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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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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种田文 相爱相杀 怅然若失

  雁声也笑了:“我和我妹妹,也不知是谁学得谁的字。反正小时候她读书写字都比我强,我跟着她描红,不知怎的字也像她。”他想到与雁蓉一别数月,双胞胎从未这样分开过,心中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孟子莺见他兄妹感情如此之好,十分羡慕,然而自己自襄阳逃出之后孑然一身,目中便有愁苦之意。
  雁声连忙岔开话题,道:“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你,你那日在山南从老丈家里出来,为何失魂落魄?”
  孟子莺一怔,略一思索,就把当日所见告诉他。白雁声不想又是一件不甚愉快的事情,也觉尴尬,正不知说什么好,忽听孟子莺道:“我对释道本无太多爱憎。只是襄阳城里也有一座浮图。崇明九年被五胡围困经年,城里缺衣少食,士兵乘夜晚从城墙上放下绳子四处逃窜,到城破之时,几乎无人值守。每到黄昏,僧人把战死或者饥饿倒毙的人堆在大殿里,然后派一个人敲着木鱼,到认识的人家里,通知他们来领尸。他们只要走进一户人家,用不了多说废话,木鱼声后便伴着凄厉的哭嚎,好像人间地狱一般。有一天他们终于也来到我家门口,娘亲带着我去寻爹爹,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他们还板着脸对我说:小檀越,你的眼泪落在他脸上,他成不了佛。从此之后,我就很讨厌和尚。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还要供奉那样的神明。”
  他说话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然而那话中的悲痛若非亲身经历绝难体会。雁声不由想到那在船上看到顺水流下面目肿胀的浮尸,他们也曾是有血有肉有家有室的人,寒夜中也有亲人在祈盼他们回家。他于是越过几案,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孟子莺肩膀一抖,眼泪涔涔落下,三四年间流亡的辛酸涌上心头,忍不住攀住他那只手臂,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年纪太小,尚未意识到,乱世之中,哪里有什么救赎?他们出生的这个世道,早没有可归的家园,更无处可寻世外桃源。
  翌日,两人都换上最好的衣衫,往东平府去。那值守的小吏只翻来覆去看着白雁声的名刺,却不做声。雁声正自奇怪,暗道数十日前就已投书来报,难道又扑了个空。还是孟子莺察言观色,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足有二三两重,递与小吏,道:“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小吏这才满脸堆笑,道:“大人前几日才说过白爷要来,我这就带您进去。”
  白雁声暗叫一声惭愧,一边往里走一边带着感激的目光看孟子莺,后者却立在门外,没有跟进来的意思。
  孟子莺拱手道:“白大哥,我想出去逛逛,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那门人直接带雁声去了后堂,东平郡守名傅熙,是清河傅氏子弟,娶裴秀弟弟裴楷之女为妻,俱是当世一等一的名流。雁声远远见一个三四旬的中年人峨冠博带,坐在堂中,看见他们就起身走到廊下迎接,雁声连忙在廊下见礼。
  傅熙面色红润,几缕胡须足有一尺多长,修剪保养极好,与雁声十分自然地携手入座,仔细打量他道:“淮南侯后人果然风神俊秀,难怪裴公爱屋及乌,想必明年就可喝上令妹和玄弟的喜酒了。如今过了几礼?”
  雁声先将裴秀的手书递与他手,傅熙拿到后随意看了看,想来裴秀一定也另有书信与他。
  傅熙拿羽扇轻摇两下道:“我府中典签数月前居父丧,主薄年老多病,文书往来频繁,多次要我找个替补,因此托裴公为我物色人选。许是传话的人没说清楚。东平僻在山野,地广人希,撮尔小地,这种不上台面的差事,哪敢劳驾白公子。”其实他清河傅家人才济济,哪需裴秀替他找人,不过是东平太过寒苦,没有油水,族中子弟不愿来此,他话中就差点明说,我怕白公子吃不了这个苦。
  典签无品,雁声心中未尝不有失望之意,然后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仍是恭敬道:“典签掌表启书疏,宣行教命,位小职重,雁声怎敢轻视?我一路行来,见东平山河之秀,心折不已,大人为朝廷封疆守土,尚不嫌苦,雁声年轻望浅,正需历练,请大人任意差遣就是。”
  傅熙点头十分满意,又与他寒暄几句,问他什么时候到的,住在哪里,是否需要替他安排宿处。雁声刚要开口,忽然想到孟子莺,脑中灵光一现,道:“我与人同来,宿处已有安排,等打点妥当了,就告之大人。”
  傅熙以为他公子哥一样的人物,必然带着几个小厮,大包小包的行李要安顿,压根就没想到他一路空手走着来,因此听他说要自己找房子住也不以为意。想着捡日不如撞日,就张罗着带他在府中熟悉,将府衙里主薄、赞务、曹掾、司功、仓户、军曹等一一介绍给他认识,又招呼众人与他接风洗尘,一日眨眼就过去了,待他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时分。
  孟子莺正在雁声房里等他。
  雁声不待他开口,抢着道:“你今日是去找落脚的地方了吗?”
  孟子莺一惊,过后笑道:“白大哥猜得不错。要在东平做事,自然要有个方便的地方,府衙人多嘴杂,还是出来住好。”
  雁声奇道:“你怎知我就一定会留在东平,人家就一定会要我?”
  孟子莺笑道:“以裴秀为人,定不会坑你。何况白大哥一心想干番事业,不论什么职位都一定不会嫌弃。”
  雁声失笑:“你倒是鬼精灵一个。我是去做典签。”
  孟子莺想想道:“典签也很好,州府与朝廷文书往来之中,颇多机要,从这里着手,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雁声见他没有看轻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孟子莺说完这些,转头看他道:“我今日看了几处宅子,定不下来,傅大人准你几天假,我们明天一个个去看。”
  雁声伸了个懒腰,道:“他要我五日后去,我明明告诉他不用那么长的。宅子你决定就好了。”说着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倒出几张银票和一些银块,道:“今早多谢你了。这是我全部家当,日后由你掌管吧。”
  碎银在蒲席上滴溜溜滚着,孟子莺看着忽然眼眶红了。雁声慌乱起来,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急道:“咦,你哭什么,不够吗?”
  孟子莺边擦眼泪边道:“眼里进灰了。不够也没关系,我今日在街上琴馆也找了一份差,有手有脚的,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雁声颇有点无语,不知该喜该忧,又有点心疼,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办事意外地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除了kit,霸王的也偶尔冒个泡好不好,你们到底看得开不开心啊???
 
  ☆、第七章
 
  雁声在城西赁了一处宅院,三间小屋,还算清静。搬来的第二天就收到了雁蓉的信,说家里的情况很好,雁峰雁行读书练剑不曾偷懒,乡人帮着把农活都干了,最后才说到前一封信提到的事“全凭阿兄做主”。雁声知道说到亲事妹妹这是害羞了,心里很高兴,想来雁蓉是乐意的。他想,东平的差事并不算理想,明年裴家又要来讨娶,因此还是先不要接他们过来为好,于是又写了封信说明这边的情况,要雁蓉放心,一旦有空就回家看望他们。
  他与子莺就在那粉墙黛瓦的宅子从春住到秋。府衙的事虽然是全新的,但是并不难,文书往来最重要是措辞,一套官话他很容易就学上手了。虽然轻松,东平的日子却并不舒心。太守府衙里每日只得三样声息,吟诗声,棋子声,唱曲声,说得好听是政简刑宽,说得难听就是醉生梦死,碌碌无为。傅熙世家子弟,派头十足,爱谈玄论道,登山临水,每出巡喜山川险绝之处,呼朋唤友,常命向导差役在前开道,路人误以为是强盗。雁声只随傅熙出去过一次,见是这般扰民,后来就再也不跟他出去了,只推说公事上没做完。傅熙身边本就不少逢迎捧场的人,他又素以尊贵矜人,雁声的出身其实并不看得上眼,不过碍与裴秀的面子罢了,见他不来亲近,也不以为意。
  这年秋天风调雨顺收成不错,轮到休沐,雁声昨夜与子莺小酌两三杯,因此起得晚了。子莺却一如既往地早起,欲往琴馆里去。
  他穿好了衣服,又随意在脸上捏了几下,说来也奇怪,本来光映照人
  的一张面孔瞬间就变得死气沉沉,只两眼中略露一丝狡黠。他与雁声独处时常以真面目示人,出门却必得易容,雁声初觉奇怪,不知他为何如此糟蹋自己,问他缘故,他沉默不答,雁声也只得做罢。
  子莺抱琴出门,却见巷口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在门口嚷嚷道:“白典签在家吗?”
  子莺见他穿着乡兵的号衣,便走过去道:“我是白老爷的家仆,你有何事?”
  那人隔着竹篱,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守请他速往府衙,有要事相商。”
  子莺眼睫毛轻颤几下,道:“这位大爷,你看今日休沐,我家老爷还在高卧,不知太守大人有何要事?我也好回个话。”
  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撑腰骂道:“你这个奴才,太守府的事也是你过问的?”他一边骂一边抬头看子莺,却见他微微一笑,眼中似有一道光亮闪过,忽然脑子就混沌了,嘴巴也口吃起来,“你,你,快,快”。
  子莺凝视他双眼,轻轻道:“大爷,你偷偷告诉我,我绝不外传。”
  那人不知怎的,浑似丢了神一样,嘴一张就滔滔不绝说起来了。
  雁声一大早被叫到太守府,一到府衙见里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往日闲散气氛一消而散,不知何故。一头雾水到了前堂,见衙门里主薄、赞务、曹掾、司功、仓户、军曹一干人等都在,东平郡守傅熙高高坐在堂上,面带忧色,愁苦不已。
  雁声在末席坐了,方听傅熙沉重道:“今日休沐,还找大家来,实在是因为出了一件大事。临溪县的孙氏一族反了,聚众千余人,举兵攻县。据昨晚逃出的县丞说,临溪令或已身受屠戮,贼党攻占县衙后,更阻兵守界,封闭县城,残掠生民。”
  他话说了一半,就听堂上响起呜呜的哭声,雁声循声望去,在傅熙坐席边有一人举袖拭泪,看来他就是刚才话中所说逃出来的县丞。他年约三旬,虽然来前经过了一番梳洗,但显然受惊过度,面色惨白,断断续续把昨夜惊魂一刻说了个大概。
  堂上众人都唏嘘不已。军曹一拍几案怒道:“这岂不就是宗贼吗?孙叔业是要造反不成?”
  主薄摸胡子道:“这可不妙。孙氏在临溪宗族强盛,一旦逆乱,为祸不浅啊。”
  曹掾说:“孙家一宗近千室,烟火相连,比屋而居,公私成患,下官说过要及早铲除,养虎为患这下可应验了。”
  于是众人都纷纷怒骂孙氏一族,和那个领头的孙叔业,难听的话多得很,群情汹汹,大有食其肉寝其皮之势。
  雁声有点摸不著头脑,轻轻咳嗽一声,问道:“那个孙叔业为什么要反?”
  他的话好像在本来就沸腾的汤锅里浇下一勺冷水,众人都是一愣,以仿佛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然后又都把目光转向那个县丞。
  那县丞就抽抽嗒嗒道:“大人们忘记了吗?益州荆州用兵十万,乞朝廷速办粮仗,加赋三成,今秋已向末,孙氏拒不交粮,已有一月之久了。”
  哦,大家都了然地叹了口气。
  雁声颇觉口中苦涩之味。
  傅熙就道:“为今之计,当该如何啊?”
  堂上一时寂静。众人都纷纷低头看地。
  见无人出头,傅熙脸就涨红了,高声斥道:“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要诸君何用?”
  众人都觉尴尬,过了一会,只听主薄颤巍巍道:“吴地奉化日浅,恩信未洽,暴民数为逆乱,据险以守,未易攻也。如今荆州用武,东平抽兵数千,现府里兵少器轻,不能制贼,当以方略取之。”
  于是军曹也附和道:“孙氏残忍暴虐,不可强攻,只易智取。”
  饶是风度翩翩的傅熙也急了:“那你们说怎么智取啊?还有,要不要上报朝廷?”
  主薄老成持重,沉吟良久,道:“不必上报。现在临溪令生死未朴,不易惊动上面。先分兵把守要隘,不可走脱贼人,再谈是抚是剿。”
  傅熙也久经官场,一听就明白,抗粮事小,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轻,一旦追究下来,不能善了。因此道:“主薄说得很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下谁能去临溪走一遭呢?”他话也说得很明白,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能抚就不必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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