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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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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空中往下看,云气漫漫,一片翻滚涌动的苍白雾气。犹不死心,睁大了眼睛想要从那些翻滚的缝隙间看到些什么,云下的凡尘俗世一闪而过,快得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失望也似流走的云烟,淡淡地在心头飘过,脸上不敢露出分毫。 
 
"拿着。" 
 
空着的左手里忽然塞进来样事物,是只玉瓶,触手微热,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上还留有余温,掌心一阵火烫。 
 
"断玉膏。"紫衣的天君背对着他,天风过耳,衣袂飘飘,把冷硬的声音也吹柔了几分。 
 
是天界中的疗伤圣品,文舒认得,涂上后,即使断骨也能再生的。视线落到自己牵着他的衣袖的手上,袖口边绣的是忍冬纹,紫衣银线,繁复而华丽:"谢主子恩典。" 
 
前几天还用得着,现在伤都好了。 
 
勖扬看不见文舒脸上的苦笑。 
 
龙宫中早备下了宴席,猪鼻鹿角的老龙王大笑着来迎:"勖扬天君大驾,使我龙宫蓬荜生辉。" 
 
勖扬君摆手说:"不客气。" 
 
门外一阵环佩叮当,裙摆微动,香气暗浮,一众蚌女簇拥出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这是小女潋滟。" 
 
潋滟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拜礼:"潋滟见过天君。"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芙蓉面上飞起两抹红霞,艳过身上那条石榴裙。 
 
怪道那个阅人无数的二太子澜渊也要在文舒面前夸她:"天界里要说东海老龙王家的女儿难看,那就真的连嫦娥都没法看了。" 
 
舞起席开,人身鱼尾的鲛女合着调子唱起婉转的歌谣,歌声清越,低处似是月下一泓幽水,脉脉含情不语,高处如箭指九重云霄,似能裂天。 
 
潋滟公主执着酒杯来劝酒:"天君尊贵非凡,潋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终于得偿心愿。请天君务必喝下这一杯。" 
 
又亲手来为他夹菜:"天君来尝尝这道菜,潋滟愚笨,不知合不合天君的口味......" 
 
红着脸坐到勖扬君身边,絮絮地来和他说话:"听说勖扬君棋艺独步天界......" 
 
"潋滟前两日画了幅画,要请天君指点一二......" 
 
"潋滟前两日新学了一首曲子,还没练熟,天君千万别笑话......" 
 
娇声软语,一派小女儿家的怀春心思。见勖扬君仍是疏离沉默的神色,低下头来咬一下唇,抬起脸时又是兴高采烈的,放在桌下的双手把一块帕子绞得死紧。 
 
文舒站在勖扬君身侧,诸多事务都让潋滟公主和龙宫的奴仆们抢去做了,众人围着勖扬君团团转,他就渐渐被挤到了一旁。也乐得清闲,细细打量着龙宫里的摆设,壁上嵌一周夜明珠,映得海底亮晃晃仿佛人家白昼,珊瑚摆件翡翠瓶,堂上一面硕大的屏风上画着碧海云天,潜龙出海。 
 
神思游转,想起那只性子急得如火团的炙鸟,和那句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了"。居然这时候才想起来。 
 
堂上仆从如云,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文舒往人群集中处看一眼,那人正与龙王客套,潋滟公主的身影正挡住这里。便大起胆子,悄悄跟着一班小厮一起退了出去。 
 
找人问一声:"天君想问,赤炎皇子现下如何?" 
 
立马有人将他领了过去。还没进门里头就飞出一只茶碗,险险就打中了脸。 
 
"你就这么待我?"文舒站在门边笑。 
 
屋里的人闻言回过身来,赤发红衣,左耳边杯口大小一只金环一晃一晃:"文舒?" 
 
赤炎快步奔过来,要迈出门时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哎哟"一声揉着额头喊痛:"你怎么来了?" 
 
"探监。" 
 
"你也来看我笑话。"赤炎不满道,干脆盘起腿在门边席地而坐,嘴角一撇,显然是不甘心被关在里面。 
 
"赤炎皇子的笑话我难得看一回。"文舒也跟着在门边坐下,问道,"你这又是闯了什么祸?" 
 
"没什么。"赤炎道,略带红色的眼得意地看着文舒,"我把伯虞打了。" 
 
"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知道巴结着那个勖扬君。哼,抢人都抢到洛水府去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正好叫我遇上......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哈哈哈哈......老子这么大点儿的时候都比他强!" 
 
勖扬君一脉原形也是龙形,因此与龙族素有亲缘。兼之年岁相当,几位龙皇子也与勖扬君从小有些来往。西、南、北三海龙皇子与勖扬君同气连声,对文舒自然没几分好脸色。只有这位东海龙皇子赤炎仗义直爽,与文舒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 
 
赤炎生性热情好义而莽撞,常因鲁莽而惹祸,叫龙王气愤不已。这次打伤了西海龙皇子,一定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难怪龙王要关他闭门思过。 
 
"以后做事前要多想想。"这样的话文舒不知劝了多少遍。 
 
他无事时信誓旦旦说记住了,一旦事到眼前立刻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文舒啊,还是你想着我......"赤炎坐在门槛边感叹,"过来跟着我吧。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总是摇头。我这龙宫哪儿比天崇宫差?看看你,那个勖扬是不是不让你吃饭?总不见你长肉。"
 
文舒不说话,笑笑地看着地上的青玉石板。
 
赤炎见他无语,又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只草编的蚂蚱抛到文舒手里:"前些时候去人间时得的,我知道你想凡间,给你带的......等你跟了我,我带你上凡间转去,你爱呆多久呆多久。"
 
文舒看着手上的蚂蚱,小心地托在掌中:"谢谢。"
 
"朋友嘛,说个‘谢'字就生疏了。你等着啊,等老子出来了,我再上凡间给你弄些别的来。免得你心心念念地不安生。"赤炎伸一个懒腰,咂着嘴道,"真他妈没意思,这破术法,不让人进又不让人出,连要喝壶酒都要让他们扔进来,老子都成什么了都......"
 
忽然又回过眼来问文舒:"我说,天界不也挺好的,你回什么凡间?你又回不去。"
 
"就因为回不去,才更想回去。"文舒答道,低头看着手里的蚂蚱,"我是从凡间来的,不回凡间又能回哪里?"
 
纵使人非物也非,故土总是故土,孤燕归巢,倦鸟投林,能缝补起一身伤痕的地方也唯有故乡家园而已。
 
"我是凡人。"把蚂蚱小心地收进袖子里,摸到一只玉瓶,指尖碰触到瓶身,滑润清凉。
 
鲛女清越的歌声入耳,悠远缠绵,似痴情女子在向情人倾诉衷肠。
 
第四章
 
辞别了赤炎再悄悄跑回去,宴席还没散,悄声不响地再站回原来的角落里,潋滟公主正为勖扬君献舞,柳腰款摆,石榴裙飞旋,满头珠翠光影交错眩花了四周看客的眼。
 
"文舒啊,过来跟了我吧,老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临走时赤炎还在他身后喊。
 
难为他堂堂的龙宫少主有这样一副热心肠,倒有些像凡间传说中的豪侠作风。想象着赤炎带一伙虾兵蟹将落草为寇劫富济贫的样子,呵呵,赤衣金环的他还真有几分山寨大王的样子。身边再伴个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脖子上骑一个同样有一头红发的小娃儿,满山小喽罗敲锣擂鼓摇旗呐喊......这样地动山摇的景象定然很合赤炎的心思。自己都被自己脑中的情景逗乐了,嘴角无声地拉开一个弧度。
 
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唇边才刚沾上一些,蓦然一阵寒意袭来,遍体生寒。文舒不由抬起眼来看,正对上一双藏了万年飞雪的眼。笑意冻结在唇边,那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凶狠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乐声忽而高亢,在厅中舞蹈的女子急速地旋转腾挪,石榴裙如花朵盛放般飞起,钗环相触玉石相碰。夹杂着金玉之声的急促曲调中,众人抚掌喝彩,欢声四起,文舒再往勖扬君的方向看去,他正执着酒盅饮酒,眼脸低垂,唇边沾一线晶莹的酒渍,似漫开的笑。方才电光火石间的一次对视,仿佛错觉。
 
老龙王再三挽留说:"天君难得驾临,何必这么早就走?"
 
潋滟公主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来挽留,十指交缠,想要来拉勖扬的衣袖却又不敢,只把一块帕子绞得越发不成样子。
 
无奈勖扬执意告辞,淡淡地说一句:"叨唠已久,理当告辞。"就往龙宫外走。脸色倒比来时更冷漠,薄唇抿起似乎正在努力压抑什么。
 
文舒忙跟上去,跟先前一样去牵他宽大的袖子,回望一眼龙宫,潋滟公主仍痴痴望着这边,眸光如水,几多痴迷几多哀怨。原来她......便不由叹一口气,注定要伤心一场的啊......
 
"你叹什么气?"身前的人忽然问道,刻意压下的怒气显露出来,紧缩的眉头下,一双银紫色的眼沉沉如山雨欲来。
 
"没......奴才没有。"文舒不料竟被他听到,开口辩解。
 
"哼!"勖扬君不再说话,一摆袖子,转过头去。
 
文舒原本就牵得小心翼翼,他一拂袖,险险就要抓不住,身形晃动就再站不稳,眼看就要从云端掉下去,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来稳定身形。这一扯,两人间贴得更近,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侧脸,眉梢飞扬,鼻梁高挺,有些单薄的唇紧紧抿起。
 
这又是哪里惹到他了?文舒揣测着。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脚下已能看见天崇宫前曲折蜿蜒如巨龙盘山的登仙梯,祥云渐低,能看到巍峨的宫门和门前青衣的天奴。
 
"恭迎天君回宫。"天奴们齐齐拜倒朗声道。
 
勖扬君一语不发,迳自快步往里走。靠回榻上时仍是怒气冲冲的神色,广袖掠过,矮桌上的棋盒被倾翻,收拾好的棋子在地上落了一地。文舒知他在气头上,不敢招惹他,便静静站在榻旁。一时间,屋里静得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个极力压抑,一个谨慎细微。
 
"主子,喝茶。"有天奴端了茶来,许是被屋里的气氛吓到了,语调都有些颤抖。
 
"出去!"勖扬君不耐地呵斥,星目瞪起,细瓷茶盅自天奴手中抖落,那天奴也顾不得,忙不迭就往屋外退。
 
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寂静的氛围下连呼吸亦觉得不畅。
 
"请主子息怒。"主子气恼,总要有个人来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勖扬君这里,文舒就成了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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