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陈瑛骂道。听了这话又是几分委屈,心里闷疼得难受。他一头撞进陆子籍怀里,“令书…我不是什么忠义之人,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报仇,为了养大陈烨,我在人世仅有的一点好、一点留恋,全都给了你…你想甩了我,门都没有。”
“我这次不从门里走。”陆子籍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你要走了吗……”显然他的玩笑并没有起作用。
“我不能在人世久留了。”
“恨我吗?”
“怎么会恨你,爱你都还来不及。”
“真的吗?”
“千真万确,不然我魂飞魄散!”
陈瑛急得要去捂他的嘴,却被抱得更紧。
“我跟着你一路回来,你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心疼…”陆子籍在陈瑛耳边低吟道,“荷包里的鸳鸯扣是我娘让我给媳妇的,我想我就是死了,也要跟我媳妇拿过的东西死在一起,谁知我媳妇真的来找我了。”
陈瑛眼里噙着泪,在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
陆子籍仍旧笑得像个无赖。他把陈瑛的碎发拢好,“别忘了我。”
陈瑛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静止,或者自己这副病躯就此烟消云散了也好啊,总之不要让陆子籍消失。可忽然间陈瑛手上一松,陆子籍就不见了。
灯还亮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陆子籍怀抱的温暖感觉还没散去,手上攥着的袍衫质感是那么真实,他不敢相信。
陈瑛猛地打开门,寒风呼啸着冲进来,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吹得油灯的火苗簌簌跳动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着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渣里找糖吃:)麾下是专门用来称呼将领的,所以江晚风知道陈瑛的身份(但不确切知道是谁),陈瑛也知道他知道…啊blablabla
第10章 伤逝
陈瑛原本就生着病,又吹了冷风,结果当晚便发起高烧,早上强撑着起来洗漱,饭还没吃就又栽倒在床上。半夏和流萤在一旁伺候着,刘岭进来看见半夏端着药碗为难的样子,笑了笑:“我来吧。”
“多谢刘总卫。”半夏侧身让路,刘岭走了过去坐在陈瑛床边。
“他以前为了不喝药就装睡。”刘岭回忆起陈瑛小时候的模样,只觉得更心疼。这一番话倒是缓解了众人焦虑的情绪,半夏和流萤都掩口轻笑起来。刘岭把陈瑛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接过药碗把药汁强灌进他嘴里。陈瑛昏昏沉沉睡着,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慢点儿…别呛着…”半夏轻轻提醒了一句。
黑漆一般的药汁悉数灌了进去,陈瑛根本就没有反应,像是倒进了没有生命的容器里一样。刘岭看着他,红了眼眶。
“刘总卫…”
“哭什么,他还有救。”
“好。”半夏咬着下唇,欠身行礼道:“有劳刘总卫了。”
也不知灌了多少药下去,陈瑛醒转过来时看见刘岭坐在一旁打盹,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身体不好还这么晚睡,到外面瞎跑什么?”刘岭见他醒了,便扶他靠着养和,嘴上却不停地责备道。
“昨天夜里已经早早睡下,后来心里难过就起来了,谁知就见着令书了……”陈瑛抬手按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你枕边放着这个,难怪他会来。”刘岭朝他枕边的荷包扬了扬下巴。“人家常说,留恋人世的鬼魂,最喜欢去找自己生前的物件上附身。”
陈瑛望着荷包,伸手打开,把里面的物件倒了出来。果真是一个白玉鸳鸯扣。他想起陆子籍的话,望着鸳鸯扣出神,却被刘岭毫不留情揭穿:“七情六欲皆会伤身,费神看那玩意儿干嘛?”
“在你眼里我就像个深闺怨妇吧?”他把鸳鸯扣放回荷包里,嗤笑道。
“小陆将军想必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模样。”
“我知道……可我总归是治不好的,现在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陈瑛委屈巴巴地看着刘岭,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脸,只露出眼睛,“所以能不能不喝这苦药了?”
“不能。”
“求你了,我真的喝不下去。”陈瑛从被里伸出手拽拽他的袖子。
“你在安平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是最乖巧讨喜的。”刘岭摇摇头表示拒绝这个请求。他把那人滚烫的手从衣袖上拽下来,塞回被子里。“你要是再反抗,我就叫二公子去请太医来看你。”
“怕了怕了,别让他进来。要叫他知道了,他除了担心以外没有别的用处,又何必呢?”陈瑛缴械投降。
刘岭把药碗递给他,看他皱着眉头一气饮尽,满意地笑笑,给他递了一杯水。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很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二公子。”
“能撑多久是多久吧。到时候不放心也得放心。”陈瑛露出无奈的神情。“所以先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不好,让我把事情打点妥当了再跟他说,我走了以后才不怕陈烨被人欺负了去。”
“你这样用心良苦,对二公子是极好的,可你自己不是又费心神了么?”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陈瑛耸耸肩。
“那皇帝那边…”
“那个老头真是会凑巧,让我因病禁足。要是我最后因病而亡,他最高兴不过了。”陈瑛嘲弄似的笑道。
“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长大,你就没有叫人省心的时候。”刘岭皱眉道。
“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就会数落我。”陈瑛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还不许我做大哥的数落几句了?你平日里可是没少打陈烨。”刘岭一挑眉,不屑道。
“我是为了管教他!万一我真有个什么好歹,他如何能当大任?”
“你难道早就知道…?”刘岭怀疑道。
“我知道什么?”陈瑛装傻充愣。
“没事,我走了。”刘岭摇摇头,起身要走。
“大哥,”陈瑛伸手抓住他的衣带,“声音嘶哑:“替我照顾陈烨,他还年轻,以后肯定会遇到不少麻烦…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我哪次没有答应你?”刘岭坐在他床边,按着他的手。“你这要强好胜的姓子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刘岭无奈道。
“旧仇未报,令书这里又添一笔账…陈烨还没成亲,我好像什么也没做…我怎么去见我爹娘…”陈瑛叹道。“我紧赶慢赶谋划多年,最后还是算不过…”
“你做的太多了…别想这些,现在好好休息要紧。”
“嗯,知道了。”
刘岭给他掖好被子,起身出去,轻轻地掩上门。
房里炭火正旺,刘岭方才待了一会儿头上便已冒出细密的汗珠,陈瑛盖着两床被子却依旧感觉身上寒冷。小巧的鸭形香炉内正飘飘袅袅地冒出香烟,和药香混杂在一起。他看着烟雾,忽然感觉很好笑。他从不爱香道,除去熏衣服以外的熏香,他都不会主动去用。从前不做现在做的事情还少么?
从前怎么就没想过真的会死呢?
“皇上。”何翰向皇帝行跪拜礼,“护国将军陈瑛明日便可归朝。”
“一月不见,朕甚是想念他。”皇帝捋着胡子说道。何翰低着头,他没有看见何翰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镇国将军新丧,朝中一品大将只剩了护国将军一个。”何翰转了转眼珠,“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下臣想为护国将军讨赏。”
“哦?为何?”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详细说来。”
“此二将军皆为先朝老臣,兢兢业业,奋勇杀敌,平定叛乱,从不曾要求些什么,封功论赏也是互相谦让。如今陆将军新丧,朝中已经议论纷纷,如果不能够平定人心,他们将会是朝廷的最大祸患!”何翰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朕已经封赏了陆子籍和他的家人,何必为陈瑛讨赏?”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圣上您派遣陆将军出关之时,陈将军颇有微词;如今陆将军战死,凭着他俩的交情,陈将军未必不会有所怨恨,凭他现在手上的兵力,就是朝廷最大的威胁。”何翰顿了顿,又磕了一个头,“为了圣上,也为了南屿,眼下安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该效忠的人。”字字掷地有声,让人不可拒绝。
“爱卿言之有理,难为你钦天监监子时时为朕分忧……有爱卿如此,朕幸甚。”皇帝看上去赞成这个提议,并且很高兴。他捋着胡子,像在思索些什么。
“那就赐他大凉国进贡的玉壶吧,你找一个好日子,让李闵送到他府上。”皇帝最后拍板,既是对何翰,也是对李闵——首席内监说道。
“臣遵旨。”二人偷偷交换了眼神,会心一笑。
待出了含英宫,何翰对李闵说道:“我前些日子交代李内监的事情,内监大人没有忘吧?”
“奴家已经打点好了。”李闵讪笑道,弯着腰,拂尘搭在手臂,一副恭敬的样子。
“我看腊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李内监不妨那天送去。”
“何大人说的是。”李闵抬头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狡诈的光。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已是黄昏,落日将余晖化作天边最后一抹绚烂,然后隐去。
暖阁里,侍女正捧着紫色朝服静静地跪在香炉前,另外两个年纪小的则有条不紊地准备上朝的物品。挂在槐木架上的金鱼袋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袅袅的香烟缭绕着它。
陈瑛坐在书案前低头写着什么,连陈烨走进来站了好久都没发现。
“大哥。”陈烨行礼。“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陈瑛抬起头望着陈烨,把纸压在滴砚下。
“我想辞官。”
“为何?”
“这样的闲职,不过是为了敷衍人罢了。原本只是为了顶替大哥上朝,现在不需要我了,我自然可以辞官。”
“你在说什么荒唐话?”陈瑛皱了皱眉,责怪道。
“我不愿徒有虚名,想要像哥一样杀敌换取功名。”陈烨目光坚定。
“陈烨,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陈瑛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今时不同往日——”
“哥总会成亲的,等有了孩子,我就不是继承人了,我就可以…”陈烨不以为然。
“混账!”陈瑛顺手把桌上的茶盏朝他扔去,陈烨吓得连忙跪下。
“你自以为有多少本事,要拿命去换这功名利禄?”
“是烨鲁莽了。”陈烨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外敌未兴,内乱已起。连自保都难求,还想保国?”陈瑛冷笑道。“无故辞官这样的事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免得败坏了祖上的名声。”说罢他挥了挥手,“别跪着了,给我出去。我不敢看见你。”
陈烨见大哥一脸冷若冰霜,便知此事是绝对不可商量。只恨刘岭昨日回了乡下,不然还可以帮着他说话。他悻悻地挪出门去,不敢再看陈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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