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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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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罗成道:“庄兄是忘了滴骨验亲一事?”
  袁昭玉奇道:“两个方少爷,死了一个,另一个若是杀人凶手,咱们还认他?若他不曾杀人,便是真的方少爷了。滴骨验亲做甚?”
  不少人心中皆道:袁帮主还以为滴骨验亲,是真的滴骨验亲。果真老实敦厚。
  罗成笑道:“袁帮主算漏了,若他两人都是假的,那可怎么办?无论如何,滴骨验亲都少不得。”
  东方天已发白,庄敬亭只怕地宫中有何差错,心下焦急,道:“滴骨验亲一事也得众人都聚齐了再议,咱几个岂能擅作打算?不如到得清早……”
  “此言差矣!事关重大,更得赶快将周兄等人请至此处。将才我与白鹤兄所言都是猜测,万一杀人凶手另有其人,咱们不是冤枉好人?过不多时便要天亮,咱们就在此等着大家伙,岂不是更好?”罗成哪知他的心思,不紧不慢道,“庄里接连死人,这一时半刻回房去,也睡不安稳。”
  林白鹤与袁昭玉也道有理。庄敬亭气得心中骂娘,又不得脱身,只好吩咐下属快去请人。
  待周审川、陆荣等众英雄来得七七八八,天已微亮。祝罗敷不在,弟子阿柔称掌门人身体抱恙,不能出席,他人并未起疑,不多追问。下人寻不到传志阿笙,付九也不知去向,只绑了秦筝来,要她认那匕首。
  秦筝来时路上听闻此事,自是不信,又哭又闹,骂他们诬赖好人,待见到那把匕首,先是一愣,忙去摸身上药包,急道:“那是我的匕首!我采药用的,旁人也见过的,不信,不信……”她左右一看,全是不相熟的人,阿笙失踪在前,传志不知踪迹,顿时只觉孤苦伶仃、无所依傍,嚎啕大哭道:“是你们偷了我的匕首,装作我哥哥的模样,杀了这两人,怎的如此无耻!”
  周审川等人都是一代宗师,大庭广众之下将这小姑娘问哭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一人朗声道:“这把匕首,我也认得!”
  他从人群中走出,挡在秦筝面前:“我与方传志、秦笙兄妹一路同来苏州,每次受伤,都是秦姑娘亲自医治。她的匕首,绝不会认错。”
  另一人也上前道:“正是如此。”
  郑家兄妹将秦筝护在身后,皆面色凛然。秦筝泪眼婆娑,望着两人背影,哭道:“我,我……”
  清欢低声道:“莫哭了,丢不丢人。”他说话时恶狠狠的,秦筝破涕为笑,也不辩驳。旁人瞧见他二人情态,忙去看郑竟成,见他冷着脸一言不发,不免好奇:原来郑家兄妹同那小子关系匪浅,郑掌门怎的不曾为他说过话?郑夫人低头站在他身侧,面纱挡了脸,瞧不出是何态度。
  周审川先道:“欢儿、宁儿,你们拿过那匕首瞧仔细了,当真是秦姑娘的?”
  二人瞧过匕首,皆点头称是。却听周玉明道:“他两人既是兄妹,兴许各有一把匕首呢?”
  秦筝心头一惊:是了,那匕首本是一对,兄妹二人各持一把,有人借此暗害阿笙,是因为知道此事?可阿笙很少用那匕首,谁会知道?难道是凑巧?清欢冷道:“这里谁不知道,阿笙的兵刃是一对竹杖,用匕首做什么?”
  “欢儿的意思是,有人偷了秦姑娘的匕首,故意陷害阿笙与传志?”
  “难不成还是这丫头自己来杀了两个大男人?”清欢一把扣住秦筝手腕,扯得她一个踉跄,“就凭她这点功夫?”
  陆荣道:“玉明说的有理,若阿笙也有一把同样的匕首,你二人认不出……何况眼下诸位有目共睹,杀人的除了他两个,还能有谁?”
  不少人点头称是,窃窃私语。清宁立在人群之中,回头望一眼郑夫人。四目相对,郑夫人双眉微蹙,连连摇头,清宁一咬牙,再不看她,缓缓道:“小女子愿以命担保,杀人者绝非秦公子与方公子。”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郑夫人腰肢一软,倒在郑竟成身上。
  清宁继而道:“你们都以为,落梅庄有了两个方少爷,他想要当真的少爷,要那天下至宝,所以借机除掉了这一个,对不对?”
  她笔直地站着,素来温婉柔和的眉眼变得坚毅笃定,她一字一句地说,不容质疑的,又似乎满含柔情:“你们想错了。他是心底宽厚、堂堂正正的人,从不滥杀无辜。你们说他一人灭了青虎门,并不是这样的。青虎门的恶人欺男霸女,又捉了他同秦公子,我和哥哥前去救人,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杀人是迫不得已。死的人都死有余辜,杀便杀了,可他却不这样想。”清宁一手紧紧按在剑上,想到他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喜欢杀人,难过得不知该怎么办。这样的人,怎会为了区区天下至宝,就去杀人呢?”
  “他不愿意连累我和哥哥,才说青虎门的事都是他做的。你们便以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这是颠倒黑白!何况、何况……”她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母亲的面容,会说不下去,“他本就是真的方传志。一旦滴骨验亲便可真相大白,何必要节外生枝,杀了这两人?”
  众人惊诧不已,周审川道:“你怎知他是真的?”
  清宁垂眼,轻咬下唇。昨夜红蕖到她房中,同她讲了一件事。那是十八年前,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是十八年来,母亲苦苦隐瞒的事;也是能证明付九是真付九、传志是真传志的事。
  “是有人逼你,不让你说?”陆荣道,“宁儿莫怕,你说便是了,我看这里谁敢动你!”
  清宁摇头。她一知晓此事,便去问了母亲,吓得她癔病发作,一夜不能安眠。若此时说出来,后果会怎样?她不敢想。犹疑再三,终究道:“我不能说。滴骨验亲之后,你们自然会知道。”
  林白鹤冷道:“可那小子现在还不知踪影呢!莫不是连夜逃了?”
  清宁道:“他定是给什么事绊住了。再等一时片刻,他会来的。”
  清欢亦道:“不错。秦筝还在这里,他两人一定会来。”他不知清宁缘何这般笃定,但一定有她的理由,他自然信。
  林白鹤嘻嘻一笑:“大难临头,便是亲老子也见死不救,他两个做鸳鸯跑了,逍遥自在,丢个妹妹算什么。”
  清欢道:“你以为旁人都同你是一样见不得人的货色么!”
  林白鹤面色一白,当即便要出手,又畏南华剑威风,只得冷哼一声作罢。在场的许多人不喜林白鹤为人,见他吃瘪,皆窃笑不已。薛家兄弟立在周审川之后,薛雷瞧一眼郑家兄妹,叹息道:“咱们与传志相识一场,到头来还不如两个娃娃果敢仗义,惭愧。”
  薛风面上一红,罗成轻咳两声,只当不曾听见。
  周审川道:“既是如此,便听宁儿、欢儿所言,再等上一时半刻。若到了约定之时,他两人还不现身,便是畏罪潜逃。宁儿,至于你那‘以命担保’的话,还是收回去罢。”
  清宁修眉一拧,还想再辩,又不好驳他面子,只得道:“多谢前辈。”
  众人心道:一旦滴骨验亲便真相大白,何必耍嘴皮子?可两个方传志,一个死在这里,一个不知去了何处,怎个验法?
  然而方家的墓,定是要掘的。
  僵持间,忽听下人来报:“付九爷回来了,一回来便要去那墓穴。”
  众人暗喜:可算是要开棺了。至于谁是方少爷,屁大的事,管它作甚?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向墓园。庄敬亭心头怦怦直跳,总担心出了差错,忙借口有事,先回去一趟。
  罗成等人到得墓园,见付九跪在门前,香案上摆了瓜果吃食,炉中点了三炷香,他身前还有一只骨灰罐。付九眼含热泪,对一行人视若无睹,一面烧纸钱,一面喃喃自语,末了跪地重重磕了三声响头,取过那骨灰罐,双目直直望着。这是当年被葬于荒野的江汀兰,他找了一夜,才找到那座孤坟。芳草萋萋,松柏青青,当年如花美眷,如今黄土一抔,付九想到当年之事,半晌方轻声道:“二夫人,回家了。”
  众人不忍打扰,皆静候而立。不想忽听得震天巨响,墓门轰然倒塌,墓穴中传来凄厉惨叫。
  罗成急道:“出了何事!”几人忙步入墓穴中,但见传志与阿笙倒在甬道间,庄敬亭持一把重剑浴血而立,方老爷的棺木被劈,白骨滚落满地。庄敬亭脚边,前日大闹英雄盟会的少女垂首跪倒,嚎啕大哭,一人扑倒在她膝上。
  罗成当即拔刀抢上前去,护住传志两人,怒道:“庄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又高声叫人将阿笙四人抱出墓穴。陆荣与郑竟成对视一眼,按剑不动,以防庄敬亭暴起伤人。独周审川大惊失色,望着他那知交旧友,一时纹丝不动。
  高手环伺,庄敬亭额边青筋乍起,虽想当场杀人灭口,又生生按捺杀意,一面静静看着众人将四人带离,一面缓缓道:“庄某今早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匆匆赶回房中。果不其然,房中暗门大开,有人潜入我方家地道,不知有何阴谋。事态紧急,庄某自作主张,不曾告诉诸位,提剑便追,万万想不到,竟在此遇到了杀人逃命的两人。”
  阿笙到得墓外,双眸不能视物,张口便唤秦筝。秦筝已扑上前来,又要大哭,便听阿笙道:“你快替传志诊脉,他旧伤未愈,体内□□发作,脉象混乱,可还有救?”他语调平平淡淡,抱着传志的双手却微微发抖,加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风尘仆仆,竟有几分脆弱无助,瞧得秦筝鼻子一酸。诊脉时忽瞧见他双腕缠满布条,奇道:“你手腕怎么了?”
  庄敬亭已在罗成等人包围中缓步而出,对众人朗声道:“原来他两人不止杀了人,还与这小妖女勾结,偷了地宫之图,要将方老爷的尸体换作假的,以图今早滴骨验亲时蒙混过关。幸亏庄某及时赶到,才拦下这等偷天换日的大祸。”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去瞧白思思。她缩在一侧,泪流满面,怀中人已气绝。庄敬亭劈开石门,接连又是两刀,阿笙离得远,被剑气所伤,她躲闪不过,却不知张三不何处来的力气,将她护在身下,生生挡了两刀。她瞧也不瞧庄敬亭一眼,让张三不沾满污泥的脸枕在肩头,脸颊贴着他臭烘烘、乱蓬蓬的头发。她双臂已断,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是不能,只得尽力将两人的手挨近些,低声道:“我是来杀你的,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能死在别人手里?”
  在场之人见此情状,皆唏嘘不止,饶是袁昭玉,也轻声道:“前两天,她还是那样有生气……”
  白思思喃喃道:“秦叔叔说,等我学会了那些功夫,就能来救你。他说你兴许还活着,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我,你只要见了我,就不舍得死了。他不知道,我一心想来杀你。叔叔死了好多年,娘去年也死了,你给我的书,我都读完了、学完了,我是不是学得太慢了?我要是早一点来,是不是就能把你抓回南疆去了。娘临死前,也还是想见你。”
  阿笙听她说“秦叔叔”,恍然大悟:白思思竟是张三不的女儿,张三不托付给父亲的事,是要他到南疆去,照顾他的妻女。张三不当年已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吗?为何宁愿抛弃妻子、欺骗朋友、拼一条姓命,去谋害方家?阿笙猜不出,只能叹息一声。
  罗成盯着白思思许久,对庄敬亭冷道:“庄先生所言当真?”怒而转向阿笙,问:“阿笙,他究竟对你们做了何事!这女人是谁?死的这人又是谁?”
  阿笙道:“张三不。”
  “什么?!”众人齐齐看那死人,他面容邋遢污浊,衣衫破烂不堪,无半点传说中空空妙手的风采。“他还活着?”
  “他被庄敬亭困在地下十八年,逼问天下至宝的下落。”阿笙将这两日的事简单讲过,又道,“偷天换日?真正偷天换日的人,分明是庄老爷。你换了方携泰尸身,找到藏宝图,又想杀人灭口,将天下至宝独吞,未免异想天开。”他将祝罗敷一事绕开不提,那是传志亲眼所见,由他醒来再说不迟,此时若说错了,未免落人口实。
  庄敬亭怒道:“你莫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在地道中谋划此事,被我听到了。你和方传志今早先杀两人,又和妖女勾结逃入地道。我根本不知庄中地宫是何构造,如何捉了你,还说藏了张三不……十八年前,我还是个铁匠,哪里认得什么张三不!他怎么会在地道里,你不应该问那小妖女吗?不、不,你们早就勾结好了!要借此陷害我!”他越说越是悲愤,末了声泪俱下,恨不得以头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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