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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第一部)作者: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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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钧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只是站在窗前月光里的杨丹,象一阵随风而逝的轻烟,转眼间在眼前消没了踪影。
 
那一刹那的情形,仿佛那是一束月光所幻化的美少年,入夜而来,又悄声逝去。
 
易钧慢慢的向前走了两步,月光洒在身上,手上,衣上。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杨丹时的情形,那如玉少年,在烛光宛转中弄琴调曲。
 
那一瞬间的柔情脉脉,仿佛便注定了他的心慢慢的被那看不见的缕缕情丝捕获,牢牢系在这少年的身上。
 
可是,也是从一开始,似乎也注定了今天的必然分离。
 
从他知道杨丹是上界中人,就知道了一定会有分离的一日,不是今日,也会是来日。
 
杨丹有漫长的生命,相对於他们芸芸凡尘中的人,几乎是无垠的长生。他的一生只有几十载,而且,经历生老病死,离合悲欢。
 
对於天人来说,他们太卑微,太渺小,太短暂。
 
月光似流动的银砂,在手心中平平的铺满。
 
可是易钧握起手来,手心之中却是空的,什麽也没有。
 
没有月光,没有银砂,没有那幻影一样的前尘过往。
 
不知道在杨丹的记忆中,他会留存多久?一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杨丹会有将他遗忘的一天,不是今日,也是来日。
 
被遗忘……
 
总有一天会被遗忘。
 
易钧抬起头来,圆月依旧悬空。
 
前些日子,听杨丹说过一句话,记得模模糊糊。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畔的人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朝代,而那一轮明月,却仍然皓洁如故。
 
明月会记得有人抬头仰望过它吗?
 
那见月的人,与见人的月,永远不可能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人心中永远记得月,而月却可以轻易的抛却了人。
 
夜鸟们时时的窜出一只来,伴著杨丹前行。
 
他走的并不快。
 
对於柳冰的话,他信一半。
 
另一半,却是全然的不信。
 
柳冰与雪盗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结怨,雪盗啄了她的耳环,抓乱她的头发,还顺便偷走了阴山令。柳冰是厌恶而憎恨他的,这点毫无疑问。
 
等到雪盗去还东西的那一次,她又施辣手逼雪盗的话,险些拔光雪盗的翅羽。对羽族人来说,翅羽的重要,仅此於翎羽,雪盗对她也是恨的牙痒痒的。
 
如果柳冰可以重创柔碧,没有道理,会轻易的让雪盗脱身。
 
但是,城中的同类,也的确没有一个看到柳冰掳走雪盗,或是将他杀害。
 
连柔碧看到的,也只是雪盗被抓出门。可是其他的消息,却都证实了柳冰从一归城一直到山庄都是孤身一人。
 
雪盗似乎水气般蒸发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雪盗那样伶俐懂事的,可是这一次却为什麽会这样?
 
是他另有想法,还是……他身不由已?
 
他将这山庄的前後勘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异状。
 
杨丹说不上来心中什麽感觉。这里一草一木都显得非常协调正常,很少人行,而且并没有任何一个同族看到过哪怕一点点可疑的事,一个可疑的人。
 
一切显得太过於正常。
 
在山庄庄主离奇而安静的被谋杀时,山庄周围的一切,平静的让人不安。
 
是的。
 
在这一切正常面前,杨丹觉得不安。
 
发生过凶案的地方,无论如何总该有些不一样。
 
一只夜枭立在枝头上,并不敢靠近杨丹,低声说:“公子,我们在外面的,大家已经全都问过了,什麽也没有看到过。”
 
杨丹嗯了一声,说:“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听公子差遣是我们的荣幸……不过……”它踌躇了一下。
 
杨丹敏感的抬头:“有什麽话只管说。”
 
“庄里面也有我的们的同族的。後园有一对鹤,前面有画眉和鹦哥儿,它们一直被养在庄里,公子若问这庄里的事,它们本该能知道的更详细。”
 
杨丹微一思忖:“可是我并没有在庄中……”
 
“是啊……所以我刚才才在想著该不该说,”夜枭犹豫著:“从今天早上,它们就一声也没出过,似乎是都睡著了。”
 
杨丹疑惑的挑高眉梢,夜枭忙说:“它们没有性命之忧,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我们时常互通消息的。只是,只是它们一直不出声……我想,”夜枭低声说:“它们或许是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受惊?”
 
“是。”夜枭说:“虽然说人们的事不关我们相干,但是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
 
杨丹吁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那麽我就不多耽误公子的时候了。公子若还有吩咐,只管唤我前来。”夜枭慢慢退开,随即展翅掠走。
 
看来,解铃仍须系铃人。
 
这个症结,多半还是在柳庄之内。
 
他主意拿的快,身形在暗夜中仿佛一片浮叶般轻飘,掠过院墙,又落回庄内。
 
庄里点著许多灯火,然而那一派凄凉气氛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去的。
 
杨丹似有所觉。
 
阴山令主,一代豪雄,却如此横死。
 
以前听爹爹说过笑话。当官的人死了老爹老娘老婆都无所谓,全是喜丧,车马盈门,吊客不绝。但是当官的自己万万不能死,一死就是树倒猢狲散,再也没盼头儿了。
 
这里冷冷清清,刚死过人的宅子里总有种压抑,也许是人心的的惶恐……
 
但是,的确没有鸟虫鸣叫之声。
 
一团沈沈的死寂,让人心生不详的预兆。
 
杨丹的身形与夜色仿佛合为一体,没有一点声息。
 
那间设了灵堂的厅外面有大树的浓荫,即使有人走到树下来,只怕也发现不了他。
 
厅堂的窗子敞著,烧纸的味道,伴著细微的纸灰从窗子里飞出来。
 
一并透出来的,还有人在低声说话。
 
“师兄,你有什麽打算?”
 
“我爹虽然收回阴山令,但是也只是对你一时生气,你写贴子的时候,为什麽不写你的身份了?你已经不认自己是他徒弟了吗?”
 
“不是。”
 
易钧的声音有些哑,可见这一天,对谁都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风吹动树叶,有一片直飘起来,落在杨丹肩上。
 
他一动不动的侧耳倾听。
 
这庄子的确不太对劲。
 
可是究竟古怪在什麽地方,他又说不上来。
 
柳冰的声音传出来:“师兄……我知道你讨厌我……”
 
易钧口气疲倦:“没有的事。”
 
“那你把那些报信的贴子改过来吧。”
 
“都已经写好,不用改了。想必旁人也不会都注意这个。”
 
柳冰忽然提高声音:“你就是想与我撇清关系是不是?”
 
易钧的声音也高了一度:“师妹。”
 
柳冰住了嘴。
 
过了一会儿,又说:“那人走了?”
 
杨丹心里微微一动,柳冰又问了一次,易钧隔了半晌才说:“走了。”
 
柳冰呀了一声:“怎麽真走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易钧岔开她那明显的假意的话,直白的问:“师妹,雪盗究竟是不是被你杀了?”
 
杨丹心中一紧,连呼吸都停了,只听到柳冰说:“没有。”
 
易钧追问:“那他怎麽会无缘无故的不见了踪影?”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柳冰发起火来:“你是我师兄吧?就总偏帮著外人!他不就是生的好,还有什麽?你是男子他也是男子,你还想什麽邪事不成!”
 
易钧怒喝:“师妹!”
 
屋里的声音又停了,寂静如针一样扎刺人的耳鼓,这种不自在的沈寂,令人觉得喘不上气。
 
“爹尸骨未寒,你就要欺负我吗……”柳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却软了,带著哭腔:“师兄,你究竟还是不是我师兄?咱小时候,你带我去抓鱼,逛集市,因为我和别的孩子打架……後来,有什麽事你都帮著让著我……师兄,你以前说过,等我们大了,你就娶我的。”
 
又是长久的沈默,然後杨丹听到易钧说:“好……”
 
柳冰反而愣了,声音呐呐的:“啊?”
 
“等师叔他们来了,我就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成亲。我会好好照顾你。师妹,师傅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我们相依为命,好好过活,想来,他也会安心。”
 
柳冰的舌头打起绊来:“师兄……这……你,你心里不是喜欢那个杨丹的吗?”
 
易钧的声音很低,但是杨丹耳力特别的好,一个字也没听漏:
 
“我和他,是不可能有什麽了。师妹,我会好好对你的。”
 
他的声音象烧过的灰,没有一点力气和热度。
 
杨丹的手扶著树干,觉得心中微微发酸。
 
易钧的心意,他并非不明白,不理解。
 
可是,就象易钧说的。
 
他们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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