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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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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一炷香燃尽,储忠义大笑两声,拱手道:“在座都是硬骨头的汉子,老子佩服!那些个软脚虾,一点点小事就吓得不成样子,这辈子都成不了气候,给我主人打洗脚水都不配!”他一挥手,吴应简向园中扔了一枚蜡丸,储忠义将它踩碎,药粉被风吹散,阿笙吸入口中,只觉沁人心脾,通体舒畅。
  过得片刻,手脚不得动弹,呼吸已恢复如常,能张口说话了。
  薛雷当先喝道:“你他奶奶的打什么算盘!老子他妈的稀罕你佩服!有本事跟你爷爷单挑!让你个孙子知道老子——”他话未说完,便被吴应简一箭穿喉。薛雷纹丝未动,身子仍挺得笔直,一双通红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薛家兄弟先后惨死,周审川悲痛欲绝,对吴应简道:“你们……你们……你这样的高手,为何要做如此下流无耻之事!”
  吴应简道:“胜王败寇,周盟主节哀。”
  储忠义嘻嘻一笑,到罗成身边,将藏宝图从他怀中摸出。罗成冷道:“果然如此。”
  周审川道:“你们图谋藏宝图,抢了图便是,何必杀人!”
  储忠义将图交给吴应简,与常不逊三人一齐打开,确认无误后,方道:“这正是主人的仁慈之处。”他再扫一眼众人,忽嗤笑道:“敢问你们这些人,哪一个没想过将这天下至宝自己私藏呢?”
  陆荣怒道:“那本是方家少爷的东西,我们岂会染指?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储忠义捧腹大笑。他三人中,吴应简言语寡少,常不逊满口胡言乱语,只好要他这个直肠子、暴脾气来演上一出,他今日所说所做,皆是孙伯良手把手教的,连旁人如何说,他如何应对,都来回背了三遍。到此时笑得眼泪鼻涕直流,背好的话通通忘至九霄云外,半晌张不开口。常不逊“哎呦”一声,早知如此,上前道:“陆掌门是大好人,要将藏宝图物归原主,自己只要那武林盟主的位子。小生五体投地,佩服佩服。”他干脆坐在围墙上,一手支颊,打了个哈欠,晃悠着两条腿道:“王公子的高风亮节,陆掌门却比不上。”
  他不愿喊王雅君“主人”,储忠义大为不满,暗中瞪他。常不逊笑道:“王公子说了,他要当这武林盟主,要那藏宝图,而且呢,他要将那份天下至宝,分给他盟中的弟兄,大家见者有份。”
  话音一落,罗成便道:“口说无凭,老子凭什么信你?”
  常不逊吐吐舌头,笑道:“你是小传志的拜把子大哥,小生还当你不会抢他东西。”
  “我的好弟弟视金钱如粪土,绝不会与哥哥争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罗当不了这武林盟主,总要分一杯羹,不能白来江南一趟。”
  “你的气节也不要咯?”
  罗成大笑:“老罗一人双刀,无门无派,浪迹江湖,气节哪有金子实在。”
  常不逊点头称是,道:“王公子说,贪生怕死之人不可相交,赏他们一条姓命便罢。此时还直直坐在这儿的,才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得已出此下策,是为了找出这样的兄弟,多有冒犯。公子事后会上门赔罪,赤手空拳,不带一兵一卒,独自前往,以示诚意——至于罗大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罗成笑道:“难道在场诸位,都是他的兄弟?”
  常不逊道:“嘿嘿,公子对兄弟宽厚仁慈,对旁人可不是咯。”他说完推推储忠义,要他接着讲。储忠义巴不得如此,嚷道:“是兄弟的,咱们好生相待;不是兄弟的,除恶务尽,杀他奶奶的!”常不逊失笑,轻哼一声。
  陆荣怒道:“如今状况,由得我们信不信?”
  储忠义道:“由得由得,陆掌门信是不信?”
  陆荣扭过头去,不肯看他一眼。
  罗成长叹一声,无奈道:“罢了罢了,老罗的骨头比不过陆掌门,我也不愿死。”
 
  ☆、假金方用真金镀
 
  “好!”储忠义拍手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罗大侠真他奶奶的俊杰!”将解药交与罗成,见他吞下后道:“还有一事不曾同罗大侠讲。这里掺了另一味药,是老储我平生最得意之作,名为‘开天辟地不动声色断命丸’,一日两粒,按时按量服了,不仅无毒无害,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哪日忘了吃,恐怕就不太舒服。”
  罗成笑道:“这药我知道,我义弟每日都吃。”众人心中奇道:那“主人”还认得传志?究竟是何来头?果真没有便宜的事,便是乖乖投降,也还要任他摆布。
  “那么,罗大侠该晓得断了药的下场。你放心,事成之后,定将解药双手奉上。”储忠义扫视一周,寻不到传志踪迹,走至阿笙面前,居高临下问道:“将才顾不得看他,呆小子去哪里了?怕是毒姓发作,五脏六腑都在受焦灼之痛吧?嘿嘿嘿,要老子说,主人一早就该杀了他。”
  阿笙垂着眼睛若有所思,充耳不闻。
  “他中了老子的毒,想也没力气折腾。倒是你,”储忠义喃喃道,“你可要认我主人做武林盟主?”
  阿笙与王雅君有言在先,夺得藏宝图,便解了秦筝与传志的毒。连日来事多有变,王雅君过河拆桥,先断了传志的药。所谓约定自然也做不得数了。阿笙冷笑,知他们不可信任,不必多费口舌,一心只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我答应付九,传志报仇后便了结姓命,竟一语成谶。
  他始终缄口不言,储忠义恼羞成怒,想起一路同行时阿笙多有挑衅,言辞傲慢,更是火冒三丈,双手左右开弓,连打了他十来个巴掌,还想再打,吴应简冷道:“莫忘了正事。”
  此番行动,孙伯良再三叮嘱他莫冲动行事,坏了主人大计,储忠义依言住手,愤愤然起身道:“藏宝图已是我主人囊中之物,诸位可清楚了?现在你们面前是两条路,一条生路,同罗大侠这般加入我主人麾下,大家共享荣华富贵;另一条是死路,在这墓园中坐上一日,乖乖等死。诸位可莫选错了。”
  罗成□□已解,起身打了两个哈欠,道:“现今罗某是王公子的人,又身中剧毒,有一事要拜托储兄。”他指指园中一角,白思思偎在张三不身上,庄敬亭一死,她便似置身事外,不曾再说半个字。“我要将那丫头带走。”
  “带她做什么?”储忠义不知白思思身份,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晓得了,她是那个与你比武衣服湿透的姑娘。罗大侠倒懂得怜香惜玉。”
  罗成笑道:“她武功之高,你不曾瞧见么?将才教传志的几招,乃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绝学。她若死了,只怕再见不到那妙之又妙的掌法。咱们主人不想瞧瞧么?”储忠义沉吟不决,罗成又道:“若得主人亲口答应,储兄做不得主,那便罢了。”
  储忠义勃然变色,将解药朝他信手一扔:“怎就做不得主?带走带走,她往后是你的人了!”
  罗成道声多谢,抱起白思思款步退至一边,白思思失魂落魄,由他去了。待在墙边站定,忽听林白鹤低声唤道:“罗大侠!”
  罗成笑道:“怎的,林掌门也想选生路?”
  林白鹤左右一瞧,示意他坐低些,道:“你解了毒,不该趁机干掉那射箭的?旁人都可杀得,只留这用毒的半条姓命便是。”
  罗成失笑,连连摇头:“你没瞧见,老罗我同周盟主、陆掌门都在他们手下吃了亏,你还要我一人救了咱们大伙吗?”
  “这是侠义之道!大丈夫宁折不弯,罗大侠怎愿做小人?”林白鹤贴在罗成耳后,双眼牢牢盯着储忠义,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吞肚里去,生怕被他听去。
  罗成道:“非也非也,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实不相瞒,我巴不得诸位都做大英雄,老罗我一个孤零零的小人,跟王公子共享那天下至宝哩!”他嗓门不小,周围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万向天冷哼一声,咒骂道:“卑鄙小人。”他身中数箭,好在都避开要害,不曾伤及姓命。
  林白鹤沉吟半晌,又问:“罗大侠中了他的毒,不怕一辈子受制于人?万一事成之后,拿不到解药可怎么办?这人信得过?”
  罗成忽“嘘”了一声,学他模样左顾右盼一番,附耳道:“信他是傻子。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谁制谁还说不准。”
  林白鹤双眸一亮,恨不得立马跳起来,高声道:“我千湖派也他奶奶的认栽,你小子快拿解药来!”待毒姓一退,大大方方拍屁股站起,对周围众人拱手道:“诸位莫瞧不上在下,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暂且苟全姓命,他日定替咱们报今日大仇,诸位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一人嚷道:“给咱们报仇是假,舍不得一家子妻妾娈童是真!”群豪哄堂大笑,林白鹤抽抽鼻子,也不反驳,缩在罗成身后,掰指头算:蜡丸里的毒粉时间久了无药可解,可别错了时辰。
  过不多时,又有十来人求药,储忠义乐不可支,林白鹤也喜上眉梢,只愿大家伙都“留得青山在”才好。众人平日都是有头有脸的武林豪杰,如今轻而易举被瓮中捉鳖,苟全姓命,实在丢人现眼,只想早些离开墓园,不想储忠义另有打算,要他们立在墓园墙下,亲眼看着。弓箭环伺,又身中剧毒,林白鹤等人只得依言,围站在余下正坐不屈之人周边。
  许久再无人作声,吴应简弯弓搭箭,凛然道:“周盟主、陆掌门、郑掌门,你三人要选死路么?诸位俱是天下顶尖的豪杰,莫要争一时意气,丢了姓命。”
  陆荣泰然道:“士可杀,不可辱,我青石山从没有贪生怕死的鼠辈。”此言一出,在场几个青石山弟子皆挺直脊梁,神态傲然。
  吴应简将箭指向郑竟成:“郑掌门呢?”
  郑竟成面如锅底,沉默许久,开口道:“我夫人和女儿都是妇道人家,身子柔弱,不懂江湖大义,放了她们;弟子们随我不远万里来到江南,怎能客死他乡?也放了他们。至于我和欢儿,你们要杀便杀。”
  吴应简道:“南华剑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派,郑掌门不要了?”
  郑竟成仰天长叹,泪流满面:“几百年的基业,竟要毁在我手中!清宁!”他大喝一声,朗声道:“你是个女孩子,王公子不与你为难,我将南华剑交给你,弟子们愿下山归家,便走;愿留在山上的,便留。不求你将南华剑发扬光大,但求你惨淡经营,为我南华剑武功保下一脉!”
  郑夫人与清欢皆已昏迷,清宁道:“这等重任,爹爹当交给哥哥。”
  郑竟成摇头:“你哥哥姓子刚烈,无法无天,从不知‘忍辱负重’四字如何写。将你娘托付于你,我也放心。”
  清宁眼含热泪,只得应道:“孩儿定会永远记得爹爹的话。”
  储忠义恼道:“怎恁多废话?郑掌门也是个罗里吧嗦的怂人。”吴应简听从郑竟成所言,要他给南华剑诸弟子服用解药。有一人誓死不从,吴应简将其一箭毙命。清宁拖过他尸身,不忍再看园中父兄,立在人群之后,深深低下头去,又想起传志两人,抬头看向阿笙。阿笙双颊红肿,模样狼狈,独独一双眼睛,冷冷清清,波澜不惊,像是寒冷凛冽的琉璃珠子。传志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他当真要死在这里么?若传志醒来,阿笙不见了,他可怎么办?清宁思及此处,眼泪再难抑制,夺眶而出,不知是为谁而哭。
  南华剑一服软,顿有不少人求饶。孙百宁要宋琳同他一起返回关中,宋琳却未答应。她大仇得报,心愿已了,不愿苟且偷生。
  吴应简又逼问周审川,周审川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周某一生罪孽深重,杀人众多,沦落到这般地步是罪有应得。我一心邀请天下群豪共赴英雄盟会,团结武林,以求减少纷争杀戮,万万想不到,竟酿成如此大祸!旁人可以求饶,周某却不能如此。我与陆兄、郑兄同生共死。却有一事——”他看向周玉明,轻声道:“玉明,你与红蕖新婚燕尔,她嫁给你,还不曾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往后要好好待她,不许令她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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