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甚么,我不是活得好端端的。
若不是一个路过的外地人冒死相救,林家的祖坟怕就是又多一副棺木。
那人也很受了些伤才救出佳官,于是人们惊叹之余渐渐散去。
被送回林府时,父母倒还很激动了一回,但延医诊治之后便冷了脸,用五十两银子将那救人者打发走了,再用五十两银子堵了大夫的口。
这一切,奇迹般清醒着的佳官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要下人送了所有的外人出去,父亲立时取了家法强使佳官跪在堂里受打,直打到佳官昏迷过去才住了手。
自己的独子竟与男人苟合还杀人纵火,好在是无人知晓佳官的身份。林家怎能出这样的妖孽?若是被官场上的同僚得知该如何是好?自己的前途又该如何?
不如放了手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罢。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
若不是母亲苦苦相求,佳官便真的活不到今日。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佳官清清冷冷地说。
你看清这双手,并不是你想象得那般洁净,甚至沾着血。
而现在,你还可以握住它么?
说这些不为了折磨你我而是不想负了自己的心啊,逼着你作了选择却瞒下这些污秽的过往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是负担,不如亲口讲了,也好过零刀碎剐似地惧怕着有一日你从别人那里听到啊。
你若选了离去,我不拦你。
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恨你。
因为那不是我的错,不是的。
真的不是。
24
不是我忘不了往事,而是没有那些往事就不会有现在的林佳官,不会寻死而是尽力地活。如果你现在放手,我还可以回去那个家。即使那里如斯冰冷如斯空寂,但会收留我。因为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是我姓林。在看到那张银票时便明白了我于那里有着怎样的意义。不是说得明白,若我有不测便拆信来看?也便是说,若我死了,就使那些银子埋了我,不必送回林府丢人现眼。
但随了你去后再被抛下,便等于要我的命。
所以现在,任你选择。
佳官低了头不敢看雁回的神色,直盯着自己细白的手指上雁回的手。
那双手再暖,自己又能占据多久?
已经清晰地看到了未来却不肯承认不愿服输,这样固执着的自己,究竟有什么意义?
忽然间手上一凉,没了温度。
心绞痛起来。
下一刻已被拥入熟悉的怀中,没有丝毫预兆。
傻孩子……雁回叹息着:
为甚你就认定了,我会为这些不要你呢?
那些不是你的错啊……
有什么权力去责备他,连自己,也不过是个多余人罢了。
你不明白。
我原本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清楚你不会在意我的过往,可你永远也不会忘却自己的过往。
真正沉迷于过往不能自拔的,是你。
佳官的唇微颤着想说什么,但犹豫些许,又沉默下来。
但是你很快就会明白。很快。
忽然有人叩门。
声声入耳。
佳官哆嗦了一下。
并看不到外面是何人,可仿佛有个冰冷的声音在笑。
轻轻推开雁回,佳官淡淡地笑了:
去开门罢。
再许了我千百遍,终于还是逃不过那个宿命的纠缠。
江雁回,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忘却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从此只有我一个?我相信你,不过是赌了自己的心以博不孤寂的将来罢了。
我都不曾如此天真,你为何竟信了?
只是我骗着自己闭了眼不去看那个明明白白的事实,所以才应了你啊……
在佛前求了十五年,只求一个唯一,终究徒劳无益。
原本就不是唯一的东西,原本就无法成为唯一的东西,是不是怎么祈愿、哀求、哭喊,怎么捆绑、竭力追求甚至把对方监禁起来,对方仍不改变心意?
会有这种疑问代表心情还没有到达绝境,能够想要问这种问题那代表……
真正可怕的事情,其实尚未发生。
古旧的雕花木门应手而开。
屋外的天地原来这般阳光灿烂。
门外一个秀雅雍容的人笑得比阳光更神采飞扬:
雁回哥哥,我来接你回去。
蓦然间极深沉的惊怖潮水般卷过来。雁回第一个反应竟是回首望向佳官。
却看到那张苍白秀丽的容颜上,绝望而冰冷的笑容。
和一个同样绝望而冰冷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久不见雁归,只见他身材高挑了些,出落得是秀目修容,淡映春云,光凝秋水,素净而不失华贵的衣衫更显出一派温文贵气。
听得他极恬淡地一笑:原来你便是林佳官,方才听先生说时便有些觉得了。
这两个孩子到底在说甚么?雁回怔怔地看了佳官又看雁归。
不知何时佳官已飘飘地行来微微做个手势:进来坐。随手提起桌上的钧瓷茶壶又放下一笑:怎地忘了添水,你们且坐,我去去就来。
江雁回下意识地唤声佳官,他却头也不回地去了。
雁归一直定定地打量了他又打量他,待不见了佳官的背影才上前亲热地拉起雁回的手:雁回哥哥久不见了,一向可还好?
第一次破天荒地不知该说什么,江雁回愣了一下才答道:好……
你却是如何寻到这里来?
碰运气罢了。雁归小小地得意,一如以前编出只精巧的草蚱蜢便兴高采烈地与他看:除了家你待的时日最久的便是这里,若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呢?
也是……雁回苦笑。
我花好大气力才劝服父亲,许我接你回去。雁归清清亮亮地笑:跟我走罢。
雁回忽然有些恍惚了,这个雍容沉稳的少年真的是他的雁归?竟有些陌生了呢……不是那个欢喜地扑到他怀中的孩子么?不是那个仰着小脸央他留下来的孩子么?不是那个听说他要走便黯淡了眸子沉默的孩子么?不是那个在他离去时不肯放手的孩子么?居然可以这样明亮而清朗如窗外的夏日晴空。
其实他何时不是这样的?从来都是如此啊……
见他不回答,雁归的眼神忽然变了:
雁回哥哥,我有话问你。
看着那双明亮的眸中的不信与焦虑,雁回觉得自己的掌心微微潮湿起来:你问。
当初离开家,究竟是为甚么?
雁回犹豫着没有说话。见他这样,雁归咬了咬下唇,忽然说道:是为了林佳官?
什么?雁回愕然,怎么会扯到佳官身上?
我听父亲说你和他……雁回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本来我是不信,可今天清晨一到这里,就遇到了他。
进书院时,想着该怎样找雁回哥哥,便迎面遇上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一身白衣如雪,除了脸色苍白容貌出众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当他问起知否江雁回时,少年的眼神忽然寒了下来,冷冷地扫过他:
你是江雁归?
正想他如何知道自己,少年又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但请你先去找先生问问他的近况,一个时辰后再去找他可使得?
心觉怪异却竟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于是少年指给他一间屋子。
于是从先生那里知道了林佳官,知道了近来发生的事。
雁回哥哥,这一切是真的么?
你再不喜欢我了么?
你再不要我了么?
不能相信最亲近最疼爱自己的雁回哥哥就这样抛了自己。
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你知道自己问的意味着什么?江雁回绝望地反问:
你想我怎样?
你究竟想我怎样?
25
雁归冷了脸用细白的牙咬住下唇,忽然又展颜一笑:雁回哥哥,你莫多心,我能要你怎样?你不愿随我走,还能绑了你回去不成?
只是我真的想知道,你为甚么搞那许多风波,硬是要离了家去?
天人交战。
却是该不该对他讲?
雁归,你又当我是什么?
只是哥哥么?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雁归一愣,却真是不曾想过。自小便惯了与他在一起,也只和他在一起,从不曾想过他会离开,仿佛天经地义地就该永远在一起。后来得知是亲生兄弟,就更加开心了,谁知他竟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被逐出家门。那一刻心里空落寂寞,伤痛到极点,却说不出是什么。
只当他是哥哥么?
若不是,却又当他是什么?
呆呆地望着雁回的眼,想起方才的白衣少年,心底那一点过去的温存现下的莫名酸楚,难道自己对他不仅是兄弟之情?如果当真不是,自己却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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