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就听到众人欢天喜地的议论,四皇子被皇了褒奖了,说他“诚孝”“好学”。
这些词虽然大多数读书人都被象征性的夺过,甚至可以说,这是在这时代做人的基本品质。随便揪个书生出来,也得具备这两项要素——最起码表面上得具备。
但是四皇子是谁啊?皇帝是谁啊?
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话,那是金口玉言哪。
这表示什么?
表示了四皇子他爹很欣赏这个儿子。
表示了四皇子有前途!
从而也就表示了宜秋宫的这一批人差不多都跟着有前途。
没前途的……嗯,也与有荣焉啊。
皇帝的夸奖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还有物质的。
呃,当然不是赏了什么金银财宝。一高兴说:“来给你一百块钱玩去吧”那是现代的家长的做派。
皇帝给的赏有:新书两部,贡墨两匣,白玉镇纸一对,笔两盒。
瞧瞧,都是中看不中吃的。
但是这是荣誉啊!
就象上辈了,大家都挺想要老师给的那朵小红花,其实那花不当吃又不当穿。
可它是对你努力的肯定啊。
四皇子这起早贪黑用功读书,图的什么呀?
他又不去考秀才,考举人。
天下读书人为嘛读书呢?有句话叫: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嗯,相当于皇帝开了一家大公司,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削尖了脑袋往这公司里挤。
因为这公司天下只有它一家,它独家,它垄断,它具有无上权威,能给你荣华富贵,位尽人臣。
四皇子作为这公司总裁的儿子,也需要皇帝这个老板兼爹的肯定和认同的。
二皇子也得了赏,和四皇子不太一样,这位是标榜自己不爱读书的,皇帝给他的赏——也可以说是福利,是很实际的。
一栋宅子。
其实宅子本来就该给。
二皇子已经定下了亲事,当年就要成亲了,成了亲当然不能再住在东宫吧?
现代小伙儿也是一样啊,你有了媳妇儿,总不能让媳妇和你一起挤集体宿舍啊。哪怕出去租,也得租一间小屋给媳妇安身吧?
所以皇子成亲,宅子是必给的,还有此外还有田产,钱,人手……
皇帝这赏,只不过把应该给的东西提前一点给了而已。给了又怎么样?二皇子又不能提前去住!
皇帝太奸了!
可是二皇子还美滋滋儿的,象捡了天大便宜一样。
潮生突然觉得二皇子这娃儿很傻。
就好像一直得不到父母关爱的小孩儿,不停的叛逆、找碴,别扭。
突然间老爹父爱大发,象征性的摸摸头夸他一句“好乖”,他马上就阳光灿烂,找不着北了,活象围着主人脚边打转的小哈巴狗,还拼命的摇尾巴。
看看自家四皇子,这叫一个淡定啊。
你给我,我收着,你不给我,我也不去和你要。你要来就来,你不来我也不求你。
在皇宫里生存,很需要这种心态。
四皇子过了十七就要再上课去,所以接下来十六、十七两日就没再出去,专心温书。华叶居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不大声说话,生怕吵了主子用功。
潮生分外留心秋砚的行踪,过了午之后,秋砚又出去了。
宫女要出门没那么容易,首先不许一个人出去,再者,得有明确的差事,还得带着本处所的腰牌,以防过各道宫门的时候被人盘问。这三样缺一不可。
秋砚昨天出去用的什么理由,潮生打听到了。
去掖庭宫,还是李姑姑吩咐的差事,去支领东西。
而今天出去,却是因为昨天掌事不在,没能取成,所以今天再去一趁。
这其中大有文章。
潮生知道肯定有玄机。李姑姑打发秋砚去办什么事?还是给什么人传话?
潮生端了茶进了书房。书房地下也是水磨石的方砖,书案下头铺了一张地毯,也是灰青色的。
书房整体印象让人觉得很素淡。
素淡得……没有什么朝气。
潮生将茶茶盏放下,四皇子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端起茶闻了闻。
“怎么冲了这个来?”
“殿下昨晚想来也吃了元宵,饮了酒。”
四皇子就不再说什么,喝了一口,将茶盏放下。
潮生去松涛阁数次,也进过一次二皇子书房。
那里面真是……
嗯,墙上挂的,地上铺的,桌上摆的……真是花团锦簇,漂亮是漂亮了,一来太挤,二来太花,不象一个读书的地方。
读书吧,大概还是在四皇子这样的屋子里,显得空,静。
这样才沉得下心来慢慢读书啊。
四皇子没别的吩咐,潮生就退了两步,出了书房的门。
因为加下了两场雪,前日雪才停。十六这一日天气又暖和,太阳灿灿的照着,屋顶的雪一点一点的融化,水滴沿着瓦檐滴落下来,先是稀疏,渐渐的越滴越快,只看檐前落水,就象在下一场急雨一样。
潮生小心地从这水帘穿过,脖子里还是被溅了两滴,冷得她打个哆嗦。
这一日过得平平静静——只是,秋砚没有回来,魏公公却来了。
李姑姑和他看起来是老交情了,魏公公脸色不怎么好看,快步走进门,潮生忙站起来,李姑姑还坐着,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了?”
魏公公嘿的一笑:“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老姐姐,你这么多年……如今可倒好!”
李姑姑很是无辜地说:“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可是有人不让啊。说吧如今怎么了?”
魏公公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同我走一趟吧。这个……就是你那个徒弟?”
魏公公的目光落在潮生的身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人有时候是这样的,想看清什么东西,反而不是瞪大眼,而是眯起眼。
“这个倒不关她的事”
魏公公背着手:“关不关,我们说了不算。一块儿走吧。”
潮生心中忐忑。
李姑姑到底是做了什么呢?这一去……是不是……又回不来了?
潮生这时候居然想到,幸好。
幸好她把攒的一点钱托付给含薰了,如果她回不来,那钱也没便宜别人。手里有点钱,含薰想做什么事总是要方便一点的。
魏公公领着她们从侧门出去的,然后也没有走延喜门,而是直接从宜秋宫后头的夹道走,穿过一扇小门之后,潮生赫然发现她们已经出了东宫。
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
潮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边是东宫,墙那边的位置——应该就是烟霞宫。
她们现在就在中间的宫道上。
墙极高挡住了日头,这里的雪也没有人扫,还静静的堆在这儿,上面只有稀稀的两行脚印。
不过这些已经积了些日子的雪,和新落的雪是不一样的。
这些雪显得不那么洁净。
潮生扶着李姑姑的手,跟在魏公公身后。
她往好处想——也许只是问话。
要是定了罪,现在就不是魏公公独个儿过来了,那阵仗潮生见识过,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事实证明,潮生想的没错。
随着魏公公走了半天,潮生了清知道她们是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屋子不大,看起来——有些象从前关过她的屋子。
屋里已经有人了。
桌子后面坐了两个宦官,侧边靠墙摆了把椅子,一个上了年纪,看来很有威势的女官坐在那里。
地下跪的就是秋砚。
她看起来头发、衣裳都还整齐干净,脸上手上也看不到什么伤,神情还算……平静。
那个女官的目光先投了过来,看到李姑姑的时候,她也眯了一下眼:“你……李玉檀?”
李姑姑屈膝行礼,潮生忙跟着照做。
坐在中间的那个宦官声音有点沉:“怎么?裴掌事认识她?”
“认得。”那个裴掌事点了下头:“她以前是我手底下的。”
那个宦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可是那笑容显得极不自然,象是谁硬扯着他的脸拉出来的一样:“那倒是巧了,这犯事儿的是您手下的,这做证的也是。”
裴掌事脸一沉:“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正赶上过节的好日子,这事儿速速结了,省了大家担不是。”
那个宦官看来还有几分顾忌,收了笑容,问李姑姑:“这个宫女秋砚,是你们宜秋宫的?”
李姑姑规矩地答:“是,她是建平八年就伺候四皇子的。”
“她在去年十月底,曾经在宜秋宫的吃食里做手脚,想对公主、皇子不利,可是这样?”
这事儿……
秋砚低着头一声不响,李姑姑不慌不忙地说:“确有其事,下手的是厨房的黄喜,她已经承认了是秋砚让她做的,都交给魏公公过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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