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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春 作者: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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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弃被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在往耳朵里钻。 
 
「这里是我家……我家……」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看到了草屋,精神突然一振,「对,是我家,你看你看,这草屋是阿汉爷爷带着我一起搭的,有一年下大雨,屋顶漏了,还是我亲手补的屋顶。」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跑回草屋下面,又蹦又跳,想要跳到屋顶上,找出那块曾经修补过的屋顶。 
 
春香轻轻哼了一声,提着阿弃的衣领将他带到屋顶上,道:「这间草屋是阁主亲手搭建的,从建成起就从来没有修补过。你看清楚,这屋顶到底有没有修补过。」 
 
阿弃扑到自己曾经修补过的地方,可是却没有找到半点修补过的痕迹,他跪在那里脸色一片惨白,全身都因为某种不可知的恐惧而发颤。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没有……」他抱着自己的头,耳朵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震得他头痛欲裂,「我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阿呆……阿呆……你告诉我,这里是我家,阿呆……阿呆一直陪着我……」 
 
他求助般地望着冬雪.眼底的那层微光却渐渐开始涣散,似乎只要冬雪一个轻微的点头,就能让他获得新生一般。 
 
冬雪被他的这个眼神给绞得心中一痛,真想就这么点一下头,让阿弃从此永远只活在欺骗的美梦中。但是春香严肃的面孔就在眼前,一副如果阿弃再不听话就要痛下杀手的模样,让冬雪犹如被冷水浇了一般,全身都冰冶,连心也不得不硬下来。 
 
「阿弃,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其实你一直都明白的是不是,这里是腾王阁,我是冬雪,她是春香,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不是阿呆,是阁主。」 
 
她有些艰难地吐出事情的真相,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阿弃眼底最后那一点点的微光忽地一下都散了,只剩下一片死寂。身体轻轻晃了两下,他就倒下了。 
 
「阿弃……阿弃……」冬雪大惊,扶住了阿弃倒下的身体,却怎么也唤不醒他。 
 
「刺激过度,晕了。」春香检查了一下阿弃的身体,也略略松了一口气,「晕了也好,趁现在,快把他送走。」 
 
冬雪点了一下头,将阿弃背在身上,沿着溪水便直去了。当初这溪水是从腾王阁外的一条河引入的,沿着溪岸走便可以直达河岸,那里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条小船。将阿弃放入船舱中,冬雪轻轻叹息一声,从荷包里掏出几个精致的银锞子放在他的手里。 
 
「船家,带他走,越远越好。等他醒了,你便放他上岸,任他去吧。」 
 
那船夫应了一声,便摇起了橹。小船一摇一晃,转眼便没入了黑暗中。 
 
阿弃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日清晨,雨还没有停,依旧不紧不慢地漂着,只是风却比夜里更大了,正好是顺风,那船夫连橹都不用摇了,让小船慢悠悠地被风吹着前行,自己披着件蓑衣蹲在船头,悠闲地抿着酒,看两岸景色不停倒退,听到船舱里有响动,才回过头来,呵呵一笑,道:「你醒了。」 
 
「阿汉爷爷……」 
 
听着那苍老的声音,阿弃迷茫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那船夫虽然也如阿汉爷爷一般白发苍苍,但模样却完全不像。 
 
「小家伙,想好要去哪儿没有?」船夫大声道,「若没想好,便在船上待着,反正老头子收的船钱还多,带你再漂几日也不打紧。」 
 
阿弃怔了怔,脑中这才回忆起昏迷前的种种,他的脸色顿时一片死寂,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天地全失了颜色,只剩下眼前这一片阴阴的天空。 
 
「我想回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渗出,声音却哽咽了,「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家了……」 
 
「唉,又是一个迷路的小家伙呀……」船夫又抿了一口酒,「小家伙,别哭了,把你身上的银锞子给我几个,这小船连船上的东西就都卖给你了,以后小船就是你的家,人到哪里,船到哪里,家就在哪里,成不成?」 
 
阿弃这才发现手里抓着几个银锞子,呆了一下,傻愣愣道:「这个不是我的。」 
 
船夫大笑:「原来是个傻小子,你管它是不是你的,在你手里就是你的。」 
 
「哦……」阿弃伸出手,掌心里,几个银锞子微微闪着光,「都给你,就换这艘小船。」 
 
「傻小子,不用这么多,一半就够了。」船夫从他手里取过一半的银锞子,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个,「这个就当是你这小家伙请我老头子喝酒的了。行了,前面靠岸,老头子走了。」 
 
说着,船夫起身,抓起橹又摇起来。小船很快就靠了岸,船夫哈哈一笑,跳上岸就走了。 
 
阿弃呆呆地看着船夫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船头。细雨打在他脸上,微微的凉,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了。」 
 
他摸了摸船橹,然后一把抓起,熟练地摇了起来。小船在河面上打了个圈,然后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行去。船行了一阵,阿弃的肚子突然咕噜叫起来,他这才觉得饿了,在船舱里寻了一阵,吃食没找到,倒是有一根鱼竿,还有一小罐鱼饵。 
 
「阿呆不见了,阿混也不见了,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吃鱼了。」 
 
阿弃坐在船头,一边放下鱼线,一边嘀嘀咕咕,眼睛眨巴眨巴,把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拚命挤回去。不哭,他不哭,阿汉爷爷说过,男子汉要坚强。 
 
小船顺着风漂啊漂啊,漫无目的,阿弃也不管它要往哪里去,吃饱了便摇橹,累了便回舱里睡,船停了就钓钓鱼、摸摸虾,就这样从春漂到夏,从夏漂到秋,一转眼,冬天便来了。 
 
这一日突然降雪,船舱里漏风,极冷,阿弃就把船靠了岸,翻出所剩不多的银锞子,上岸寻了一个小镇,买了两床厚实被子,又要了一筐炭,便在街上走时,经过一户人家,忽有一只恶狗冲出狂吠不止,他吃了一惊,转身便跑,不曾跑出多远,突然一个激灵,猛想起,这小镇他似乎曾经来过。便正是当年与阿混相遇的那个地方,也曾有恶狗冲出欺人。 
 
「家……我找到家了……」 
 
阿弃欣喜若狂,他记得,从这里顺着河岸一直往上游走,一直走、一直走,家就在那里。 
 
当年阿弃出来寻阿呆,就是沿着河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这小镇时,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只是那时他是走走停停,每到一地都要花上十天半月的时间寻人,因此速度极慢,事实上,此地离他居住多年的桃林并不算太远,如今摇着小船,只不过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回到了桃林中。 
 
草屋多年无人居住,早已经倒塌了半边,院子里几乎布满枯草,往日砍柴用的斧子,斧柄都烂了。桃林里的桃子这几年一直没有人摘,全部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层腐土,散发着说不来的味儿。 
 
「这才是我的家……」 
 
阿弃怔怔地望着,却真的如大梦初醒,这几年来一直混混沌沌的脑子像是突然拨开了云雾,变得清明起来。想起这几年的经历种,想起那假桃林中的一段快活日子,他心中百般滋味,却是苦涩最多。重修了草屋,割去了枯草,挖开桃树底下那一层土,取出了一坛他离家前埋下的武陵春,阿弃狠狠大醉了一场。 
 
「阿呆,我要忘了你……这次是真的,一定忘了你……」 
 
而阁主这个时候,却在到处寻找阿弃。 
 
几个月以前,江湖上流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场大火烧了腾王阁。百年腾王阁,就在这一场大火中化为了废墟。只是阿弃不是江湖中人,虽然他驾着一只小船在江河中漂泊了很久,可是他从不知道,自己曾经住过的那片假桃林,随着那场大火一起消失在世间。 
 
火是阁主亲手放的,当着亭、台、楼三家主人的面,一把火把腾王阁的百年基业烧得干干净净。 
 
「当年的事是谁做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总跑不掉你们三家中的一家,或许,是你们三家合谋也说不定。」 
 
说这句话的时候,阁主的脸上带着几分阴狠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熟悉阁主的人都知道,他这动杀机了,这话里的意思,大有当场就将亭、台、楼三家主人一起灭了的想法。 
 
想当年,建立亭台楼阁四家的主人,是四个结义兄弟,其中醉翁亭掌财,黄鹤楼纳新,腾王阁尚武,瀛台出谋,四家同气连枝,共同在江湖上站稳脚跟,最终霸一方天地。但随着时间流逝,旧主纷纷逝去,而新主渐生他念,于是四家便渐起纷争,谁都想出来当老大,将其他三家掌控在手中,于是便有了每隔五年便曲水一会的约定,而这其中却以腾王阁的武力最强大,虽三家联手共抵,仍不免让腾王阁一年又一年地占据优势。 
 
于是,这才有了当年的那一场伏击,腾王阁老阁主身死当场,阁主失踪了大半年。是谁动的手,阁主不知道,但总脱不了三家中的一家,一直没有采取报复行动,只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而已。可是阿弃这一失踪,阁主勃然大怒,加上永安堂失火之时,这三家主人又恰好在场,于是不管阿弃的失踪跟这三家主人有没有关系,阁主都把帐算在了他们的头上。 
 
「腾王阁主说笑了,我等四家素来同进共退,岂有设谋害你腾王阁之理。当年遇伏一事,我等一直都在调查,如今方有眉目,便携手同来,欲与腾王阁主共商大计,岂料一来几日,阁主都推辞不见,置我等好意于不顾,如今方才一见,却又诬我等有不义之行。腾王阁主,还望能与我等三家一个交代,否则我等三家定不与你善罢干休。」 
 
说话的是瀛台主人,一个年纪看上去极轻的男子,手里执着一方白羽扇,轻轻地晃啊晃,自有一派潇洒,但说出的话却是老辣得很,短短几句就将阁主反置于不义之地。 
 
腾王阁主却不理他这一套,只冷冷道:「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我不深究,不管是谁做的,只你们三家一并领了就是。如今腾王阁已烧了,百年基业付之一炬,我不想要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今日要离开腾王阁,只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言毕,也不管三家主人是什么反应,他只一挥手,便抢攻过去。 
 
三家主人万万料不到他这般不讲理,顿时大惊,论谋略,他们自认不输腾王阁主,甚至是犹有过之,但论武力,单打独斗,谁也不是腾王阁主的对手,当下彼此对视一眼,便有了连手御敌的默契。 
 
眼见四家主人打了起来,始作俑者春夏秋冬四婢全都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夏芳喃喃自语,此时面上表情变化不定,也不知对自己纵火烧永安堂的行为是悔还是痛。她只是烧了永安堂而已,可是却引来阁主将整个腾王阁都烧了,百年基业说没就没了,老阁主地下有知,只怕气也要气得再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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