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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风月 作者: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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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赫三爷瞧着似乎一夜之间变得老成的凤栖,一阵恍惚。仿佛凤梧重生附身到了弟弟身上,猛然闭上眼睛再睁开,仔仔细细地瞧了一会凤栖,失望地发现小七还是小七,只是变得沧桑寡言了一些。随后仰头惆怅地长叹了口气。
  从山上回来,赫曜霆就有点旧病复发的趋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病了好几天。等他病情稳定之后,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
  他生病的时候凤栖像个孝子一样,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滴水不漏。赫曜霖十分着急,有意要去给哥哥端汤送药、尽心服侍。只可惜他天生蠢笨,时常力不从心越帮越忙。凤栖嫌他碍手碍脚,冷冰冰地横了他一眼,就干脆简单粗暴地打发他一边待着去。总之他对这位小四爷满心轻蔑,除了称呼以外再无半分尊重。
  赫曜霖除了对他三哥之外的人都有些恐惧,其实他对赫曜霆也是怕的,只不过因为亲近,那怕就不是那么强大。大概是天生胆小怕生,受到驱逐的时候,他也只是顺从地退出去,蹲在门口聚精会神又无所事事地看蚂蚁搬家。同时心中热切地盼望着哥哥早日康复。
  凤栖虽然对这位小四爷十分不待见,但在这一点上,却非常默契地和他达成了一致。因为现在长春的政治环境已经变得非常敏感,更何况他们现在处境特殊,这里确实不是个久留之地。
  赫三爷在这二位的悉心照料和殷切盼望下,正逐渐恢复着健康。
  天气暖和之后,赫曜霆的精神也逐渐在好转,他修养的时候,悄悄在心里默数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纠缠过的人。听说现在章曜沄从北平去了河北,被调到陆军学校当了教官,基本算是远在天边,这人一贯的别别扭扭、清高自负,赫三爷对他也说不清是喜欢还是感兴趣,总之缠就缠了一阵子,如今是指望不上。
  韩笺枫这个人,赫三爷一想起来就是满腹的爱恨交织。自己对他一片赤诚爱得山高海深之际,他居然离弃了自己。每每想到这里,赫三爷就恨得几乎呕出一口黑血来。可是他受难的时候,又无法铁石心肠不去管他。
  赫曜霆现在是落难逃亡的时候,想不到陪伴在他身边的会是这个傻弟弟。赫曜霆原本对赫曜霖这个弟弟漠不关心,只当他是个小宠物,可有可无,随便往哪里一丢就不管了。
  而今这个傻小子与他有救命之恩,又有相伴日久之情。这些情分加在一起,让他在赫三爷心目中的分量变得沉重起来,赫三爷打算重新好好地把他栽培一番。看着他的小模样,也越发觉得可爱。更何况,赫曜霖一向很傻很天真,很乖很听话,是个很好的伴。美中不足就是太傻,简直到了缺心眼的地步。
  赫曜霆身体状况好了一点,就开始教赫曜霖算账。教了他大半天,可是赫曜霖的脑袋就像榆木疙瘩一般,学而实习之等于没学,而且十分痛苦。最后搞得两个人都身心疲惫,精疲力尽。
  赫曜霆看着他那大脑不开窍的傻样就直想发火。认为古人云:“勤能补拙”是一句屁话。因为面对真正低能的人,对其进行智力开发,除了生一肚子气之外,简直毫无成效。
  这天他在对赫曜霖进行教育失败之后,忍无可忍地把他揪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训完人之后,他十分疲乏地准备去睡觉。随即对赫曜霖一招手:“过来。”赫曜霖立刻心领神会,自动过去挨在他身边给他暖被窝。
  赫曜霆皱着眉头埋怨了一句:“怎么这么笨,那么简单的都学不会。”
  赫曜霖委委屈屈地咕哝了一句:“我就是笨嘛。”
  赫曜霆立刻剑眉倒竖:“笨就了不起啊。”
  赫曜霖闷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赫曜霆心里一暖,再也张不开嘴责备他。这个过继来的傻弟弟,自己着实没有怎么善待过他,但是他对自己始终没有过任何坏心思,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他忽然就泄气了。好像那些能力超群,气质非凡的人从来不属于自己,而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是需要他来保护的小傻子。
  他心思及此立刻就体现在了行动上,伸手轻轻拥住了赫曜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亲,柔声说道:“曜霖,你以后要上进些啊,不能一直这样傻下去。我哪天要是死了,赫家的家产都要交在你手里的。你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啊。”
  赫曜霖立刻抱紧他:“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哥好好活着。”
  赫曜霆苦笑一下,轻声低语道:“傻子小,人各有命,哪有谁能一直陪着谁呢。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算了,不说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
  赫家兄弟俩相依相偎着,赫曜霆前所未有地觉得,这个傻弟弟真挺好。
  赫曜霖忽然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哥,下辈子我投生成姑娘,给你当小老婆吧。”
  赫曜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为什么是小老婆,不是正房太太?”
  赫曜霖打了个哈欠:“因为我傻,听人家说,当小老婆不操心。”
  赫曜霆嗤笑一声:“没出息。”忽然很暧昧地笑了笑:“就跟哥好啊?”
  赫曜霖困了,哈欠连连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赫曜霆凑近他,吻了下去,在他耳边低语:“好,下辈子投生成个大胖姑娘,给哥做小老婆。”
  夜那样长,那样静谧,晚风透过窗棂,一直温柔地吹……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苦短
 
  残阳如血,丹东是海洋气候,即使盛夏时节也没有干燥的感觉,但是天气热起来,在太阳没落下去的时候还是真热。
  韩笺枫穿过泥泞的小路,咸湿的空气沾了他一脸。在窄巷子尽头的阴影里,有人等在那里。那人西装打扮,是个清俊的好模样,凑上去递了一沓钞票,笑嘻嘻地说道:“韩哥,干这个行当能来几个钱。你不如重操旧业,哄着我高兴,还不费力气。”这人正式梁家老四梁季秋。
  韩笺枫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接过钞票往兜里一揣,转身就走。
  梁季秋锲而不舍地追上来,韩笺枫步履未变,一直往前走,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我还有事,你长话短说。”
  梁季秋巴巴地递给他一把手枪:“韩哥,咱们以后还有合作往来,这个你用得着。留着防身也好。”
  韩笺枫扫了一眼,嗤笑一声,却之不恭地接了过来。他现在需要这个,因为他已经山穷水尽到买不起一把手枪。
  用右手握紧了,藏在长长的衣袖里。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左手,这只手现在勉强可以拿拿东西,自从被砸碎过手骨之后,就算后来伤愈,远不如从前灵活。
  韩笺枫拿了枪之后再不去理睬他,迈开步子飞快地走了,很快就把梁季秋甩开老远。他把枪收好,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在转过巷子的烧饼摊子上买了几张新出炉的烧饼。烧饼还冒着热乎气,他垂涎欲滴地啃了一个。从凌晨到傍晚,粒米未进,实在是饿得急眼了。
  七拐八弯地穿过几条街,绕到一个水塘大的泥坑子前,坑边上蹲了只大黄狗,见他过来歪头傻乎乎地看了一会,夹着尾巴跑开了,跑起来一蹦一蹦有点像兔子,看来是条傻狗。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绕过了大泥坑子,就到了他现在的栖身之所了,一座摇摇欲坠的低矮土坯房。
  韩笺枫刚一进门,一个小鼻子小眼面白如雪的瘦小娃娃叫着“爸爸”扑上来抱住他,他随手递了一个烧饼给她。小叶子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开始扯咬。这孩子从早晨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饿成了一条眼睛发绿的小狼狗,见了食物分外亲切,立刻把爹都忘了。
  韩笺枫苦笑了一下,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要跟着她两个没用的父亲遭这洋罪了。没长大也挺好,吃饱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韩笺枫渴得很,嗓子冒烟地直奔水缸,缸沿上落了一圈苍蝇,一掀盖子嗡地一声飞出来。他舀了一瓢猛灌了两口,温凉的水顺着食道流下去才算缓解了那一股子从喉咙到心肺的燥火。
  屋外是红霞满天,室内却灰突突阴森森的一片昏暗,整间屋里就一张冷炕,一把藤条椅子再无其他,越发地显得萧索。四壁墙上长了墨绿的苔藓,一勾一抹斑斑点点像诡异的泼墨画符,散发着淡淡的霉味。韩笺枫站在这个地方,感觉自己也跟着生了霉点一起发霉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甚至感觉到麻木。
  他走到炕边上坐下,炕上阴暗的角落用麻绳捆着一个人,他解下那人塞在嘴里的布条,撕下一小块送到对方嘴边,柔声道:“沈叶,吃饭了。”沈叶直勾勾地看着他半天,忽然从喉咙里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然后惊恐地扯着嗓子喊起来。他嚎了两嗓子,很快就累了,然后絮絮叨叨地开始重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杀了我吧……不要再打了……”
  韩笺枫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还是先给你把绳子解开,绑久了不过血,你待会可别乱跑。”
  绳子一圈一圈从沈叶身上卸下来,他拥着沈叶靠在一块,沈叶在他怀里慢慢地恢复了知觉,然后开始挣扎踢打试图逃脱。韩笺枫跟他扭在一起,压制着他的挣扎,大声安抚地哄道:“沈叶,沈叶……我是韩笺枫啊!你看看我,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沈叶现在格外衰弱,已经瘦得脱相,苍白的脸色透出灰败的青晕,活脱脱成了人世间一条活鬼。他挣扎了一会失去了力气,萎顿在韩笺枫怀里开始抽搐。
  韩笺枫知道他现在疼得直抽,一会就要把头往墙上撞,迅速找来了注射器,抽了药瓶里的吗啡,毫不犹豫地给他打了一针。沈叶细瘦的胳膊有些萎缩,青蓝的血管格外鲜明,密密麻麻全是针孔。韩笺枫辨认了半天,才找到地方下针。
  沈叶在吗啡的作用下暂时感觉到了舒服和安全,很快安静下来,眼神涣散地望向韩笺枫。
  韩笺枫看着他傻呆呆的模样,不由自主伸出了右手捂到了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苦笑:“你现在到底是清醒着呢还是疯着?”
  沈叶似有所感,梦游一般扯动了嘴角调动出一个凄然的惨笑,眼角却淌下了一行清泪,终于微弱地说了一句整话:“笺枫,我要是走在你前头,小叶子就有福了。你小心不要被我拖累死了,否则小叶子可就有罪受了。”闭上眼睛可怜兮兮地低声自语:“不过没关系,我疯了,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韩笺枫心如刀绞,他知道沈叶此刻的清醒稍纵即逝,因此格外珍惜,搂着他柔声安慰道:“说什么疯话。我不同意,你不许死。你死了,对不起我。”
  沈叶闭着眼睛叹息了一声:“我本来就是疯子啊。”韩笺枫抱着他,像怀抱稀世珍宝一般小心,叹息了一声:“我不嫌你。疯子,我以后一直陪着你。还有小叶子,我们都陪着你呢。”
  沈叶就彻底安静下来,也不知睡了还是醒着。反正他一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发疯。偶尔的清醒,也很快就被一波又一波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幻觉所代替了。他总是很恐惧,安静的时候,就说明他不再觉得痛苦难当。
  韩笺枫抱着他一会就涌起了倦意。他着实累极了,今天从凌晨就潜藏在了码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勒死了一个日本浪人,现在任务达成钞票到手,早已经人困马乏,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一个月前阎翰林收到了一只羽毛上小字写着“沈叶在丹东”的鸽子就立刻转告了韩笺枫。于是他当天不告而别,冒着被抓进日本军部看守所的危险找到小叶子,连夜带着女儿赶去丹东。
  父女两个扮成来城里奔亲戚乡下逃荒的难民,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人。韩笺枫自称是乡里私塾的先生,能识文断字,很快在码头找了份会计工作,勉强可以糊口。
  有天傍晚,他带着小叶子路过一条无人小巷,小叶子指着墙角一个乞丐说:“爸爸,叫花子的眉毛真好看。”
  他顺着方向定睛一看,那乞丐满脸脏兮兮地冲他咧嘴呵呵傻笑,然后开始去捞道边水坑里的泥水喝。
  韩笺枫心脏重重地遭了一击,因为那乞丐是沈叶!
  他快步走过去,在面目全非的沈叶面前蹲下来,叫了一声:“沈叶!”
  沈叶却不认得他,惊恐万状地连吼带叫,状似疯癫。他没办法,只好用没有废掉的一只右手把沈叶敲晕,强行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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