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作者:谁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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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马上行动,而是看了一眼柳从之,柳从之似有所觉,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这人胸前可谓鲜血满襟,然而神色行动如常,似乎和平时毫无差别,只除了面色较平常苍白了些许。柳从之肤色本就白皙,这时看来,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侧面看去如同一尊俊美的玉石雕像,苍白而……冷硬。
薛寅若有所思。
相识至今,这位新皇似乎永远都挂着一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面,不怒不喜,城府深沉,只有今日这等情况,面具稍微破裂,才能让人窥见他笑容下的一丁点真性情……柳从之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貌似谦和,实则自负,貌似温和,实则霸道,看似君子,实则肃杀,实在是……好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不过伪君子也罢,真帝王也罢,受了伤真的不需要包扎么?中了毒也真的不需要解毒么?姓柳的好像不久前才说了什么“我非神人,如何百战百胜”,结果这么快就把自己当神人使了?当然,他中毒身亡薛寅自然喜闻乐见,问题是现在还不是他逃走的时机,这种时候让柳从之死在自己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薛寅十分诚恳地问出心中所想:“陛下,你的伤要紧么?”
柳从之看一眼胸前伤口,“不过皮肉伤。”
薛寅道:“箭上似乎有毒,还是谨慎为妙。”
柳从之低低一笑,“无妨。”
姓柳的油盐不吃泼水不进,薛寅无奈地打个呵欠,“如此甚好。”
俩人一路往外搜寻,柳从之笑:“你盼我无恙?”
薛寅随口敷衍:“陛下龙体金贵,可经不起折损。”
柳从之含笑看他,“你似乎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薛寅打呵欠:“陛下想多了。”
雪林不大,俩人走出没几步,就看见了两名被人引开的侍卫,一人轻伤,一人重伤,柳薛二人到的时候,轻伤一人还在和周围人缠斗,柳从之见状,立刻打算参入战局,不料尚在游斗的刺客一见他二人,竟是二话不说闪身就逃,跑得飞快,顷刻不见了踪影。于是至此,这一场来得突然的暗杀落下帷幕,柳从之一方势单力薄,几乎人人带伤,然而奇的是对方分明人数不少,但真正对柳从之下手的只有那名弓手,不见其它人。一群人群起而攻之,不见得不能要了柳从之的性命,然而弓手殒命,其余人竟是尽皆退走了。
薛寅只觉这场来得莫名的暗杀着实古怪至极,当然,被暗杀的人也很古怪。
要知两名护卫柳从之的侍卫也是随薛寅而来的,柳从之身为帝王,一个人微服出宫,周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带,本来就是一桩奇事,更奇的是他孤身一人微服出宫,竟也能遇上有备而来的刺客,是谁下的手?谁掌握的他的行踪?
柳从之看到两名重伤的刺客,眉头才深深皱了起来,先上去点了一人的穴道,助其止血,而后问:“怎么样?”
侍卫伤重,声音也气若游丝:“属下失职,着实惭愧!”
柳从之摇头:“你受伤颇重,先平心静气。”
两人都伤重,而且外面天气颇冷,放任他们在这儿待下去,恐怕后果不妙,柳从之思忖片刻,二话不说躬身,背起其中一人,另一人轻伤,然而行走不便,于是薛寅上前搀扶。一行人灰头土脸不假,然而至此,这场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的暗杀拉下了帷幕。
这事处处都透着古怪,然而薛寅也没寻思出个所以然来,等一切尘埃落定,两人顺利回宫,柳从之自是有一堆人要应付,薛寅见没人找自己麻烦,干脆先溜为妙,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齐齐整整出去,奇奇怪怪回来,路平自然惊诧,薛寅却懒得解释,换了身衣服躺下,稍微困倦。
两人从雪林走出去的时候,柳从之曾问他:“你认为会是谁想要我的命?”
他这一问貌似不经意,薛寅想了半天,如实答:“不知道。”
柳从之笑得意味深长,薛寅忍不住问:“陛下可有线索?”
柳从之微微一叹,并不说话,而是道:“我一生竖敌良多,想要我性命的人,约莫不少。”
您也知道啊?薛寅面上一本正经:“陛下您说笑了,陛下乃天下之主,谁敢不服?”
柳从之微笑摇头,淡淡道:“时局变幻,也是难料,我或是万人之主,又或万人之敌,有谁能知?”他说完这一句,忽然话锋一转,道:“昨日前线传来战报,事出隐秘,我想你早晚能够知道,故而先给你说一声。”
“什么消息?”薛寅稍微睁大眼。
柳从之微微一叹:“前日,陆归率军在辽城周围埋伏,之后再无音讯,至今再无战报传来,我派人再探,仍然无果。郡主薛明华也在此列。此事蹊跷,北边有变。”
薛寅忆起柳从之这段话,深深地拧起了眉。
☆、帝都暗潮
北边有变。
袁承海立于书房内,手中摊开一卷文书,细看之下,眉头越皱越紧。
此事来得蹊跷,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负责掌管粮草的傅如海,其次是袁承海。
人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傅如海负责掌管粮草运筹,然而这人去了却没了声息,自然是大大地不对劲,此其一,其二,袁承海身份特殊,现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想要筹备足粮草只怕必须借助袁承海之力,故而发生任何变动袁承海都清楚,他身在商海,又自有消息渠道,知道的恐怕比傅如海还多一点。
他知道的也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是,陆归大军是在辽城附近失去踪迹的,人数着实不少,再来,辽城越发古怪的动向他也早有察觉,如果说战时北化是因为商路断了,无法对外通商,那辽城就是自锁城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那么,问题就来了,辽城地处北疆,可非什么物产丰饶的所在,若是要自给自足,可能么?若是不能自给自足,又为何紧锁城门?陆归此去北疆特意取道北化,行踪隐秘,意在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今这是反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为何连战报都未能传回?
此事……
袁承海敲一敲桌,闭目养神。
少顷,外间有人通报,“爷,冯大人来访。”
冯大人?冯印?
袁承海不动声色一转眼珠,“说我病了,不见。”
冯印掌宣京防务。
昨日柳从之遇刺。
袁承海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就是病了,那又如何?
冯印在袁府外间坐了一阵子,结果只得了一个袁大人病了,闭门谢客这样敷衍的托词。冯印是个颇为老辣的角色,这时也不惊诧,冷笑了一声,道:“也罢,那我改天再登门,望他保重身体,可别出什么事儿。”
这话里里外外都是嘲讽,袁府下人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笑道:“多谢冯大人挂念,冯大人是还要坐坐,还是另有要事?”
冯印似笑非笑,“自是另有要事了,可比不上袁大人清闲。”
这话可说得岔了,袁大人从不清闲,昨日柳从之遇刺,袁承海星夜入宫,之后多方忙碌,已是一日夜未合眼,待冯印离开,才总算是消停下来。袁承海一脸疲色,打算在花园里坐一坐,却遇上了莫逆。
袁大人疲惫奔忙,这算命的潇洒惬意,倒是越住越舒服,见了袁承海,微微一笑:“大人脸色不太好,有烦心事?”
袁承海呼出一口气,道:“不如你算一算,我为何如此?”
莫逆一笑,摸了摸下巴:“自是好的,不过适才府上来了一位冯大人,和我打了个照面,我一时手痒,暗自给他算了一卦。”
“哦?”袁承海来了兴趣,“卦象如何?”
莫逆一叹:“杀伐出身,峥嵘之相,戾气入命。”
此言中肯。
冯印义军首领出身,可说通身反骨,才有这造反的胆量,可也同时通身戾气,其人无论如何都算不得谦和,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袁承海点了点头,莫逆看他一眼,又道:“至于你烦心的事儿嘛……”
他拉长了声音,语调似乎特别漫不经心,一敲手中折扇,才道:“昨夜我夜观星象,紫微星动,似有不稳。”
一语出,袁承海静了静,微笑:“你消息灵通。”
莫逆叹道:“紫微帝星,随便动一动都是震动天下的大事,自然得上心。”
袁承海笑:“紫微星动,我又当如何?”
莫逆一笑:“大人是明白人,可用我多说?”
袁承海静静道:“你确是不必说了。”
袁承海离开花园,打算回房休息,有侍女小心翼翼问他,“大人可是要去夫人那里?”
袁承海摇头:“不必。”
今上遇刺,以海日对那位的忠心感情,这时候只怕比他还急,他若去了,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十数年钻营,他终究是连个知心人也不可得。
腊月十八,柳从之遇刺,遇刺消息封得极紧,或知内情的朝中要员皆噤若寒蝉。
腊月十八当夜,袁承海星夜入宫,呈上一封奏折,愿卸下现在所任职位,自请去礼部任一闲职,柳从之不允,此话暂且不提。
腊月十九,柳从之如期上朝,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动作。遇刺一事似乎已经过去,新朝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暗里的余波越演越烈,辽城一事已渐渐传开,朝中人心不稳,崔浩然请命前往辽城一探究竟,柳从之应允。
同日,困坐愁城的薛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薛朝旧臣,大儒顾源之子,顾均。
☆、时局无常
顾均在新朝并非一个多么受人瞩目的人物。
柳从之手下人才济济,从傅崔冯陆四将至顾袁两个心腹文臣,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顾均在前朝也才初露头角,份位不高,至新朝,也仅是降臣中颇为出挑的一个。
新帝赏贤用能,顾均也确实被提拔,在新朝境遇强过前朝,可也仅此而已。观顾均出身,倒是和袁承海颇为相似,俱是书香门第出身,幼承庭训,家中礼教森严,但两人却并不相似,可以说,顾均年轻,袁承海老练。袁承海为官为人,不过圆滑二字,那是被漫长岁月,商海宦海沉浮打磨得近乎本能的圆滑,圆滑却冷淡,同时低调,奉行中庸之道,乍看是个一丝锐气也无的人,实际上满腹权术算计,心思极深,手段老辣。
顾均却年轻而锋利,谨慎但是自信,他仍是那个亡国之时挺身而出,怀有锐气,一腔热血的青年。可以说他年轻得带几分天真,故而他为官并不算多顺遂,锋芒毕露,反是碍了别人的眼,他又是清流,不擅钻营,是以连日来遇到的麻烦也不算少。 近日更是被人找了由头弹劾,柳从之看着弹劾的奏章只含笑摇头,问袁承海:“你觉得顾均此人如何?”
袁承海答:“太年轻,还缺磨砺。”
于是柳从之朱笔随手一批,顾均受罚降职,还任兵部五品参校。
正是宣京城破之时他所任的职位。
顾均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原职,心情也是憋闷,然而他是个教养极好,行得端坐得正,堪称君子的人,在其位谋其事,虽心里憋着气,但做事仍是一点不马虎,一丝不苟。
兵部五品参校,负责军中杂物分配。
这绝非什么好职位,然而不起眼如顾均,却在种种细枝末节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腊月隆冬,柳从之遇刺,朝中一片萧瑟,顾均虽只是小人物,却丁点不觉轻松。他是薛朝降臣,身份总是较人低了一层,故而受薛朝旧臣拉拢,可他又受过柳从之赏识提拔,于是也认识许多朝中新锐,可谓两边都沾边,但两头都不算。
他在一个最尴尬的位置上,在一个最尴尬的时机,拜访薛朝亡国之君。
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均不是傻子,此事必然事出有因,不过薛寅在见顾均前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心里纳闷之余,又觉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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