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知错 作者:谢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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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建春街?”晏适容便不乐意了他们总拿建春街说事,回忆片刻,总算想到了:“我四岁的时候母后还抱我去平华寺上过香,那地方可离皇宫一百多里地远呢!”
大家笑得更欢,“王爷出息!王爷了得!王爷走得远,走得远啊!”
晏适容摇摇头,这些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早些年,他还能被帝后抱在手中的时候,帝后去哪儿都愿带着他。等大了些,人也皮了,古灵精怪让人又爱又恨,帝后两个便自己去行宫,不带他了。还美名其曰:你身子骨不好,就宫里头呆着吧,舟车劳顿不利你调养身体。
总归长大的晏适容也就是泼出去的水,帝后鹣鲽情深,决计容不下个半大的孩子。
晏适容失了父母宠爱,便去找兄姐诉苦。濯灵倒还好,托人从宫外买两串糖葫芦哄他开心。晏清则不当一回事,“怎么国子监又到我这儿告状了,再有下次,你别回宫了。”
人在屋檐下,晏适容可怜巴巴地低头承诺:“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是这么说,晏适容又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次次在晏清底线的边缘试探,晏清扬言要打他时,他便铺盖一卷儿去宁安长公主府避难,也算是让皇兄眼不见为净了。
李祝听这几人调侃,不禁道:“不愧是六公主啊。”
众人哈哈大笑,徐朔不知其中因缘也跟着附和地笑了起来。
晏适容脸都气歪了。
平生最恨有人说他像姑娘。
他幼时男生女相,一副病恹恹的西子模样,不开口绝看不出是个儿郎,因而没少被皇上和后妃们打趣。长辈便算了,但只要是平辈说他是女郎,他挥着拳头便过去了,丝毫不留情面。
——尽管拳头不痛不痒,密密麻麻地砸在身上还是有些力道,众人只敢逞口舌之快,却没谁敢真正还手。羞辱他一句像个姑娘,然后一溜烟地跑走,保准儿晏适容追也追不上。
那时薛家尚未失势,薛措偶尔还会参加贵胄间的集会。
薛措自营中历练,射的是羽箭,喝的是烈酒,便很少与贵胄们投壶饮茶。贵胄们虽与他不投机,但终归心里对他还是又敬又怕的,得知他也来了,莫名有些紧张,嘴边的话也纷纷开始收敛,就怕冒犯到他。
薛措便在这满座贵胄中极不合群,然他也毫不介意,目光浅浅萦绕着座上穿红着绿贵气逼人的小王爷。
小王爷笑一声,他的眼睛也弯了几分。小王爷嗔一句,连他也不自主地暗暗生气。
宴上一众贵胄打打闹闹,张嘴便道六公主如何六公主如何,被晏适容听到了,眼一瞪,便奔去同人厮打成一团,揍得人连连道歉,说再不敢瞎取外号了,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晏适容说这还差不多,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还故意大手大脚,以将女儿家规行矩步区分开。
他刚走,冯尹便哈哈大笑:“看你把人六公主惹的——”
薛措见晏适容走了,自己朝那边走去,因气质冷冽,过去时竟是将众人给吓了一遭。冯尹被他看上一眼,吓得连话都没说完便噤了声。
众人也都紧张兮兮地盯着他,没办法,关于薛措军中的传闻太多了,十七岁便已在战场出生入死,这便和在座所有人都不同。大家唯恐一个不慎触着他眉头,毕竟薛阎罗可不是白叫的。
哪知薛措抿唇,忽地笑了一声,似是很认同他们将晏适容叫做六公主。
贵胄们将提着的心放下,笑成一团。
晏适容环顾了四周,发现薛措在那边正同人笑着,连忙也跑了过去,硬着头皮也硬生生挤出个微笑,干笑两声。
然后大家笑得更欢了。
六公主这诨号也只是在私下里议论,随着晏适容长大,眉眼长开,五官虽然明艳精致却不似女儿家那般娇艳倩丽了。
京中贵胄也算是有日子没有这样热闹了,众人想到往事都有些感慨。
这帮贵胄在薛家失势后便渐趋分崩离析之态了。
薛家是开国功臣忠国公那一脉的,是老贵族了。那时薛家势大,军中声望也高,抚远将军薛林从不克扣将士粮饷,身先士卒,很得军心。
无论是北击凌兵于雪山之下,还是南扫蛮夏于盛海之滨,他都没有输过。
那时都说薛抚远在,江山可安。
薛林还有两个兄长,薛措父亲那代三个兄弟,也都投了戎,个个才干非凡,封了将。
老大薛杉两千轻骑便扫荡南荒封龙武将军,老三薛樟散骑常侍侍候皇上身边。
但这两人比之战神薛林而言还是黯淡了许多,加上不管是宗族里还是外头都有人恶意挑拨,时间长了,薛杉渐渐地起了些想法。
那时他刚守丢了两座城池,受了伤,身子不复壮年时康健,作战也有些力不从心,薛林就劝兄长回京休养,薛杉总觉得是弟弟在打击自己。
后来竟联合有心之人伪造了薛林卖国通敌的证据呈于圣上,证据确凿,皇上想保也保不住。本以为自己大义灭亲有功,哪知佐政司来了后直接将他与薛樟秘密处决。薛杉年轻时打仗凭着一股子蛮力,不善计谋,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死也死得愚蠢之至。
可笑的是薛林为大魏尽忠半生,到了却落了个身首异处。
他没有死在战场敌人的尖锐刀锋之上,却死在了兄弟阋墙的暗箭之下。
那时与薛家交好的大臣不少,但为他们进言的却不多。贵族们也纷纷同薛家划清界限,人人自危,还有的落井下石,故意踩谁是“亲薛派”。
那时皇后殡天两年,皇上思妻过度,身子骨已是不大行了,朝中人心惶惶也无心安抚,便让太子监国,不久他也驾崩了。
那年发生的事,对京城贵胄而言都是阴影,满京世家相互算计,纷纷元气大伤。
许是都想到薛家的事情了,大家现下各有各的忧思,再没有方才策马出城时的喜悦了。本来这一行是为了散心踏春,可眼下大家兴致却平平。
徐朔人精之称非浪得虚名,调和气氛他最在行,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同大家道:“出发前我已派人带着二十坛霜雪春去了京郊寒山亭。打个赌如何,谁先到寒山亭,那二十坛霜雪春便归谁来分配。”
贵胄们一听也都渐渐来了兴致,纷纷应和,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却犯了难。
主子们赛马,若有个什么好歹,受罚的可都是他们啊。
最近的侍卫孙流悄悄拉了拉他:“爷……还是别了吧……”
“是的,还是不了,我也觉得不好。”晏适容一边说,一边给身边的贵胄使眼色:“孙流啊,你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怪脏的。”
孙流不防,立刻扭头察看:“爷,好像没啥——”
与此同时几个贵胄互看了一眼,约莫小时候国子监一同作弊的默契又上来了,纵缰扬鞭,齐声一个“驾”,便若一发发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身后的侍卫大惊失色,也纷纷策马相追,惊起满林鸟。
京郊岔道多,林子密,不过一会儿便将侍卫们甩出去老远。众人又重新畅快了起来,也没有互相谦让,只顾往前快跑。只是这路越走越岔,只怕已是迷了路。
徐朔心知被这些繁复岔路一阻,已是不能率先抵达寒山亭了,这便叹了口气:“我藏的二十坛霜雪春啊……”
再一看,聚拢到一起的只剩下晏适容、李祝、郑瑾和徐朔了。
他们四人和其他贵胄走散了。
☆、来我身边
四野空旷,草色嫩绿,地上缀着些不知名的花,倒是有几分春意。
几人下马,都觉得有些口渴。既是已到不了寒山亭喝霜雪春,那茶总要讨一杯的,正巧不远处有人烟,他们便往那处走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茅屋,主人见到他们有些意外,盯着晏适容看了许久,直到晏适容他们自报起家门来,他忽觉自己失礼了,转身去给几人倒茶。
主人姓沈,表字蓄之,年纪与他们年纪相仿,唇红齿白,一缎青衫文文弱弱,却不像是田舍郎,倒是个要考功名的书生。倒是个不卑不亢之人,听闻这一行人是王公贵胄也没有巴结谄媚之态,只是作揖行了个常礼。
趁着沈蓄之在拿杯子,徐朔小声说道:“这个人可一直在看六王爷啊。”
李祝点头,十分了然道:“恭喜六王爷《桃李录》再添一员。”
晏适容伸手打他:“你可闭嘴吧。”
“《桃李录》?”说话间沈蓄之已托着茶盘过来了。
晏适容尴尬地笑笑,瞪李祝一眼。
沈蓄之将杯子一个个地放到几人面前,唯独晏适容的,是他亲手递过去。
晏适容接过杯子,两人指尖轻轻相触,沈蓄之身子一颤,不禁松了手,茶水一路蜿蜒溅开,茶杯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沈蓄之如梦初醒般,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晏适容摇头:“你别紧张。”
沈蓄之脸熟透了,哆哆嗦嗦给晏适容继续倒茶,几人噗嗤一笑。
晏适容喝着茶,听李祝在问这里的情况。
沈蓄之答道:“这里离京城大概五十里,偏远些,但风景很好。”
确实很好,小溪门前过,莺燕满枝头。
李祝便又问他有什么路回京最快。
沈蓄之思考了一会,歉然道:“其实小生来这也不过几日,尚不是很熟悉。”
郑瑾问他:“你不是住这的?”
沈蓄之低下了脑袋,“这处房屋是我近日买下的……”。
毕竟是陌生之人,又一问三不知,徐朔一时警戒了起来:“你有何意图?”
沈蓄之闻言猛地抬头,慌张解释:“没有!没有!”然后对着晏适容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意图!”
晏适容回看着他,见他脸又蹭地红了起来,表情真挚,说话间还连连摆手,想来是徐朔误会他了,便说:“莫再争了,左右那些侍卫也会沿着一路的蛛丝马迹找到我们,我们不妨耐心等等。”
沈蓄之舒了一口气,“诸位请放心在此处等等,小生……小生绝不会害你们。诸位可是饿了?灶上还有几个馒头,若诸位不嫌弃,小生便替你们蒸了来!”说着便去灶房给几人蒸馒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疑神疑鬼也于事无补,若他有心加害,怕是那茶便已经下了迷药。
徐朔越想越不对劲,也跟着走了出去,郑瑾忙问:“你去哪?”
李祝拍拍郑瑾的手:“由他去吧,他这人精着呢。”
徐朔走出去时才发现天渐渐沉了下来,四野有些暗,天上乌云笼罩。走到灶房,沈蓄之正在扇火蒸馒头。沈蓄之长得白净斯文,手也白皙修长,拿着个破烂的蒲扇认认真真地扇着,手背上留下一道一道炭火的黑痕,再一细看,他两颊也沾着了。
徐朔道:“你这手法这么生疏,馒头能蒸熟吗?”
沈蓄之:“……能的。”
徐朔一脸不信,突然道:“你喜欢我们王爷?”
沈蓄之握扇狠狠一扇,灶下火势猛地一下便烧旺了,然火星子四溅,烟火灰也钻进了他的鼻腔,他咳嗽不已。
徐朔心知自己猜中了。
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他本以为这人是个什么马贼的人,故作文弱对他们示好诱他们放松警惕,感情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小子是看上王爷了。
沈蓄之咳嗽平息后小声地道:“喜欢的……”
徐朔一愣,再一看,他耳朵尖都红了,手指也不住地扒拉着破烂的蒲扇。
贵胄之中晏适容自是最得人喜欢的,徐朔虽近来才融入京中这帮贵胄圈,但六王爷的轶闻可传得满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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