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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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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种田文 相爱相杀 怅然若失

  孟子莺“砰”一掌击在身后书架之上,书册古籍纷纷摇落,终于压抑不住咬牙切齿道:“陈远达,别人都说你用兵三十年治军谨严,爱民如子,秋毫不犯,敢情是我听错了,那城外纵兵烧掠的是谁,坚闭城门不管民生疾苦的是谁?我看你是空负白袍将军的美名。”
  陈远达眉毛略抬了抬,似有所动容,负手向后道:“九公子天生聪慧,遭人嫉恨,这些年远游在外,我以为有所长进,没想到,”他轻轻摇头:“公子平日所课,绝世武功,帝王之学,竟不知过刚易折的道理。”
  过刚易折,这四个字好似跗骨之蛆,又好似一根毒刺刺在孟子莺的肉里,让他脸色铁青一时不能应答。
  陈远达继道:“若是九公子带兵,十万人打仗只给五万人的粮饷,九公子会怎么做呢?聚而为兵,散而为盗,我也知兵患之深,蔓延天下,不过不破不立,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
  孟子莺胸口起伏,情知此人是有名的儒将,轻易辩不过他,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由收敛怒气,低声下气道:“陈将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有几件小事相求。”说着从袖中掏出画着雁蓉玉佩的纸片递与他。
  陈远达接过看了几眼,嘴角上扬,道:“我替九公子找到此物,有何报答呢?”
  孟子莺心中不由将他骂了千万遍,却随口道:“他日战场相逢,我退避三舍,让将军百招就是。”
  陈远达一愣,忽然仰头长笑,在他这西蜀数一数二的常胜将军面前也敢大放厥词,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笑罢也无二话,走到窗前,呼唤下人,只开半扇窗户,另将半扇隐住子莺所在,将纸片递到外面,吩咐几句,自有人领命而去。
  子莺等他重新将门户关好,方从阴影中出来,朝他一拱手道:“多谢陈将军,子莺这就告辞了。”
  陈远达却道:“且慢。九公子,青荷夫人生前将你托付给雷门,若我记得没错,雷震几年前在襄阳捐躯了,你现在和谁在一起?为何在永城?”
  孟子莺一边走一边道:“抱歉,恕阿九不能相告。”
  陈远达迟疑道:“九公子不想听听府里的情况吗?”
  孟子莺脚下略顿,只是摇头。
  陈远达若有所思:“和九公子在一起的,是胡人吗?”
  孟子莺扶门的手停了下来,十分诧异,转身道:“陈将军何出此言?”
  陈远达世事练达洞若观火,摆手道:“不是就罢了,算我多此一问。”明知他话里有话,这下换孟子莺不能善罢甘休非要问个明白了。
  陈远达便道:“依那玉佩的纹饰来看,那是塞外胡族的春水秋山玉,九公子倾力寻找,怕是左右之人的爱物吧。”
  孟子莺脸色微变,陈远达出自西蜀名门,家学渊源,眼力独到,素爱耽玩品鉴清雅之物,既然开口就绝无看错的可能,他心中烦乱,一时也只能把此事压在心底。
  孟子莺推开门户,赫然见园中站立一人,全副甲胄,正是先前离开的两名军士之一。
  那白袍小将看他出来,手中持剑略一欠身道:“见过九公子。”
  陈远达在屋中悠长道:“九公子,你五岁开始练孟家的不传之秘寒江孤影剑,十岁时走火入魔,少年白头,落下个白头孟九的外号,这些年雷震为你洗髓换血,调理经脉,想必都已经好了。老朽出蜀之时,主公交代过,若是见到九公子,务必劝他回家。这是犬子陈森。森儿,你与九公子年纪相仿,便来向九公子请教请教。”
  还记得白头孟九,曾消受画堂丝竹,球场花酒,少年新生凤凰雏,善才第一琵琶手。往事不堪回首,锦官城中种种,已成温柔乡里的梦呓。孟子莺轻轻合上眼帘,再睁开之时,已是目光如剑,“我懂了,若是不打倒他,今日就走不出这守备府,是吧?”
  春风沉醉的夜晚,虫声新透,群莺乱飞,月亮羞怯怯露出半边微红的脸,亦或是注视它的人眼中含着血泪的缘故。一辆青蓬马车,车前挂着一盏风灯,在永城郊外的乡道上奔驰,微风吹起车帘,借着灯光隐约可见车里摆着一具不大不小的崭新黒木棺材,驾车的人狠命抽打着马匹,前方是一个荒废不久,了无人烟的村庄。
  雁峰听见寂静之中远远传来的马蹄声,不由拿起地上的烛火,跑出堂屋。微光中一架庞然大物掀起漫天尘埃,朝他冲过来。
  “哪里来的马车?”他刚开口,孟子莺从车架上滑落下来,半跪在地上,不由举高烛火,见他身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得很。他从袖中摸出一物,拿到雁峰眼前,问道:“是这个吗?”
  雁峰仔细一看,正是姐姐常带在身上的飞雁同心玉,不由喜出望外:“子莺哥哥,你好厉害,就是这个。”
  孟子莺喘了两口气,站起来,道:“此处不宜久留,等天亮后将你姐姐下葬,我带你们兄弟去临溪。”
  他和雁峰合力将雁蓉的尸身抬进棺材里,马车里还有些白布纸钱之类的丧葬之物,一并布置起来,家里摆了个小小的灵堂。雁行半夜醒来之时,雁峰已经告诉了他真相,小孩子一时不能接受,又发起高烧来,嘴里不住喊着:“阿姐,阿姐。”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留给他们哀悼的时光仅仅只有一个夜晚而已。
  雁峰这一日经历了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实在撑不住了,抱着雁行在灵前打起瞌睡。孟子莺跪在棺柩旁边,膝上放着一封信,是雁蓉写给兄长还没来得及寄出的手书,叫雁峰收拾东西时翻了出来。
  “我和我妹妹,也不知是谁学得谁的字。反正小时候她读书写字都比我强,我跟着她描红,不知怎的字也像她。”
  他展开信纸,和白雁声一笔一划极其相似的痕迹,然而笔触更为用力,转折更为尖锐,不像女子的手法,好似一把断剑,纵然剑刃已折,却还闪着骇人的白光,一笔一划仿若能割断人的喉咙。他简直不能直视那满纸寒芒,只匆匆瞥了一眼,就重新合了起来。以血洗毒,割肉疗亲这样的事只在书本上读过,自己还曾嘲笑过,孝心如此不若无孝。他凝视棺中人的面容,始终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刀刀割下自己身上的血肉只为了救活幼弟的狠心和决绝。
  和白雁声长得那么得相似,却又那么得不同,完完全全的两种人。他手心里捏着那方染血的玉佩,茫然之极。
  
 
  ☆、第十三章
 
  闷热的初夏,半夜忽然惊雷滚滚,一道闪电落在荒原之上,吓得骏马扬蹄长嘶。孟子莺只觉耳边有人在不住叫他,睁眼一看,雨水劈头盖脸打下来,雁峰正摇着他:“下雨了,到马车里睡吧。”
  马车停在山壁之下,孟子莺上了车,关好车扇,三个人蜷在一起,电闪雷鸣之中只见雁行睡得正香,两颊上红红一片,雁峰瞪着双大眼睛看他,小声问道:“子莺哥哥,你方才在做什么梦?”
  子莺一愣。
  “我听见你在喊子攸子攸,那是谁?”
  孟子莺将毛毡往他肩膀上拉了拉,淡淡道:“你听错了。睡吧。”
  自从安葬了白雁蓉之后,他带着两兄弟一路向东南而行,刚开始几天因为怕陈远达派人追踪拦截,走的是山野小道,几天后发现是自己思虑过甚,蜀军战线拉得长,陈远达根本没有余力腾出手来管他,于是这才转往平坦好走的大路。
  来时是春暖花开,回去之时已是炎热将至,阴雨连绵,平陆成江了。
  蜀人和朝廷的军队激战正酣,这一路行来,常常见兵戈之下流亡的生民,他们或者成群结队露宿荒野,野火中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和老者的哀嚎,或者蓬头垢面战战兢兢挤满驿道,被来往驰援的兵士驱赶着辗转沟壑,路边填满了倒毙的尸体,面目肿胀。
  马车在人流中行走,漫漫长途,子莺与两兄弟为伴。雁行丝毫不认生,几天功夫就粘上了他,失去亲人和家园的悲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雁峰眼中却时常蒙着一层雾气,他的侧面极像兄长白雁声,坐在一旁默默无言凝视沿途逶迤的人群,短短数日,好像长大了一圈,再不复十岁的孩童纯真可爱。
  清晨雨势渐弱,孟子莺叫醒两兄弟继续赶路,此时已快至扬州地界,中午时分,见大路上起初是三三两两惊慌失措的流民迎面而来,不久就见人越来越多,呼儿唤女挈妇将雏蜂拥而来。
  雁峰忽然指着前方一人道:“是前几日见过的人。”
  子莺拦下那人,问道:“前方有何事,为何原路折返?”
  那人满面泥浆,语无伦次道:“有兵,蜀军,见人就杀。”
  子莺心中一紧,语调峻切道:“你可看清楚了?蜀军不是在我们身后吗?”
  那人拼命点头,被身后人推搡,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潮挤了过去。两匹白马四蹄不住踏地,马车在人潮之中,进不得退不得。孟子莺遥遥望去,前方雨雾之中有无数黑影,他从腰间抽出银鞭,雨水打湿了额发,回头看了白家两兄弟一眼。雁峰靠在车壁上,怀里紧紧搂着弟弟,手里握着一把短剑,眼神既坚定又略显紧张。
  风与雨俱,腥味扑面,人群之后追着数十骑人马,见人就砍,杀人掠财如同砍瓜切菜,一时间哀嚎遍野,跑得慢的人看见马车慌不择手,竟然要上来抢夺马匹。孟子莺一鞭掀翻数人,翻身上马解开绳索,从这些人身上踏马过去。
  他纵马向前,银鞭生风,将打头几人掀下马去,杀入敌阵。那些兵勇虽是蜀人打扮,装备精良,然而风尘仆仆,面露仓皇,好似也被什么人追逐一样,竟然并不恋战,同伴被他打落,也无人相助,只顾劫掠。孟子莺心存疑惑,转头见一匹黑马从身旁越了出来,马上捆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凄厉哭喊挣扎。他一挽缰绳,扬鞭而去,马上那人身子一偏,竟然躲了过去。黑马顿蹄回转,马上之人与他打了个照面,细长眉眼,戾气十足,看着不过弱冠之龄,孟子莺皱眉道:“放下那个姑娘。”
  那人爽朗笑起来,道:“你是何人?敢叫大爷放人。”
  孟子莺道:“你又是何人?冒充蜀军四处劫掠。”
  那人闻言不由多看了孟子莺几眼,这瞬间身前的小姑娘已挣扎落马,孟子莺再无顾虑,挥鞭而向,那人马背上腾挪,左躲右闪,遽然大怒,持刀与银鞭相抗。
  孟子莺的银鞭,以精钢铸成,内含机关,外渡纯银,鞭法更是集蜀中花间派之大成,精巧繁复,姿态翩翩,落鞭如花雨之将坠,对方却刀法粗犷,招式狠辣,劲风共尘沙并来,一时间美女登台,仙娥弄影,转瞬又见千里阵云,金戈铁马。
  斗了不下百招,忽听旁边有人嘶喊道:“快走,追兵又来了。”两人稍稍分开,孟子莺抽空一瞥,身后马蹄溅水之声骤起,约有百骑精兵追逐而来。
  那大汉一抹脸上雨水,“呸”一声道:“白雁声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说着再不管孟子莺,欲拨马离去,没跑两三步,只听胯下黑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地,他飞身而起,身上霎时被溅了一层血水,落地一看,地上黑马一支后腿不翼而飞。
  孟子莺银鞭卷着撕扯下来的半只马蹄甩在一旁,浑身湿透,目色冷峻,俯视他道:“你不是西川人,你是荆州兵。”
  那人一脸雨水血水,闻言也细看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世人皆知荆州已然易帜,你使花间派的功夫却与西蜀为敌?”说时迟那时快,他弯腰掷刀,孟子莺座下白马一颤,他也飘然落地,这才见白马也被弯刀砍去了左前肢,这一掷之力可见一斑。
  那人捡起地上遗落的兵刃,不由分说再次杀将过来,孟子莺收鞭在袖,长剑出手,与他缠斗在一起。
  就在两人缠斗的时候,后来的追兵已经赶了上来,三下两下将这几十个荆州兵团团围住。
  两人打着打着只觉四下里太过安静,孟子莺忽听身后有人道:“那边是孟兄弟吗?”
  对方趁机收手,孟子莺扫视一圈,荆州兵俱已束手被擒,来者服饰不一,但都精神饱满,一骑迎面而来,马上赫然是临溪孙季仁。
  孙季仁下马大步而来,看见他心情激动,方要张口,孟子莺伸手一拒,道:“待会再叙旧,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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