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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患 作者:公子欢喜/冥顽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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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啸目视西北方,直到那几个模糊的黑点彻底不见,方收回视线:“他是真的着急。”
    都说护国公燕家行伍出身,做事雷厉风行。其实,一旦触及自身,姓洛的跑得比谁都快。
    田师爷想了想,扭过头不做声:“哼。”
    燕啸愉悦地扯了扯嘴角:“回去吧,人都走了。以后日子还长得很。”
    西北四州他们伸不开拳脚,眼下想要在西北站住脚干出一番事业,就必须把武王关攥在手里,然后才能再图谋别的,西北的军权、洛家的家主之位,甚至目前压根不能说出口的……
    当年的太祖皇帝与燕家第一代护国公就是依仗着武王关,继而才问鼎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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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啸然寨的议事厅还是当日洛云放来时的模样,说得好听叫空阔辽远,说得老实便是空无一物。除了那几把椅子和椅子上的人,剩下的唯有几片被风卷进屋里的枯叶。
    “家徒四壁啊……贼来了都得哭。”田师爷想起那陡然没了的半成获利,心口至今一抽一抽泛着疼,“当年一路北上的时候,好歹还有个破碗。”
    血气方刚的大当家用手扇着风,松了衣领,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东西少有东西少的好处,凉快。”
    “是凉快,冻得我心底冒凉气。哎呀,我这老寒腿,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开春。”小老道走街串巷要过饭,说哭就哭,连辣椒水都不用。
    “别呀老田,不带你这么哭丧的,还老寒腿……一早你就下山给我绯姐姐挑了三回水,我全看见了。要不是绯姐姐拦着,你那上蹿下跳的利索劲,一跺脚能爬房顶上。”绯娘是望门寡,一个人在山脚下摆了个小茶摊卖大碗茶。
    见他不高兴,燕啸讨好地蹲下,取过火折子,亲手为他把烟点上:“老田,田老,我的田师爷。上回那事我知道你生气,不过以后总有好日子。你先凑合着用碎树叶,等将来,我给你弄好的。滇烟,上好的金丝滇烟。就搁你床头,给你铺一褥子,做梦都能闻着香。”
    二当家燕斐凑过来好心提醒:“哥,没有金丝滇烟,只有金丝楠木,那玩意打棺材合适。”
    二当家天生长得俊俏,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带着几分含情脉脉。山上山下的姑娘都被他迷疯了,先前苍狼寨大当家的亲妹子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光上吊就闹了四五回。可自打有了洛督军,落雁城的风向就整个变了,大姑娘小媳妇心心念念的梦中人一概成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贵公子,贴心爱笑接地气的二当家行情一落千丈。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昨个儿还是新鲜火辣的小鲜肉,转眼熬成豆腐渣。
    连啸然寨里端茶倒水的圆脸姑娘都瞧出来了:“英雄总有迟暮的时候,美人总要变老。我们这风流倜傥的二当家呀,现今就是那二月里的元宵,端午后的粽子,八月十六的月饼,过气喽!”
    传来传去传进二当家耳朵里,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气得能滴下血。
    活该你不讨人喜欢!燕大当家一瞪眼,燕斐焉头耷脑不敢回嘴,乖乖夹起尾巴拉着一边的三当家继续琢磨,怎么给山下云海阁的当家花魁音娘子写情诗。
    燕啸看得更来气:“老二你有点出息!一个大男人,整天花儿啊雪的,娘叽叽的。”
    转身长臂一舒,搭上三当家的肩头,大当家眉开眼笑,整张脸都似透着春风:“楼先生,有空你跟我聊,我学过诗。酒力见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让你没事下山听小曲儿!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好好一个二当家就是被你带坏的!
    三当家不接话,默默低头喝茶。其余人抬头看天低头发呆,谁也不想搭理他。跟了这么个当家,太丢人了……
    “洛云放……你真信得过?”抽了两口烟,田师爷神色渐缓,“这事,容不得闪失。”
    苦心筹划了这么多年,压上了他们这些人和啸然寨的所有身家性命,稍有错就是又一场泼天大祸。
    隔着一重袅袅烟雾,燕啸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唯见得一双眼精光闪烁。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脸上模模糊糊现出几分笑:“他来屏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地回京城。我们的事对他有好处。”
    所以,这趟浑水洛云放一定会淌进来。离城而去的钟越就是最好的证明。
    灵州和青州局面混乱,必须准备周全才好动手。原本以为,至少得等到过完年开春以后,没想到,洛云放远比他想得更迫切。这也意味着,不过两月有余,这位人生地不熟的新任督军就把屏州府衙上下都拿捏住。遇事冷静,办事犀利,处事果决,不愧是洛家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
    脸长得好,就是天大的便宜,干什么都比旁人容易一大半。这悲催又无情的世道哟……
    “洛云放此人,非池中之物。”一直在同燕斐说话的三当家倏然插口。三当家姓楼,总爱作文士打扮,身穿细布长衫,头戴乌青色文士巾,手执白羽扇,说话时语调糯软温润,举止娴雅,仿佛学堂里风轻云淡的教书先生。叶斗天在世时,但凡棘手事,都要跟他商量。啸然寨自燕啸起,上上下下尊他一声楼先生。
    “英雄所见略同,我就爱和楼先生说话。”一听有人夸洛云放,燕大当家有荣与焉,乐呵呵咧嘴夸耀,“不是我吹,他的手段……”
    三当家慢慢悠悠摇着扇:“事关重大,尚需徐徐图至。谨慎行事,于我们有利无害。”
    “这话说得对。”田师爷连连点头,磕着烟杆,再泼一桶凉水,“别又像上回那样,白忙乎一场,给他人做了嫁衣。”
    半成的获利啊,夜枭、苍狼等等七八处匪寨全部家当的半成!没瞧见寨子外头那扇被攻城车撞破的大门,到现在还豁着一道口子吗?那是他啸然寨的门脸啊门脸!谁家脸上挂着彩在江湖行走的?就这破大门,招待各位绿林同行,合适吗?好意思吗?啸然寨的脸还要不要了?
    “老田,田老,我的田师爷。你安心,我有分寸。”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燕啸起身,负手一步步走向正首的寨主宝座,“你不信别人,还不信我?”
    “燕当家,我信不过你。”那日督军府的小花厅里,洛云放背脊挺直,坐姿端正,答得不见一丝迟疑。
    彼时两人相对而坐,隔着窗外栀子花甜腻的香气与沙沙的风声,四目相对,他不退,他不让,齐齐端肃了面孔,由得视线碰撞交织又纠缠。时光凝滞,静可闻针尖落地之声。半晌,燕啸洒然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便沉声发问:“那天你我两家联手剿匪,洛大人是当真存了心要一并灭我啸然寨的吧?”
    像是料不到他会有这一问,洛云放深深再看他一眼,眉梢微挑,眼底仍是一派坚不可摧的冰寒:“燕当家不也‘机缘巧合’掳走了舍弟吗?”
    我算计你,你却也从头到尾防着我。你不信我,我也没信过你。两家都不是小白花,那就谁也别哭谁可怜。以后的事,咱骑驴看唱本,一步一步走着瞧。
    “要论合作,他是眼下最好的人选。”见田师爷欲言又止,燕啸按了按手掌,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室寂然,唯有话音袅袅,低低盘旋回绕。列位当家身躯一震,挂在脸上的懒散神情顷刻烟消云散,俱是一副郑重面容。
    田师爷端起烟杆狠吸一口:“你是大当家,我们听你的。”
    燕啸满意颔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他要是能信我,那就更好。”
    洛家人护犊,只信自己人。
    “那就变成洛家人吧。”
    低低的自语声唯有坐得靠前的几人听得清晰。三当家摇着羽扇的手顿了顿,倏然侧头关注起门外的风景。二当家眨巴眨巴眼,傻乎乎等着听下文。田师爷心头掠过一丝凉风,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那日午后,风瑟瑟,天阴阴,白日惨淡。
    啸然寨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但凡打议事厅前路过的,都能瞧见他家魁梧伟岸、自称英俊不凡的大当家,坐在寨主大座上搓着手,蹙眉沉思:“怎么变成洛家人呢?”
    “可惜了啊,宫里那个是他堂姐,他自己那枝连一个女娃子都没有。就一个云澜,长得挺喜庆,可年纪太小,下不了手……”
    “燕斐对女的挺能耐,不知道对男的行不行?怎么说也是跟着我一路过来的兄弟,不好。还是找别人吧。”
    想着想着,索性一把扯开衣襟,左看右看,对着自己赤裸裸的胸膛低眉浅笑:“老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啧啧,咱这长相,这身段,这腱子肉,腰好腿好肾更好,绝了!”
    正在议事厅外扫地的圆脸姑娘忍不住一个激灵,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日暮西山,云霞如烟。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当家昂首阔步出现在众人面前,双目如火,神色凝重。
    一字一叹息,字字重千钧。他气态俨然,他掷地有声,他俯天地仰苍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如血残阳里独饮西风,凄然悲怆孤苦哀叹:“江湖人行事最重一个‘义’字,我燕啸不能为了我自己的事卖兄弟。所以,还是我来吧。”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燕大当家舍得一身剐,誓要把洛督军压身下!勾引、扑倒、压住,燕老二说了,就这么回事,男的女的都一样,牵小手,亲小嘴,扯吧扯吧摸大腿。
    所谓舍身取义,所谓大义凌然,所谓抛头颅洒热血。端的凛然不屈,端的豪迈大气,端的忠义无双。只要忽略眉梢上那一点点神采飞扬,只要无视眼角上那一丝丝迫不及待,只要罔顾唇角上那一些些“老子可等来这个机会”的亢奋激动,一切还是很激情四溢,很鼓舞人心,很美好的。
    有人低头掩面,有人茫然四顾,有人瞠目结舌——前头废话那么多,你想说的不就是最后这一句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田师爷。小老道瞪着眼珠抖着胡子,一跃而起,操起大烟杆子重重敲上他的脑袋:“我就知道你存了这个心思!”
    
    第六章
    
    那边厢,督军府里也有人正精心筹谋。
    占地极大的书房内,临着花园的墙上一溜设了一长排雕花细致的格窗,窗外枫红叶黄松柏长青,更远处天尽头,余晖似锦晚霞绮丽。
    糯米团子两手卷着书册,摇头晃脑大声地背:“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童音清脆,盖过屋外秋蝉嘶鸣。
    洛云放穿着一袭宽松的家常长衫,仰倒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双目闭阖,似睡非睡。和着起起伏伏的背诵声,指尖在乌紫色的扶手上微微点动。修长的手指在暗沉色家具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白皙如玉。
    贺鸣躬身站在书桌边,屏息凝神,眉目极尽低敛。即使一路追随洛云放从京城来到这僻远的落雁城,更有几分血缘联系,在一众屏州官吏和外人眼中,他早已是洛云放的心腹。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这位寡言冷淡的表兄面前,他仍然是如初见时那般心头惴惴发憷,丝毫不敢抬头同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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