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舒心的对薛氏道：“夫人安心，陛下从不会丢下九歌的。”

    薛氏点头，她自然是相信自己丈夫的，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肯定，却也没有怀疑。

    就这样，一日一日又一日。相府如常，每隔一两天都会有前来请脉的老太医，边关如常，顾清扬把景扬葬在了战场上，陆九歌有时候会对着发生过那场血战的入地发呆，敌军大王贪得无厌，内部出现矛盾，闹得不可开交，唯独宫里，景帝对太后越发的尊敬，怀了龙裔的梅儿肚子已有五六个月那么大，平时三人还会坐在一起说笑，叫人看来觉得诡异。

    太后在提起景扬的事，景帝只说顾清扬和景扬趁着敌军的内讧已深入敌人腹地，誓要彻底消灭，来日班师回朝也是大功一件。

    事实上，顾清扬确实是带军追击敌人，不过他是一个人去的，留了陆九歌守城。

    他去的那天，陆九歌特地为他送行，道声珍重，盼望他平安归来。

    太后心系边关，每隔半月都会问景帝，每次得到的都是安好。而这一天，她等来的，却是景帝一句叹息：“三哥与顾将军中了埋伏，孤军深入，两人准备突围，哪知有暗箭射来，三哥为了护住顾将军，以性命相互。”

    太后惊住，一时没回过神来。

    景帝摇头，起身握住太后的手，道：“三哥战死沙场，此情可感天地可昭日月，顾将军说三哥死前有一遗言……”

    他说到这里这里却顿住不再往下说，太后瞪着眼睛，手猛地揪住景帝的衣领，颤抖着不敢相信：“说什么……说的什么……你说啊！”

    “三哥说……”景帝低头，俯在她耳边低语道：“他这辈子没想到，他爱的人杀了他爱的人，他还说，这是他给你最后的报复。”

    “你胡说！”太后用尽全力推开景帝，自己却一个趔趄，好不容易在慌乱中扶住桌子。她呆住，眼泪突然一颗颗滑下来，不管拿了什么一个劲的扔向景帝，瓷器破碎的声音伴着她的声嘶力竭：“是你！”

    颤抖的指尖戳着景帝的心窝，“是你……是你害死扬儿的！”

    

 

第五十章

 

    “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太后怒吼，眼睛赤红，抓了旁边的琉璃花瓶砸过去。

    景帝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冷眼瞧着，道：“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能怪谁，不过是咎由自取！”

    太后怒视着他，声音嘶哑：“不过是一个贱人生的儿子，凭什么做一国之君！你母亲夺我恩宠，你夺我儿尊荣！你们全都该死！”

    “谁也比不过你的心狠手辣！”景帝抓紧太后的手腕，直视着她，道：“你杀我母亲，杀他所爱，逼走九歌，意欲毁掉陆家，夺我皇位，甚至还谋害了朕的孩子……”他渐渐收紧力道，五指向铁一样捏着太后的下颚：“你今天沦落到这地步，全都是拜你自己所赐，怪的了谁！”

    景帝厌恶的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太后，闭眼转身离去，身后是太后越来越凄厉的惨笑，听者心里无不凄惶。

    “景丰！”太后惨笑：“你……还有陆九歌……我诅咒你们今生不得善终！来生你为猫，他为鼠，你为鹰，他为蛇，我要你们生生世世永远不能相爱！”

    离开的脚步顿住，景帝突然皱紧了眉，明明在春光灿烂的日子里，却感到寒意阵阵。

    “哈哈哈……”太后的笑声凄切惨烈，像是含着血。

    妙音寻得太后时，她在景帝的御书房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发髻散乱，见了她突然笑起来：“扬儿扬儿，你来了，让娘好好看看你……”

    消息在宫里传开，平阳王战死沙场，加封亲王，因膝下无子便将平安过继给了亲王府，子承父位。按亲王遗言，葬在了边关，举国哀悼三天。

    太后突然疯了，失了心智，太医无从医治。景帝命妙音看好太后，说是好好照顾，实际不过是软禁。

    “来，吃一口吧……”妙音看着眼前突然苍老了几十岁的太后，含泪道：“您已经好几日没进食了。”

    闻言，太后才慢慢抬起头，也不吃，只是问道：“你看见我的扬儿了么？”

    “太后……”妙音拖着哭腔跪在地上，道：“王爷…王爷他已经去了！”

    “你胡说！”太后愤怒的拨开面前的碗，踢打着脚下的妙音，怒道：“是你对不对！景丰就是你害死了我的扬儿！”

    妙音默默的承受着太后的踢打，哭着没说话。她跟了一生的主子，铁血手腕不输男子，说到底她更是一个母亲啊。当初为什么杀莺儿，不过是因为她是别的皇子安插过来的奸细。

    太后怕景扬知道后伤心，便亲手处理了。

    当年的祸根，果然最后吞下的还是自己么。

    太后啊，妙音哭着想，这个苦了一生女人，若说起她真正开心的时候，怕也是和王爷在一起的时候。

    妙音想起那时还未进宫时的太后，婷婷少女，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笑起来嫣然似花，天真烂漫。然而，那个贪玩的少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妙音，你说……我会不会遇到我的一心人呢？”那时的女孩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脸颊声韵，满面娇羞。

    然而时光的真像是浮游在空气里的尘埃，不过转眼，什么都变了。在宫里的这四十余载，所有的机关算尽，所有的权谋手段，就算赢了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呢。

    妙音突然想通了，突然顿悟了，既然宫里不快乐，又何必要留在宫里呢。

    

 

第五十一章

 

    一个月后的晚上，太后的寝宫突然走水，火势凶猛，最后只在寝宫里看到几具焦尸。然而景帝并没有对此事多加追究，只是厚葬了太后和跟了她一生的陪嫁丫鬟妙音。

    景帝遣散了众人一个人站在太后寝殿的废墟上发呆。

    福子将大氅披在景帝身上，看着那日渐成熟的少年天子落寞的身影，准备离开。

    “福子……”景帝忽然叫住了他，只听得他讽刺的轻笑一声，道：“他们……最后……都离开朕了，又只剩朕一个人了……”

    皇帝的声音孤单又凄凉，福子看着曾经辉煌的宫殿，心里也颇为感慨，道：“陛下，有陆大人，您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朕怕……朕好怕……”景帝僵硬的站在那里，手微微抖着：“突然失去他。”

    “不会的。”

    景帝终于牢牢握住了他手里的权利，曾经稚嫩的少年天子如今终于成长成了一个帝王。他在失去在苦痛中学会了杀伐决断，越发不露声色，难以捉摸。

    四个月后，梅儿难产，太医神色慌忙，只问景帝的意思。

    “保朕的皇子。”景帝一句话，梅儿就因产后失血过多而死，却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景帝喜不自胜。

    亲自赐名，景歌，小字长安，入住九丰殿，众人皆道这是对景亲王过继的儿子景平安的宠爱。

    太后走了，太后一党的势力自然也倒台了，皇子出生，景帝大赦天下，释放囚徒，流放荒蛮之地的人也得以归来。圣旨一下，众人都知道，曾经的天子宠臣要回来了，从此陆家还是那个离天三尺三的陆家。

    消息传到边关至少需上三五天，陆九歌手里捏着特赦的圣旨，激动不能自已。顾清扬也在几天前大胜而归，听了消息，笑道：“陛下动作如此迅猛，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啊。”

    尽管心里翻江倒海般不能平复，陆九歌依然只是淡然笑着，眼里升起了点点热气。他可以回宫了，从此那个皇宫，彻彻底底的没有了嫔妃，没有了太后，没有了一切反对他们的人。

    几十年一路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胜利了，陆九歌却不敢放松，生前没人敢说，身后呢？将来史官一笔，冷冰冰的几个字，就给他们这段天下不容的感情盖棺定论了。

    那些事，陆九歌想，随他去罢，那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此时已是晚秋，马上又到了冬天，陆九歌抬头，最后望了一眼这一年里他看过无数遍的草原，拍拍身旁的顾清扬，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清扬且住罢，我与陛下会在京城等你回来加封进爵。”

    陆九歌策马扬鞭而去，身后护卫的七个暗卫也紧紧跟着。古道，瘦马，秋风，顾清扬站在那里，直到再也无法看见他们的行踪。

    一路行色匆匆，里京城越近，陆九歌却走的越慢。人们常道，近乡情怯，说的大概也就是你这样的心情。

    离开快一年，父母怎么样了，他又怎么样了，陆九歌无法控制的在想，却又不敢靠近曾经在梦里都想回来的地方。

    才是下午，本来可以在晚上之前赶回京城的陆九歌却磨磨蹭蹭的硬是在外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又磨磨蹭蹭的进了京。

    

 

第五十二章

 

    回到相府，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管家从门前经过，看见正从马上下来的陆九歌，立马奔出去，喜极而泣：“九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还不等陆九歌打招呼，管家像旋风一样奔回府里，叫道：“老爷！夫人！九公子回来了！”

    陆然本来在休息，听见这话，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就匆匆出来，薛氏早已站在那偎在陆九歌怀里泣不成声。

    陆然走进，见一年未见的儿子瘦了许多，心疼道：“你在边关受苦了。”

    陆九歌安抚着薛氏，笑道：“爹说笑了，哪里受了苦，那只是对外的说辞罢了。”

    一年不见的陆九歌确实变化很大，比原来瘦，也比原来愈发的沉稳了。原本温文清俊的面庞被边关的烽火洗刷出了刚毅，越发的英气逼人。

    薛氏伸手抚上他的脸，啜泣道：“来…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见母亲红红的眼眶，陆九歌心里不忍，安慰着薛氏一起进了屋里，才落座，在外的几位哥哥也赶了回来，互相问了好，一家子这才坐在一起细细说着话。

    晚上薛氏特地做了许多陆九歌爱吃的菜，一个劲的叮嘱他一定要多吃点，一家人在一起，这才是最难得的好时光。

    得知陆九歌回了府，一直心急如焚的景帝反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耐心的等着他的回来。今夜月色甚好，有佳人乘月而来，堪称美事一桩。

    可是景帝对于陆九歌的笃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而慢慢的崩坏，他一直等到更深露重之时，那人却依然没有回来。

    景帝无奈叹气，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他烦乱的解了衣，也没有传唤人伺候，躺床上默默的生闷气。

    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呼吸才慢慢均匀。有人轻轻的从窗外钻进来，轻的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陆九歌一步一步走进在床上熟睡的人，眼睛定定的看着他的轮廓，舍不得移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