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作者:谁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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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年纪,这等天赋,当真是不简单……男人叹了口气,他站在原地任二人跑远,这时忽然眼睛一眯,向着方亭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男人速度极快,而且人高马大,腿长手长,跑起来的速度岂是两个短腿小孩儿可比的?游九和方亭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但并不凑在一处,可男人眼中显然只有方亭,游九跑得比方亭快一些,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周围情形,一时失色,大叫道:“小心!”
片刻功夫,男人已追上了方亭,一面悠闲道:“跑什么跑,我又不会吃了你。”一面五指成爪,扼住方亭的脖子,将小孩提了起来。
方亭跑的时候已逐渐感受到身后劲风及身,却并无办法,他已是拼了命在跑,奈何实在是跑不动了,察觉男人要抓他,躲了一躲,却没躲过,咽喉被扼,一双手抓着男人的手死命想掰开,可是人小力弱,无济于事。他呼吸不畅,知道但凡男人手上力道再重一分,自己就是死的下场,一时小脸涨得通红,艰难地看着男人,因为挣扎,眼角沁出一点泪花。
“还挺可怜的。”男人单手提着他,顺手用另一只手将小孩面上的泪珠子抹去了,而后拉着小孩的胳膊看,“我还真没看错,今儿运气不错,中原人怎么说的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男人面上并无多少戾气,然而一双眼睛显得颇为骇人,瞳色稍浅,眸光极亮,却又极冷,方亭望入那双眼睛里,竟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方亭受制于人,情知这次恐怕危险,反而镇定了下来,连日来他心中的疑团已是越来越重,从白夜到眼前这个男人,甚至再到薛明华,人人都在猜疑他的身世,他自己却是最想知道这一点的人。方亭咽喉被扼,说不出话,望着男人,涨红了一张小脸,无声地张开了嘴。
“我是谁?”
男人读懂了他的唇形,笑了,“你是谁?你还能是谁,不过是个小杂种……”他轻蔑地说出这一句,注视方亭,又道:“小家伙,你是个不该生到这世上的人,不过拿在手里嘛……可能还是有一点用处。”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将身子一侧,偷偷摸摸溜到他身后想给他来一下重的的游九重心不稳,扑倒在了地上,男人一脚将游九踹了出去,看都不看那小子一眼,只看方亭,方亭听见他这一番极为轻蔑的话,面上闪过怒意,却又强自压制,咬着唇瞪着男人。
男人看着“啧”了一声:“好眼神,不过你这心性,还真是像……”他语焉不详地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厉,“也罢,留着你也是祸害……”一句话淡淡说完,男人手上加劲,竟是打算将方亭活活掐死,被踹得老远的游九一时爬不起来,见状急得咬牙,扯着嗓子大声喊:“走火啦!走火啦!”
这地方偏僻,附近住户不多,如果他喊杀人了喊救命,恐怕旁人还要把屋门闭得紧一点,但如果他喊走火,那至少还是会有人出来查看一番,游九深知世态凉薄,指望别人救命本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事已至此,也只能一试。
喊完两句,就见男人转头看他,森然道:“我饶你性命,你倒是不想活了?”
游九被他看一眼,只觉两腿都打战,却不甘示弱,道:“我兄弟惹你什么了,你要这么害他?”
“他倒是没惹我,可怜的小家伙……”男人被游九分去心神,手上竟不自觉松了一松,而后方亭奋起全身力气,一脚踹向他胸腹,男人闷哼一声,手上竟是一丁点未松,受伤之后手劲越发地大,方亭吊在他手中死命挣扎,脸色由红转白,眼看着就要断气。
游九看着这一幕,神色近乎绝望,正狼狈地爬起来打算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不料忽听男人怒喝一声,他连忙抬头,却发现男人的右手竟是被伤了,手臂上鲜血淋漓,一人和男人缠斗在一起,方亭劫后余生,趴在地上喘气。
他一面喘气,一面怔忪地抬头,看着那个冲出来伤了男人,将他救下的人。
来人神色冷淡,却是白夜。
男人身上负伤,被激起了狂性,一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光如雪,映得他的神色极其冰冷。白夜一声不吭,也摸出一把剑,刀剑相击,叮叮叮几声后,男人将白夜逼退,然而趁这个空档长刀一下向方亭袭来,方亭仍然虚弱,爬不起来,见着刀光及身,闭起了眼睛。
下一刻,刀身入肉声响起,鲜血飞溅,男人收刀,“啧”了一声,他砍的是方亭,然而受伤的人却是白夜。方亭危急,白夜救之不及,竟是扑了上去以身相代,刹那间半身染血,他却吭也不吭一声,一把将方亭扔了出去,方亭只听到了他一句低声的嘱咐。
“跑。”
游九见情况骤变,反应却不慢,一把接过方亭之后没命一样发足狂奔,方亭也有心回头看一眼情况,却被游九坚决地制止:“快跑!你不想活了!”
两只小的走了,男人遗憾地看着方亭的背影,而后一甩刀锋上的血,他倒是有心去追,可是眼前这人挡在这里,他很清楚,不干掉这个人,他就追不过去。
男人叹了口气:“原来是那位养的狗,失敬,失敬。”
男人语带嘲讽,有意激怒白夜,白夜的脸色却变也不变,淡淡道:“沙勿。”
月国大将军沙勿打量了一下白夜身上的血迹:“你身上的伤可不轻,不好好包扎一下?”他摇摇头,“给父亲挡完刀还要给儿子挡刀,何必呢?毒修罗好大名气,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狗,我真是想不通。”
沙勿口中句句不留情,白夜却丁点不怒,只转一转手中之剑,道:“你不该来这儿。”
“不该来这儿?”沙勿啧啧一笑,“因为这里现在是那位的地盘?所以……”他眯了眯眼,“我不该来这儿送死?”
白夜淡淡道:“你不该孤身来这儿,沙勿,你也知道主人想要你的性命很久了。”
沙勿却道:“不巧得很,我也想要你家主人性命很久了。”他看着白夜因失血显得格外苍白的面色,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孤身来的?你家主人不过丧家之犬,还真当他有多少斤两不成?”
这一句话却是让无论他怎么激将都不现怒容的白夜变了脸色,白夜冷冷看他一眼,手中长剑直指沙勿,寒声道:“辱及主人者,死!”
☆、第66章 帝王无情
平城是一座既无多少防卫,也无多少兵力,周围道路四通八达,无论来往都十分方便的一座城。
这样一座城的劣处显而易见,比如如今城中月国人颇多,人多眼杂,再比如此城分外难守,无论哪家军队来都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占了。可凡事有两面,一件事的好处向来与劣处相随,此时平城的好处则在于,赶往平城的路易行,并且十分便捷。同时,平城是个非常容易占领的地方。
崔浩然花了半天的时间整顿军队,接着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往平城去了。崔军人数众多,并且大张旗鼓,一点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写有“崔”字的帅旗在空中飘扬,声势十足,颇有那么一点昭告天下的意思。可想而知,这帅旗才打出去,北边的各路人马自是都知道了崔将军的动向。崔将军孤军在外,又是声名赫赫的柳从之旧部,这么一番动作,不光是月国人嘀咕,若是冯印冯将军得知这等消息,恐怕心里还要嘀咕得厉害些。
当然,冯将军若是知道崔将军立的这帅旗上所书恐怕不应是崔字,而是一个大大的柳字,大约就不止心里嘀咕了,以冯将军的脾性,总得骂上一通才解气。
是的,崔浩然领兵出发,但仍打的崔氏旗号,被迎回的柳皇帝换了身朴素的布衣,一路行事十分低调,轻易不抛头露面,此时正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看文书。
文书是崔浩然交给他的,这确切来说是一封信,送信人来自宣平,不消说,自然又是冯印冯将军的手笔。
这信几日前就送到了,信的内容也十分简单,皇帝病危,勒令崔浩然尽快回京。
冯印知道崔浩然是个直肠子,不擅权术,写信的时候却仍是多了个心眼,并未直接写柳从之暴毙——就像他信誓旦旦对所有人宣称的一样,他知崔浩然对柳从之忠心,若是直接写柳从之没了,事情太蹊跷,这大老粗恐怕也不会上当,不如写柳从之病危,崔浩然关心则乱,没准会中招。
冯将军的想法是正确的,奈何崔浩然事先得知了消息,于是接到这封信后,崔浩然扔给信使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没了下文。信使险些被崔浩然扣下,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宣京。这封信倒是被崔浩然留了下来,如今就转到了柳从之手中。
柳从之看完信上的内容,微微一笑。薛寅与他同坐一辆马车——柳从之决心继续隐瞒身份,而他们俩不巧都是冯印通缉榜上的人,放在一起倒也合适。柳从之在车上看文书,薛寅就坐在车上打瞌睡,这时醒来了便看一眼柳从之,问道:“你笑什么?”
柳从之仔细地将文书叠好,收入怀中,笑道:“以前不觉,如今看来,冯印当真是个妙人。”
薛寅皱一皱眉,“妙在何处?”他也大概知道柳从之手里是什么玩意,所以毫无兴趣,他对冯印还真是一点好感也无,这人品性刻薄,野心勃勃却又心浮气躁,无柳从之的气度,更无柳从之的本事,若这等人能得天下,那这天下也未免太好得了一些。
柳从之笑道:“妙在他从第一面见我就想杀我,却至今没杀成。”他微微一顿,悠然道:“更妙的是,他性情分明暴戾,却能生生将这份杀心按捺数年之久……倒也是难能可贵。”他叹了一口气,似乎遗憾:“虽然他到底是反了。”
柳从之的遗憾向来和他的笑容一样不值钱,薛寅懒懒伸个懒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你早知冯印会反?”
这一场逼宫夺位大戏里最蹊跷的与其说是冯印的反叛,不如说是柳从之的弱势。
“我只知他性情。”柳从之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这世上想杀我的人一直不少。”
这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只因别人杀他也好,他杀别人也罢,都是人生常事,无需介怀。薛寅打个呵欠,慢吞吞望入柳从之眼中,“那陛下就信我?”信任他这么个亡国之君,甚至敢分他兵力,不怕他背后捅上一刀?
至少目前为止,这位柳陛下就是这么打算的,崔浩然为此事与柳从之议了再议,惊诧不已,就连薛寅自己也是诧然。
薛寅的神情是真心疑惑,柳从之笑了一笑,柔声道:“我信你。”
短短三个字,声音极温和,薛寅听得怔了怔,却是有些不自在,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最近不知怎么了,柳从之对他的态度愈发温和,不是以前那种面上挂着假笑实际上心里一大堆盘算的温和,而是真真正正,带着关切的温和。薛寅不是瞎子,也看得出柳从之对他态度的转变,惊讶之余,却总觉古怪。他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柳从之有心,博取他人好感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毕竟这人一言一行着实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再加上柳陛下一张标致面孔,真是让人想不喜欢都难。
薛寅每天看着柳从之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晃啊晃,越看越眼熟,也越看越顺眼,可又隐隐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和别扭。小薛王爷平时聪明,但到这等时刻脑子里似乎就缺了那根弦,总想不通柳从之意欲何为,被柳从之如此对待,倒反而有些小心翼翼起来。窝在车上睡觉时想起自己身边态度古怪的柳从之,就觉睡觉都睡不安稳,这时日一长,心情更有些莫名的烦躁。这时听柳从之一句柔和至极的“我信你”,一句话忍不住冲口而出:“陛下就这么笃定?”
薛寅一句话出口就后悔了,最难揣测帝王心,他又何必试探柳从之?这句话太犯忌,着实不该说。
柳从之静静看他,目光柔和,笑道:“你若想要我的命……我免你一死。”
这话说得温和而又笃定,语气轻,但分量一点不轻。薛寅心头一跳,垂眉敛目,低声道:“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恕臣僭越。”一句话出口,他自己却是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在柳从之面前自称臣,然而一句话却说得十分流利,无一点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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