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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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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他说:“抱歉,我方才说了些闲话。大人,关于我们忽然嗜杀的原因,除了来春街的那个木匠并不守信之外,剩下的那个原因就是你们。”
  “你们追得太紧了,步步紧逼,逼得袁宁方寸大乱,人在乱中就爱出错,而我们又没有时间从长计议,就只能走最省心的那一条路了。”
  李意阑点了下头,又道:“那著作院的朱大人和弩坊署的郑监作,以及其他暂时还没露出狐狸尾巴的人,都是堂堂有头有脸的朝廷命官,为什么会甘愿为你们当马前卒呢?”
  “恕我说句很不中听的话,你们如今一无权势,二是戴罪之身,与你们勾结除了杀头的大罪,似乎没什么好处啊。”
  “是没有好处,”刘芸草一脸坦荡,“但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坏处。”
  “不过是上司对下属的一句吩咐,让他帮忙递封信,让他帮忙送一块石头进城而已,这在官场上随处可见,并不稀奇。”
  “而且下属即使有胆子过问,我们将手法拆得这么细,光从只言片语和几块石头上,他们根本联想不到那会是什么杀头的祸端。”
  “所以这不是他们甘愿的勾结,只是官场中一个小小的顺水人情罢了。”
  李意阑一听见“上司”就来了精神,因为张氵朝说那位朱大人是个地道的冯派,而这走向俨然是在往首辅身上延伸,李意阑好奇地说:“那他们这人情都是卖给谁了?这人又与你是什么关系?”
  “卖给首辅的锦囊师爷黄泉生了,”刘芸草幸灾乐祸地说,“我们手上有不少黄泉生瞒着首辅以权谋私的把柄,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姓命,忍着恼火和屈辱在和我们这些肮脏的过街老鼠为伍。”
  李意阑眼皮一跳,没想到自己不盼冯坤好,盼来盼去却只盼出了首辅的一个师爷。
  其实这也不是说不过去,在第一批被抓的那两个刺客之中,有一个在审问的时候明显对冯坤有反应,但狗仗人势的败类到处都是,那姓黄的师爷为了便于行事,打上首辅的旗号才是最通畅的选择。
  但李意阑还是难免失望地确认道:“你们从始至终,是只和师爷一个人有接触吗?”
  刘芸草目光坦然地笃定道:“是。”
  李意阑怅然若失地点了下头,打起精神问了第六桩的手法和那两样装神弄鬼的伎俩,刘芸草无一推阻,痛快干脆地全都答了。
  等到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李意阑立刻侧过头,去和知辛低语道:“我问完了,你是不是还有想问的?问吧。”
  知辛朝他笑了笑,看向刘芸草说:“先生,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是怎么造出石像生这种陌生又奇特的机括的?这一类东西,民间和书中似乎都没有记载啊。”
  谁知道刘芸草却茫然地说:“石像生?是指那个湿婆木雕吗?不过那是排云弓的机心,并不是您说的石像生。”
  知辛见他连器物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也没有看过谈录,不过本着能确认就不猜测的原则,知辛还是问了一下刘芸草知不知道《木非石谈录》,很快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和李意阑双双碰壁,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难兄难弟似的笑了一气。
  审问费脑耗时,案子没能彻底问透,一个多时辰倒是悄然流逝尽了,院子里还得李意阑去看一看进度,他就没再多留,和知辛、白见君一起离开了。
  大院里江秋萍等人手脚麻利,该装的应包的都已经捆扎妥当,李意阑单独拉着众人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两刻之后伙同知辛和王敬元站到了钦差准备的快马跟前。
  寄声不放心,拽住缰绳啰嗦了半天,直到钦差不耐烦,直接出声来催,众人这才踏上行程。
  李意阑感受着马上的疾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古怪的直觉,这将会是一趟去而不复返的行程。
 
第80章 赶路
  二十日,戌时末,姜兴东风客栈。
  客房的门忽然扣响了三声,有人在外面殷勤地笑道:“客官,您的饭菜小的给送来叻,劳驾您给开下门。”
  须臾之后门扇被人从里面拉开,扩大的缝隙里露出来的是王锦官表情寡淡的脸。
  早上城门一开她就进来了,然后一直打听到半刻之前闭市了才回来。
  她去了知辛说的乱葬岗,只可惜世事变迁,那条河还在,乱葬岗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改成了良田。
  薄霜罩着一陇陇秋收冬藏的田字格,满目的井井有条赶走了昔日的荒凉,王锦官站在千顷田野之间,胸中满溢的情绪是沧海桑田。
  知辛没能给她多少线索,王锦官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在她并不是闷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寻常女人,一个人就能顶住头顶那片天,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吃亏,立即决定花钱雇人帮忙。
  她先后去了鱼龙混杂的烟花巷和赌坊,从老鸨和赌徒们口中得知了一位据说是城中百事通的戚姓老头,然后直奔对方的家门。
  戚老头住在城西的榴花巷,独自住着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说话的时候眼睛毫不避讳地往人身上打量,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王锦官身上的煞气也不轻,两人各自不改形容,很快就对坐在戚老头家中,用一袋白银达成了交易。
  王锦官下了五十两的定金,让戚老头帮她找七年前曾经路过这里的孙姓郎中,特征是素衣、细长脸、一字眉、早生华发以及年近四十。
  戚老头眯着浑浊的老眼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说对此人没有印象。
  王锦官早知此行不会那么顺利,闻言也没怎么气馁,阖眼沉吟了片刻。
  她早年坐镇押当,自有一套不动声色催人的手段,没一会儿就抛出了自己的诱饵,她说:“老先生,我家人病重,求医问药迫在眉睫,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另有酬谢。”
  “如果能找到确切的消息,三日之内我再付你二百五十两,五日之内一百五十,十日之内五十,超过十日我就等不起了,麻烦您老抓紧费心。”
  生意人都喜欢阔绰的主顾,而三百两着实不是小数目,戚老头喜上眉梢地将银袋扫进手中愉快地掂了两下,一张嘴登时黄牙龇露。
  “女侠放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就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头子也怠慢不得。您且留下地址,这边一有消息,我连家门都不进,立刻给您先送过去。”
  王锦官留下了客栈的门房字号,那戚老头不愧是包打听,在她写字的间隙里仍在好奇,闲不住地探究道:“女侠家中是何人生病了?生的是什么病?眼下情况如何了?”
  放在平时,王锦官从来不会搭理这种刺探,她不喜欢和人话家常,也不爱听人说,但这一刻她忽然多了个考量,想着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万一这老头认识的人里有人恰好能治李意阑的病,那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是舍弟,”她一派寻常地提起来,低头继续写起了地址,一边将李意阑的病况简单说了说。
  戚老头为了讨好财神爷,嘴上跑马地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诸如你们姊妹真是亲近,令弟的病情一定会康复等等。
  王锦官知道这是场面话,但没来由地竟然没觉得烦,她谢过了对方,然后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榴花巷。
  即使有了这位戚老的保证,王锦官也没有坐在客栈里伸着脖子等消息,她将刀存在了客栈的房中,自己开始单枪匹马地在城里游走,打算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和那郎中有交集的地方都去一遍。
  知辛说相逢的时候看见那大夫在野外杀鸡,她就去集市里卖家禽的地方挨家挨户地打听。
  街市上的家禽都集中在一块,于是这天常驻的小贩们就看见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烟火气的黑衣女人在鸡舍鸭舍前频频凑头,但是只问不买,十分地扎眼。
  然而或许是那大夫的鸡不是在这里买的,又或者是时隔多年小贩们都忘了,王锦官问了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捞着。
  她在就近的酒楼用过了午饭,下午又开始横扫这一片的药堂。
  知辛说那大夫背着个小药箱,也没有姜兴口音,听起来像是个游方的郎中,而郎中出门在外可以睡荒野破庙,但却离不了炮制过的草药,她所以她想那位大夫有可能在姜兴补充过药材。
  这个思路应该是对的,只是好事多磨,一整天下来除了嗓子变得干痛之外她一无所获。
  小二跟在她身后进门,行云流水地布好菜之后退了出去,王锦官坐下来,将随身的弯刀压在了座位对面,然后提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是她曾经在押当里收到的一把刀的原形,因为喜欢就自己留下了,原身在办案的时候断了,她没办法只好换了把佩刀。
  新刀的铁质和锻工都要更好,但王锦官总觉得不趁手,李遗当时笑她念旧,王锦官觉得跟这种连修身养姓的太极拳都不会打的家伙理论不来,毅然用一句“我就是念旧”结束了话题。
  可她没想到有国无家的大忙人那次居然上了回心,贼一样偷了她压在箱底的断刀,找人重铸了一把连铁质都一模一样的刀。
  王锦官当时觉得这人简直傻透了,换新刀也不给她换块好铁,可熟悉的刀鞘一入手中,她又觉得嫁给这人也不吃亏。
  她确实念旧,但同样执着,所以这次来到姜兴,找不到那郎中她就不会罢休。
  ——
  亥时一刻,江陵大理寺后院。
  钱理这大半天也在忙着问人问题。
  许之源一口气送来了四个知情人士,其中两个是军器监曾经的士兵,还有两个隶属于修陵队。
  不过这几个人都是小喽啰,离涉案人物比较远,知道的东西有限,但也不算全无用处。
  钱理从军器监的那两人口中知道了章仲礼,并且听说这位章贵妃的胞弟在营中颇为恃宠而骄,因为袁祁莲的节节晋升和他父亲章荃曾经的力荐脱不了关系。
  后来章仪应召入宫,章仲礼怕她在宫中受欺负,没少让能够自由入宫的袁祁莲帮他问候和照看。
  然后营中声望最高的人是少监刘芸草,袁祁莲待他最为亲厚,有时候忙起来甚至能到同吃同睡的地步。
  同时,钱理还从士兵们讲述的小事里大概掌握了其他人的个姓。
  杜海铮是个爱和稀泥的老好人,林庆比较记仇,王桥木讷总是吃亏,刘诘的脑子最为灵光等等。
  此外,这两个平凡的人对风流韵事最感兴趣,说的最多的就是袁祁莲郎有情、章仪妾有意,连长辈章荃都毫无意见,可无奈皇上选秀横刀夺爱那一段。
  钱理听书一样听完了这个可悲可泣的爱情故事,最后头昏脑涨,仿佛终于为平乐案中的那两人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通女干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等送走这四人之后,天色已经黑了,钱理还惦记着首辅府上的黄主薄,草草地裹了腹,再次坐上了四抬小轿。
  到了即将休息的光景,黄主薄倒是没忙了,钱理抵达府上通传之后,很快就被请进了他住的偏厅。
  黄泉生是个皮肤微黑,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眼底也没有那种内秀的精光,乍一看十分平凡。
  但古语有云大智若愚,钱理心知要是没点儿过人之处,他绝对不可能成为首辅的心腹,因此暗自对此人提起了戒备。
  黄泉生待人异常客气,上来又是奉茶又是道歉,说上午有事让寺卿白跑一趟,适才又刚回来不久,没有去回访实在是过意不去。
  钱理被他礼遇得简直没法兴师问罪,不得不软化了情绪,笑脸迎人地说:“主薄公务繁忙,我能领会,烦请不必道歉。”
  “倒是我今日两次登门显得叨扰了,不过事关白骨案不敢怠慢,还望主薄不要嫌钱某人太烦。”
  黄泉生笑得一派真诚:“寺卿言重了,您不辞劳苦一心为皇上分忧,正是百官的典范,我虽然不才,但道理还是懂的。就是不知道寺卿过来找我,是为的什么事?”
  钱理等的就是他这一问,闻言立刻从袖笼里抽出了李意阑寄来的那张临摹暗号的纸条,递过去说:“黄主薄请先看看这个。”
  黄泉生接住了展开一看,眯了眯眼,抬头不解地缓慢念道:“丁不勾、皂不白,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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