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出书版)作者:流水无情/流水潺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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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众人吓得四散奔逃,荆如风怕青珞有闪失,连忙赶到他身边,为他挡开了扫来的棍子。
青珞回头一瞧,见那两个家丁连拉带扯,一个推搡着宝凤,一个去抢她的孩子。不觉动了怒气,叫道:「这些人连孤儿寡母也欺负,真不是东西。保镖,给我好好收拾他们!」
荆如风愣了一下,才知道这「保镖」原来是指自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他见魏家人如此蛮横,也激起了侠义心肠,指东打西,毫不含糊。
那些家丁虽有棍棒在手,到底不如荆如风学过功夫,不一会儿,就被打得东倒西歪。青珞乐得拍手,道:「原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好,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就冲进去,把那姓魏的龟儿子揪出来!」
荆如风心想搅了这趟浑水已是迫不得已,再闹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来。一手抄起青珞扛在肩上,一手拉了宝凤,跑回马车将两人往车篷里一丢,赶了马,扬长而去。
直到出了镇子,荆如风才把马车停下来。他拉开车帘往里一瞧,见宝凤只是抱着孩子默默地哭,他向青珞打了个眼色,青珞也只是摇摇头,暗示自己无法可施。
荆如风叹了口气:「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宝凤擦干了眼泪,低声道:「我家在未央湖,麻烦你们送我回家。」
青珞插口道:「你爹不是不要你了么?」
一听这话,宝凤又默默地流下泪来。
荆如风赶忙道:「那好,我们就送你到未央湖。」狠狠地瞪了青珞一眼,示意他闭上那张乌鸦嘴。
荆如风久走京畿要道,未央湖还是知道的。马车到了地头,他停下又问:「姑娘,你家在哪里?」
宝凤低声道:「多谢你了。我在这里下车就好。」
径自下了车,向着荆如风和青珞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青珞看着她的背影在树丛中消失,如有所思。
荆如风道:「还看什么,准备上路了。」
「慢着。」青珞忽然跳下车,「不好,她要寻死!」
荆如风一怔:「什么?」
「你没看见吗?她那样子,就是世上再没依靠,要寻死的模样!」青珞说不出来什么「万念俱灰」,「走投无路」这样文绉绉的话。但他知道,一个人只有对人世失去了希望,才会面如死灰。
荆如风笑道:「你又没寻过死,怎么知道?」
青珞眼神忽地一暗,白他一眼:「我就是知道。」懒得再跟这人计较,当先跑了出去。
荆如风也只好在后面跟着。
远远的,只见湖畔边上,宝凤正抱着孩子一步步往水里走。
原来她真要寻死!
荆如风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你要死,也不能让孩子跟你一起死吧?你可想过她愿意吗?」
这一番拉扯不小心碰到了孩子,孩子顿时哇哇大哭。宝凤看看孩子,怔怔地掉下泪来。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青珞这时也气喘吁吁的赶了来,和宝凤面对面:「你是想把孩子托付给别人,再去寻死吗?」
宝凤全身一震,停下脚步。
青珞又道:「什么人愿意照顾这孩子呢?连她亲娘都不要她!说不定放在路上没人管,一天就冻死、饿死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愿意收养她,万一那家是个穷人,以后又陆续添了孩子,不想养她了怎么办?就算他家人心好,不肯丢弃她,可是万一赶上什么天灾人祸的,自己孩子都养不活了,还能对她好么?」
他走近宝凤,低头逗弄那婴儿:「你看,她长得多么好看。万一收养她的人家没法子,只能把她买卖了养活家里。又万一世道不景气,只有青楼里招人,她这一辈子不就毁了?进了青楼一天,就再没人把她当人看了,你这当娘的,可忍心?」
荆如风在一旁听着,心想这青珞也真能胡说八道,哪里就凑巧有这么多「万一」?他向青珞看去,见他说到动情之处,眼眶也仿佛有些湿润,心里暗暗纳罕:又不是说他自己,他这么投入为哪般?
可是在荆如风看来的「胡说八道」偏偏就触动了一个做母亲的最脆弱的心事。宝凤愣了半晌,忽然蹲下身子,号啕大哭:「我该怎么办?我真是没有办法了呀!魏郎不要我,我爹爹也不容我,我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孩子,能去哪里呢?」
青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的递上一条手帕。
荆如风忽道:「跟我来,我去跟你爹爹说,让你回家!」不容分说,拉着两人上了马车。
青珞奇道:「你又有什么办法?打到老头答应么?」
宝凤惊道:「你要打我爹?那可不行!他岁数那么大,禁不起你一拳。我、我不要回去了!」
「你听他瞎说。」荆如风拉住慌忙要走的宝凤,叹道,「你对你爹这般回护,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么?」
马车到了宝凤家门口,荆如风对宝凤道:「你先不要露面,我去跟你爹说。」
他跳下车座,上前敲门。不多时,有个老汉前来应门。六十开外的年纪,看身子还硬朗,就是形容憔悴,多半是为了宝凤的事。
「请问你是宝凤姑娘的爹爹么?」
老人脸色一变:「我家没这个人!」就要把门关上。
荆如风也不拦他,只是淡淡地道:「宝凤姑娘刚刚投湖身死,世上是再没这个人了。」
门一下子开了,老人跳将出来,一把抓住荆如风的衣领,抖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宝凤姑娘死了。」
「那,那婴孩呢?」
「刚出生的婴孩,水呛两口,就没命了。」
「都死了。」老人白眼一翻,向后就倒。
那宝凤在马车里看的真切,她关心老父,连忙从车上冲下来,叫道:「爹爹,宝凤没死,宝凤就在这里!」
老人缓过气来,看见女儿,老泪纵横,狠狠打了宝凤一巴掌:「你这败坏家门的东西,怎么不真死了,还回来做什么?」
荆如风接口道:「老爹,适才我是骗你。可若不是我们发现得早,宝凤姑娘就真没命了。老爹,我看你的样子,是真疼爱女儿。现在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只有你能收留她,你忍心把她往绝路上推么?」
老人看看女儿,宝凤泪如雨下,叫了一声:「爹!」
老人手一颤:「可是……可是村里人都在笑话我们呢。」
青珞插口道:「自己的面子和女儿的性命,哪个重要?再说,你把她赶走了,村里人就不笑话你了?大不了,搬离这里就是。」
老人苦笑道:「我们世代以水为生,搬出去吃什么?」
青珞咬了咬嘴唇,忽然跑回车上,把一个布包拿了过来,交到老人手上。「这里面有些钱,虽然不是很多,省着点花,足够你们父女吃一辈子了。你们拿了钱,就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他摸摸宝凤怀里孩子那细嫩的小脸蛋,声音仿佛有些呜咽:「小孩子很可怜,跟谁也不如跟在亲娘身边好,别让她无依无靠。」
马蹄得得地响,车里车外的人都没有说话。
毫无疑问,青珞那慷慨解囊的「神来之举」吓坏了荆如风,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青珞可是连命都不要,也要把这些银子带在身上。
不过倘若那时没记错,就是他现在在做梦了。他掐掐大腿,很疼。
「停车,停车!」
青珞忽然拉开车帘,急急地叫道。
「怎么了?」
「我刚才一时冲动,把银子都给那对父女了。」
「是呀。」
青珞一声惨叫:「我连一文都没留!那咱们以后怎么办?我的下半辈子怎么办?快,快,趁着还没走多远,咱们赶紧赶回去!」
荆如风吓了一跳:「赶回去做什么?送给人家的东西哪能再要回来?」
「那不是东西,那是银子呀!面子重要还是吃饭重要?哪怕要回来一半也是好的……啊呀!」
却是荆如风猛地一抽鞭子,那马跃将起来,将青珞摔了个四脚朝天,又跌进了马车里。
「你、你干什么?就算要不回一半,三成也行……哎哟!」
马车飞快的跑了起来,青珞又忙着在里面抓紧窗边,保持平衡,可是他要钱之心不死:「不行的话,两成……一成总行了吧?那可是我多年的积蓄呀……你就不能走慢点?啊呀!」
荆如风意气风发地笑道:「现在你的钱也没了,再做不成大爷,我凭什么听你的?驾!驾!」
马车就在官道上摇摇晃晃的往前跑,一路上除了车响、马蹄声响,还夹杂着吆喝、咒骂、哀号的声音,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可是这一回,荆如风却再没点青珞的哑穴,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挂着一丝笑意。
第六章
「都是你,没事充什么大方?让我把钱要回来不就得了?」青珞含怨瞪着荆如风,愤怒地指控道。
荆如风悠悠地道:「第一个充大方的人可不是我。」
青珞脸红了红,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当时也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一家三口的苦况,一股热血就冲上脑门,之后做了什么完全不知道,等到算清利害关系,为时已晚。
当初在「锦春园」的时候,「老爹」总说他是「猪油蒙了心」。其实这冲动的毛病已经不知害了他多少回,可想改却总是改不掉。有些事情也许事后想想根本用不着那么执拗,当时却一根筋说什么也转不过来。
两人相对无言。昨晚下了一场暴雨,行程又耽搁了些。其实就是不耽搁,到京城还要走三四天的路,两人现在身无长物,等挨到京城,饿都饿瘪了。
一个犹如盖着棉被发出的极其不雅的闷声在两人之间响起。青珞皱眉:「什么声音?」
荆如风脸上一红,转过头去。
青珞恍然大悟:「你放屁!」
「胡说!」荆如风的情绪激动起来,「那是我的肚子在叫!」
青珞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叫你当初不拦我!」
正说着,又一声闷响传来。荆如风忙道:「这回可不是我。」
这回轮到青珞脸红了,他也饿得难过。他忽然眼睛一亮:「您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身上总有些玉佩挂件什么的吧?拿出来当了,也能顶几天用。」
荆如风道:「我身上不带那些东西。」他自幼练武,挂饰这些东西,只嫌累赘。
青珞顿感失望,目光转到地上,看见两匹马正在并排吃草——一匹是拉车的马,另一匹是荆如风原来的坐骑。这马训练有素,不用荆如风吆喝,自己乖乖跟在车后。
路边的草本就茂盛,被雨水冲刷之后,越发显得青翠肥美。青珞叹道:「如果人跟马一样,吃草就能饱,该有多好?你说,咱们如果把这马车卖了,能换多少银子?」
荆如风看了一眼:「别傻了,根本就卖不出去。」车和马都是荆如风图方便从骡行里买下的。马身上还有骡行的烙印,普通人家谁愿意买这样的马招惹麻烦?车上的印记倒是可以除掉,不过这车又小又破旧,荆如风本打算到了京城就扔掉,这样一辆车,穷人家买了也用不着,有钱人家却看不上眼。
青珞作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总不成就饿死咱们了吧?我看你那匹马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绕来绕去,终于被他绕到正题上来。一开始,他盯上的就是这匹马。
荆如风吓了一跳:「不行!我这马是大宛良驹,千金难求,怎么能随便就卖?」
「不卖就不卖,你叫嚷什么?」青珞白他一眼,嘟囔道。又细细看那匹价值「千金」的马,除了膘肥点儿、块头大点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遂又低声念叨:「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比不得,一匹马都比人要值钱得多。」
荆如风不悦地道:「你别总是大少爷、大少爷地叫,让人听了好生别扭。」
青珞白他一眼:「叫你『大少爷』难道不是好话么?」
荆如风闷闷地道:「可是你的语调很难听。」青珞的语调,总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嘲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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