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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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问道:“女的也被砍头了吗?”
那人将酒碗往桌上一放,睁大眼睛道:“岂止是女的,连他五六岁的小孙子头也挂着呢。”
便有人哈哈大笑道:“你胡说什么,裴秀就一个独子,叫裴思玄,尚未婚配,哪来的孙子?”
那人脸上微红,道:“许是他族内的孩子也说不定。”
孟子莺一手拿了包子,一手端了牛肉汤,边吃边听。坐在他前面一桌的人刚刚吃完结账走了,店小二将几盘残羹冷炙顺手倒在店外,墙角跟早在那蹲着守候的一群乞丐便蜂拥而上,在地上捡拾抢夺。孟子莺往外面瞥了两眼,见墙角那还站着一个孩子,不过十来岁,不似乞丐那样破烂,身上还算齐整,眼巴巴地望着那群人和地上的东西,眼里馋得狠,却站在那儿不动。
孟子莺觉得他长得讨喜面善,拿了一根筷子远远射出去,点在他身上,见他往这边看,连连朝他招手。孩子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走了过来。孟子莺等他走到面前,拿了桌上一个肉包递给他,那孩子眼中有犹豫之色,两颊泛红,过了一会小声说了句“多谢”接了肉包。子莺指指面前的凳子,说:“你在这里吃完了再走。”他怕他回到那群人中食物会再次被人抢夺。
孩子怕脏衣蹭到他,小心挨着他坐了,低头大口大口吃着肉包。
孟子莺看得有趣,把牛肉汤又放在他跟前,然后继续吃着自己的饭菜。这时听先前那人又道:“说是鲜卑征南大将军萧渊藻听说荆州有变,又率十万大军南下,直逼襄阳。敢情是和孟老贼商量好的了,奶奶的,难道这天真要翻过来了不成?”
孟子莺一口包子卡在嗓子眼。
有人附和道:“如今荆州、青州尽入孟烨囊中,便看他能不能抵挡索虏入侵了。”
“荆州虽叛,青州中原腹地,孟烨未必拿得下。我看他抵挡不了,势必缩回上游。”
“你不知道内情。青州从北至南到永城,去岁冬天便已易帜。我刚从永城边上过来,亲眼所见。”
孟子莺倏地站起,带倒桌上的牛肉汤,把身边孩子也吓了一大跳。他一边按着那孩子的肩膀,一边招呼店小二来收拾,趁着对方打扫的功夫,小声问他永城的情况。
那店小二嘴十分快,道:“也是最近听说,说是那蜀将纵兵烧掠,将永城内外都一网打尽,没有漏网之鱼,所以一个冬天都没有消息,开春后有做生意的从那边过,见了惨状都心惊胆寒。”
孟子莺觉得心跳得极快,道:“占领永城的蜀将是哪一位?”
那店小二道:“我也不知,只有路过的说看见挂着陈字旗。”
孟子莺乱糟糟地想了一想,孟烨麾下姓陈的将军有好几个,一时也没有头绪,就又问那店小二道:“从这里往永城去,走哪条路最近?”
店小二骇了一骇,连忙摆手道:“客官,人家躲还来不及,你还往那阎罗地狱去,就是东边那条路,如今没人敢走,说不定都给封了。”
孟子莺谢了他一谢,饭也顾不上吃了,拿了桌上的行李马鞭就准备上路,忽然衣袖被人扯住了。是坐在他身边的孩子,子莺以为他还没吃饱,就一指桌上道:“这些都付过钱了,你在这慢慢吃,我叫店里别赶你走。”
那孩子摇摇头,却问道:“老爷你是要往永城去吗?”
孟子莺点点头。
那孩子忽然跪在地上道:“老爷你行行好,带上我吧。我就是从永城逃出来的。我可以给你带路。”
孟子莺心中一动,拉他起来,道:“那你为何还要回永城?”
孩子眼中立时落下眼泪,将灰扑扑的小脸冲出两行泪痕来,哽咽道:“我姐姐和小弟弟还在永城,我虽然一个人逃出来,但是放心不下他们。”
孟子莺见他面容俨然有五六分神似,不由浑身发抖:“你是不是姓白,叫白雁峰,你有个姐姐叫白雁蓉,弟弟叫白雁行?”
孩子猛然睁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的?”
孟子莺又羞又惭涩声道:“我是你雁声哥哥派来接你们的人。”
白雁峰好久才反应过来,小嘴一撇,扑上来又捶又打,情急之下哭得快断了气:“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阿兄把我们全忘了吗?”
孟子莺拦腰一把把他抱起来,夹在腋下,往马槽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堂堂男子汉一个,羞也不羞,快别哭了,我们这就启程,去找你姐姐和弟弟。”白雁峰这才止住哭声,却还不停吸着鼻子,孟子莺翻身上马,将他护在身前,一扯缰绳,两匹马窜出街市。
一路上孟子莺听他断断续续说,原来去岁秋末冬初孟烨人马就已攻入青州,永城守备薄弱腊月时被拿下,现几万人马屯驻城中,粮食冬衣缺乏曾数度在周边洗掠,白家所在的村子被筛过三遍,不管值钱不值钱都被抢掠一空。年轻人被拉壮丁带走了,族长带老弱妇孺到深山中躲避。白雁蓉带两个弟弟也随族长一起在山里待了一冬。开春之时,因担心田地荒芜会误了一年的收成,所以又回到村里。家中了无余粮,最小的白雁行又长了水痘,白雁蓉就把所剩的一点有用的东西都给了雁峰,要他去东平找白雁声,雁峰今年也不过十岁,一路摸爬滚打到清县,几乎和叫花子一样。
孟子莺心中暗自佩服,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白雁蓉的打算是对的,天花极易传染,缺医少粮,与其死在一块,不如走一个是一个。他又想,白雁声在临溪干得风生水起,若是知道家里是这样一幅惨状,他又会做何感想?
他与雁峰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雁峰一路走来花了十来天,他们回去只用了四天三夜,绕过永城之时,子莺遥遥往那土夯的城墙上望了一眼,果见城门上旌旗招展,正中一面写大大的蜀字,旁边另有一旗书陈字。
白雁峰远远看见破败的家门,马还未停下,他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路跑进了院子。子莺见那一溜黄土的茅屋,东西两间都已倒塌,只有正中三间还算能看,房顶的屋瓦被掀了一半,院门早已没有了,他就干脆牵马进来。只听雁峰在堂屋一迭声喊:“阿姐,阿姐,醒醒,阿兄来人了。”他一步跨进屋子,四壁萧然,屋顶漏光,地上半块蒲席,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昏迷不醒,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脸上布满豆痕,他身边跪着一个妙龄少女,一手支颐,靠在小几上好像睡着了。雁峰轻轻推着她,她却毫无反应。
子莺心生不详之感,连忙上前拉开雁峰,道:“你弟弟发病,你小心传染了,去找些水和草喂马,我来看看你姐姐和弟弟。”
雁峰就让开站在一边。子莺手摸上雁蓉的后背,只觉女孩子身子还暖暖的,便轻轻拍了一拍,她支颐的手臂忽然垂下,整个人覆倒在小几上。子莺连忙去探她鼻息,心中一凉,再拿过她手腕按住脉搏,不禁茫然。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头一字一顿对雁峰道:“你姐姐,已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回乡扫墓,尽量争取更新。
雁行的情况很好,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只是体力还没有恢复,子莺将他移到另一间屋子,放心让雁峰照看。
现在堂屋的蒲席上女孩子安静躺着,先前那一点点暖意早已消散开去。她身形比雁声略为瘦小,面容却有七八分相似,孟子莺想象她活着的时候,如何绿鬓如云顾盼多情,秀美之中更带着三分豪气,剑胆琴心,如春在花,如意在琴,令人不敢逼视。
孟子莺心里怪自己,若把在路上打尖住宿的时间都节省下来,早点到来,会不会能挽救这女孩子一命?亦或是这女孩子早已透支了生命,勉强支撑只为了把那一丝萦绕不去的暖意和眷恋经由自己传达给兄长?
无怪白雁声这样看重她,换做是白雁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妹妹粉面成土,彩云易散琉璃脆,会怎么做?
孟子莺双手合十,泪盈于睫,悄声道:“对不住,雁蓉妹子,我必须要给白大哥一个交代。”
他从雁蓉的头发开始,双手一寸寸地检查,到脖子时,只见她胸口挂着一截红绳,却没有坠子。解开她的贴身衣物,见她胸腹干瘪,显然多日没有进食,腹上缠着一块布条,扯开看有一块淤青,时间有二三个月了,摸上去像是曾断了一根肋骨,接口处凹凸不平,子莺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带着两个弟弟忍着剧痛,在深山里东躲西藏。等到他摸到雁蓉的手臂之时更为惊诧,手腕之上遍布划痕和割伤,血迹透过布条印染出来,待他将袖子扯高之时,只觉双目模糊,连她的倩影也看不清楚了。
纵然蹈过尸山血海,孟子莺却再也无法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他匆匆将她身上衣物整理好,逃也似地跑了出来,站在院中忽而低头垂泪,忽而仰天大口喘气。
过了好一会,他依稀听见隔壁传来人声,似是雁行醒转,便抹了抹泪水,走过去看看。
白雁行吃些干粮有了力气,靠着雁峰好奇地看着孟子莺,子莺与他说了两句话,问道:“雁行,你告诉我,你睡了几天了?姐姐都在干什么?你们一直吃什么?”
雁行小脑袋摇摇,怯怯道:“我不记得了,一会醒一会睡。阿姐一直在照顾我,我们吃的是肉汤。”
雁峰忍不住插话了:“老四你胡说什么,家里连半粒米都没有,哪来的肉汤?”
雁行不满道:“就是肉汤,我没有胡说,香香的肉汤,山鸡汤。我一直喝来着,阿姐说在山上捡来的。”
雁峰瞪大眼睛,道:“耗子汤还差不多。就是耗子汤也没有了。这满山的活物都早叫人捉光了。你做梦在喝肉汤吧。”
雁行被骂小嘴一扁,俨然就要哭出来,子莺一直发呆,这时连忙摸摸他肉乎乎的小脸,哄道:“雁行乖,不哭。”
雁行委屈道:“我要阿姐。”
子莺安抚他道:“姐姐累了,睡着了,雁行乖乖睡觉,明早起来和姐姐玩好不好?”
将雁行安置好了,子莺把雁峰叫出来。做哥哥的这时十分镇静,简直有白雁声的几分气度,强忍悲痛道:“子莺哥哥,雁行不懂事,先瞒着他好了,阿姐的后事怎么安排,你说了我就去做。”
子莺道:“你去找几件你姐姐平素爱穿的衣服,还有首饰什么的,让她走得体面些。”
雁峰翻箱倒柜哪里找出什么衣服首饰,只有雁声昔年的一件长衫还算完整,拿来给雁蓉裹上了。家里也没有棺材和下葬之物。
两人坐对无言,愁云惨淡,过了好一会,子莺问:“你姐姐脖子上的红绳原来吊着什么?”
雁峰道:“是一块玉佩,和阿兄的是一对,雁行刚发病的时候,阿姐给我去永城延医求药。被守城的蜀兵搜去,不放我进城,还拿弓箭射我。”
子莺听说和雁声的是一对,当下让他描述还嫌不够,找了纸笔画了图形出来,往怀里一收,道:“我出去找些东西来,你好好看家,我晚上定会回来的。”
子莺骑了一匹马往永城去,其时已是黄昏,他将马栓在林子里,待暮色降临方混进城去,找到灯火最为通明的守备府,在里面悄悄探查。在后院一处人少的地方,见有两个甲胄在身的军人从屋里出来,拱手道:“陈将军,这就告辞了。”
那将军只嗯了一声,并未出屋相送,子莺听见关门声后,见那两人走出院子,正准备找路下去,忽然手边的一块瓦当被一物触动,只听屋内人喊:“是哪位朋友,下来一会吧。”
他便大大方方跃下来,从正门进去反手关上。屋里遍布书架,一个中年人正在书桌前练习书法,中等身材,布衣白袍,待他抬起头来,两人俱是一震。
“九公子,多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那人放下手里的笔,端视子莺面容,不由感叹道:“看来“白头孟九”的名号该改一改了。”
孟子莺不动声色道:“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将军却多了许多白发。”
那人闻言顺手拈下肩上落下的数茎白发,苦笑道:“真个是岁月不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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