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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作者:且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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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报仇雪恨

  飞松哭笑不得,快气疯了:“你这是给我鼓劲还是泄气啊!!”
  付云中沉默了一小会儿,忽道:“可以不努力,但是别放弃。努力可能只是个屁,放弃,就连屁都没有了。”
  飞松愣了愣。
  这是付云中一贯的语气。平易、粗俗,惹人发笑,却很在理。
  就好像付云中曾和飞松说过,世上越深刻有理的话,往往越浅显易懂。比如说,人间最残忍的事之一,就是你想多了。
  飞松刚想说什么,只听付云中又道一句:“哎呀小心有飞石!”
  付云中说着,松开环住飞松肩膀的双手,猛地侧身一翻。
  飞松闻言紧绷身躯,被付云中的力道带着回了个身,还未看清飞石,已觉前胸腰腹受击,其中几处正中大穴,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闭眼软倒,失了声息。
  可直到飞松躺在沙原之上,身边还是干干净净,一颗石子都无。
  付云中摇了摇飞松,假惺惺喊几句:“哎呦飞松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要不要紧?小飞松?松松?”
  瞧着没反应,着实昏睡过去,才放心,舒气。
  回头,飞宏与飞星已双双仆倒,身躯交叠一处,染了一地新鲜血液。
  只剩另一双硕大双瞳,乌中带青,泛着金光,凌空一转,盯死了仅剩的付云中。
  付云中半是苦笑。
  指尖萦绕的归云剑气,不再压抑,宣泄而出。
  归云剑气,无形无相,万形万相。
  亦刚亦柔,可攻可守。繁简相宜,一招万招。
  承袭此功者,便如同有了点睛之法,手中无论是刀枪剑戟,奇门兵器,都似有了它的灵气,它的精魄,意动随心,人兵合一。
  无所谓刚柔,无所谓攻守,无所谓繁简。
  晴空归云,万法归宗。
  但它仍是剑气,不是剑招。
  而即使别加用心,练成绝世剑招者,也不一定能成归云剑气。
  从来无人能解释,只得归结两字:资质。
  因此,云墟分“剑尊”、“武尊”,便是一重内功,一重招式,不拘何种兵器。传言,历代选择青尊的首要条件,便是资质优异,能得归云剑气之大成。
  但飞松不明白。除了飞声以外的所有飞字辈,乃至绝大多数的重字辈云墟弟子都不会,也无缘明白,归云剑气,若到深处,是不需要剑,不需要刀,连所谓的兵器都不需要的。
  剑气,必得依托剑身,便让人肉躯壳,在大成归云剑气后,以身为剑。
  身既为剑,剑随心动,何须兵器,何人能破。
  哪怕对着万古异兽。
  付云中额上一层细密冷汗,嘴角的叹息勾着勾着,就成了个讥嘲般的角度。
  他不是没见过。
  当他还是个少年。
  高冠银发的男子手执长剑,衣不沾血,飞袖半空,黛衣金线映着剑锋虹芒和刺目日头,在满目苍凉,遍地血尸正中央,光影分明地剪出一个眼眸洒淡,神容温柔,嘴角轻勾,蔑视尘寰的微笑。
  血尸。巨大的血尸。
  大大小小,赤头,黄羽,喙爪锋利如刃,却抽搐哀鸣,只剩一口半口气的重明鸟,足足十六只。
  银白长发的男子手起剑落,再添一只,正落少年身前。
  “又见面了啊……” 如今的付云中站起,对着巨鸟自言自语般开口,愈发放肆地无声微笑,“当年我喊你们什么来着……哦,是两双眼睛的大鸟?”
  说着说着,指尖月白陡而幽蓝,急速升腾。
  纯粹精深,已近大成的归云剑气。
  付云中可以用它催动珍珠取敌性命,可以用它随手捻沙击落驼铃上的卡子,也可以用它贯注指风,让飞松好好睡上一觉。
  又可否用它,阻下异兽脚步,砍下异兽头颅,就如当年神兵天降般的男子一样?
  付云中是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也只需要知道,他再阻不下异兽的脚步,砍不下异兽的头颅,丧命的就会多一个他自己。
  然后,付云中开始动了。
  他开始——扔东西。
  东摸西摸。先自衣襟里掏出自飞声处偷来的名牌,还有些金创药膏、沿路犯老毛病不知哪儿捡来的好看石子儿、野花儿,哗啦啦扔远。
  其中两颗石子贯了剑气,直击飞宏睡穴,叫勉强直起身意欲驰援的飞宏又趴了个结实。
  再取出塞进腰带间,只剩了三颗珍珠镶嵌的剑鞘,遗憾地看了一眼,也扔远去。
  剩下骗飞松说没带的钱袋。上好料子上好做工,翻到外头的黄布内里,比里头深蓝浮金的丝绢更是皱皱巴巴,磨损严重,多年洗晒而泛黄的颜色。
  付云中珍重爱惜地抚了抚钱袋,手劲一紧,钱币摩挲声中,照样丢却。
  最后,自腰缝间隙处,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极小巧,小巧得极不起眼之物。
  细看,才知是把小刀。远看,顶多是把掏耳勺。
  银白,黯淡,干净,哪座千年古墓里起出一般。
  仅小指长粗的刀身,却有着一弯明眸般水润的锋。
  看似温柔纤弱,实则极锐极悍,还连个刀鞘都没有。
  裸着锋芒,若不是在身边太过年深日久,哪怕付云中都难以驾驭,甚至难以收藏。
  这才是付云中真正的防身兵器。虽然不盈一握。
  只适合幼儿拿捏的大小,当年,也的确是送与幼儿的。
  早在男人牵着小付云中的手,站在云墟城门前时,男人便半蹲了身,摸了摸小付云中的头,道了句,从此,我不再唤你作云中,你也只能喊我作师父,明白吗。
  看着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庞,小付云中不明所以,愣愣点头。
  然后男人自腰间摸出一物,掀开包裹绢帕,递与小付云中面前,道,送与你的,防身用罢。
  没过多久,男人舍名换姓,成了华衣峨冠,高不可攀的云墟第一人。
  从此,发色成雪,长长披垂,月下如仙。
  送与付云中的,便是这把明眸小刀。
  付云中看着小刀,握着短窄刀柄的干燥指节轻盈而郑重,渐趋收紧。
  这是几乎跟了他一辈子,极少用到,一用,便是以命换命的最后的兵器。
  抬头,看着已然俯冲而下的巨鸟,耳边冷汗沿着鬓角而下,却同时咧开唇角。
  手腕一挥,竟将明眸小刀——狠力掷向远处,直直没入黄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兵器脱手,付云中唇角无声的笑容却更大了。
  他不要兵器了。
  他也不要命了吗?
  不,他要命的。
  绷紧的唇角,轻轻哼笑出一声。
  哪怕日光灼烈、风沙滚滚、生死一刻,亦享受一般沐浴其中。
  不论何时,不论何处。不论曾经姓什,不论即将名谁。
  既已成为这个人,便就该作为这个人,生、离、死、别。
  付云中站得不算直,更一点儿都不颓唐。
  沉稳宁和。
  有足够的微笑与胸怀包藏风雨,也有足够的肩膀和脊梁再经沧桑。
  他要做一件事。已在做这件事。
  便必会披荆斩棘,无路造路,走到最后一步。
  所以他不会死在这里。只不过在巨鸟伸展双翼,携风卷沙而来的当下,他无比明白,他还不是当年的男人。
  他无法如当年的男人般,手起刀落,镇服异兽。
  就因如此,他也才分外明白,这般的自己,该如何才能活下来。
  有人以生求死,便有人以死求生。
  不死到绝处,如何绝处逢生!
  他要命,就必得先舍命一搏!
  连以命换命的最后希望都舍弃!!
  付云中昂首,扬眉,眸中是再无遮掩的精芒。
  满眼飞雪,舞作春来。
  烟雨尽散,漫天星辰,飞火连城。
  指尖剑气转而自四肢百骸流泻盘旋,缠绕包裹,染了一身万里归云的蓝。
  付云中盯死巨兽,一如巨兽盯死付云中。
  重明鸟再次振翅,悍然而下!
  周身剑气陡升,付云中抬手振腕,一触即发!
  却乍然听见一直不曾出声的巨鸟尖声一鸣!
  虽然尖、响,鸣叫得突然,但并不骇然。
  依然叫绷紧躯干的付云中惊讶疑惑得差些浑身一抖。
  因为这一鸣,不但亢奋热切,更在里头多了些惊喜、怀念、乃至撒娇般婉转的味道?
  付云中愣住,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印证一般,重明鸟欢快地扑腾起一双巨翅,忽上忽下地挂在付云中身前空中,内收了锋利的爪子,还一抓一抓讨好似的勾着,扇起满面沙尘,都快把付云中埋了。
  付云中被风沙扑得咳了几声,眯细眼睛,好好看向面前这只莫名其妙坏了脑子的巨鸟。
  这么仔细一看,又愣了一愣。
  除了付云中,谁又能发现呢。
  这率先挺进沙漠的第一组队伍中,只有付云中少时见过真正的重明成鸟,也见过真正的重明幼鸟。
  付云中笑了。怕也只有他见过真正的重明活鸟,和重明死鸟。
  面前巨鸟头部赤毛中,夹杂眼周一圈白毛,忽叫付云中想起,少时见过的重明幼鸟,不是赤头黄羽,而是白头黄毛的。
  异兽体大,生长便缓,幼鸟一出生便有小童大小,数十年才能长成。
  而眼前这只巨鸟,体格已近,却还算不上成鸟,眼周白毛便是例证。
  付云中看着巨鸟又大又圆的眸中热烈的喜悦,怔忡了好一会儿,眼底一亮,“啊”了一声。
  他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却突地苦笑了。
  笑得眼眸迷离。似是被逼着记起了最不愿忆起,却也最不可能忘却的过往。
  自然是十二年前于此处的境遇。但若只是与师父于此遇险,也不至于叫付云中宁可将之埋葬在这沙漠深处。
  不过一瞬间。
  小付云中看着高冠银发的男子手执长剑,衣不沾血,眼眸洒淡,神容温柔,嘴角轻勾,蔑视尘寰。
  不经意间,却发现一只跟在成鸟之后的幼鸟,也被男子剑气所伤,自空中坠下,栽在小付云中身前不远处。
  虽久历磨练,孩童本性未泯,又见是只与自己体格差不多的幼鸟,小付云中未及思索,已往受伤幼鸟奔去。
  蹲在幼鸟跟前,付云中看着幼鸟头顶一侧几近横至咽喉的新鲜伤口,一转眸便是幼鸟不谙世事,突临大难的绝望双眼,饶是短短时间已见惯重明尸体的少年亦是不忍心,回头想为幼鸟求情。
  这一回头,恰对上男子同时回转的目光。
  少年尚未开口,男子一眼,便已明白了立于幼鸟跟前的少年恳切的眸子。
  小付云中却是刹那心惊胆战。
  他无法确定。是否有那么一个迟疑之后,男子瞬间阴冷的眸光。
  依旧是手执长剑,衣不沾血,飞袖半空。男子身上的黛衣金线,映着剑锋虹芒和刺目日头,在满目苍凉,遍地血尸正中央,光影分明地剪出一张再记不清,或不愿记清的面容。
  在苦笑吗。在怜惜吗。在无奈吗。
  小付云中只能清楚记得,男子剑指长空,再苦笑、怜惜、无奈,亦不剩丁点的不忍心。
  再然后,付云中便不大有印象了。
  只晓得,自己竟还留了条命在的。
  是过了多少时候呢。
  十五岁的付云中立在同样染血的夕阳里,捧着一醒来便被塞于手心的钱袋,失神一般回头望。
  一望无际,百里黄沙。
  身后不远处,被一剑剖开肚腹的巨大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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