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阙之后还是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苏笛总是跟在他身边,可他同小阙说话时小阙也不太爱理会,早些时候那个爱笑爱胡闹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有几次,院子里小阙与柳长月远远见着面,小阙不是对柳长月视而不见,就是柳长月要踏上前来时他转身离开。
小阙在心里想,不看柳长月的脸、不见他那双眼睛,那自己对他的依恋可能就会少一点,心也会少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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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苏笛的两个主子一天一天地削瘦。
他这人忍不住,所以偶尔会在小阙面前叨念柳长月今日如何如何,但小阙眼眸空荡荡的,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苏笛见小阙这样,一个气起来,抓着食盘就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声音之大,令得神游天外的小阙回过魂来。
苏笛怒极了,指着小阙的鼻子大声骂道:「你和主上两个是一个一个在比惨是吧!你伤心,难道主上就不伤心了,我自幼待在主上身边,从没见过这样的主上。你不好,主上比你更不好。你不喝水他也讨厌水,你不吃东西他也不吃东西,这样下去别说你会死,主上也会死,还会提早死在你面前!
好啊,父子是吧!如果把主上给你的血全换掉,叫鬼子将你做成傀儡尸,那你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少主开恩,是不是这样你就能同主上在一起了?明知道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为什么你偏要往死局里钻,你钻就算了,还带着主上陪你往里头钻。
主上多疼你你会不知道?他光是看你这样,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是要毁了你自己,还是要毁了主上,毁了整个清明阁!?」
小阙静静看着苏笛,见苏笛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可他依旧仍是沉默,因为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不要两败俱伤的。
苏笛努力将怒气平歇了下来,顺了气之后,说道:「为什么不能一人让一步。就让一步,让一步就好!」
「要怎么让一步……」小阙喃喃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一步……」
察觉门外有人,小阙抬头看去,见到的是柳长月。
柳长月没有踏入门内,只是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小阙突然想起之前无忧无虑那时候,那时他能够为柳长月的开心而开心一整天,他能替柳长月挡下烙铁而后高兴自己得了一枚蝴蝶印记。
小阙回过头,张开手掌心,看着那只自己好宝贝的蝴蝶。当时的自己绝对没想到会和柳长月走到这个地步。如果早知道的话,那就算柳长月再怎么对他笑,再怎么对他好,他也会逃得远远的不留在柳长月身边。
夜一点一点地深了,柳长月还站在屋外,小阙也仍坐在床上。苏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就剩下他们两人,看似靠得很近,只要几步路就能碰到对方,但其实离得很远,远到隔了山、隔了河、隔了个汪洋大海,再也亲近不得。
一阵一阵的心痛,就像在蓬莱镇上以为被抛弃了一般那么疼。
疼到他说不出话来,疼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而后小阙突然才发现到,原来不只柳长月舍不得放开他,自己的心会这么痛的原因,也是因为他舍不得放开柳长月。
若能放手,早已放手。他俩这样,算不算是互相折磨?
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小阙抓着胸口衣襟,侧躺到床上,闭眼入眠。
而后房里明晃晃的烛火,也不知是谁,替他灭了。
第十三章
柳长月倚在房里的卧榻上,拿着根碧绿色的细竹慢慢削。
他今日没去看小阙,只由苏笛前来禀报小阙今日如何。
苏笛说:「饭是有吃一点,水也有多喝一些了,可看起来就还是挺没精神的模样,老是在发呆。躺在院子草地上能够发呆,站着看着门柱也能发呆,入睡前望着床顶发呆,睡醒了看着椅子发呆。同他说十句话他顶多回一句,整个人的魂不知道飘哪去了,找都找不回来。」
柳长月削竹子的刀子一用力,连握着竹子的食指也被削了一块肉出去。
苏笛一惊,连忙抽出帕子要替柳长月止血,但柳长月却将手举得高高的,凝视由食指处蜿蜒流下的血,心里头渐渐有个主意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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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不知在何时早已过了,晚上苏笛端了碗汤圆来的时候,小阙才发觉原来已到元宵。
苏笛今天来得早了会儿,天才暗下一点点。他替小阙布菜,等小阙吃完饭后俐落地收拾好食盒走了。
而当他走后没多久,柳长月便来了。
柳长月没有太靠近小阙,他只是站在离小阙十步之遥的地方淡淡说道:「今日元宵,枫城有灯会,你同我出去散散心,别把自己闷坏了。」
小阙静了半晌,说:「不怕我趁机逃走?」
柳长月淡然地道:「我这生从未与人逛过灯会,听说江南烟花流水、玉树银花,花灯布满街道,热闹非常。你想不想去?」
小阙原本没怎么在使的脑袋这时突然有了个想法,他反覆想了两遍之后,才道:「我不想有人跟着。」
柳长月道:「就我们两人。」
之后小阙缓缓地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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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柳长月则与小阙一前一后由清明阁大门出来。
柳长月走在前头,小阙走在后头,两人之间差了一步,柳长月只需稍微回首,便能看见小阙身影。
枫城这晚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街上,也挂在街道两旁的枫树上,街上有孩童玩着花炮,点着火后砰的一声闪出一点火光就没了,而火光之后是刺鼻的烟硝味,可虽然如此,那些孩子仍是开心地玩着。
街上一对一对的男女比肩走着,有的提着花灯轻声笑语,有的站在猜字谜的台子下一起猜着字谜。
小河上几艘小舟泛着,歌妓轻柔的吴侬软语由舟上传了出来,远处放了烟火,「砰砰砰」地震撼了天际,而后火树银花绽放,美丽耀眼得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原来元宵是这样的。」柳长月嘴角含着笑,他停在横跨小河两岸的石桥上,看着从上游流下来的莲花水灯。
水灯随着河水摇摇晃晃,从石桥底下穿过,一个一个飘向远方。
小阙不禁问自己那些灯最后会飘到哪里?是会给有心人拾起来收好了,还是就这么一直飘着飘着,直到水湿透了花灯、熄灭了烛火,而后沉入漆黑的河里去。
柳长月见小阙一直看着水灯,遂问道:「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去买几个让你放。」柳长月的语气温和,不再是前些日子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模样。
小阙看着那些灯,迟了一会儿说:「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柳长月也静了半晌才说:「什么事?」
小阙抬头,看着柳长月的眼睛,他贪恋地多望了这人一眼,而后说道:「所有的事情都让我难过,苏笛要我让一步,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够让一步。」
柳长月原本想说话,但嘴唇才动了动,就闭了起来。
「你曾说过我们俩有缘,就是这份缘,才让我们成为父子……」小阙顿了顿,但却没有移开停驻在柳长月脸上的目光。他说:「我想赌一把。」
「你想赌什么?」柳长月问。
「老天爷既然让我们在一起,若真是因缘而起,那无论如何,我们两人终究不会分开。」小阙说。
柳长月握住的拳头紧了紧,而后问道:「所以呢?」
小阙定下心来,缓缓说道:「这场灯会,人很多,我想赌我们背对背从这石桥离开各自往相反的方向绕一圈,最后还会不会再次相遇。如果这灯会的所有灯火熄了之前你能找到我,我就留下来,倘若你找不到我,那就得让我离开。而且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来找我,不能派任何人来寻,这样我才服。」
「然后?还有什么条件?」柳长月问。
小阙这时吸了口气,像是用尽最大力气才说得出口那样,对着眼前曾经深深爱过的人说道:「即使你真的找到了我,但我和你也不会再是以前那样的关系。我也许会叫你爹,你不能拒绝,你若想,也能承认我是你儿子,因为这个身分本来就是事实。」
柳长月忍耐着没有开口,他眼神黯了下来,然而这些,全都一点一点地落进了小阙眼里。
「你答应吗?」小阙问。
「……我答应。」柳长月回答。
「那就背过身去。」小阙说。
柳长月依言做了,而后他听见小阙有些悲伤的声音道:「有缘……再见了……」
再回头,他的背后已经没有了那个自己疼爱许久的孩子的身影。
石桥,空荡荡的,独剩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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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阙背过身去后,就拼了命地一路往外跑,枫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然而他打的从不是让柳长月再度碰上他的主意。
好不容易能出来,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柳长月,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不再见柳长月就好。
只是当狂奔到了城门下,看着那两道关起来的木门,小阙早就又打通了几个大穴,凭现下的内力应该轻而易举地便可越过城门,无视那些守城侍卫,远远扬长而去。但,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柳长月方才的面容,他想那么聪明的柳长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柳长月明知道他要走,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放他走?
小阙在城门前静了下来,起先是踌躇着想赶快离开,但后来却想着为何清明阁追兵不至,想着柳长月真心甘情愿让他走,想着自己若走了,那柳长月孤身一人日后又该怎么办?
他站在城门前,最后终于明白,这原来是柳长月给他最奢侈的一次机会,只要踏出这城,只要灯会完前碰不到对方,那么柳长月就松开手了,给他自由了。
可是,小阙却只能站在城门前,无法踏出那一步。
柳长月终于选择了放手,那是真心真意对他的好,但是接受了这份情感的他,却无法回应对方一些什么。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
以性命相许的誓言,竟是能因自己的不愿,就任意打破的吗?
那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
另外一个坚信着能够和他度过一生,一起看山看水看风景,相持到老的人该怎么办?
从没想过一辈子的承诺会是这么重。
他这是欺负了那个人、欺负了那个真心信任自己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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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门口待了很久很久,小阙最后抬起站得麻木了的双脚,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在枫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穿过一对对有情男女,羡慕地看着他们轻声拌着嘴,胡打嬉闹的模样,然后再转头,继续走着。
半个时辰后,他在大街上看到了柳长月的背影,柳长月一边走一边看,小阙知道他看的不是花灯而是人,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就算明知自己早已离开,就算明知不会有希望,他还是这般寻着看着,想着盼着。
小阙远远地跟在柳长月身后。
他本来以为柳长月会大发脾气,但是柳长月没有。
柳长月还是一直走一直走,看到熟悉的身影便探向前去,发觉对方不是他后才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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