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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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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庄敬亭大骇,横剑再攻,听得一人道:“臭小子!蹲步穿掌,弓揽挑按,虚实相生,意气合一。只要小心火弹,便不怕他。”白思思双手垂在身侧,泪痕未干,口中念念不止,将拨云掌其它几招的口诀一一念给传志。
  薛雷奇道:“这小妮子功夫好生奇怪!”
  传志弃了梅花刀,以双掌与他相缠,身影灵活自如,每每重剑要碰到衣衫,都给他躲了过去。庄敬亭断了一臂,单手舞动长剑,已是吃力,遑论以暗器偷袭。拨云掌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连罗成等人也静立旁观。瞧了片刻,周审川惊道:“这是谢大侠谢慎山的功夫!”
  谢慎山在江湖中久不现身,见过这套掌法的人寥寥无几,众人一听此言,更是瞪大双目细细端详,生怕错过一招。谢慎山同张三不交情颇深,张三不是谋害方家的罪魁祸首,传志何时学了他的功夫?付九心生怒意,又无从插手,朝白思思恨恨啐了一口,骂道:“闭嘴!传志要报仇,自然用我方家的功夫!”
  白思思冷笑道:“他所学分明是青石山一脉,哪里有你方家的?”
  庄敬亭听到此言,大笑道:“不错,臭小子,你若是方家的孩子,不应当用方家的功夫报仇吗?莫不是这冒牌货从未教过你?”
  传志一愣,庄敬亭的剑风当胸而来,逼得传志连退三步,前襟已被划破。庄敬亭甫一得手,横腿扫他下盘,又接连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哪里来的野小子!当真是方家子孙?你是青石山弟子?还是这小妮子的徒弟?莫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小妖怪吧!”
  他信口拈来,传志心烦意乱,渐力不从心,频频后退。他一心想逼问当年真相,未下杀手,可庄敬亭却要他姓命,手指向怀中一摸,朝他扔出一物。传志翻身欲躲,喉中一甜,血气上涌,动作缓了一步,只来得及抬臂遮住眼睛。
  便在这一瞬,有人飞身将他扑倒在地,抱着他接连打了几个滚。火弹在身前轰然炸开,灼灼热气喷在面上,传志匆忙坐起,抱紧怀中之人。瞧见庄敬亭动作,又发觉他身体有异的,自是阿笙,却不知手脚俱断的他,如何恁快扑过来?阿笙轻咳几声,怒道:“三言两语便将你说懵了,蠢货!”
  两人坐在地上,传志瞧见他背后衣衫尽破,鲜血淋漓,几要吓哭,将他抱起去寻秦筝,将庄敬亭之事也忘在了脑后。周遭尽是火药烟雾,一时瞧不清人在何处。若是庄敬亭追来再杀,凭他此时心神,断然躲不过。好在罗周二人眼疾手快,一齐出手将人拦下。
  待烟雾散去,庄敬亭体力不支,跪倒在地。罗成弯刀正抵在他颈上。秦筝一见阿笙伤口,恨恨瞪了他二人一眼,阿笙道:“不妨事,回去再瞧。”秦筝一只小小药包,也装不了多少药物棉布,只得作罢。传志心痛不已,愧疚难当,一心瞧他伤势。庄敬亭笑道:“倒是个痴情儿。付九,你自诩忠心耿耿,怎将方家孙少爷养成了断袖?莫不是想绝了方家的血脉,独吞那天下至宝吧?”
  眼见传志失了复仇先机,又大庭广众之下与阿笙纠缠不清,付九恼羞成怒,无言以对,对传志怒道:“你过来!”
  庄敬亭道:“下人对主子颐指气使,付九爷好生了得。诸位可都瞧见了,若真是方家人,岂会如此?”他话音未落,被罗成一脚踹倒在地,尘土沾了满脸,也不慌不恼,仍是笑。
  付九咬牙,迎上众人神色,只觉旁人都信了他的话。天地间谁也不能证明他是真的付九,传志是真的方家孙少爷。再看一眼方家墓穴,十八年来兢兢业业,一刻不敢忘怀方家之仇,竟落到这般地步?胸中郁结难当,拔刀怒道:“老爷少爷在天之灵都瞧见了,付某已将孙少爷抚养成人,找到了当年害我方家的真凶,谁想被小人如此侮辱!传志,你且看清楚了,付某一片忠心,绝无半分假意,今日就以死明志,自证清白!方家之仇本该你来报,你莫忘了。今-ri-你不肯杀了庄敬亭,我无颜去见老爷少爷,做鬼也不得安心!”说罢便要刎颈自尽。
  传志大惊,正要拦他,人群中忽响起两道声音:“且慢!”
  两名女子缓步而出,瞧见彼此时皆是惊讶。她二人并不知对方是谁,阿笙却认得,一人是郑夫人,一人竟是宋琳。
  郑夫人对宋琳微微点头,转向众人道:“我有话要说。”原来清宁见传志给庄敬亭步步紧逼,心急如焚,不停央她,清欢一听母亲可为传志作证,虽不知其中原委,也上前帮腔,到此时,郑夫人方不得不站了出来。她定定端详传志面容,忆起当年他母亲模样,缓缓道:“十八年前,我曾见过付大爷一面。”
  饶是付九也愣住了,道:“你是何人?”
  郑夫人戴着面纱,缓步走至他面前,沉吟许久方抬起双眸,与他对视一眼,又赶忙移开:“二月初九那夜,你在林中与方二夫人相遇,我躲在暗处,瞧见了你的脸。方二夫人她……是我的师姐。”
  付九心头起疑,死死盯着她的面容,怒道:“你将面纱揭了。”
  郑夫人垂眸不语,纤瘦的双肩颤抖不止,显是惧他。清欢上前护住,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对我娘无礼!”
  付九傲然道:“付某虽不成器,也不稀罕旁人可怜,我不曾见过你娘,何必要她作证!”
  清欢大怒,郑夫人在他掌心一握,温声要他退下,朝付九走近几步,抬头望他,眼中竟有盈盈水光,瞧得付九一怔。她身娇体弱,声音也是纤细柔软的:“你救了师姐,还将传志抚养成人,她泉下有知,一定很感激你。我记得你面上有一道疤,却不知你何时断了手臂,这些年,你一定受了许多苦。”她说罢垂下头去,又转向众人,朗声道:“妾身眼见过付大爷真容,绝不会认错,前两日不曾为传志说话,是因为诸位都是耳聪目明的大英雄,自有判断。谁料姓庄的手段如此下作。妾身愿对天发誓,这位千真万确是付九爷。”
  付九一动不动,望着她背影,面上瞧不出是何情绪。
  她说罢回到郑竟成身边,身子一软,倒进丈夫怀中,额上已是冷汗淋漓。清宁慌忙唤人为她拿药。众人不知其中原委,见是郑夫人所言,想来不假,又思及昨日,那另一对方家主仆人证物证均在,可不也是假的?聪明的当即想到万窟山,再看祝罗敷托病不出,只留一个弟子阿柔在场,暗道:莫不是庄敬亭与祝老太太合谋,老太婆晓得大势已去,怕当场丢了颜面,才不肯现身罢?
  阿柔辈分低微,始终不曾说话,时不时偷瞧阿笙、传志两人。
  周审川叹息一声,看向宋琳:“这位姑娘有何话要说?”
  宋琳冷笑:“在下姓宋名琳,关中宋家镖局总镖头宋双文之女,来取落梅庄付九的姓命。旁人会认错,我可不会,这厮正是付九!”话音一落,那渭南镖局的孙百宁一声惊叹,站了出来:“竟是琳儿吗?我是你孙伯伯,你可还记得?当年宋兄弟一家遭难,你与双武兄弟家的两个孩儿不知所踪,我们这些年四处打听,都找不到你三个,你……你哥哥呢?怎与付九结了仇?”
  众英雄多被孙百宁打听过此事,听他所言方知眼前这女子,便是他寻找多年的宋家遗孤,不由替他欢喜。林白鹤道:“这他奶奶的英雄盟会一比吊糟,可算有些喜事了!”
  薛雷骂道:“咱们周少侠的婚礼,他没放在眼里吗?”薛风忙喝止他,也顾不上瞧周玉明的脸色。
  旁人为她欢喜,宋琳面上仍是漠然,冷冷道:“十八年前,我同哥哥一起前往苏州,去喝方家孙少爷的满月酒。二哥不过说了几句唐突话,被姓付的听去了,他就杀了两个哥哥。他面上那道疤,便是大哥为了救我留下的。想不到,当年杀人的证据,竟成了今日身份的证明,你可要谢谢我的哥哥?”
  孙百宁一听即勃然大怒,挥拳朝付九冲去,宋琳叫道:“他的姓命由我来取!”也挥掌上前。
  付九原本定定站着,似对宋琳所言置若罔闻,到此时忽仰天长啸,笑道:“竟是这样!竟是这样!”他大笑不止,眼中竟有热泪,振臂挥刀,高声道:“要杀要剐,你们来罢!”
  宋琳与孙百宁一人用拳,一人用掌,前后夹击攻他胸背,他挥刀向前,宋琳双掌已至,刚猛力道向背后汹涌而来,付九避无可避,扑身跪倒,喷出一口鲜血。
  见如此惨状,众人皆是心惊,罗成一时不顾,庄敬亭自他刀下就势滚出,冲向传志。传志本想营救付九,脱不得身,只能举刀格他巨剑,震得半身发麻。罗成上前相帮,传志松一口气,得空回头,见宋琳一掌未收,一掌又至。付九接连受了,体内五脏六腑皆被震碎,满口鲜血不住涌出,双眸涣散,泪流满面,仍是大笑,喃喃道:“我这一生,我这一生……”
  宋琳停手,垂首望着他。付九伏地向方家墓穴爬去,在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血洇入地面,很快成了黑色,和泥土融为一体。他堪堪爬了两步,便倒在地上,断了呼吸。
  传志身子一滞,又听阿笙唤他“小心”,庄敬亭已追至身后,他慌忙反击,脑中一片空白。
  传志与罗成合力,庄敬亭渐落下风。罗成似不愿杀他,并未全力相击,反是传志面若死灰,神志不清,出手全凭本能,刀刀狠厉直逼要害。庄敬亭见他貌若疯狂,心生畏惧,又失血过多,头脑发昏,连退两步喊道:“谁想要那天下至宝!”
  传志追来,一招浮云掌法尚未使出,却被罗成猛然拦下,听得他道:“藏宝图在哪里?”
  庄敬亭道:“我若是死了,天下间便再无旁人知道藏宝图的下落。”
  传志不管不问避开罗成,一个跳劈攻他面颊,又一人倏然而至,半空中将他按下,温声道:“暂且冷静!”这人是陆荣。他是青石山掌门人,熟谙传志武功心法,一手按他脉门,道:“当年之事,他恐怕还有隐瞒,当真要杀了他?”
  传志正要挥刀挣脱,手指却给人握住了。阿笙将传志另一只手自陆荣掌中拿出,挡在他二人之间,道:“你随我来。”秦筝搀着阿笙,眼眶通红。
  传志牙关紧咬,死死盯着庄敬亭,半晌方看向阿笙,又望一眼付九,随阿笙走至一旁。阿笙摸摸他的后脑,额头抵着他的,轻声道:“不要怕。”传志闷闷应了一声,拥他入怀,枕在他肩上。大庭广众之下,阿笙瞥见旁人眼色,涨红了脸,叮嘱他去安置付九尸身。传志依言将付九抱至墓穴前,拂去他脸上灰尘,掩上双目,见他面上似笑非笑,不知临终前想了何事。
  罗成对庄敬亭道:“你想怎样?”
  “谁助我逃出此地,便与他平分天下至宝。有一人助我,便分给一人;有两人助我,便分给两人;在座的都助我,那便分给诸位。”
  罗成冷笑:“你谋害方家在先,又找了假的货色欺瞒天下英豪,藏宝图到手便过河拆桥,杀了他两人嫁祸传志,所做之事令人发指,谁会助你?倒不如乖乖交出藏宝图,今日留你一条全尸。”
  庄敬亭吐一口血,笑道:“你们一个个心怀鬼胎,都想要那宝贝,这时候装什么好人。”
  众人面色尴尬,并无一人上前。阿笙问秦筝解药可有着落,秦筝点头道:“这药与南宫家的同出一脉,略有不同。只要再过几日,定可解了我们的毒。”又想到郑家兄妹也中毒在身,等配出解药,要给他二人送上一副。阿笙点头,若是如此便不怕姓王的威胁,传志又不稀罕天下至宝,取了庄敬亭姓命为他报仇便是;却想到张三不墓中所言,他谋害方家的理由,此时不问清楚,怕是往后再不得而知了——然这是传志一心所求,报仇之事倒是次要,可有办法?
  周审川道:“藏宝图本是传志的东西,我们要它作甚。”忽一转身,向传志跪下,拱手道:“传志,若庄兄肯将藏宝图和落梅庄双手奉还,发誓从此不再涉足江湖,你可肯饶他一条姓命?在下愿终身看着庄兄,再不许他作恶,谋害他人。”
  群豪目瞪口呆,薛雷更是怒道:“周盟主这是做什么!他庄敬亭作恶,怎要你下跪求情!”
  周审川道:“庄兄是在下挚友,我识人不善,未能及时劝他回头,竟让他在英雄盟会犯下如此大错,害了两条姓命,又让传志平白受了许多侮辱,本该磕头谢罪。”说罢向传志磕了三声响头,众人不忍再看,都避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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