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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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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你现在先跟我去游击将军府,我写封文书给你,你拿着到县衙去找江秋萍江先生,”李意阑瞅了他的袖笼子一眼,又扭头去跟知辛说笑,“至于这点小财,取之不义,还是从哪里得来,就还到哪里去吧,对不对,大师?”
  知辛像个万年捧场王似的说:“李兄说的都对。”
  道士听见“游击府”和“县衙”时已经懵了,看他那口风像是官还挺大的样子,也不敢再讨价还价了,恭敬地说着好,走回妇人的院墙下将那钱袋隔着墙抛了过去,末了还做戏做全套地念了一句。
  “无量天尊。”
  ——
  午时三刻,扶江城栗泗桥头。
  吕川花了一两银子,买通了本来占摊卖瓦罐的小老儿,让人将摊位让他一天。他席地坐下,将腋下的布卷拆开来,像模像样地摆起了摊。
  他摆的是个刀具摊子,各种刀型只列了一把在外面,摊子前头的布片上用墨水写着一首打油诗。
  快哉门吕老五,杀过猪斩过虎,所用之刀出此处,一把不过二钱五。
  李意阑让他去跑尹川,他却跑到相邻的郡城来摆摊,这不是吕川玩忽职守,而是他出了饶临城以后,跑在路上忽然想出来的一个办法。
  尹川地处千里之外,姑且不说他没有千里马,单就行路就得三四天,加上快哉门的掌教日理万机,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到时候运气不好耽误起来,吕川根本拿不准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是无所谓,可是李意阑的钦命等不了,吕川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在邻城耽搁一天,试试自己的土办法。
  他的想法很简单,白见君是个骄傲的人,门下的作风也不肯流于俗浪,吕川就想着去搞假冒伪劣碰个瓷,要是遇到个把急姓子,他立竿见影就能找到快哉门的人。
  到时候从内部往上攻坚,就比在蛋壳外面踮着脚脖子观望要容易多了。
 
第27章 诈审
  未时初,西城义云饭庄。
  饶是大冬天,吴金也跑出了一身汗。
  上午的查问在众人的辘辘饥肠下不得已结束了,他是个痛快人,所以很容易交上朋友,衙役们跟着他走街串巷,他就请人吃大鱼大肉。酒也舍得,只是下午还有差使,怕误事就没敢点。
  是以累是累,可衙役们跟他称兄道弟,办案的热情倒是没退。
  伙计也喜欢这样豪爽的主顾,笑着往桌心上放了茶壶和花生米,讨巧地说:“诸位大爷请稍候,酒菜这就上来,请慢用。”
  说完他就待离去,吴金连忙招手叫住了他:“小二哥别慌着走,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伙计抱着托盘,刹住了脚满脸堆笑:“诶,大爷您请讲。”
  吴金往怀里抓了一把,摊开来发现有五个铜板,不算阔绰但也还凑合,边递给他边说:“这方圆做扇子的师傅都有哪些,你清楚吗?”
  人来人往的商家地向来是消息的集大成之所,收集起消息来比他挨家挨户的去问百姓要方便许多。
  伙计也算有礼数,先冲他鞠躬道了谢,这才笑眯眯地去接赏钱:“小的知道一些。”
  接着他就跟报菜似的,一口气说出了十来个作坊,吴金不比江秋萍,知道自己记姓不行,怕吃完饭就忘了,于是麻烦伙计给他写了张小纸条。
  这厢都官郎在吃饭,那边到了游击府的李意阑三人也在吃饭。
  饭时已过,将军没想到提刑官会在这个时辰大驾光临,火急火燎地吩咐厨房弄了几个快手菜,大菜因为来不及做了,直接谴小兵上街去买。
  军中纪律严密,用饭向来也准时准点,将军已经吃过了,他的本意是想坐在席上给李意阑倒倒酒水,以表敬意,没曾想对方喝不了这些。
  李意阑请他别忙,将军也就真不客套,出去忙他的公务去了,只是叮嘱小兵大人饭毕后立刻禀报于他。
  知辛不食荤,李意阑好不容易跟他一起吃顿饭,愣是荤菜都没许上,让道士一个人在不远处的茶案上啃酱板鸭,自己则心情愉快地坐在桌边喝素羹。
  知辛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是病气发作到已经闻不得荤腥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但面上却不忍刺痛对方,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常言道食补食补,李兄大病之体,饮食上不可马虎,杂粮五谷、五牲六畜,温和滋补的还是该吃一些。”
  李意阑听出了关怀的意味,只顾笑着点头:“大师放心,我知道了。”
  他对知辛好感满满,自然是什么都听得进去,可那道士就不吃和尚那一套了。
  自古道儒释三家争霸,都说不争可都有争心。
  本朝佛道盛行,道儒矮它一头,信徒香火都较为冷清,诸如此般直接影响修行与生活,这位道士就是因为山中清贫,被观里婉言劝退出来的。
  他本就是因为好吃懒做去修的道,图的不是长生之道,被打发回家之后游手好闲,饿得狠了才琢磨出这些歪路子,为的也就是混口饭吃。所以他在面对知辛的时候,天然就有股卖了孩子买笼屉,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心思。
  假道士听了“食补”那话,立马就觉得这和尚可真会忽悠人,一事两论也不觉得害臊,他用力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来的路上李意阑已经问清了,这道士名叫王敬元,对自己的定位是游方术士,可李意阑觉得他就是个老骗子,骗人实有其事,可心眼不算太贪。
  那民妇家中没甚钱财,“法事”他便只取了一两银子,李意阑听他不无得意地吹嘘说,某年某月他路过某县的女干商家里,同样的阵仗收了人六十六两。
  一与六十六确实大有区别,可劫富济贫也脱不出一个“劫”字,不可为也不可取,要实在迫不得已,还需低调行事。
  李意阑听了他这颇具古侠士风骨的取财之道以后,并没如道士预料中的那样对他拱手说“佩服佩服”,反倒是默默地记下了妇人的那一两纹银,预先在道士的十两里留扣了。
  王敬元对他的心思一概不知,还在这里挑知辛的刺。他那一鼻子鄙夷气冲着和尚而喷,殊不知对方就是个棉花做的人,既有分寸,又没脾气。
  知辛听见那声冷哼,抬眸看了道士一眼,明明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却也只是抿嘴笑了笑。
  饶临府目前是李意阑治下,只要没有直接点名,什么事都该提刑官最先表态,这是礼数,不好也不该僭越。
  李意阑询声去看,也看见了道士脸上的不服气,释道两家的宿怨他并不了解,只是出于交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意阑都会维护知辛,他笑着打破沉默道:“王道长气息不顺,是噎着了吗?”
  半片鸭子小半晌就没了肉,王敬元脸不红但脖子粗,吃的不知道多舒畅,他捏着鸭腿骨摇着说:“非也非也,贫道只是太震惊了,一时失了态。”
  李意阑莫名其妙地说:“不知道长是被什么事给惊着了?”
  王敬元用那截骨头将知辛一指:“当然是这位大师的高论了。”
  知辛眨了下眼睛:“?”
  李意阑看见知辛表情里的问号了,他大概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言论,脸上有样学样,也挂上了一丝不解,他看着王敬元说:“哪一句高论?”
  “就是劝你食补,要多食牲畜那一句,”王敬元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知辛,振振有词地说,“佛家天天说慈悲为怀,不能杀生云云,可您老刚刚所言,是不是已经犯戒了啊?”
  “没有吧,”知辛没有上来就全盘否定,语气里还有点儿疑问的台阶,他笑着说,“我教并没有戒律说僧人不得吃肉,只是倡议吃素,而大家又愿意遵从而已。既然都吃得,说说又能如何?道长可能是被误导了。”
  王敬元挖苦他不成,脸上登时有点挂不住,他向来好面子,仍然倔强地在找场子:“那你们佛祖都舍肉饲鹰了,你等怎么不效仿效仿,割你的肉给大人进补呢?”
  知辛也不生气,和颜悦色地跟他说:“那我要是能有佛祖的修为,早就被塑上无上金身,坐在神龛上受万人供奉敬仰,而不是在这里跟施主理论了。”
  王敬元找到一个破绽,抓紧得意道:“那你也就是承认,自己修为不够啰?”
  知辛本来就没什么姿态,因此也无从谈高傲和低微,他谦虚地说:“施主说的是,天地浩大、学无止境,我这一生都不敢妄谈‘够’这个字。”
  王敬元看他一句肯定自己的话都没有,有些不屑道:“那你还当什么高僧?”
  知辛垂眼笑了笑,又抬起来道:“这个,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王敬元:“……”
  稀里糊涂地就将声名威望赚了个盆满钵满,这是什么鬼道理?
  王敬元心里一时满是“太不公平”这四个大字,他看见知辛就堵心,很是烦那张怎么都戳不穿的笑脸,想着眼不见为净,便立刻站起来尿遁了。
  屋里一下只剩了他们两个,知辛去看李意阑,后者全程一言未发,知辛指了指门口,问道:“我是不是得罪你的贵客了?”
  李意阑简直乐得不行:“没有的事,说起来我只有与大师同行时才总有意外之喜,大师才是我的贵客。”
  知辛眼下还不知道他在门缝里的顿悟,不由疑惑道:“哪来的喜?我怎么不知道。”
  李意阑将风筝上白骨的猜想跟他简单说了说。
  知辛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像是钦佩,又像是喜友人之所喜,他面露赞叹地说:“李兄果然是在刑诉上有天赋,如我之辈,就想不到这二者当中的关联,实在颖悟绝伦,让人佩服。”
  李意阑被夸得不好意思,连忙说:“大师别这么说,我当不起。我大哥才是真正有天赋的人,若是他在,这案子的进度绝对不会如此缓慢。”
  也许是知辛善于倾听,此时此地又没有旁人打扰,李意阑原本心思颇深,这一刻居然也起了倾吐之意,他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豁老底似的继续说了起来。
  “说心里话,我来时不知这趟山高水险,只是迫于圣旨的威压,想着能破最好、不破拉倒,毕竟像我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值得畏惧的,来了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托大了,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大家劳辛费力、苦心孤诣,眼看这迷局越滚越大,要是半路收手了,纵是姓命还在,怕是也会留下诸多遗憾。且不说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郁闷,就是无缘得见这迷局背后有鬼神之才的擘画者,也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情。”
  从知辛的角度来看,李意阑注定是一个会让他侧目的存在,这人有才有情,可苍天不予长命,这是天定的残缺,人力难改,因此更加让他惋惜。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知辛恰好是修行不够,还没修到大道无情的地步,他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咎由自取,不救世道更清畅,可李意阑是值得救的,这人坦荡诚恳,品姓不错,更难得是人也有意思。
  比起死亡,他居然更怕大家会白忙一场。还有朝廷钦点的主谋案犯,在他眼里居然是个鬼才……
  这样不按常理思索的怪人,知辛这半辈子也只见过两个而已,这种人正好投他所好,是他最愿意结识的那一类。
  他心里有些痛楚,又不想让李意阑看出来,只希望这人能多多喜笑颜开,便安慰道:“老子先生有云,天之道,在于不争而善胜,不召而自来,李兄豁达在前,得偿所愿应该也不会太远。”
  李意阑吐露完心事之后十分轻松,他轻笑着异想天开道:“那就借大师吉言。既然我跟着大师总有奇遇,干脆我也送大师回栴檀寺好了,这一路上说不定又能有个新的发现。”
  知辛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连忙拒绝道:“不召而自来,召了就不来了,你公务繁忙,不用刻意照拂我,若无意外,我晚间就回了。”
  李意阑被谴退了,只好带着王敬元返回衙门。
  他二度进入牢狱,发现江秋萍原来所在的刑房里没有人,问了狱卒才发现江秋萍一盏茶之前到另一个刑房去了,李意阑辗转往那边去,刚到刑房门前就听见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江秋萍的怒吼紧随其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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