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作者:乾凌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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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低低在他耳边呢喃,“此间若闭,非琅川词和我那一双儿女之名不得开,世上只有我与玉霜二人知晓,还请兄长放心。”
那是他父亲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亲切的江南口音,说话间却饱含悲戚。
另一人声音熟悉且温柔,他苦笑道,“等事了,你我也算功成,不虚天子之托,而焰亭雪桥将来也必将成武林之大器。”
“红妆临玉楼,思一载烟笼梦河,卷雪怿登舟,笑百里功名零落。”宋雪桥双眉紧皱,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他死去的父亲,“你到底是和谁看红妆玉楼?又是和谁卷雪登舟?谈功名零落?”
身后雪地中,宋家仆从门生齐刷刷跪了一地。
徐伯早已哭红了眼,额头磕得青紫,“少爷,烧不得啊!宋家百年基业,这是老庄主一生的心血,你想烧那就烧了老奴!送老奴下去照看老庄主也好!”
曾经这里歌舞升平,高朋满座,曾经在这里父子相依,共享天伦,曾经在这里他初遇裴无念。也是曾经在这里,埋着一个计划了整整二十年的秘密。
宋雪桥突然笑了,他不喜欢迫人为恶,所以这个恶人,由他自己来做。
他兀自冲开人群,取来烈酒火石,飞身跃上偌大的莲花石台,烈酒倒在那件大氅之上,白雪中弥漫开浓烈的女儿红香气。
宋雪桥毫不犹豫将其抛出,众人惊呼却无人敢靠近,大氅有如一团焦黑的火球飞向书斋敞开的窗中,鲜红的火舌不过片刻就攀上了书房内湖绿的帷幔,不消片刻,熊熊大火便映在他的眼底。
岸上有人反应过来,抱着水桶想去劝阻,却被一柄扎入廊桥地面三尺的长剑止住了去路。
那是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剑名闻霜,宋雪桥从前一直觉得剑易伤人,故自他习剑以来,闻霜一直被束之高阁,如今再出鞘,竟是对着玲珑山庄的众人。
徐伯看着扬起的火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岸上乱作一团,宋雪桥无动于衷。
“不!!!”一道身影骤然冲进火海,一声嘶吼似乎花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划破了雪幕。
宋雪桥身影一怔,他猛然回头,便看到了跌坐在雪地里拼命向书斋爬来的季玉霜。
她依旧是那副疯态,手中死死抓着拂光,散在肩侧的黑发有一半竟已花白,她的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长裙被雪水浸湿贴在身前,每爬一下她都冷得一颤。
不过两月,容姿倾城的季夫人已老成了这样。
“娘……”宋雪桥心中苦涩,忙去桥口扶她。
迎接他的却是一道红光划过。
“啪!”地一声脆响,震响了整个山庄,众人皆呆住,宋雪桥也呆住,他却咬紧了牙,一声未吭,背后雪白的衣衫上溢出点点猩红之色,耳边是季玉霜握着拂光竭声的嘶吼,“逆子!!!”
她推开宋雪桥,跌跌撞撞往湖上书斋而去,似乎要将自己和那座水中阁楼一并烧成灰烬。
大雪纷纷扬扬,宋雪桥沉默的将她抱住,季玉霜似乎已知无力回天,只呆呆的看着火光在雪中跳跃飞舞,愈烧愈烈,直至吞噬整个建筑。
她空洞的眼中已无眼泪,不再挣扎,只是低声呢喃,“宋家完了……你爹完了……他的名声,他的苦心……他做的一切……全完了……”
宋雪桥额上疼出冷汗,可他固执的咬紧了牙,挡在季玉霜身前。
漫天火光烟灰之中,似乎哪里机括“喀嚓“一声轻响,季玉霜闭上了眼,宋雪桥却睁大眼转过头去。
那方精致漂亮的白玉莲台自火光之中款款升起,如同一个窈窕的仙子,披着莹洁的白色浴火重生。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季玉霜双膝一软晕了过去,宋雪桥抬手示意,立刻便有丫头将季玉霜披上衣服搀走。
他不顾身上的伤,再次跃上白玉莲台,莲台以上好白玉而造,因风雨摧折,已被打磨圆润,其上有一枚小孔,孔口方而深,外窄内宽,是一枚锁的样子。
宋雪桥指尖轻触那枚小孔,冰寒入骨。
他摇摇头,早有预料般抽出了那把别在腰间的乌金折扇,他眼底缭绕着浓重的黑色,最后一次仔细端详那支陪伴他多年的生辰礼物,扇面所绘,正是玲珑山庄的灵山秀水,和药王阮宴通红的朱砂小印。
他伸手将乌金扇缓缓送入其中。
莲台轻颤,两侧鲜红的锦鲤疯狂逃窜,片刻之后,一方蒙着灰的石阶现在眼前,通向一个幽深不可知的地方。
宋雪桥凝视着那团深不见底的黑色,无可抑制地苦笑起来。
北邪有燕山,南正有药王。
丁墨白为世人所惧怕憎恶,阮宴却得武林中人爱戴。
一人卑鄙无耻,掳走无知的幼童当作要挟,一人却宽厚温柔,将年幼的宋雪桥架在肩上看遍江南大好风光。
人们皆道药王谷阮宴乃天下第一大善人,善于机关奇阵,又治病救人,泽被苍生,声名甚至在公孙之上;又不齿于丁墨白奇技- yín -巧,用毒狠辣,杀人从不留余地。
可他们从没有仔细想过,像这样的不世之才天底下又能有几个?
如此相似,如此强大,又都与玲珑山庄关系密切的二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燕山道人丁墨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他有另一个名字,药王阮宴。
第73章 第 73 章
阮宴二十多年前初来玲珑山庄,与宋定涯意气相投遂成为结拜兄弟,在他到来的第三年,宋家少主出生,名噪一时的湖上书斋也已建成。
容光卷雪,携友登舟。
自此宋嫣婷改名宋焰亭,刚出生的少主也由阮宴取名为宋雪桥。
他早就猜到丁墨白与宋定涯之交并非那么简单,马小渔发现的红蜡丸圣旨和宋定涯被七绝散毒杀发青的尸骨,都证明了丁墨白与宋家十年前为朝廷效忠后又被灭口的事实。
可他怎么也未曾想到,丁墨白与阮宴竟是同一个人,而让武林中人争抢得头破血流也不愿罢手的燕山道人墓,就藏在玲珑山庄的湖上书斋之下。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个永远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没有人会想到宋丁二人死仇之下会有这样的关系,即便有所怀疑,也没有人敢在玲珑山庄内火烧湖上书斋。
宋雪桥一步一步顺着灰色的石阶往下走去,这里尘封多年,除了一点薄灰都干净非常,两侧的烛台因受氵朝而无法点亮。
等行至一处清凉幽静之地,他看到的却不是棺椁陪葬,而是一间小室,小室之前一处同色白玉照壁,上刻一首小诗,季玉霜善书法篆刻,琅川词一首龙飞凤舞于其上。
诗下篆刻景致是烈火中的湖上书斋与覆雪的廊桥。
“非琅川词与吾一双儿女之名不得开。”
宋雪桥垂下了眼,他与宋焰亭,也是父亲这出大戏里的筹码,湖上书斋,果然是天底下最精妙的戏台。
他绕过照壁,脚下溅起薄薄的灰尘,小室内很安静,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卧房,安置着檀木小桌,文房四宝,书柜与衣箱,素纱的帷幔烂成丝丝缕缕,一眼便可见里面一张宽大的镂花木床。
床上平躺着一个人,宋雪桥慢慢地走过去。
那是一具墨色衣衫的男子骨架,他身上并无其他伤处,双手交握安详地躺着,甚至能想象出他当年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俊雅。
唯独他的颈部以上消失不见,自断口出喷出的血迹凝在纱帐之上,随后又从床上流至地面,在这十年间干涸最终化成地上一抹褐色。
名震江湖的燕山道人阮宴,十年前终究是死在了这里。
尸体化作白骨的手中握着一颗相同的红蜡丸,那颗蜡丸他曾在马小渔手中见过,宋定涯墓中也有一颗,一道秘密的圣旨,了结了瑞王安王,也让江湖上如日中天的二人一并消失,虽然早有预料,他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是为阮宴还是为自己的父亲叹了一口气。
旋即他走到了书架旁,架上是江湖中人垂涎十年之久的暗器,草药与燕山派阵法秘籍,皆被细细装订,甚至还有一把木质短剑,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却无甚吸引力,所以宋雪桥只是随意的翻过那些书又放回了原地,但很快又被角落一册蒙灰的秘籍所吸引。
“《万绛染霜》,《不尽千杯》。”宋雪桥取下那册书,拂过书面轻轻吹了吹,上面漆金隶书经十年蒙灰仍旧耀眼夺目,他目光怔然,这是贪欢楼的秘籍。
十郡主曾经靠他们称霸一方,让贪欢楼成为洛阳第一大邪派,可如今它们却出现在了燕山道人墓。
他原本以为是燕山道人效忠莫云简或是他们之间关系非比寻常,才会有那么多暗器奇巧出现在普方寺,那又是怎么样的关系,会让莫云简把自己的立身之本交予燕山道人?
很快他就在另一侧找到了答案,万绛染霜与千杯不尽之下,有一方木匣,通体镂以梵文经书,宋雪桥不过手指轻轻一弹,那只木盒便应声而开,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本秘籍。
不是贪欢楼,也不是燕山派,那是一册仔细包裹的秘籍,《煅骨诀》,《罗汉金身》,《破路十二棍》……
一本本触目惊心,皆是当年少林藏宝阁遭窃的秘籍,也是彻静大师无奈传位慧窗大师离山,死在别离山庄,此生再也无颜面见佛祖的罪魁祸首。
宋雪桥双手轻颤,他看向床上那具尸骨,阮宴是个从不吃亏的人,他给了别人多少,别人就要付出一样的代价,甚至是更多,莫云简拿到了燕山暗器,于是将独门秘籍交予阮宴,少林中的某个人则是用这些传世之宝和他换到了燕山墨冰针,造出了十年后的这场杀孽……
那宋定涯又用什么和他交换?玲珑山庄的剑谱?还是这座燕山道人墓?
背上没来由的一阵钝痛,方才拂光抽过的地方开始渗出更多的血,宋雪桥咬着牙在那张椅上坐下,凛冬之际,额上竟冒出了冷汗,在这其中,他的母亲又知晓多少?毫无疑问她知晓阮宴与宋定涯的一切,那她是否知道阮宴这些背地里的勾当?
她知道若是燕山道人墓一旦现世,与宋家种种皆会大白于天下,接踵而来的是宋定涯与的丁墨白狼狈为女干欺骗武林,玲珑山庄百年望族声名扫地。
他终于忍不住那种钝痛,有些难捱的趴在了桌上,就在趴下去的一瞬,他发觉身下这张桌子,似乎有些奇怪。
这是一张普通的檀木桌,宋雪桥在凳上坐直了身子,拿起架上落灰的毛笔,笔尖灰尘飘落于桌面,离桌面仍有三四寸的距离——这不是燕山道人所用,床上男尸身材颀长匀称,比宋雪桥还高上许多,若是他坐在此地以这样的姿势写字,不出片刻便会累极。
不过此间种种已让他讶异到麻木,宋雪桥放下笔,走到角落,那里放着一只木衣箱,早已腐朽发脆,铜锁轻轻一扯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箱子里是几件蒙尘的衣物,皆是孩童样式,还有一些数十年前流行的瓷娃娃和陀螺,其余什么也没有。
宋雪桥站在那一堆东西前,掌心冒出了一层黏湿的汗,湖上书斋的地下,除了燕山道人墓,还曾经住过一个孩子,他在此习武读书,吃饭睡觉,而后又离开,而整个宋家,都未曾提及甚至知晓此事。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向燕山道人的尸体旁,往他进来的甬道望去,然后他睁大了眼,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薄薄的灰尘。
十年前,宋定涯真真切切取回了燕山道人的首级,他虽未亲眼看到,但此事百家皆知,甚至聚首用此物祭祀上天,眼前的尸体也确切如此,但是这间墓室里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没有血迹,除了灰尘,一切都干干净净。
若燕山道人是被取下首级之后才架着他进入这个墓室,不论是从甬道或是其他地放进入,那条路上应该四处都是喷溅的血迹,而不是只出现在纱帐与床边。
就像是……宋雪桥愕然,阴湿的空气自墓门处灌入,锥心刺骨,他捏紧了拳头。
十年前他被带入燕山道人墓时已被迷晕,他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何种身份,又是如何割下燕山道人的头颅带着他逃出生天,但至少他已经知晓了让他陷入困顿十年间最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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