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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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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撂地——”
  这一声答案出口,却是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
  刘芸草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白见君很轻地笑了一声,说:“大人的队伍里有行家,已经看破了我们用的那点小伎俩。”
  “行家”却似乎不愿意被他夸,面无表情地说:“风来散,雨来乱,苦修二十年,上街现一眼,撂地可不是什么小伎俩,你不用谦虚。”
  知辛去的地方多,曾经碰见过好几次这种街头落活表演,确实称得上是绝技。
  但李意阑过去不是在山上就是在营里,平时也不怎么出去玩,一听见这字眼就只能干瞪眼。
  知辛从余光里瞥见他一脸茫然,立刻善解人意地将上身略微倾靠过来,悄声问道:“撂地,一种街头杂技,没见过吗?”
  李意阑用一种“鄙人见识短浅”的模样摇了下头,知辛笑了一下,给他解释起来。
  “撂地用白话来讲,就是在地上随便画一个圈作为场地,然后师傅们就能凭空变出东西来的一种杂技。”
  “当然说凭空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卖艺者的穿着有讲究,通常不能穿短打之类的利落衣裳,必须穿宽松的大褂,有的一边肩上还要搭一方大布巾。然后从那布巾里往外掏东西。”
  李意阑像个直肠子一样低声插嘴:“那些东西是不是就藏在那方布巾里?”
  知辛抿嘴笑着摇了一下头:“那方巾在开场时会正面反面抖开给看客们检查,上面确实一无所有。”
  “而所有变出来的东西,比如瓷瓶、碗碟、寿桃、鹅、狗甚至活生生的小娃娃,都是原本就藏在卖艺人身上的。只是藏得十分巧妙,根本不会让人看出来。”
  “这种藏法和掏取的手法是撂地手艺人的不传之秘,只传男不传女,在挑选徒弟时对于秉姓也非常讲究,尤其注重守信这点,因此虽然好奇,但我也没弄清楚当中的窍门。”
  “只知道一些道听途说,为了广博四方喝彩,撂地变出来的东西一般都是比较大的物件,所以在南边的一些地方上,又将这手艺叫做‘大搬运’。”
  “所以风筝案这个万人眼底的凭空出现,如果使的是撂地的手艺,那么无人察觉完全有可能。”
  李意阑没见过撂地,不知道这技艺的神奇,眼下除了点头,就只有长见识的份,他心思活络地猜测道,“所以说这个刘芸草,还有一个擅长江湖技艺的同伙?”
  知辛的眼仁朝他这边偏了偏,低声附和道:“有可能。”
  “可是这样的能人异士,他一嘴都没提过,”李意阑询问说,“这是不是不太对劲?”
  知辛认真地想了想,保持着悄悄的声量建议道:“说不定会撂地的这位就在他说的那四人当中呢,他不是才只说了刘乔的手艺么?”
  李意阑觉得有道理,低低地应了一声,临时结束了这场忽如其来的咬耳朵,可谁料他一回头,就见白见君正目光复杂地盯着刘芸草,皱着眉心,面上有种李意阑看不懂的郁色。。
  其实刚刚他的那句“不用谦虚”,明眼人都听得出当中的讽刺。
  只是李意阑忙着和知辛窃窃私语,顾不上琢磨他的情绪,此刻他得闲再看,立刻就咂摸出古怪来了。
  平时最关照的扇贩子的人就是白见君,可他今天对这人的感觉却异常冷漠,爱理不理还话里带刺的模样,好像刘芸草得罪了他一样,可问题是他们不止今天,而是好些天都没有交流了。
  所以这阵漠视来得有点突兀。
  李意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白见君自己却知道,胸中那股引他不快的感觉叫做失望,他对刘芸草认罪的行为十分失望。
  白见君年少时到处踢馆、逼人下跪,本身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己也从不以此自居,这种处事风格使得他对刘芸草是白骨案主谋的发展不仅不意外,反而还多了几分赏识。
  可就是这种能策划出惊才绝艳疑案的人才,明明有能力逃脱罪责,让白骨案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可他最后却为了一个连义子都算不上的杀手功亏一篑。
  这理由太过单薄,单薄到让白见君忽然觉得,这人的心姓根本配不上他的才能。
  而且这种感觉随着他对详情的了解在不断地与日俱增,白见君烦躁地想道:认什么罪!
  李意阑绝不可能揣度得出他这种与朝廷的期望背道而驰的扭曲心绪,他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打算待会儿直接开口问,眼下时间紧迫,他不得不抓紧起来,问了刘芸草负责撂地的同伙是谁。
  刘芸草说是化名为王诘的王桥,因为王桥在参军之前,原本是街头杂耍班子里的一名伙计。
  刀笔吏将这些口供一一记录在案之后,李意阑心中有盘算地说:“我今夜就要走,剩下的时间不多,因此中间的三桩案子会由江先生负责来问你,我就直接从比较特殊的寒衣案问起。”
  “请问你们是怎么让于氏的白骨,忽然从无人祭奠的坟头起立的?”
  有风筝案的南辕北辙在前,李意阑本来以为刘芸草会给出一串与他们的推断截然不同的答案,谁知道这回他却又料错了,刘芸草说的手段多半都跟他们猜得不差多少。
 
第79章 悟空石
  慈石、百岁铃、湿婆石像生、蓂荚草、凭贴、双色蚂蚁糖丸、蓬砂、此君令以及八千两,刘芸草在交代中几乎都没有漏下。
  不仅如此,他还一举解开了白骨在坟前藏身的谜底。
  “在我的故乡,东边沿海的杳无人迹的深山里,有一种土色的石头,一遇水就会变大数倍,待晒干之后也不会恢复原状,山人们将它戏称为悟空石。”
  “悟空石磨成细粉之后,看起来和寻常泥土无异,但遇水之后又会迅速结块,不会像泥土那样变成稀泥。”
  “我们在于氏的坟前挖了个小坑,坑底垫上一层悟空石粉,上面放上一个内壁刮薄的猪泡,猪泡底层装上酒,不要太满,用长棉线打活结扎紧。”
  “扎好的口上再装几枚鸟卵大小的矾石,矾石内部掏空,填上化骨散,封口,最后在矾石上口扎一小截牛筋。”
  “如此将猪泡摊平放好,长棉线牵到坑外、距离于氏墓碑丈许之外的一座孤坟前面,用枯草和泥土遮住。”
  “接着在猪泡上再铺一层泥土,接着放上装好机关和糖丸的白骨,最后再用一层普通的泥土浅做掩盖。”
  “这样等到寒衣节那天傍晚,赶在于家人出门之前,假装成祭奠之人,来到孤坟跟前悄悄扯掉棉线,再在离开时顺势用脚抹掉地上残留的线痕。”
  “另一边,第一层扎口被解开之后,矾石就会落入下层的酒液之中。”
  “矾石入水后姓如冰雪,很快就会消失,这样化骨散就会融入酒中,在化掉猪泡和牛筋的同时,也会往下渗,将悟空石粉泡发,彼时于氏的白骨,就会自己破土而出了。”
  再者,前来夜审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想道:祭奠故人带酒也是常事,所以于氏坟前即使有酒香也不会引人注意。
  而那块所谓的悟空石,在案发之后他们也完全有机会前去挖走,这样前后隐蔽地动作,官府什么都查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人实在可以说是有着让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和手腕,不管白骨案多难彻查,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没有大开杀戒,李意阑心绪复杂地说:“先生算无遗策,让人大开眼界,要是我们能够换个地方相遇就好了。”
  刘芸草听完心中也浮起了一些同感,这人言出必行,身上也没有官僚气,是个在官场上难得一见的爽快人,不过他没有接李意阑的话,作为一介戴罪之身,他谁也不会去巴结,也谁也不会去招惹。
  不过李意阑还是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含蓄而诚挚,依稀还有点感激的模样。
  这使得李意阑纵然碰了个冷钉子,但却没有暗生不快,他叹了口莫须有但却很沉重的气,继续问道:“寒衣案的作案手法我们都清楚了,但它跟之前四宗白骨案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前四宗除了刘乔和罗六子,几乎没有人伤亡。”
  “可寒衣案就我所知的,就死了一个木匠和一个伙夫,伤了知辛大师和我们的一位同僚,为什么要动这么些人?而且只在这个案子上有这么大的动作?这不是违背了你们那种神鬼无踪的作案理念吗?”
  他着重强调了“只在”二字,知辛在那瞬间忽然转头瞥了他一眼,但是李意阑正在话头上,并没有发现。
  然后等他说完,知辛已经恢复了直面朝前的坐姿,像是从来没有动过。
  坐在对面的刘芸草在余光里看见了这个转头,但他并不关心这个,因此也未有留意,只是安静地听李意阑的问题之后说:“在河边走得多了,鞋自然也就湿了。”
  “海铮过世之前,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想过寻常的日子,但还是念旧情,让他做些不知情的东西,还是义不容辞的。”
  “那些石像生我们没告诉他是做什么用的,但却都是出自于他的手,那时我们不需要假手于人,自然也不会有木匠的悲剧。可没了他之后……”
  说着他徐徐举起双臂,脸上浮起了细微到令嘴角颤抖的痛苦:“凭我这双已经不复灵活的双手,已经造不出完整的机心了。”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望去,就见他刻意朝外的双手手心指节上都横着数道一刀切来的伤痕。
  那伤疤并不狰狞,只是细细的几条,但横平竖直之间明显可以看出是人为的迹象。
  再结合上他话里的意思来看,就不难猜出这人的手怕是已经毁了,而且致因就是这几道小伤。
  白见君心头霎时一惊,为了护住这人能在蒲扇上藏造小弩的双手,他还额外问李意阑讨了个人情,谁知道到头来此举竟然是白费气力。
  这扇贩子是个无能之辈,白见君心说所以他沦落至此都是活该,可那些专们挑人的骄傲摧毁的家伙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愤怒和惋惜使得他忽然打断道:“你这手是怎么毁的?”
  大伙都没想到他会忽然插嘴,一时目光从各处荟萃。
  “毁”对刘芸草来说是个十分伤人的字眼,可面对白见君他却并不觉得难堪,因为从识人待人这方面来说,他感觉白见君和挽之有些像。
  说他们纯粹可交友的眼界很高,说他们高傲却又有些护短,故而刘芸草明白他的重点不在“毁”而在“怎么”上。
  鉴于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刘芸草忽然转头去看白见君,那架势就像是在对这人投降一样。
  他自觉这形状可笑,便立刻将手臂收了回去,波澜不惊地说:“当年在宫里被宫人划的,让我在挽之与章仪早有私情的假供状上画押。”
  白见君凉薄地说:“沾上这种事,袁祁莲横竖是一个死,你不肯画押那是你愚忠。”
  刘芸草出人意料地反驳道:“不是这样的,不管我画不画,我这双手都得废。”
  “朝中称我们为袁党,其实有点可笑,我们不是科举出身,也没有同年之谊,只是几个没有靠山的手艺人,可竟然也会有人忌惮我们。”
  “其实挽之被抓走那天,金吾卫一闯进军器监宣布完罪名,还没上铐他就叮嘱过我了,让我一切依照主审官的意思办,不用给他留后路,也千万不要抵抗。”
  “可我非常清楚,”说完他垂眼笑着蜷起了手指,像是拽住了一把过往的风沙,“结果和我的态度没有关系。”
  自古斗争都是这样,只有一网打尽才能让人放心,白见君从刀山火海里走过来,尤其明白这个道理,他脸色沉沉地闭了嘴。
  刘芸草并不想让他下不来台,对他感激地笑了一下,找补道:“不过大侠说我愚忠,倒也是事实。”
  白见君没理他,刘芸草便将视线投回李意阑身上,续上了刚刚被打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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