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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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倏地威严起来,峻声道:“你父亲要你照看兄长,你为什么躲到佛堂,留你哥哥一个人在此处,无人侍奉,死不瞑目?”
李香君闻言猛地抬头望卧榻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两眼闪着泪花,伏地大哭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好怕,好怕!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外面又打又杀,香君好怕。”
白雁声听她喊“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幻想到雁蓉死前的情形,强抑住泪水,也不忍再责备她了。哽声道:“事出仓促,你哥哥的灵柩还是就地安葬,等天下大定的时候再扶棺回乡的好。我这就找人来帮你设灵帐。”
白雁声从别庄出来,遇上萧溶月、刘松年。萧溶月虽然衣甲破损,面上脏污,却是兴致勃勃,挥舞凤鸣剑说着她的丰功伟绩。
白雁声见刘松年脸上并无异色,便知城内情况大差不差,大局已经定下了。道:“安顿好将士,不得侵扰百姓,朝臣在家的一律就地看管好,等陛下返京后再行发落。若有不服就地诛杀。”
刘松年问:“将军大帐设在此处吗?倒也宽敞雅致。”
白雁声摇头道:“这里要办丧事,城中另寻一处吧。”
萧溶月见他一脸闷闷不乐,眼角仿佛还有泪痕,又听闻有谁死了,眼珠一转,心里对别庄之人倒多了几分好奇。
晚上白雁声设帐在城里一处佛寺里。刘松年来回禀将士安顿的情况,顺便详述了日间西门的战况,末了笑道:“萧姑娘弓马娴熟,又精通兵戈战阵之事,今日若没有她,只怕还要拖一阵子才能开门,还要白死几个弟兄。”他早已知道萧溶月身份,去年在晋阳城外就已见识过萧郡主的雌威,受制于人时尚能绝地反击,此时也不吝赞美之词。
他话音刚落,萧姑娘已经兴冲冲直上中堂,见灯烛莹莹,两人眼中都是灿若星点,不觉一愣,道:“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白雁声挥手令刘松年退下,从案前拿了一块腰牌递给她。萧溶月接过后见上面用朱砂写着自己的名字,波磔分明,豪芒毕现,和她哥哥的古隶不同,是另一番情致。不过寻常一个木牌,她却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白雁声心里好笑,想起多年前萧瑀自他手里拿去腰牌之时,也是这般爱不释手。
等了一会,萧溶月抬头道:“你找我什么事?”
白雁声道:“别庄里住着我姨丈一家。我表哥新丧,表妹一个人孤身在那里,军中除你之外没有女眷,这几天想托你略为照看下。等拔营回邕京,再一起带她回去。”他想起段晖的儿子几年前就殁了,今日看李香君一身素衣的模样,应该是还在守孝之中。
萧溶月尚不知他与李家的瓜葛,干脆答应了下来。
傅熙段晖既逃入海中,扬州全境就算收复了,其余几个还在反抗的郡县也不足为虑。
白雁声待收拾好江左时局之后,已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日听闻皇帝御驾已经过了淮水,便吩咐刘松年重整队伍,准备回邕京候驾。
回京的消息传达过后,萧溶月忽然派人来请他去别庄。他想起李景元又是一阵痛心,便放下手里的庶务,赶了过去。
萧溶月此时在流觞堂外的栏杆上坐着,手里一把石子打池塘里的鲤鱼玩。看见他来了,立时跳下栏杆,撅嘴道:“李小姐不愿意回邕京,要找你说话。”
李景元的灵柩已经下葬,就在别庄外面的平岗上,白雁声拜祭过后才来的。淡淡道:“男女大防,你随我一起进来。”
萧溶月跟在他屁股后面,忽一想又脸黑起来,难道我不是女的?
室内灵堂尚未撤去,白幡白布一片惨白刺得人眼疼。李香君一身重孝跪在地上。俗语说,若要俏,一身孝,她其实也才二十多岁,又刻意整理了仪容,越发显得眉眼俏丽,弱态生娇。
两人行过礼寒暄过后,白雁声问:“表妹找我来何事?”
李香君低头道:“听说表哥要拔营回京了。”
“不错。”
“这几天妾听说,随陛下到余杭的臣工和家眷都被软禁了。”她口中的“陛下”自然是指刘协。
“是我的命令。”
李香君咬牙大着胆子抬头望他,抖声道:“表哥叫妾回邕京,预备怎么处置妾身?”
白雁声往堂上李景元的神主看了看,沉痛道:“你哥哥临终之时,提到你无依无靠,想将你托付于我照看。我军务繁忙,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听说邕京李宅里还有几个老奴在,先送你回去住着。等寻到了你爹爹,自然令你们父女团聚。若是李大人不幸……”他说到这里,一时也说不下去了。
李香君喃喃道:“父亲随陛下入海,自然是存了不归之心的。”
人事萧索,白雁声也是举目沧桑,感怀陵谷,遂道:“若是李大人遇难,或是殉国,我便是你的兄长。你还年轻,也不必守节,我替你在邕京复择良匹,令你终身有托,你看可好?”
李香君脸上染了一抹胭脂颜色,答道:“缈此一身,其何能择?如得所托,媵之可也。”
白雁声便点点头,转身要走,李香君却又叫住了他,耳根越发红了:“表哥,香君有话对你说。”她连称呼都改了,白雁声十分诧异,望着她静待下文,她却又不说了,拿眼角瞟萧溶月,道:“萧姑娘还请回避。”
萧溶月正瞧到好看的地方,不情不愿,脚下刚动,却被白雁声喝止。他脸若寒冰,厉声道:“你不用走。李姑娘,你有何事,直说吧。”他这回连“表妹”也不再叫了。
李香君见他忽然变色,方始心惊,却又觉得不吐不快,啜泣道:“表哥,你是为当年退婚的事还在怪香君吗?嫁给段郎,实非香君心中所愿。但父母之命不可违。这十年来,香君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表哥。我还记得当年雁蓉一起来府里的情形,表哥一门清族世德,哥哥常说未有敦笃如君可托者。表哥若不以尘浊见弃,香君愿托乔木,媵妾也好,奴婢也好,请表哥收留。”
她凄迷万状且诉且哭,梨花带雨般,瘦怯凝寒,令人肠断肝摧,便是萧溶月听了也觉得她遇人不淑,十分不幸。
谁料白雁声寒着一张脸,如避蛇蝎,忍不住恨声道:“住口!”
李香君受了这一吓,猛地缩颈,面如金纸。
天下怎么也会有这般无耻的女子!
白雁声还记得他去邕京退婚,李香君却与母亲躲到佛庵中,并没有只言片语留给他。李景元虽多为她遮掩,还是忍不住责怪她只爱珠围翠绕,所耻荆钗布裙。李家一门,只有李景元可惜这门婚事,对他另眼相看。他指着内室的床榻,抖声道:“别在我面前谈你哥哥!你若能有你哥哥十分之一的好,就不会自顾自逃命,任由他一个人在那床上忍受彻骨奇痛的煎熬,孤独而终!”
他森然可怖,气势俱厉,李香君不知哪里捅了马蜂窝,茫然坐在地上,如坠冰窖。
“我身边不缺人使唤。你若记得你哥哥的好,就在家里旦夕烧香,祝他早登极乐吧。”
白雁声甩袖出门。
李香君心悸目眩,伏在地上发狂号哭道:“哥,我命好苦啊!”
萧溶月心下恻然,追出门外,道:“她国破家亡,父母兄弟丈夫都不在了,孑然一身,你哄哄她又怎么样?用得着这么大声吗?若是我哥哥爹爹不在了……”她说到这里,将心比心,物伤其类,自个儿眼圈也红了,再也说不下去。
白雁声叹了一口气,回身来牵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走了。
想到李景元,又是替他不值,又是惆怅可惜,一声声叹息都散入了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了一个恶女,好爽!
☆、第八十五章
刘破虏御驾是十月二十日入得邕京城。
邕京城虽屡遭战火,但在白雁声收拾之下,倒也恢复了几分元气。刘破虏祭宗庙,大赏群臣,闹哄哄乱了一个多月。
将近腊月之时,白雁声开始着手雁峰的婚事。因御驾回京,雁峰和湘南的婚期又拖了一个月。孟子莺早从江陵送来了嫁妆,蔚为可观。
湘南这日在窗下刺绣,远远看见萧溶月抱着一手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身后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小跟班裴邵,两只手里也提着首饰盒。她赶忙起身来迎,笑道:“你两人怎么撞到一起了?”
萧溶月把布匹放到条桌上,又指挥裴邵把首饰盒放好,才道:“这小鬼在二门外鬼鬼祟祟,被我临时抓来的。”
裴邵哭丧脸道:“萧姐姐,你别告诉我哥哥。”
李湘南奇道:“你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
萧溶月眉飞色舞要说,裴邵连忙攀着她衣袖不许她说,两人拉成一团,李湘南笑道:“好了好了,别没大没小,你赶快走吧。反正不是偷懒没练字就是没练剑,猜都能猜到。谁耐烦到你哥面前告状去。”
十来岁的裴邵黑着脸走了。他哥哥裴烈和白雁行如今都已经出府了,两人吃住都在军中。裴夫人赵婉也带他出府单独居住,家里只剩他一个小孩儿,就怎么也坐不住了,还是常常来将军府厮混打发时间。
萧溶月打开首饰匣,李湘南倒吸了一口凉气。纯金镶宝石的头面一套,玉簪金钗戒指手镯更数不胜数,最稀奇的是有十颗拇指盖那么大的珍珠,浑圆透亮,一丝瑕疵也无。
萧溶月说:“是朝廷里什么官送来的,说成国公的弟弟小白将军要结婚,上赶着巴结。孙叔业说不用白不用,让我挑了些给你送来。你看看可还中意。”
李湘南皱眉道:“我们江湖儿女本来就不爱这些个钗环粉黛,只是这礼也太贵重了些。”想来还是孟子莺了解她,三十二件贵重无比的玉器,十六柄称手好剑,还替她搜罗了无数琴谱秘笈,每一样都极称她心意。
萧溶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李湘南拉她到旁边坐下,欲言又止,最终一笑,道:“萧姑娘,裴夫人已经搬出去了,我出府之后,这院里就交给你了。下人我也都交代过了。白大哥起居饮食向来简便,倒也没有什么需要外人插手的地方。只一件事怕你做不好,将军不好新衣,旧衣若有破损的地方,就拿到东府来给我修补。”白雁声把家里两个婢女拨到东府去伺候她,还没空去买丫头,这边府里除了萧溶月就没有女眷了。
萧溶月好似没有听懂她这话里的深意,只顾点头,却突然道:“湘南姐姐,我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邕京金刚桥附近是庙会集中的地方,每每站在上游石桥往下看去,河上总是画船萧鼓,昼夜不绝。
时值靖宁末年,兵戈之后,人烟稀少,街面冷落鞍马稀。
岁入寒冬,河道两边的柳树也落光了叶子,无枝可折。桥下停了一辆马车,一排举着“回避”“肃静”大字的队伍。马车檐角挂着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成”字。
见是成国公府的卤簿,路过的人远远就避让开去。
长桥片月,如对寒波碧。
成国公、讨虏将军白雁声站在桥上,身披黑色大氅,默默望着脚下流水。十年之前他便是在这里遇到孟子莺的,他的人生也是从这里真正开始的。十年未到,而人事全非。往昔的欢娱都变成刻骨的相思。巧者劳而智者忧,何时才能乘不系之舟,饱食而遨游。
天色渐渐灰暗,忽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他扬眉望去,河道边奔来两骑,俱是御林军兵士打扮,两人远远地就滚鞍下马行礼。
原来是皇帝在宫中发了一天的脾气,高公公请成国公进宫劝慰。
有皇帝的恩旨,如今宫里他也是来去自由了。
行到中枢,白雁声见一个人从兵部匆匆出来,他记得是谢家子弟,靖宁初年曾奉谢鲲之命到徐州支援,住在北溟堂。
谢连城早已看见他,避无可避,就走过来朝他见了个礼,面上不冷不热,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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