「你傻了……」说到这却立时忖到了小笔的心思,收口叹了声,「奉笔,你真是个痴人。」嘴里说着要走,其实心里时时刻刻惦念着的还不是那个冤家。
「你不晓得么,这郭廷臣倒台怕就是你家侍郎动的手脚呢!」
是么?小笔一片迷茫,他可又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叶子的事情,以往,他是事无巨细样样都知道,小叶子从来不会瞒他,总是第一个告诉他。如今呢……
不过自己生病,迷迷糊糊,把活人都能认成鬼,也难怪别人不跟他说什么了,就是说了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他心里难免怅怅的,不过转念想,自己走果然是对的,总算做对了一回罢,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才轻快地道:「管他呢,连哥儿你高兴就成。」
连白看他,坐在他身旁:「奉笔,虽说你家那个侍郎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可你吃了苦,他是不晓得的,现如今也算是大义灭亲,给你报了仇。你走了干嘛呢,待着让他好好服侍你一辈子才行啊!」
小笔低下头,不说话。
「我晓得,他有老婆,休了呗,这会儿名正言顺。」
小笔还是没说话,虽然姓郭的不是东西,可那个郭氏没做什么坏事,那两孩子多好啊,小叶子很疼两个娃娃。何况,小叶子就是觉得亏欠自己,自己遭了罪受了苦才格外要对自己好吧?
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扬起脸,一笑,眼瞇瞇的:「我才不管呢,连哥你是不知道我家乡有多好,等伤好了我可就回去喽!」
又过了几天,郭丞相、当朝国丈获罪流徙三千里的消息得到证实,不过他嫁入宫中的女儿仍是贵妃,外孙在同时被封了王爷,并未受到波及。
小笔发现除了小叶子不在,连白的男人也不见了,而军队倒没有出现群龙无主的情况,休整了旬日后,开始慢慢往北进发。虽然他并不想跟着一起往北,可身体没有康复,单身上路根本办不到,只能无奈随军。
等到了历州,他见离乡越来越远,再也耐不住,悄悄爬下床,看看能不能走路,才挪了几步,便浑身冒虚汗,气得他直捶墙。
这时,连白进来,神情有些沉重,也没在意他擅自下床,轻道:「奉笔,有人来瞧你,一老两小,说也姓时。」
姓时?小笔微皱眉,心里突地一悸,难道是成叔?他来找小叶子,两个小的难道是……
他想迎出去,可是不行,腿软。
「你快躺床上!让不让他进来?」连白扶着他上了床,又问。
可这时,粗哑苍老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奉笔!」
小笔浑身一震,不过转瞬又回复正常,轻轻应了句:「成叔,进来吧。」
连白见他脸色不对:「我留下?」
小笔缓缓摇头,有些事总得面对,而且他不再是当日的他了。往昔的事情就都过去吧!
时成似乎比之前更老,佝偻着背,脸上满是风霜,连一双眼珠子都有点浑,而跟在他身后的果然就是小枫和小璧。两个孩子都瘦了不少,脸小了一圈,又似乎有些怕时成,都缩在后面。小枫活泼些,还四处打量,看到小笔,显然是认出了他,嘴巴微微动了动。
小笔很惊诧,怎么把娃娃带来了,时承运他老婆呢?
时成看着床上同样伤病的小笔,脸上表情异常复杂,半晌,才从嘴里发出声叹息或是悲鸣又或是惨嘶,领着两个孩子颤颤巍巍跪在了地上。
「小笔,不管前边有什么事儿,这两个娃娃是时家最后的独苗,你看在少爷的份上,好生看顾着。」时成的话是哀求的,语气却还带着习惯性的命令口吻,他又回头,算是放柔了声音,「小小姐、小少爷,见过你们奉笔叔叔。」
两个小娃娃互望了眼,还是小枫先喊了声:「小枫见过奉笔叔叔。」还行了个礼。
小笔几乎被弄懵了,难道又要来算计自己,可他还有什么可被算计的?
从他本心,要不是还有这两个孩子,他根本就不想见这个人。
恨他么,可是在之前的十几年里,他对自己是很好的,若说还有谁在那光景里护着小叶子,也就这么个大人。他和自己早死的爹爹还是老兄弟,对兄嫂也多有照顾。若不是有之后的事情,在他心里,时成就跟他爹差不多。
可不恨么?怎么能不恨!连他的声音都是梦魇,到现在听着都要打冷颤,那种岁月,也不是说忘就能忘吧。
他也不过五十岁吧,都老成这样了,图什么?不是要巴巴地要赶走自己,要弄死自己,要自己死心,这会儿又来做什么?
小笔心里一阵无力:「成叔,我要走了,我真的要回老家了。」带着些自嘲,「给你说着了,我还是得回去。」
时成紧紧盯着小笔,见他确出真心,一张老脸都扭曲了,让两个孩子出去玩,自个儿站起到小笔的跟前,低声道:「小笔,郭氏自尽了。」
时成一靠近,小笔差点就要往后闪,他实在厌憎又压不住地害怕,可听到郭氏自尽,还是心神大震。
死了?是因为她爹爹的事情?不是说不受波及么,她姐姐是贵妃,丈夫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要自杀?
时成并未在意小笔,继续道:「如今你趁了心愿,不会有人阻你,少爷……只听你一个。时家几百口人不能白死,你要他报仇,你一定要他报仇,眼前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说到后面,声嘶力竭,鹰爪一样枯槁苍老的手紧紧抓住小笔。
小笔给他惊住,那双湿冷粗糙的手让他说不出的紧张反胃,梦魇般的声音更令他厌弃,什么报仇、什么最好的机会他听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他用力地抽出手,推开他,头扭过去:「成叔,够了。」声音里充满倦怠,「我要回海南老家,您老就放过我吧。」
「奉笔!奉笔,以前是我想岔了,你和少爷那是情孽,情孽啊,你在他身边,他能做成什么事,少爷就毁了,时家也毁了。你看你一回到他身边,他又变回去了……这是命,怪不得你不认命,你就是少爷的魔星,逃不过,谁也逃不过!」
时成突然跪在地上,双目放出炽光,几近疯狂,拼命磕头:「奉笔你应了成叔吧,成叔死在你面前,你让他报仇,让他登上皇位,做皇帝,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以后小少爷就是太子爷……」说到最后显然已是有些混乱。
小笔见他这副模样,一阵悲凉,他疯了吧?
有我,他就毁了么?做皇帝,他想小叶子去做皇帝?做皇帝的小叶子,他更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他毫不熟悉、无法理解的。
这时,连白听到动静,闯进来,看见屋内情形不由一呆,让人搀时成出去,想问小笔些什么,看他神情渺然,又觉无从问起。
「连哥儿,过点小日子不好么,买地做点小生意,不好么?」小叶子的世界他进不去,他撇撇嘴,自嘲地笑笑。
连白闻言,眼神飘远,沉吟半晌才轻答道:「好,可有时候就比登天还难。老话说的,人在江湖么。」
 
 
第二十一章
时承运和布晓霜此时正守在离京城百里之遥的官道要隘。郭廷臣全族流放必经之地。
两人骑于马上,迎风,默然。
远处,一队衣衫褴褛、委顿不堪的囚犯逶迤而来,队伍最前面的囚车上关着的满身血污的老头竟就是权倾天下的郭相,当朝国丈。
看押钦犯的首领是禁卫营的参将,一眼就认出立马当路的是兵部时侍郎,囚车上姓郭的女婿,他心里一阵打鼓,京中早有秘闻,时承运是圣上的亲儿子,自己万万得罪不起,但若他想救他岳父,可怎生是好?
时承运在马上一揖,对参将淡淡道:「我要和他说几句,让开吧。」
参将哪敢受他礼,忙带了手下避到路边,心道,只要不劫囚,怎都好说。
这时,被关在后面囚车上的郭廷臣的子侄都见了救星似的,纷纷呼喊救命,郭廷臣却仍是闭目不语,布晓霜紧握住手中刀柄,眼内直欲喷出火来。
时承运默默不语,眼前这个人,钻营一生,却始终被皇帝玩于股掌之中。
八年前,皇帝要打压时家,他假作示好,更得知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且性情文弱易于操控,便强欲联姻。偏偏自己钟情身边的伴读,誓不入京。时谦对他的示好本就半信半疑,于联姻一事并不强求,他便又暗中联络老管家时成。
而自己得知了往事秘辛,终舍不下血亲骨肉,只得入京,怕京中危急会累及小笔,才将他托付给管家时成──小笔父亲的至交,再三求恳让他关护……却令小笔自此堕入深渊。
最后,什么也救不了时家,全族斩首,独独留下了他一人,以为小笔随了兄嫂归乡,落入山涧,行尸走肉,一心功利。这其间是皇帝推波助澜,可又哪能少得了这个老奸贼兴风作浪。
到头来,他郭廷臣为了让亲外孙登上皇位,寻机构陷二皇子,更要除掉自己这个越来越让他不安的女婿。难道他觉得皇帝会把皇位传给一个私生子?还派了那么多刺客来刺杀他。却不知,皇帝本就打算将皇位传给小儿子,他的外孙。
只不过,这于郭家绝非好事。皇帝怕一旦逝去,小儿子年幼力薄,外戚擅权坐大,便多次试探自己的忠心,更暗示是郭廷臣祸害了小笔,要借自己的手除去郭家。
一切皆为皇权。
当年的时家又是何等的风光?斩首灭族,顷刻间事,只为皇帝心头一丝挂碍。
「都给我住口!」始终闭目的郭廷臣突地大喊,身后子侄族人纷纷闭嘴,一片沉寂中,他缓缓张开浑黄双目,看向时承运,惨然道,「我晓得,你放不过我。」
郭氏族人和路旁禁卫军都脸露讶色。
时承运突然仰首望天,呼出长长一口气:「本来,我并不会来,你是我一双儿女的外公。你也只是蝇营狗苟的一个笑话。可你伤了他,他与你们何干?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也只不过想买块地做个小地主,过过乡间的日子。都给你毁了……给我毁了。」
郭廷臣听得有些莫名,他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皇位:「这些日子我明白了,皇上他真是天恩浩荡,圣意难测啊……可惜了孝梅,她自尽了。」
时承运一震,自尽?死了?
「她之前问我,是否强逼你娶她,是否真是我派人暗杀你,外间说的我做下的恶事可都是真。唉,她这孩子可真是良善……竟不敢见你,连儿女都舍了,一条白绫,先去了地府。」
怕更是为了小枫和小璧,时承运心想,她定已知道小笔的事情,若她去了,他或许还会念些情分善待这对儿女。若没有她的父亲,小笔何至于此。
而果然,得知郭氏自尽,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小笔,你要留在我身边,再不用顾虑什么。真是天性凉薄呢……
他朝布晓霜看去,略一颔首示意,布晓霜早按捺不住,又看郭廷臣将女儿死讯抛出,怕时承运心软,这时立刻拔刀在手,大喝一声,往前冲去,刀下头落,一代权臣命丧黄泉。
时承运冷冷瞧着,勒马转身,漠无表情,缓缓而去,将身后军士们的屠戮丢在脑后,他要去见小笔,小笔,这些人真的都很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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