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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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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钱理见了主谋之一,立刻拨开守备,走到洪振身边问道:“章仲礼,为何此地只有你一个人?林庆人呢?还有你的其他同伙,都藏到哪里去了?”
  章仲礼浑身没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略略歪了下眼仁,打量了一小会儿之后,忽然将视线落在了跟着钱理上前来的李意阑身上。
  李意阑迎面和他对上目光,立刻在对方半开半阖的眼底察觉到了浓浓的敌意。
  章仲礼确实有将李意阑千刀万剐的念头。
  这个长兄盛名在外,自己却籍籍无名的病痨子武官破坏了他的全部计划,令他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这种失败让章仲礼难以接受。
  十三年了,他的长姐被当众脱衣杖毙,死前因为所谓的“清白”有污,和他们一样也被遭遇了宫刑,被施刑的太监用木橛子将封纪活生生地捣成了一摊烂肉。
  还有乳首和双眼,都和尸体不在一处,失落到连一个全尸的下场都没有。
  章仲礼心想,章仪死前遭受的痛苦大概要比他所挨的那一刀,要难熬上千倍百倍。
  当年父亲敛完尸体回来,四处送钱、到处求情方才进入监栏院,为的就是掴他十个巴掌,骂他任姓妄为,为他长姐带去了灾祸。
  可章仲礼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那是他的亲姐姐,一母同胞同生同长,父亲钟爱升官发财,母亲只知三从四德,他却觉得章仪入宫之后越过越像个不苟言笑的假人。
  每日面对虚情假意,身边一个亲友也没有,有两次差点丧了命,他却隔了很久才知道。章仲礼心疼自己的姐姐,因着自己没法进宫,只好总是去求袁祁莲。
  太仆外冷内热,耐不住他殷情地啰嗦,替他给章仪稍过几回民间的小玩意,至于那些富丽而冰冷的东西,宫里多得是。
  大家堂堂正正,谁也不曾有过不轨之心,顶多是没有那么避嫌,值得呵斥几句。
  然而就是这点小差错,一夕之间让数百人的尊严和命运从此沦丧,所以后来章仲礼越活就越觉得,这世间原本就毫无秩序可言。
  官员们不遵守律法,不配当官,天家对冤枉视而不见,不配为王,而他蒙冤失祜,只配当鬼。
  其实章仲礼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血债血偿,他去过无功山刺杀高乾,但慈悲寺藏龙卧虎,他连扫地僧的影子都没见到。
  章仲礼退而求其次,想着父债子偿,一力将目光转向皇宫。然后他花了七年的时候上下打点,这才将王诘顺利安插进宫。
  可左等右等,宫中戒备森严,王诘一直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正是失望至极,白骨案这阵东风就悄然而至了。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完美无瑕的报复和嫁祸,只可恨终究棋差一招,被跟前这个死了好些年的李遗胞弟给搅黄了。
  在皇权的倾轧下,章仲礼明白自己今次已经没了生还的可能,既然是这个李意阑让刘芸草出卖了自己,那他也必须让李意阑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
  反正白骨案的局势有意思得很,章仲礼舔了舔唇角,露出了一道饕食饱足而又意味深长的诡笑。
  他已经为这位了不得的提刑官,设好了一个必然令他“惊喜”的局。
  章仲礼心中恨意滔天,脸上便不自觉沾上了狠毒的神色,但他却似并不自知,直接无视了钱理,缓缓地笑着同李意阑打起了招呼。
  “这位黑衣的公子,想必就是上任不到一月,就将饶临掀了个底朝天的李提刑了,”他说着站起来作了个揖,笑意甚浓眼神却冰冷地说,“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命不久矣。”
  这人话音绵软,但却句句带刺,李意阑无动于衷,钱理和洪振却听得十分反感。
  洪振直接抬起右手一挥,朝左右喝道:“拿下。”
  左右得令而动,可才蹿出两步,就见章仲礼手臂一个落举,右手的五个指缝之间就夹上了四颗圆溜溜的雷火弹,左手则在圈椅侧面一擦,捻出了一根早就藏在那处的火折子。
  他将两样东西徐徐靠近,玩闹似的看着洪振挑衅道:“这位大人,我劝你才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一个不慎吓到了我,你们可就没有案犯拿去交差了。”
  洪振冷笑道:“想吓唬谁?没了你,还有林庆和王诘,你点你的,随意。”
  章仲礼仿佛听了个笑话似的笑了起来:“我有把握,王诘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早些年被打坏了,不怎么怕疼,而林庆……”
  他用火折子点了下院中的一具尸体,忽然变作了面无表情,幽幽昧眛地说:“你们刚刚,不是已经射杀了吗?”
  李意阑心头一动,没想到自己竟然臆测错了。
  钱理却不太相信他,点了几名卫兵,去将那具尸体拖过来验证。卫兵十分服从命令,立刻动作起来。
  在他们拖拽尸体的时候,章仲礼就在那个椅子前面定定地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很快钱理证实了死者确实是林庆,对李意阑点了点头。
  李意阑却在林庆光头露出来的瞬间忽然想起了知辛,随即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联想让他心口没由来地剧烈突了一下。他茫然地按了下心口,无端地有种预感似的不安。
  在他发呆的间隙里,洪振已经和钱理窃窃私语完,再度和章仲礼对上了话,他不耐烦地道:“不说就不说,反正刘芸草已经如实交代了,金吾卫,将这逆贼给我拿下!”
  章仲礼也不废话,两手相靠就点燃了大拇指和食指缝里的火弹抛了出来。
  下一瞬电光烟尘陡然在冲上去的金吾卫中炸开,爆响倒是一如李意阑在人群外遇到的那个严兄所说,并不震耳欲聋,但那火器的气劲却不可小觑,直接将矫健奔走的金吾卫皮开肉绽地朝四方轰飞了出去。
  血肉地残末霎时喷溅数丈,李意阑颊上依稀还落了一点,正好砸在了左边的眼角上,又在坠势上往下滑落,在他眼角拉出了一道血样的泪痕。
  李意阑抬袖揩了一下,却不知道自己没能擦净,使得苍白的脸上印着血迹,看起来十分不吉利。
  那边被炸到的金吾卫伤势惨烈,这个的四肢那个的胸腹上都是血淋淋的肉坑,嚎叫尤为凄厉。
  洪振陡然被这威势所摄,加上章仲礼又忽然抛出了一团疑云,他高深莫测地笑道:“刘芸草全程都留在饶临善后,这种负责扫尾的角色,你认为他又能知道多少?”
  “京中的联络一直是我与林庆负责,同伙有谁、具体做到了哪一步,全部都没来得及告诉刘芸草,所以林庆死后,我就是唯一的知情人,你大可以试试让我死在这里,然后再等着看案子还会留下多少谜底。”
  或许他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但高赓的指令中明着说了要抓活的,要是都死光了还真是不好交代。
  洪振心中犯难,默默露出了犹豫的姿态,与章仲礼对峙着讲起条件来。
  章仲礼转了转指缝里的火器,像是示威又像是纯粹端详地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要求,我只是想让李提刑亲自来审问我,毕竟我最聪慧的兄弟都栽在了他的手中,我得会一会他的才能,这样才能死而无憾。”
  李意阑和钱理都是主审,谁来审其实都一样,两人对视一眼,很快由前者答应了他。
  接着洪振要求章仲礼放下武器,章仲礼没有立即配合,只是笑道:“我怕进了天牢就会身不由己,所以李提刑不妨就在这里开堂,我必定有问必答,请吧。”
  他捏着威力巨大的火器,即可伤人又可自尽,天公暂时不肯作美下雨,李意阑又不知有诈,便顺他的意开始提问,边问边在心中思索灭火的法子。
  他说:“白骨案背后的主使人可是你?”
  章仲礼的态度比之前端正了一些,眨着眼道:“是。”
  李意阑又道:“那你的同伙都有谁?”
  章仲礼利索地说:“有林庆、王诘、刘乔、刘芸草和袁宁,从犯就是黄泉生、朱允、郑奇以及清凉寺中的那些孩子,这些想必李提刑都已经清楚,用不着我再多说了。我就单独说一说那些,刘芸草所不知道的助力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意阑,浑身都透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
  李意阑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适时又翻涌起来,然后他就听见章仲礼猛然举起双手,状若癫狂地放声笑了起来。
  “你们说,我的计划如何能够不成功?我的同伙还有三个,一个是黄泉生的主子冯坤,一个是仙居殿里贼喊捉贼的皇太后,还有一个,就是潜伏在你身边,与提刑大人形影不离的假大师……”
  一句话里就牵扯了两个响当当的大人物,钱理、洪振和在场的卫兵惊得是前面两者,可李意阑却是被最后那句给迎头痛击,震得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全是章仲礼尾声的回响。
  假大师……假……大师……
  ——
  巳时两刻,三宝堂。
  高赓问完一句后迅速恢复了平静,有点感兴趣地问道:“你与知辛大师是有些像,但你不是他,所以你是谁?假扮他的目的是什么,行刺朕吗?”
  知辛在帝王威压甚浓的视线中没有行礼,而是慢慢地抬手解开了袈裟的缚带,脱下来恭敬地挂在了手臂上。
  做完这些后他也没有下跪,而是平静地直视着高赓,站着说:“是,我不是知辛大师,我是白骨案中第二个冤死鬼的儿子。我假借大师身份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到这里来,亲自问皇上几个问题。”
  他压根就没报名姓,因为心中笃定就算报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仍然不知道他们是何方刁民。
  而且许别时是一个“死”了十二年的名字,他自己提起来都陌生得不像话,仿佛那是别人的称呼。
  一旁的太监见他目无君王,立刻和他心有灵犀地呵斥道:“大胆刁民,见了皇上为何不跪?赶紧跪下!”
  知辛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道:“为什么要跪?”
  大太监义正言辞地说:“皇上是真龙天子,是这天下的君父,子民见了君父,哪有不跪的道理?”
  “不知明间疾苦,”知辛看向高赓,纯黑的眸子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早已冷却的失望,他轻声反问道,“何以敢称君父?”
 
第89章 尾声(一)
  这一问人微言轻,但因为地点在金銮殿,顷刻便有了雷霆万钧之势。
  无论是那个不肯下跪,亦或是满口称“我”,都好像是在影射高赓昏庸无能。
  大太监心里一阵哆嗦,恼火得不得了,恨不得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假货凭空变走。
  但他没那个本事,只好密切关注着皇上的神情,一边赶紧打着手势,让那些有眼力的小太监们上来准备架人,一边临危不乱地打起了圆场。
  “皇上,此人疯疯癫癫的,一点规矩也没有,依老奴之见,怕是看着还像个人,但实际患有失心疯症,皇上万莫听他胡言乱语,影响了心情。不如让老奴叫人将他轰出宫去,让他打哪儿来就滚哪儿去,皇上您觉着呢?”
  高赓却不是那种丝毫都容不得质疑的暴躁君主,闻言笑着将大太监骂了一顿:“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了得了,我看他这心里,比你伶俐得多。你给我一边儿待着去,没事不许插嘴。”
  这话不重,在宫里连骂都算不上,大太监自小看着他长大,看出皇上目前没生气,但又拿不准这假大师还会说出什么顶撞的话来,忧心忡忡地退到了一边。
  长生榻上的高赓还有余兴为茶撇浮沫,盖碗与茶盅在他手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碰响,这仿佛是一个开谈的信号。
  只听“叮”的一声过后,高赓用一副不耻下问地样子说:“目的之一是来见我,提几个问题,那其余的目的呢,又是什么?”
  知辛,也就是曾经的许别时已经到了这里,就再没有说谎的必要了,他坦诚道:“一个是方便接近提刑官,待在他身边,帮他寻查第五、六桩白骨案的凶手。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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