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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官 作者:江雪/阿萨德亡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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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仍是拒绝。
 
  虽然是那么想答应……
 
  直到从江暮那里得知,对同性的真心,不论在世间的哪个角落,都无处可逃,无处可容身。但那所谓神的惩罚是那样遥远而人世的鄙视与冷笑是那样接近。他知道书院里的人在背后拿他和江暮作闲谈的兴头,但捂了耳只当不知。
 
  宁可自己喜欢上的,是江暮,而不是江雁归啊……
 
  可是不能忘却,第一次返家去望雁归时,才知道那温婉如水的女子已经去了三个月,雁归见了他惊喜交加地扑到他怀中欢笑嬉戏,却在进厨房给他冲茶时,匆匆地抹了下眼中不曾溢出的泪水。
 
  那一刻的心疼与心痛。
 
  终于在江暮身边,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一结了书院的学习回到家中,便对父亲讲雁归的事,接他回家。其实也曾有卑污的想法,想着便要了他又何妨?可是不能,怎样也不能让自己狠心去毁了那双明亮纯净的眸子,怎样也不能眼看着他因为自己痛苦,怎样也不能让他背了乱伦的罪名受人唾骂。
 
  正准备着结业时,就接到家里的信说母亲病重,与江暮告了别就赶了回去。真是大吃一惊,只半年不见,母亲居然憔悴至此,原来的美丽风韵全然不见了踪影,那样骄傲的绝代风华只剩了几分淡薄的影子,秀丽的黑发长长地垂下来却没有飘逸没有动人,只愈发显出苍白的脸无光的眼。可医生却无论如何诊不出病因,只说是无甚大碍,细加调养便可。见他回来,母亲精神便好了许多,日日要他陪在身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出的样子,几次开了话头却又临时收了回去。他实在不明白。
 
  直到一天,母亲要他陪着出去走走,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比话本更荒谬。
 
  见到了那个是自己生身父亲的人,他快要死了。
 
  很想问母亲:对那个人,是真心么?
 
  更想问母亲:我只是一时放纵下的不慎么?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正妻地位才留下的么?
 
  所以在雁归的母亲被父亲看上时才逐了她出去,因为她不同于那些流莺,是干净的女人会威胁到你的女人?
 
  终于明白自己骨子里那点可怕的血液,从何而来。终于明白母亲这许多年为谁而艳丽,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漠然置之她的孩子。江雁回是罪证,只要在她眼前就永远提醒着她的行为会有败露的可能,她也许不会永远做江家的女主人,江家也许会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会夺了她不能缺少的奢华不能缺少的享受。她要的是快乐,而不是责任。
 
  原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存在。
 
  想大笑,但笑不出来。母亲惊惧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因为扭曲而痉挛,但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得,只是颤抖着,颤抖着,从那个濒死的人的房中,从母亲不知多少次与那人缠绵的房中,冲了出去。
 
  从此日日笙歌,夜夜宴舞。
 
  本就不是我的,我已占据了太久。
 
  父亲训斥了几次,终于借个机会向他大吼:我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打算逐了我出去把那个孽种接回来?好啊,反正你又不止我一个儿子!
 
  于是父亲知道了他还有一个儿子。
 
  于是在对我彻底失望后,把雁归带回了家。
 
  这一切都该是他的。我还给他。
 
  终于相信了江暮说过的,神的惩罚。
 
  这是对我爱上雁归的惩罚。
 
  他不是我弟弟,但他也是我弟弟。我不可以爱他,但我无法不爱他。
 
  所以我要他憎我恨我,忘记我。
 
  我只求所有人都不要知道我的心。
 
  雁归,你会干干净净地长大,做江家的独子。在你的记忆中不该有一个江雁回——虽然这一点,只怕在你知道自己是谁之前已深刻进骨子里,但你一定要忘却。
 
  因为江家只有一个孩子,江雁归。
 
  因为江雁回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是无可挽回的错。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若回头是满地的污秽与鲜血淋漓,我宁可溺死在这苦海间,永不超生。
 
  欠下的,只能欠下去。
 
  对不住的,只能对不住。
 
  如果有来世,我只求,不再生而为人。
 
  故事讲完,江雁回与佳官,又是一夜未眠。
 
  18
 
  一床锦被,隔绝了两人的距离。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谁能做到?
 
  佳官定定地望着上面黑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细细数去有几多积尘。江雁回斜倚着并不躺下,却有意无意间让开了佳官的视线。
 
  记得你曾唱的曲儿么?佳官忽然静静地道,唇角漾起秀丽的弧度:好听得紧呢。你还问我可会了……
 
  说着竟就轻声哼唱起来:
 
  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
 
  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
 
  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唱罢又是一笑:怎样?
 
  你讲过的故事唱过的曲儿我都记得分明,只有那颗心瞧不清晰。若说是全给了雁归,我却如何甘心?忍不住要去恨他,因为他占了太多,因为你为了他忍心骗我欺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是真是假。当初是你不依不饶地缠上来,融了我身上的寒冰又一把推我下悬崖;再见时我把一切说得分明你我再无瓜葛,你却殷殷切切地来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给了我一点企望却又抛在地上。我折腾不起也承受不起了,你到底是要怎样,你到底是要我怎样?
 
  自己也是可笑,明明听得他对雁归的一往情深,却还定要等他说出那一句绝情绝义的话才能死心。何苦,何必?
 
  忽然眼前有什么缓缓地覆下来。
 
  是江雁回轻轻地掩住了他的眼:
 
  睡罢。
 
  猛地挥开他的手坐起身,一双黑是黑白是白秋水也似的眸明锐地对上他的眼:
 
  莫再敷衍!
 
  我只要一句掏心掏肺的话,你究竟当我作什么?
 
  19
 
  逼他到了绝境,是不是就可以听到那一句断了痴心妄想的话?总是不甘心自己每每被他一句话引得死灰里一点暗红复了燃,他却又偏偏逃了开去不理不睬。明知他心上那个人不是自己,可总抱着无望的希望。
 
  这样的佳官不是自己,这样的自己不是佳官。
 
  所以要绝了自己的念头要用最后一盆冰寒的水,熄了那点不肯死去的灰烬。
 
  我是林佳官,不会学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最后盼来夫君的琵琶别抱,别人剩下的我不要;不会学林黛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后只落得个含恨离情天,我只要痛痛快快地说痛痛快快地争;不会学你讲那故事里的门徒,天亮之后才出去痛哭,我不要为挽回不得的流泪。
 
  所以要脸对着脸,眼对着眼,连呼出的气息都交织缠绵地问出这一句:你究竟当我作什么?
 
  爱就爱了,有甚大不了?
 
  我不要那不明不白的暧昧!
 
  可记得你说的秀才与少年的故事?再受了折磨再被众人陷害诬陷再受了诫罚,终不也厮守终生?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抛了那世情恶人情薄的林府随你天涯海角。对男人动了真情又如何,有甚大不了的要被千夫所指?说是有违天伦人理,却又何尝规定过同性不得相恋?玩小官戏子的岂在少数,偏就忍不下我的一丝真情?你不也是讲过那许多故事男人爱得深沉不悔?若说是不孝有三……我这样的身子还能传宗接代么?便是生身父母又何尝给过我真心?向来把我作怪物不祥,放了我去自生自灭只怕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我只求一点温暖只求夜半自梦魇中挣出时有个怀抱可靠,只求握到一双不会让我恐惧的手只求病时有人送口热水,这可奢侈?
 
  若不奢侈,便答了我:究竟当我作什么?
 
  眼里满满的全是苍白秀丽的容颜,清澈的眸灵灵地漾出了一湾秋水,江雁回可以嗅到他身上仿佛永远也散不去的佛香与药香,掺合出木叶的苦涩清香。曾那样毫无顾忌地拥他入怀感觉那身子的冰冷纤细,曾那样轻佻地在他耳边唱着怨怼的曲儿戏耍,那时的勇气都去了哪里,怎地就是任什么都说不出口?
 
  知道么,你有多久不曾笑过?还记得你笑起来细细长长的眼睛会狭起来,眼角弯弯地勾起一湾的桃花,没对你说过可你该是知道的,我喜欢看你那样笑。对我笑一下,那样笑一下可好?虽是知道自己这句话一问出口只怕便要输得惨烈,可还抱着依稀的希望想你可以微笑起来说出我想听到的回答。
 
  我……江雁回艰难地开了口却说不下去。
 
  佳官的呼吸窒住了,血液猛地冲上头,在太阳穴处一跳一跳挣得疼痛欲呕。心脏里反而似没了血似的绞着拧着痛。
 
  我不知道。
 
  一口气就正正地抵在胸口,佳官顿时脸色惨白。
 
  却听江雁回又道:
 
  我……我放不下雁归,也忘不了你。
 
  佳官一声冷笑。
 
  江雁回,居然还在你心里有点分量,该庆幸么?
 
  于是清清明明地望定他的眼,清清朗朗地说:
 
  他剩下的,我不要。
 
  说罢要躺下去,却被江雁回一把扯住。
 
  你还有什么要说?
 
  我已给了你太多机会,给到连自己都觉得厚颜,你却仍是拒绝,现在又想怎样?
 
  我知道已伤你太多,我知道你不会信我,可是要说——
 
  佳官,我对你是真心。
 
  20
 
  黑暗中看不清佳官的神情,只感觉掌心里那只冰冷纤细的手颤了一下,却没挣扎,江雁回攥紧了五指把它拢在手中:
 
  我想补偿雁归,想把他该得到的一切都还给他。可是……
 
  我想陪在你身边。
 
  半晌,才听佳官悠悠地道:
 
  江雁回,做人不能太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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