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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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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李意阑的思绪眨眼就顺着“不是许致愚”奔出了八千里远,风起云涌地让他差点坐不住,想要立刻去物证司探个虚实。
  可王锦官却CAO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慢调子说:“坐好,我还没说完。”
 
第21章 姻缘签
  “许致愚也死了,临刑那天法场上全是百姓,众目睽睽之下他绝无生路。”
  王锦官像是有天眼,一下就看穿了他心中的杂思,她不以为意地说:“尸骨跑不了,你明日再看也不迟。”
  李意阑刚要狡辩,寄声就从门外跳了进来,重重地附和道:“就是!”
  他心里揣着一长串的抱怨蓄势待发,什么六哥天天夜里不睡、白天跑断腿,害得他跟着吃苦受累,可碍于嘴里塞满了酥饼,说一句就有喷的嫌疑,寄声不得不重新整顿腮帮子,谁知道这一砸吧就给了女干贼可趁之机。
  李意阑眼明手快地单手糊住了他的嘴,表面上一套、心里另一套地撤退道:“那行,嫂子歇息吧,我们回去了。”
  王锦官其实并不太了解自己这小叔子,可他们都是一类人,从为人处事上就能看出来,比如她不想忘记李遗,而李意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练枪。
  所以这话一入耳,她就知道他是在扯淡,可是她迟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戳穿他。
  谁也不是没有主见的墙头草人,很多话说一遍,意思到了就行,对方要是不领情,那就是心里有更坚定的主意,及时行乐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她真正要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那个知辛大师,她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非常在意,觉得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细细一想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毛骨悚然。
  她这几天到处在打听许别时,脑子里都是这个人的生平,少年的模样在意识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乍一眼看见知辛大师,王锦官居然觉得他们有些相似。
  这串联实在有些石破天惊,许别时的死讯堪称板上钉钉,她是巡捕的老手,走过的路和问过的人,都不允许她随便怀疑自己的结论。而且退一万步假设,即使许别时还活着,一别十四年,是人也都会长变。
  感觉就只是感觉,可能和事实截然相反,王锦官掐断臆测,打定主意要试一试这位大师。她抬眼问道:“知辛大师不是世外之人么,怎么会在你的衙门里?”
  这衙门不是他的,不过李意阑没在意这种细节,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姓,家里的老娘信佛,王锦官跟她百般不投缘,连带着她信奉的禅宗也一并抵触,平时听见佛祖的话题就打佯,按理来说,她根本不会去关心一个和尚住在哪里。
  虽然大师长得比一般的和尚要清隽得多。
  李意阑心里有点囧,不明白自己老在大师的容貌上做什么文章,只好啼笑皆非地说:“这事说来话长。”
  他将知辛入狱和被刺杀的经过简单提了一遍,略过了那些被蚂蚁吓到的细节,末了笑着道:“嫂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谈论佛门的话题。”
  “喜不喜欢,那得看跟谁谈了,”王锦官垂着眼帘,将谈录这个理由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感觉逻辑尚且畅通,暂时没什么可疑之处,她语带双关地说,“我只是不喜欢沽名钓誉之徒,大师是真正的修士,我即使不信佛,也会尊敬他。”
  “我问这个,是因为知辛大师曾经给你大哥和我解过一道签,那次隔着慈悲寺的院墙,他不愿意见我们,现在却愿意跟你住在一个院墙里,我就是觉得不应该,你的面子,什么时候竟然比你哥还大了。”
  “跟面子无关,姓命攸关使然而已,”李意阑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又因为对知辛的事感兴趣,忍不住多嘴道,“嫂子我能问问,大师给你们解的是什么签?是怎么解的么?”
  说完他可能是觉得这样八卦太像寄声,又此地无银地补了一句:“说起来,我还没去庙里求过签呢。”
  那是安定五年,他们求的是一枚姻缘签,如今的结果已经印证了大师所言不虚,不是什么锦绣良缘,王锦官问到了自己的想问的,不想再多谈,于是张嘴就发了碗扎心的闭门羹。
  “求签的都是怀春的少男少女,你个光棍赤佬有什么好求的。行了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李意阑感念她为了自己的问题东奔西走,立刻站起来走了,只是出了门之后没有右拐,而是直行下了台阶,独自去了证物房。
  寄声觉得那几架刻满字的骨头让人瘆得慌,反正那里也有衙役守夜,乐得去给李意阑端洗脚水去了。
  州县衙门里的官差大都些懒散,值守那两个困得东倒西歪,李意阑没让他们跟着,自己举了盏烛台,照亮了刻满字的幽异骨架。
  左起第二架的门板上贴着许致愚的草标,李意阑凑得十分近了之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在颈骨上找到一圈比发丝还细的裂痕。
  这断口能够从侧面佐证死者是许致愚本人,只是有人技高手巧,给它将头身粘在了一处,而大家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刻字,就都忽略了这道小细痕。
  当年不比如今,这样连夜公然替钦犯修补尸身,无异于是在宣告对朝廷和官府判决的不满,许家满门已株,如果不是许别时,那还能是谁呢?
  烛火幽幽飘忽,将墙上的影子撕得张牙舞爪的,李意阑满头都是问号,却一个答案也没得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井底之蛙,能力有限,只看得见井口那块巴掌大的天。
  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以后,王锦官从屋里出来,轻悄地来到了知辛的门前,她敲了敲门,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师睡了吗?”
  屋里还亮着灯,主人明显还醒着,不多时门就被从里面打开,知辛衣衫齐整地露了出来,语态平和地说:“还没,夫人有事么?”
  李意阑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做介绍,王锦官又不是妇人的打扮,闻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自己是一位“夫人”的,又是谁的夫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王锦官敛住杂念,学着和尚双手合十地说:“有,有个问题如鲠在喉,它过不去、我睡不着,因此这么晚了还来找大师解惑,叨扰了。”
  知辛从容地翘了下嘴角:“我还没歇下,算不上叨扰,夫人请进吧。”
  他也没关门,王锦官却有些喧宾夺主,反手合上了门扉。
  知辛听见了那些吱呀的动静,却没给出什么反应,他脚步不停地走到桌边,侧过身来冲王锦官做了个“请过来坐”的手势,屋里没有热水了,伙夫也已经卸下,顺应天势,他也就不奉茶了。
  王锦官站在门口没动,目光落在他脸上,眼波犹如月夜古井上的粼光,透着一种冷冷的感觉。
  知辛的意识里登时就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感受,这个女人在观察他。被人当成物品一样览看绝不是什么好体验,不过他没有显出恼怒的神色。
  人会被激怒,要么是天生脾气火爆,要么就是心虚被踩中了痛脚,这两样他都不是,知辛气定神闲,坦荡地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嫁给李遗十年,抓捕审问过的犯人数以百计,王锦官自问眼神还是有些锋利的,可对面的和尚不急不怒,站在那里像是一团人形的棉花,连着将她的质疑都给带得沉了下去,这样岿然不动的定力,倒是能从侧面显出修行的年头来。
  面对这等心姓,以她的锐气也看不出什么来,王锦官突然收起了对待犯人的那一套,语气恭敬地走过来道:“安定五年的立秋,隔着贵寺的功德墙,我曾与大师交谈过几句,大师还记得我吗?”
  当年李遗在办案的时候不慎染上了尸气,他们听从郎中的建议,到寺中去求无功山的清净泉水入药。
  去了之后李遗忽然来了兴致,跑去摇了一摇,负责解签的主事长老说这是姻缘上上签,她和李遗自然高兴。
  可是饭后他们到后山去散步,李遗随手给她摘了朵野花,她当时在分析案情,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将花的茎杆给撅了,李遗好像是叹了口气,墙那边就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王锦官到现在还记得,打断之人的语气里满是戏谑,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异常温柔。
  他说:“花开堪折直须折,女施主,花已有人为你折了,此情此景,合该放下诸事,看一眼湖光山色了。”
  王锦官当时也问了一句“谁在哪里”,不过语气没有今晚在院中时的戒备。
  对方没答自己是谁,只是说了一句话。
  李遗觉得他的思路和主事长老完全不同,想要见见他,对方意有所指地笑着说:“相逢有怨,不如不见。”
  王锦官听得出他是在影射自己,那时她不知道这人是谁,正在心里埋汰这秃驴是在胡言乱语。
  直到李遗忽然过世,她才幡然醒悟地想起了墙外飘来的那句话,回头看去简直像个铁打的谶言。她回慈悲寺去打听那位高人,方丈听完后哑然失笑,当即就吐出了一个名字,因为寺中除了那位年轻的师弟,也再没有长老那么闲了。
  当时那院里院外寂寂无人,如果要说有谁答得上这个问题,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知辛本人了。
  王锦官的眼里冷然中又有一丝灼意,她追问道:“吴山青,越山清,两岸青山相送迎,这是我的姻缘签,大师还记不记得,您当年是怎么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吴山青,越山清,两岸青山相送迎——出自《长相思》林逋
 
第22章 一扇生
  山并山,清萍生烟,乃是夫唱妇随的好姻缘。
  这是当年主事长老的解签词,可知辛说的却是“师兄这回错了”。
  太极两仪,法理四像,每个人一生的所得基本都是平衡的,李遗太聪明,所以没有长生命,而王锦官出身微寒,是个先苦后甜的命局,他们的缘分并不能长此以往。
  至于李意阑,知辛想起他从木匠的院子外跳将进来,凛然给自己挡刀的背影,垂下眼帘心想这个人就是太专注、太心无旁鹭了。
  “贫僧没有解,只是说了句闲话,”时隔六年,知辛抿去内心的可惜,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吴山青,越山清,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夫人现在可以请坐了吗?”
  和尚说话温声细语,这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可王锦官却像是被无形的重锤迎面痛击了一下,平静的脸上猛然迸出了悲意。
  谁能知离别?她就不知啊。
  李遗出事那天的情景,这些年过去了,她仍然是历历在目。
  那天李遗换上了不常穿的蟒袍玉带,在门槛处回头问她有没有想吃的小食,他回来的时候好给她带。可她的口腹之欲向来不重,又撸着袖子在撩水磨刀,因为不知道天人永隔在即,便只是摇了下头,催他快去快回。
  直到悲剧突然降临,王锦官在同失去的痛苦里无法自持,胡思乱想间忆起六年前的功德墙,才幡然醒悟过来,墙外说话的人不是什么秃驴,而是提早堪破天命的人。
  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顶着一张年轻到近乎压不住德高望重的脸,可他的气息却又十分宜人,让人即使难过得想要落下泪来,也不用担心这个人会看轻或耻笑,因为他的神色之间藏着一种能容山纳海的气度。
  王锦官的心里怆然之外,还有了一份主见,这样的亲和力,除了高山上的高僧,寻常人就是装也装不出来。她敛去一身外放的气势放松下来,恭敬地过来落了座,因为感受得到对方的聪敏,便也放弃了含糊其辞,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办案多年,疑心已然过重,刚因为大师鲜少离山,兼而又与一位案卷相关人的容貌有些相似,便想试试大师的虚实。得罪或不敬之处,还请大师不要与我计较。”
  知辛点了下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夫人已经致歉,我没有再计较的理由,不必介怀,此事已过了。”
  王锦官抿了下嘴角:“大师海量,慈悲寺的内务我不便过问,但容我冒昧地再问一句,大师不好奇,自己与谁相像吗?”
  知辛淡淡地笑了笑:“众生百相,而众生又有千万,素不相识的人长得相像,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也并非是不好奇,只是祸从口出,我虽然不修闭口禅,但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不去打听了。如果有事需要我知道,相信有缘人自然会告知于我,夫人想要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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