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越风云传+番外 作者:楚云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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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彦披挂整齐,登上城楼,已经是日上中天。阳光射在天地间一色的莹冰玉雪和八万铁骑的血色战甲之上,却仿佛被吸了个干净,透出森森的寒意。
一时间天地惟有血一般的静穆与肃杀。
成彦只一眼,就看见三军之前,那个顾盼飞扬的男人。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毅力,还能支撑着再看见这个没有心的男人。。。
古井里他的声泪俱下,病榻上他的巧笑嫣然,都是烟梦一场。
蓦地,他开口了,竟是语带轻佻:“佑晟,你何必这么大阵仗?有什么要商量的,咱们私下在府里说,你多求求我,有什么我不答应的?”
语极放肆,佑晟身边一名千夫长已经翻身取箭,楚佑晟一把按住他,淡淡道:“由他说。”只有他明白,象成彦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说出这一句低级的话,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英雄末路。
成彦,我终究胜你一筹。
一瞬间,佑晟几乎落泪。
“王爷,我想等,我的八万将士可等不得。”话音刚落,金戈铁马应和似的发出了悲壮的轰鸣,那是眭水血战酝酿出的沉郁与震撼,是与楚佑晟拼死突围造就出的生死相随!
城楼上习惯升平的众大臣都连连倒退数步。楚佑晟昂首道:“立即释放前太子楚佑卿!”
飞云暗暗地摸了摸成彦的手,冰凉一片,他的脸色却奇异地潮红着:“你兵围昊京,已是势在必得,我焉能不放?”
“成彦。。。”飞云轻唤一声,他却已经一转身大踏步地下了城楼。
十丈高的沉重木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驰了出来,佑晟策马催行,柳清明担心地叫住了他。佑晟回头,眸子里竟是一片无关生死的漠然:“放心,他会没事的。”
首先下马车的是纪淮熙,他推也似的将楚佑卿和侯贤德拽下马车,楚佑卿踉跄了一下,但抬眼看见佑晟,却仿佛什么苦痛也忘却了。
“晟!”他又惊又喜地扑进佑晟怀里,“我们快走,回到南昭,那是我们的国家。。。我们再也不要回到这了。。。”
“。。。哥,那是你的国家,你即将登基的国家。不是我的。”佑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佑卿诧异地抬起头,哆嗦着问:“晟?”
“哥,别再装了。那天你对清明下的什么命令。。。我竟从不知道,你为了叫我听话,会下那种毒。”血蛊,是要以施毒者心尖之血毕生之执念为代价,若蛊毒一旦破解施法者也七窍流血而亡——也只有南昭楚家这样的皇室才想的出的阴损之毒!
你没喝?他大惊。
佑卿凄凉一笑,我舍不得你死。
佑卿语塞。佑晟又道:“你就那么热爱那残破的龙椅么?我不懂,永远也不懂。。。”
“你以为我想么?我也想做一个安乐帝王,可我能么?!我面对的是那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而我一生下来起,就被所有人当做太子当作国家未来的栋梁!我也不想的!可这南昭的皇帝我非做不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佑晟静静地看着他:当年那个一次次救我于水火的大哥,只怕永不会再出现了。。。他缓缓地跪在佑卿面前:“殿下,接下来的路,臣弟无法一路陪同了,清明会护送您回茂陵,此后种种,您多保重了。”
佑卿慌了,他比谁都知道没有佑晟,勉强建立的风雨飘摇的南昭只怕很快又会灭亡,他忙抱住佑晟:“晟,你胡说什么!我们一起回南昭,你,你不是喜欢我么?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我登基以后决不立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佑晟缓缓地站起:“太子,别让佑宁,大嫂以及天下人的血白流,我引兵救你只为报恩,如今,我再不欠你什么。”
“佑晟!”
楚佑晟越过他,慢慢地朝那驾马车走去:“我欠你一条命,欠佑宁一份义,欠成彦一生情,如今都要偿还清了。。。”
罡风朔起,刀一般地割在脸上,生疼。
淮熙面色难看地挡住他:“叛徒!你还有脸来!”
楚佑晟瞬也不瞬地看着马车,一字一句地开口:“成彦,我有话和你说。”
帘帐掀起,成彦面容如昔,只有佑晟,看清了他神色间的颓然灰败。
“你我的确有太多的纠葛说不完道不清。”他步出马车,在他面前站定,“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
“成彦,你是个聪明人。”他叹,“我不想欠任何人。”
“我聪明?!呵呵?聪明。。。”他突然怒吼了一句:“我聪明个屁!我聪明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我聪明会傻到亲手将刀柄送到你手中!!你毁了我的帝国!却告诉我你对我不曾亏欠!”
佑晟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这场政变,你从以前就一直开始谋划了?良久,他又开口了。
是。
司马成义,是你放的?
是。
火烧曹州,也是故意的?
是。
如今煌煌北越,民生凋敝,眭河两岸,尤厌言兵,你大开杀戒,都是为了叫我,叫北越无力再战?!
他默默地祈盼,哪怕眼前这个人轻轻地摇一摇头。
。。。是。
呵呵。。。他想笑,为当年所谓的信誓旦旦——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在每一次的柔情蜜意背后,都在谋算着取他性命!
“好好好——过去种种,原来都是我自做多情。你才是铁血无情的真男人!”成彦击掌大笑:“你回国在即,我以一壶薄酒相送,愿我生生世世,再遇不得你这狼心狗肺之人。”
韩飞云自后送上两尊“君临一笑”,成彦看了他一眼,飞云微微点头,只道:“你身子不好,慢点饮。。。”
佑晟有些恍惚,弹指间,竟是两载流年。成彦,成彦。。。
他一抬首一饮而尽,他喝地甚急,些许酒水自他的唇边溢出,滑过喉咙,隐没于衣领之内。罢了,他随手一抛,酒尊碎做千片,似他与他的未来。
“成彦,我曾说过的,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是错。”
成彦冷冷地笑,带着刻骨的恨。
“当年,你借华阳之手,逼死了佑宁,你道我真看不破谁是幕后指使么?”
成彦身子一震。
“我留在你身边,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他的声音哑了,带点哽咽,“若没有之后夜闯禁宫,没有看见你和他亲昵相对,没有后来的被困枯井,我不会。。。不会爱上你!——我一直在躲一直在逃,是你紧追不舍!是爱是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所有人都呆了,成彦却突然纵声大笑:“天意!都是天意!原来一切是我造的孽,合该我今日尝这苦果!楚佑晟,原来你我二人相逢三载,都是一场荒唐!”
“荒唐。。。是的,更荒唐的是你不够狠毒,事已至此,你在酒里下的毒,仍是兑了酒水稀释的——”
“成彦?”韩飞云也呆住了,他不是从不原谅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么?!
你是这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成彦还在笑,疯癫一般,一点水光却在眼角慢慢聚集:既这世间有你,为何还要有我——楚佑晟!你欠我生生世世,永远别想还清!
“生生世世。。。”佑晟笑了,自出征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他伸手招过卷流云,那白马大大的眼眶里已经聚满了泪水,佑晟的双耳双唇已经渐渐地渗出了血迹,他却未知一般伸手抚着它飘长的鬃毛,象在抚摩最温柔的情人:“这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别收回去,让它带我到一个真正安乐的地方去——成彦,生生世世我要不起,我没资格!”
话音刚落,佑晟突然反手抽剑,凄声道:“我欠你的情,断臂相还——够了么?”
“不!”成彦冲口而出,泪流满面--可是来不及了,佑晟手起剑落,寒光一闪,又是泼墨一般厚重的鲜血,瓢泼而开,一片凝红。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佑晟虚弱地扯扯嘴角:“够了么。。。成彦。。。”他单手执缰,竟然凭最后一口气跃上卷流云,那马长长地悲鸣一声,撒开四蹄,狂奔于沃野之上。
那一次,我受重伤,你也是骑着这匹马。。。第一次吻了我。。。他缓缓合眼,任血泪奔流。
成彦,若有朝一日,我只是贩夫走卒,你还会不会,爱我如昔?
他手一松,所有的力气似蒸腾殆尽,重重地坠下马去。
“佑晟——!!!!!!!!!!!!”
寒鸦惊起,扑簌簌地为这苍茫大地划过一个黑色的刀痕。
北越端和四年,又是冬末。
拂晓时分,一辆青盖马车驰在十里长街上,过城门之际,几个换岗的士兵看见了,都围过来盘问,那车把势是个哑巴,骤见那么多军爷,更是吓地魂不复体。
正闹着,又是一个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守卫回头见了,忙跪下叩首:“纪都尉,我等见这马车形迹可疑,故而详加盘查。”
“知道了。这里交给我。你们下去。”
纪淮熙到了车前,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真放的下么?龙登九五,你只差一步之遥。”
车厢里还是一片静穆,淮熙道:“我知是拦不住你,他也说了,你留下的烂摊子,他替你扛一辈子。。。”
依旧鸦雀不闻,淮熙颓然一叹:“罢了。。。”抬脚便走,却听车厢里一个低沉的男音:“。。。和他说,我对不起他。。。”
“他要的,仅仅是你一句对不起么?”
一个华发男子步出马车,他容貌尚青,却端地一头银丝,称着他冷漠的神情叫人不由地浑身一颤。“我能给他的,只有这一句。”他慢慢地偏头去看,城楼之上,那一袭紫衫飘飘而过,迅速地湮没在晨霭之中。
飞云。。。
他重又登车,慢慢地将熟睡中的人拥进怀中,那人少了一只手臂,他却似没看见一般,还将那空空如也的袖子轻轻折好,又一手拨开他的三千青丝,微笑道:“以前的事,咱们都不提了,咱们浪迹江湖,总能找到能叫醒你的方法。你说咱们是先去大雪连天的塞北呢?还是温暖如春的江南?”
那人的呼吸轻轻浅浅的,竟似不为所动。
他苦笑道:“你一睡三年,一语不发,我又怎知你心中想法?”
顿了顿,他道:“也罢,天涯海角我随你去。。。”
那辆青顶马车颠簸着驰出了昊京,宏图霸业,皇朝兴衰,都被冬日里的雾霭慢慢地冲散了,空留天地间一片寂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北越端和九年,北越厉兵秣马多年,中书令韩飞云下令南征,次年初灭南昭,南昭末帝楚佑卿自焚于正阳宫,宗室百人随死。
端和十一年,少帝亲政,渐忌韩相功高,以谋逆罪鸩杀韩飞云,并韩氏满门,追封其长兄司马成义为珉怀皇帝,配享太庙,以萧氏族人为相,外戚萧氏复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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