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上)
Tags:种田文 相爱相杀 怅然若失
裴秀仿佛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小友,我问你为何夜啸山林?”
雁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裴秀从袖中荷包里拿出一簇五色翎羽来,笑意浓重:“我好好一株夜光白给你射死了,你怎么赔我?”
雁声这才想起昨日玩耍时射出的那一箭,那山上精舍连着精舍,别业套着别业,原来裴家的房子也在附近,不由面红耳赤,深感不安,连忙站起来道:“小人无礼了,裴大人的花是什么样的,小人立刻找一株一摸一样的来。”
裴秀哈哈大笑,连忙摆手命他坐下。又问道:“你到邕京这几日见闻如何?”
雁声想了想,便道:“四海尚宁,窝是销金,人来似玉,笙歌竞奏高堂。”
“四海尚宁,四海尚宁吗”裴秀回味他的话,目光如炬,道:“你想说,四海尚宁,而识者知其将乱,是吗?”
雁声就垂眸不语。
裴秀喝了一口茶水,过一会道:“你是武将后代,熟读兵书,我就单刀直入,问你今日蜀中情形如何?”
雁声道:“原非朝中人,不敢妄议朝政。”
裴秀轻吹着茶盏中的浮沫,道:“我知道你父亲白衡,昔年在军中数从征伐,颇识机变,不知儿子又如何?”
雁声道:“父亲年轻时受伤,后来虽不能弯弓持矛,然其胸中所怀,乃过于甲兵。”
裴秀见他并不受激,心中大赞他沉稳,面上不动声色,道:“有人说孟烨外据大镇,地险兵强,攻围难克,考之国计,尤宜驯养。你怎么看?”
雁声颇有点为难,不搭理他吧,留着老人家自说自话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斟酌道:“江左不可无蜀。”
要守住下游的邕京,上游的益州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只这一句就将他主战的心意透露,也是这一句接下来便刹不住了。
裴秀又道:“还有人说,孟烨新立,兵临其境,必相帅拒战,功不可必,不如缓之,待其强臣争权,变难必起,然后命师出征,可以兵不疲劳,坐收失地。”
雁声听了目露愤慨之色,暗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真是国之将亡,妖孽丛生。口中却道:“孟烨据上流,镇广陵,各有强兵,足以制朝廷,居中秉权,可得持久。”
他说话只说三分,但是聪明人一听便知。裴秀摸着短胡子,欣赏之意不加掩饰:“满朝文武,竟然不如黄口稚子。”
雁声想起雁蓉昔日常说“惹祸只因闲口舌”,方有些懊恼。
裴秀许是今日喝了点酒,感怀良多,亦或是从昨天雁声射死了他心爱的夜光白开始就与他一见如故,这时道:“你知道那孟烨何许人吗?老夫与他同僚数十载,那时都是散骑常侍,一起到王大司空家里喝酒。王大司空命婢女劝酒,满座都喝,只他涓滴不进。一女不喝,王大司空就杀一女,连杀三女,他面不改色。老夫劝他珍惜人命,他反说我,他自杀他家人,干卿底事?”
雁声听得毛骨悚然,终于失声道:“裴大人,荆州万万去不得了。”
裴秀被他一喝,怔忡半晌。雁声这才发现自己失礼之极,脸涨得通红。裴秀眸深似海,收敛了方才放纵的思绪,厉声道:“你方才还说孟贼必讨,现下又为何说去不得?”
雁声这才体会道何谓“风节太峻”,却不甘心道:“此公必做贼!一州之地何有厌乎?裴大人有玉碎之心,只是十万军队作战,就需要二十万人服苦役,以今日朝廷之意见纷争,绝无取胜的把握。裴公垂白之年,何苦,何苦,”他想来又想,找不到合适的语句,说是跳火坑,又未免太粗俗失礼,想到入京之前,在江上看到的无名浮尸,最后面上血色尽去,头脑渐冷,静静道:“直如弦,死道边。”
裴秀讶然,原来这小小少年早看清了自己的归路,是在替自己抱不平。他心中敬意油然而生,原来古人所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是真正存在的。他便缓和了神色,轻声道:“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方才我从花厅穿过,见他们在传看一纸诗文,是你做的吗?”见雁声点头,便衷心称赞道:“写得很好。人命和虫命,何尝不一样。”
雁声看着这忠厚长者,不知为何就泪盈于睫,这年过半百的老人,明知王朝好似蝴蝶已经迷途,却还要执意殉美。古往今来良臣悍将稍有不慎,身死主上之手,长城自毁,古今同慨。
裴秀见他目中含泪,心道到底还是孩子,便故作轻松道:“你从青州远道而来,到李文博府上定然有事,不知了了没了,若是有难处,不如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雁声此时觉得与他也没有了隔阂,不便说自己退婚之事,怕伤了李家小姐的清誉,只道:“雁声有一个一胞双生的妹妹,今年一十八岁,因守孝耽误了,父母双亡,因此托姨父姨母做主找个好人家。只是姻缘一时难定。”
裴秀捻须沉吟良久,过一会问:“你说与你双生吗?”
雁声连连点头道:“模样有□□分相似,才情家事亦在我之上。幼时与我一同读书练剑,样样比我强。”
裴秀便笑道:“难道只有好处,没有缺点?”
“缺点嘛,”雁声想了想道:“脾气太倔。但是对事不对人,若是自己不对也会十分干脆认错。”
裴秀心想这可是对他的胃口,他本来就讨厌唯唯诺诺的。于是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道:“老夫皓首唯一子,名思玄,长你一岁,若蒙不弃,可结秦晋之好。”
雁声脑袋转不过来,直接傻掉了。
裴秀等他良久,见他还是目光呆滞,便不满道:“你觉得我儿配不上你妹妹?”
雁声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裴公垂爱,只是,我家实在有些高攀不上……”
裴秀见他手足无措,仰面大笑:“娶妻当求贤,门第算什么?要说门第,放眼大夏还有比我们河东闻喜裴家更高的吗?”说着解下腰间佩剑,递于雁声道:“拿去,这是信物。明年我儿弱冠,若是老夫一家还有命在,定会上门讨娶令妹。”
雁声接剑一抽,寒光四溢,不由赞了声,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递给裴秀,这本是李府还他的东西,因和雁蓉的那块玉一摸一样,索性就交给裴秀。两人又命人取来纸笔,各自写下八字,互相交换。至此,雁声仍然不敢相信,大夏门阀第一的贵族,雁蓉就这样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裴秀极是高兴,胡子都飞了起来,雁声心中一动,道:“裴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裴秀大手一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要我带你去荆州。这可不行。我可不能把我未来的亲家也陷在里面了。何况你还年轻,荆襄虎狼之地未可亲涉。”
雁声也就不说话了。
裴秀却想起什么来,道:“若你想历练历练,我却有个地方。扬州东平郡郡守是我弟弟裴楷的姻亲,曾托我为他物色一府丞,你若不嫌那里偏僻,我现在就为你手书推荐。”
作者有话要说: 小K在后台看见你留言了哦,老友相见分外眼红哈。祝你们看的开心!
说起来,白家和裴家,从雁蓉、思玄到阿柳、裴煦,都是缘锵分浅啊!!到了初晴和思远才终成美事。
☆、第五章
李景重自鹿鸣馆回来后一病多日,家里手忙脚乱了一阵,待他这日稍好点,雁声过来问候顺便跟他告辞。
入了李景重的卧房,只觉一室病气,香炉里上好的香片也盖不过去。但见室庐、几榻、器具、摆件无不精巧细致,挟日用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之物,尊逾拱璧,享轻千金。他到这时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稍等片刻,自有人卷起织锦锻的帷幕,但见李景重侧卧在床褥之间,披散头发,脸色比傅了粉还要苍白憔悴。
雁声吓了一大跳,他当日找不到李景重就自行回李府,后来听人说他半夜才回来,因此并不知病得如此重,这时赶忙快步上前,坐倒在他眠床前的一个春凳上,关切问候。
李景重轻描淡写了几句,雁声见他似不愿多谈,想到这病来得莫名,心里有数,也就不再追问,将与裴秀如何认识并与裴家定亲的事说给他听。
李景重沉默良久,轻叹一声道:“当真是各有因缘莫羡人。裴思玄少年俊秀,世所罕见,且允文允武,是邕京城里有名的一品贵公子。此子幼时,说媒的就几乎踏破裴家的门槛,裴秀一直不松口,二三年前听闻皇上想把华阳公主许配给他,裴秀说儿子太小还未定性,恐怕耽误了公主。其实时人都知道,他眼界太高,看不上皇家。没想到这段姻缘竟然落在雁蓉妹妹身上,真是恭喜恭喜了。”
雁声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块大石也放下了,当日确实是倾慕裴秀为人,又被他世家气度压倒,颇有点糊里糊涂定下亲,后来回头一想,万一裴思玄本人长得像裴秀,都是铁锅一样的脸,越发想都不敢想,只觉得太委屈了雁蓉。
李景重见他面露喜气,越发玉面生彩,风流倜傥,不禁又嗟叹道:“香君真是傻,表弟这样的人物,就是吃两年苦,难道还没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吗?”他虽多为妹妹掩饰,但是旁人一听就明了,这就是嫌贫爱富,喜欢珠围翠绕,所耻荆钗布裙。
雁声本不欲接话,但觉得这时还要聊表关切之意,便道:“我福薄而已。不知表妹定的是哪家,什么时候过门?”李家如此急吼吼,定是有高门金枝要攀。
李景重咳嗽一声,面露尴尬之色道:“便是御史大夫段晖的儿子。”
雁声心中立时雪亮,他这姨父升官本就升得蹊跷,这下串起来一想就明白了,心里不由又是鄙夷又是怜悯,低着头也不敢看李景重。
过了一会还是李景重重拾话头,雁声就势讲告辞之意,李景重留了一留,见留不住,就命家人给他准备行李盘缠,雁声连忙摆手说他并不是回永城,裴秀替他在东平郡荐了一个职位,他想先去东平看看。从邕京到东平不过十来天的路,可是如果先回永城,再走东平,就要一二个月了。
李景重也清楚他的想法。必然是他怕人家早早找好了人,顶了缺,那手里这封裴秀的推荐信就无用武之地了。其实雁声心里还有一层意思,想先去东平看看,若是情况不错,就准备把雁蓉他们接到东平,若是不甚理想,就可以借口回家请辞了。这些深意当然不可对李景重说,他却都写在一封手书里,还附了东平的大约落脚地址,临走前托李景重找人捎到永城的雁蓉手里。李景重一口答应下来。
他们都是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又怎知流年易逝,世事无常,若有回头再来的机会,定然不会再走相同的路。
于是再过二三日雁声就离开了李府,走时李景重非要给他银两盘缠,他推辞不过,只好捡了两件衣服和一些碎银子。清晨刚走到邕京城门口,又想起什么,折回夫子庙金刚桥,在桥上看见岸边的柳树上栓了一艘小船,不由喜出望外。他三步并二步走到岸边,见那小船卷着船帘,里面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青布衣衫,卷着裤脚,正在洒扫。舱内一角叠放着一块毛毡,桌几上摆着几个熟悉的赫底白花粗瓷碗。
白雁声上前道:“兄台,打扰一下。”
那少年闻声抬起头,五官还算齐整,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疑惑地看着他。
白雁声拱手道:“兄台半个月前,是否也系舟在此,看见桥下露宿一人,当时给他送了一床毛毡,一碗麦粥?”
那少年眯眼想了想,点点头。
白雁声道:“那人就是我,请教兄弟台甫。”
少年双手交叠撑在扫帚头上,语声轻快,道:“问别人的名字,不是正该先报上自己的吗?”
白雁声脸上刷地红了,忙道:“在下是青州颍川郡白雁声。多谢兄台寒夜送毡,天明赠粥,一毡之暖,一饭之恩,白雁声没齿难忘。请教恩公的名讳,将来若有机会,定会十倍回报。”
少年眼珠一转,道:“萍水相逢,举手之劳,并不求回报,你自便吧。”说着就退回船舱,放下了船帘。
白雁声在岸边站了会,见他始终不出来,好生没趣,就从随身的盘缠里拿了两块齐整的银子包在一块手帕里,放在船头,转身走了。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