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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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混战,他二人立于阵中,蜀军也好,临溪兵也好,都无人上前搅扰。
几乎是同时,两匹马各自向前一跃,银鞭宝剑相交,剑花闪烁,双方各逞武力,一决雌雄。孟子莺使降龙鞭法,银鞭如枪似剑,或直或曲,随圆就方,陈远达久经沙场,长剑如紫电耀庭,出手之快,目不交睫。两人对持,久战不决,孟子莺带伤在身,又担心白雁声安危,心中发虚,一个愣神,银鞭脱手,被陈远达长剑挑飞。
他兵器既失,kua下一夹,从马背上立起,身如蝶飞,举掌向陈远达袭来。陈远达也丢了长剑,道:“六出飞花么,好得很。”他左手相挡,右掌一扬拍向子莺胸口。两人兔起鹘落,马上马下拳脚相向,拿捏精微,拆了数百招,都湛湛掠过对方腰身。
时间一长,孟子莺未免内力不足,陈远达一个拈花一笑,一手已捏住子莺的脉门,子莺另一手施展锁喉攻,直取陈远达喉咙,陈远达以分花拂柳手拂开,子莺再以般若掌举掌直抵他左胸,原来他亦是故意以性命相诱,陈远达胸口受他一击,呕出一口血来,脸上不禁欣慰,手里捏他脉门不放,忽觉内力募地一撤,眼前一花,一支流矢贯穿了他的侧颈。
陈远达晃了一晃,从马上摔下来。
子莺惊慌失措,愣了一愣,方扑下地来。
颈血喷涌而出,子莺跪在地上连忙将他身子挪到自己腿上,以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上,刹那泪如雨下。
陈远达眼睛转向他,目中含笑,咳嗽两声,想要说话,喉中只“嗡嗡”而响,已发不出声音,喷得满脸是血。子莺读他嘴型:“大公子要我带话给你,阿宝,回家吧。”
阿宝,回家吧。
一池菡萏含苞欲放,红杏青帘,妇人在帘下扬声道。曲池阑干旁,粉雕玉琢的小儿手举一张硕大的荷叶,蹒跚学步,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拿着一支荷花,弯腰逗着他玩。听见妇人的声音,遂把荷花递到他手里,抚着他头顶,温声道:阿宝阿宝,回家吧。
他仰头道:阿宝叫谁?
少年将他抱起,两人容貌有六七分相似,都如玉山上行,光耀照人,含笑道:阿宝是你。
阿宝阿宝,不知谁家方能珍怜珠惜,待你如珠似宝。
陈远达瞳孔扩散,颈血将一身白袍染红。子莺想起在永城守备府时,长者不计前嫌,赠他棺木,又命人帮他寻找玉佩。他抱着尸身失魂落魄,血泪纵横,只听见耳边有人哄哄在叫:陈将军死了,陈远达死了!
临溪这五六千人的队伍投入四万人的敌阵中,不消一时三刻就消耗殆尽,白雁声挺身奋击,流血凝肘,回首望去,身边围着的一小圈士兵不足百人之众,而孟军如蚂蚁般踩之不尽,看不见孟子莺,看不见孙叔业兄弟,他心里兀自悔恨不已。
多年之后,武帝回想起这使他成名的一战,始终悔恨不已。年少轻狂,轻易地送人性命,蹈入死地,他无数次对细柳公主说,如果时光流转,有再次选择的机会,他宁可受人嘲笑,屈节投降,也绝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
正在举目茫茫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杀声中传来“陈远达死了”的叫喊声,于是精神一振,举剑长啸,座下照夜白也是伤痕累累,闻啸声人立而起,前蹄奋扬,不住嘶鸣。
正当时,从左后方的平原上奔驰来一大队人马,旌旗猎猎,上书“中”字旗,为首的一名黑脸将军,听这啸声,连连颔首道:“以五千人对四万人,能打成这步田地,倒也对得起祖宗了。可惜邕京兵蠢,白白浪费了这以命博来的良机。”他话音刚落,忽见北边高岗后旌旗飘扬,黑压压的兵众如沸水冲入蜀军阵地,领头的旗帜上写着“杨”字,不由惊讶出声:“杨难当出手了?”他转而朝身后众将高声喝道:“王八也出城了!中州兵士听我号令,杀光孟烨老贼,别输给龟儿子们!”
崇明十四年的这场京城之围,扬州白雁声选定战场一战成名,最终以中州援军、邕京守军两厢夹击,而打败敌人,敌军将领陈远达阵前殒命,辎重粮草被烧,残兵两万逃回荆、青,数十年不敢再陈兵向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崇明十五年正月。岁属寒冬,若是往年此时,邕京已是遍地碎琼乱玉,然而今年却一场雪也没有降下,天气热得妖异。围城在腊月之前消解,于是四门大开,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熙攘,仕宦显贵们脸上浑无异色,依然只顾悠游,不问国事,好似京城从来没有陷入过险境一般。
在城南断桥胡同里有一户大家,朱漆门户,内里幽静,一个小花园香草萋萋,一棵老松树参天蔽日,昨夜一场霜冻将松叶铭刻上了一层素淡的灰白色,也给花园敲响了丧钟。树下琴樽炉几,竹石禽鱼,萧然可爱。两个大汉正在纹枰对坐,你来我往,两人年纪差相仿佛,都是三旬上下。
右手边一个穿沉香色锻袍的汉子放下一颗白子道:“你输了。”
左手边的黑脸大汉一见,顺手摸乱了棋盘,哈哈大笑道:“不算,再来再来。”
那脸白的汉子国字脸,细长眉眼,两颊有须,眼中颇有无奈之色,正是京畿守备、轻车将军杨难当。与他对弈的是中州守备,虎贲中郎将卢辙,两人俱是中州同乡,算是总角之交。卢辙因年前奉命率中州万余名兵士入京勤王,善后未了,他在京中又没有宅邸,因此一直在同乡轻车将军家里住着。
杨难当收拾棋局,只听卢辙喝了口热茶咂嘴道:“小难,兵部不是不许你出城的吗?事后有没有处分?”
杨难当听他一声“小难”,浑身皮肉抖了一抖,佯装没听见道:“战况瞬息万变,不及回禀,好在是大胜而归,损伤不多,大都督只下了申斥,已被军功抵消过了。”他说的是顶头上司京畿大都督、领军将军韩显宗。
卢辙“哦”了一声,棋盘归零,两人又重开一局。问道:“幽州守备徐匡的传闻是真的吗?”
杨难当手下略顿,遂云淡风轻道:“什么传闻?”
卢辙眼睛睁圆,道:“小难,你不要跟我打花腔。徐匡的家眷一夜之间从邕京消失,你是近畿守备,不要说你不知道。人说徐匡因见裴秀身死,朝廷无所动静,心灰意冷,遂投了鲜卑,将幽州城拱手让出,到底是真是假?”
杨难当盯着棋局,目不斜视道:“既是传闻,不需回应。”
卢辙知他素来如此,十分没趣,想了想也问了个俗气无比的:“你看我几时才能拿到钱?”他的兵在赶走蜀军之后全都撤回中州,只有他留下来照例往户部递交了账册,等着报销军费开支,还有朝廷的论功行赏,因此一直没有随军回中州。
杨难当抬头睨了他一眼,又回视棋盘,漫声道:“国用浩繁,兵饷不足,钱粮尽给宫中之费,连近畿营卫都还欠着呢。不过你要是急等钱用,今冬天冷,不如多送些炭敬给户部,也许能多添书手,日夜迅办了。”
卢辙一听他戏言,简直是公然要自己行贿,便知这一趟是白跑了。一把将棋子拍在棋盘上,怒道:“原来是烽火戏诸侯。早知我也便如徐州、江州那般推辞不来好了,这到底是朝廷的军队还是私人的军队。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我看这昭阳殿迟早要作单于宫。”
杨难当看着玉石棋子四分五裂,一盘棋局难以为继,不由叹了口气抬头望他道:“师兄,这里不比中州苍山脚下,诸事可以任意,言语亦可不避。”
他提到二人年幼习武之地,卢辙火气渐消。想起往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师弟年少辈于泽中逐獐,渴饮其血,饥食其肉,甜如甘露浆,黑脸大汉不觉出神,忽一手握住师弟的腕子,热切道:“小难,我们回苍山隐居好了,这天下竟是个不了局,何必陷在里面。”
杨难当避开他的眼神,抽出手腕,轻声道:“师兄说笑了。”
卢辙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忽然仰天长笑,潇洒磊落。笑声中只见家仆来报,紫金中郎将白雁声求见,杨难当接过下人手里的一张红纸,扫了一眼,正要往袖里塞,卢辙劈手夺了过来看。原来是礼单,龙飞凤舞写着些土仪特产,不算名贵,但是显出备礼之人十分用心。
杨难当责怪似得看了他一眼,接着忙命人请客人进。
卢辙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道:“那白雁声不知是何种来历,这一战也亏得他打得下去。我到的时候,见他身边不足百人,杀得连手里的宝剑都卷了边,却还不慌不忙和我打招呼,真奇人也。”
杨难当毕竟是在京中,消息灵通,便将白雁声的身家一一道来,末了道:“他虽与工部尚书李文博是亲戚,却没有李家的作风排场,另外,他的妹妹曾与裴秀的独子结亲。”
卢辙听了眼中明灭,若有所思。
他二人正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了,但见一名弱冠年纪的青年走来,素衣素袍,面貌俊美,腰间佩一柄宝剑,行动间风度凝远,杳然靖深。白雁声见院中二人早已从棋桌旁立起,一白一黑,对比显著,衬着老松树岳峙渊停,双壁同辉,正欲屈膝行礼,被杨难当一个健步上前扶住,铁臂下沉,稳稳将他托起道:“白将军英雄少年,解民倒悬,我等好生佩服,不须行此大礼。”
说着带他走到院中,他刚一放手,卢辙就哈哈大笑着凑上来勾肩搭背,毫不见外道:“好兄弟,告诉哥哥,就你那点兵还敢跟陈远达打野、战,真下得了手,你是本来就准备马革裹尸的吗?”
白雁声今日乍见军中双壁本来拘谨,见他二人不以师长之尊、军功之身矜人,便也放开了,微微笑道:“不是我自寻死路,是箭在弦上。”
卢辙又是一阵爽快大笑:“我晓得我晓得,你是不经意端了孟贼的粮草营,叫他盯上了,赶鸭子上架。”
白雁声笑而不语。他年前已上殿听封紫金中郎将,这几日在京中大大小小的筵席也被拖着手脚,到今时方才有闲来拜见这两位当日救了他大命的恩人。
三人寒暄了一阵,杨难当命人拿来了一个木牌,道:“这是当日来我处报信的贵军哨兵之物,许是走得急了,丢在我营中。腰牌在军中好比路引,还是奉还为好。白将军人品卓著,连手下也是人才济济,小小一个传令兵也是武功不凡,卧虎藏龙。”
白雁声一个怔忡,瞬间已恢复常态,接过腰牌略一看不露声色收入袖中,向杨难当致谢。他亦深知杨难当顶着上头不许出城的命令驰援与他,实在是天大的恩情,拱手朗声道:“大恩不言谢,两位将军的恩情白雁声记下了,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卢辙脸上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复杂意味。又上下打量他道:“白兄弟,每次见你都穿得干净,连昭阳殿觐见也是如此,老子最烦那些整天傅粉施朱、穿金戴银的浮浪少年,你很对我的胃口。”
白雁声想他也许有所误会,便道:“家妹年前去世了,雁声有孝在身,不敢浮夸是理所当然的。”
杨难当此时颇似不经意道:“白将军,听闻孟烨的九子在你军中。”
白雁声料他必有所问,点头道:“确有此事。我与他义结金兰,他早已反出西蜀,陈远达、陈森都是他挑下的。”
杨难当、卢辙相视一眼,他挑起这个话题本来另有一番警醒规劝,但听闻对方关系已是非比寻常,就不再多言了,只道:“若是如此,还是请你这位兄弟适当避一避为好,我听说朝里已有人上了弹劾的奏章。”
白雁声心下留意,又再次谢过两人。杨府要留饭,白雁声婉拒了。他在金刚桥附近租赁了一处三进院落的宅邸,回到家里先往孟子莺的住处去了,人不在养病,服侍的家仆说孟子莺午后出去兜风了。
白雁声道:“这么冷的天去兜风,他在发疯?”
家仆都是临时雇佣的,不清楚他是关心则乱,心里暗道,这天气暖和哪里就受凉了,家主人真是脾气不好。
结果等到皓月东升,子莺也没有回来。
白雁声本来洗漱过后披衣在案前翻书,忽然听见一声极小的动静,便放下书本佯装打了个呵欠,拿着油灯往胡床上走。待他吹熄烛火躺下不久,屋顶几片瓦当被轻轻挪开,从房梁上跃下一个瘦长的影子。那影子蹑手蹑脚,在室内东摸西转了一会,眼见没什么收获,仰头望着房梁正要再跳回去,只听“嗤”一声,火折一闪,油灯晃了晃,一室瞬间光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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