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的鼻子有些酸酸的,云倾和兰罄相安无事他该庆幸才对,可一想到云倾心里头多了个人,那人叫做兰罄,他实在难受。
马车驶入镇上,木轮在石板子路上喀啦喀啦地滚着,小春被震得头晕骨头酸,加上惦着这两个一下子好起来的人,脸像含了酸梅子似地皱成一团。
云倾说:“他说他知道沃灵仙在哪里,我也甩不掉他,才让他跟。”
小春点点头。“灵仙被下了百里寻香,他走了那么久,那点味道也淡到我鼻子闻不出来,靠师兄来找的确快上许多。”小春接着又问。“我睡了多久?”
云倾稍一停顿,才道:“有几天了。”
小镇街上热闹非凡,喧哗之声从窗帘透入了车厢里,觉得实在吵得奇怪,隐约还听见好些人的斥吼怒喊,小春忍不住攀过兰罄的身子,掀开帘子往外望去。
窗外夕阳残红垂在天际,染得镇上建物阴谲一片。
马车越驶越近,那些声音也越来越大。
“原来八大派也不过如此,干尽鸡鸣狗盗之事却还自诩正义之士,我呸!”左边穿黑衣服的开口。
“乌衣教残害武林正道强夺各派武功秘笈、镇门之宝据为己有,我们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右边花花绿绿的一群人也分不清处谁是谁,乱七八糟地争相说话。
“没错,这些宝物与秘笈原本就是我们正派所有,魔教无耻占去,此次搭救受困的司徒前辈时顺手取回,再理所当然不过。”
“哦?那你们口中的司徒前辈呢?我怎么没见着人,只看见几个揣着秘笈不放的小人?”左边传来笑声。
右边那些人脸色又红又绿地,跟着不知是谁喊了声:“杀了这些乌衣教余孽!”随后左边再有人喊:“救回少主!”顿时刀剑齐鸣,场面立刻混乱了起来。
前头驾车的车夫把马车笔直往那混乱中心驶去,如入无人之境,直停在一间略微简陋的客栈前。
兰罄步下软榻先离了车厢,一堆人在他身旁又打又杀地,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把前头飞回来的寻香鸟放入竹筒里,跟着踹破人家客栈木门,走了进去。
云倾随后下车,对眼前一切同样视若无睹,他见小春还趴在窗口观望,眉头一皱,便进去拉着小春的手,将他扯了出来。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云倾说。
“乌衣教和八大派打得火热,我之前听说八大派准备围剿乌衣教,可今日这情形也不知是谁剿谁。”小春看得正津津有味,云倾把他往客栈里头拖,他那双眼却还是盯着眼前打打杀杀的闹剧不放。
“兴许只是两路小啰啰,别管,不干你事!”见小春眼发亮,云倾便觉不祥。他第一个反应是将这人拖离这阵混乱,以免多生枝节。
“啊,见着个熟人!”小春叫了声:“就晓得肯定会有熟面孔,没想到小寒他家那根木头居然也在这里。”
情势危殆,小春扭了两下,云倾不让走,反而将小春手腕扣得更紧。小春见穆襄手里头抱着个孩子,十来个黑衣人朝着他猛攻,心里一急手一缩,那回春功里头的缩骨功就这么给他使了出来。
云倾忽见小春的手掌瞬间化得如同三岁稚儿般细小,他一下子扣不住,竟任得小春自由离开。
云倾怔楞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心里头弥漫着苦涩,仿佛被抽走的不是小春的手,而是他的心一般。
小春搭上腰际,腰间那把神兵利器一出鞘,顿时龙吼之声响彻云霄,尚未开打,就有几个功力尚浅的往旁边倒去口吐白沫起来。两方人马皆有。
原本被团团围住无力招架的穆襄楞了楞,小春冲了过去道:“穆襄,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他又看了穆襄怀里那孩子一眼,调笑道:“唉呀,才多久没见而已,你连孩子都生了啊!”
穆襄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倒真没想到会在此地见着小春,苦笑道:“这孩子不是我的。”
“放开少主!”一柄剑刺了过来。
小春闪过身去,那柄剑剑峰一转划破穆襄胸口逼迫穆襄松手,而后趁势挑起穆襄怀中的娃儿。
小春只见那娃儿被过大的力道挑了出去,身躯高高飞起,弹得老远,心里头一惊,脚下纵云梯一使人跟着冲了出去。
那娃娃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骨头还软经不起摔,小春转头啐了那个莽夫一口,娃娃要真没人接着落了地,只得塞回娘胎里再重生一次了。
小春踏在不知谁的头上,藉力使力再一个半空回旋蹬上去抱住那娃儿。
好不容易心里踏实了点,前头突然窜出了个人一掌打上他肩,跟着又有人扯住他的腰带将他拽下。
他泄了气重重摔到地上,闷哼了声,这时一堆人不分黑的白的全都往他身上扑来,使劲地往他怀里挖。
“奶奶个熊,抓人就抓人,谁掐老子屁股!”小春吼了声,硬是放出体内十成功力,炸飞了压在他身上的那堆人。
整条街乱七八糟地,杀人的被杀的、伤人的被伤的,老百姓不见踪影,只有占据于此的黑白两道歪歪倒倒继续打杀。
怀里的小娃儿给吓着了,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小春拉了拉裤腰带,夹了夹发疼的屁股,恨恨地啐了声:“娘的,就一个小孩子也抢成这样,伤着了怎么办!”
他想他的屁股绝对乌青了,又肿又痛还有些麻麻的,最好别让他知道是谁掐的,否则肯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赵兄弟,把那孩子给我!”穆襄走向前一步。
“小贼,把我家少主交出来!”一名长相清雅的乌衣女子喊着。
小春怀里的孩子听见那女子的声音,抬起小脸眼泪扑簌簌地掉,嘴里喊着:“姊姊,姊姊抱──”孩子小手伸得老长,身躯整个往那女子方向探去。
小春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娃儿和这名女子,可他还是一缩,离两方人马一大步。“你们打完再来领小孩好了,刀剑无眼,我先替你们顾着。”
他转身便逃,见又有人跟上来,反手便是一把粉末迎风散出,后头来人僵了僵,乒乒怦怦地倒了一地。
“哼哼,小爷我不是不出手,只是出手一个人就倒掉你们一大群,怕传出去让你们失了面子而已。也不打听打听我赵小春什么来头,敢追我,不想活的再继续来啊!”小春得意的声音才歇而已,倒地的那些人中竟有几个动了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早知道魔教中人诡计多端,幸好提前服下解毒散,你这小妖这点毒还杀不了我黄山派弟子!”摇着站好的老头子目露凶光看着小春,老早将他当成乌衣教一伙人看待。
几个长期浸淫毒药不畏惧普通迷药的乌衣教弟子也摇晃着站了起来,他们盯着小春手中的奶娃儿,缓缓一步一步踏了过来。
“喝,这啥年头,还有没有天理啊,连人都不怕迷药了!”小春一惊,立刻转身往后跑,后头的人急起直追,怀里的娃娃哭得更大声,吵得他耳朵就快聋了。
就这么绕着小镇跑过来又跑过去,小春猛地发觉自己从一进城便没见着这镇里的居民。虽说江湖仇杀时不时在发生,打得激烈一点,镇上百姓躲起来也无可厚非,可这镇死气沉沉安静太过了,于是越跑,小春越觉得诡异非常。
大街小巷地转,一边让人追着跑,一边仔细寻找蛛丝马迹,在发觉被一把烧成灰烬的义庄,和门窗紧闭的破旧民房里传来的隐隐哭声后,小春背脊冒起了冷汗。
他转了两个圈又回到马车停着的客栈前头,抬眼瞧见云倾迎风立在那高高的屋脊之上正注视着他。
朝云倾一笑,云倾哼了声别开眼,小春心里却是一阵暖。原来云倾关心着他呢,这就够了。
跑得有些累,小春停下来喘了口气。瞥见身旁又粗又大的狼牙棒往个瘦小的乌衣教人挥下去,小春一脚踹开,省得见人在自己眼前死了。
又跑了两步,发现有个穿黑衣的剑势凌厉正朝躺在地上的人砍去,小春冲了上去软刃卷上对方剑身,暗运内力吸附,软刃一抽,硬是将那人的兵器从掌中带开。
“八爷!”小春忽闻对方道。
他斜着颈子往上望去,看见是张不苟言笑、眉直鼻挺、满布阴戾的脸,而这张脸他实在是熟,想当年他还曾经被这人追着绕城七八圈,差点没给喘死。
“靳护法,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在这儿都能见到你!”小春笑着将靳新对地上那人落下的杀招隔开。
“八爷,这人留不得!”靳新脸色一暗。
“留不留得那也是我说了算,我说留得,便留的得。”小春说。
“要杀便杀,赵小春你无虚惺惺作态,我不会领你的情。”底下那一脸青肿惨不忍睹,浑身刀伤剑伤的男子骤然出声。
小春楞了一下,低头望去,见着那人后,显得有些呆滞。
“我以为你早死了。”小春说。
“让你大失所望是吧,偏偏我仍活着。”神色惨白的司徒无涯怒视着小春,他猛烈地咳嗽着,唇边渗出血丝,脸虽肿得歪斜又衣衫破烂狼狈不堪,可那身不卑不亢的高傲气势还是让他挺有前武林盟主的架势。
在小春发楞的时候,他怀里的娃娃挣扎了两下,往司徒无涯掉去。
司徒立刻伸手接住。而那娃娃仿佛要宣泄之前诸多委屈般,哭得一声比一声还响亮,嗓子都有些破了。
“孩子,别哭、别哭!”司徒轻轻拍了拍那娃儿的背,声音硬是收起了刚强,多了份柔情在里头。
“……”小春望着这一大一小,神情古怪地说道:“现下活是还活着,只可惜你离死也不远了。”
靳新听小春这一说,以为小春允他了结这人,剑才刚要朝司徒无涯落下,小春却伸手截住他的招式,低声再对司徒说:
“我救谁都可以,就是不该救你,毕竟你这人心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又黑又硬,为了你眼中的武林利益,不但救命恩人可以杀,连自己妹妹也不惜牺牲。”
“……”小春望着司徒,司徒也直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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