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Tags:江湖恩怨
两人跟踪王雅君已有三日,却不能找到丝毫线索,足见此人谨慎多疑,恐怕连传志都不得他信任,何况阿笙。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如他所言,非去不可。传志想到这一层,便不再犹疑,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力而为,绝不能出差错;更要细心,一旦发觉不对,就再像昨夜那样带他逃走,便是给责骂一顿也顾不上了。
他想的周到,哪料两人扑了个空。店中伙计说,昨夜传志离去不久,王公子一行也离开了,不过有个黑衣人特意叮嘱,若是传志回来,要他到绸缎庄王家去。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人定是付九。
“只是九叔为什么要跟他走?”两人离开樊楼,向王家走去,传志不解道,“下山以来,我们一直忙着赶路,很少歇息。我还当他定会在这里等我,骂我多事、耽误行程。”
阿笙道:“兴许是王雅君对他说了什么话,让他知道了一件比赶路更重要的事。”
传志细细回想一番,兴奋道:“是张三不!”
“张三不?”
“就是他!九叔讲了落梅庄的事,王公子便说,他一直在找张三不的下落。九叔要找张三不报仇,但此人已有十几年不曾现身,凭我们两个找他,无异大海捞针。有王公子相助,兴许要容易得多。”
阿笙继续道:“王雅君听到那故事时,已猜出你二人身份,才故意以张三不作诱饵引你们上钩。付九便是有所怀疑,也不会放弃这机会。之后,付九前往绸缎庄,王雅君帮他找张三不,而付九——”
“会答应替他做一些事。”传志接道,“岑叔叔在王家院子见到的江湖异士,说不定也是这样。”
阿笙眸中精光一闪,点头道:“正是。”
想到此处,传志面露忧色:“要是那弟子的死当真与王公子有关系,他不就是坏人了?九叔答应替他做事,会是什么事?九叔一门心思要报仇,不管是好事、恶事,只要对复仇有利,他肯定都……”他六岁习武,自付九亲手杀了那只松鼠之后,传志便知道他必须报仇不可,而付九,方家唯一的、最为忠诚的下属,将会不惜任何代价,为这复仇之路扫清一切障碍。
阿笙扫他一眼,冷冷道:“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真相如何,你得亲自去问。”
传志说是,同他一起站在王府门前,仰起头来。
正午将近,日光烈烈,门前巨大匾额上“王府”二字,赫赫在目。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七街六巷”是个随口的说法,不要当真。
☆、一蓑烟雨任平生
敲过王府大门,很快便有人应声,听传志说要找付九,那人当即答应,开门放人进去,将两人带去付九住处,一路上也无人盘问阻拦。付九正与王雅君用餐,那人上过茶水点心,请两人在房中等待片刻,便合上门退开了。传志放松下来,忽听阿笙道:“他行事如此敞亮,才令人起疑。”
传志问道:“这怎么说?”
阿笙环顾房中装饰,道:“他有一件事要请各路武林人士替他做,而且还是一件需要很多人做的事。想要笼络你们,除了有求必应之外,还要牟取信任,要人全心全意给他办事。你这样缺根筋的人,见他行事敞亮大方,恐怕都不会有疑,深信此人可以共事;他只消再说上几句好话,便令你以为遇到了贵人伯乐,心甘情愿替他卖命。至于此人私底下做了何事,自然不会令你瞧见。”
传志听他口吻笃定,言谈间又颇看不起自己,不服道:“你刚说过,真相如何还得自己去问,眼下就这样信誓旦旦,不觉得有问题吗?万一王公子当真是个豪爽慷慨之士,就喜欢结交江湖异士,你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私底下做的事,我瞧不见,你就瞧见了?”
阿笙扫他一眼,也不生气,淡淡道:“你信或不信,与我无关。”
“你!”传志猛地站起身来,双目圆瞪,气冲冲地看着他,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干脆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自六年前见过阿笙一面,他心心念念的从未忘记过此人,憧憬他的武功见识,重逢后更是小心翼翼,想要讨好他,然而阿笙每每开口,都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跪倒在地、气喘吁吁的孩童,这人却身处云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眉眼中尽是不屑,这令他觉得两人距离愈发大了,不免懊恼之极。
便在这时,付九推门走进,见两人一坐一立,张口便问:“这是谁?”
付九若知道阿笙是秦茗之子,定要找他麻烦,思及此处,传志忙道:“他叫阿笙,是昨天那个,那个,我们一起的。”
付九双眼一眯,将阿笙细细端详一番,又问:“你和他混在一起做什么?”
传志不善说谎,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听阿笙淡淡道:“昨日多亏方少爷相救,在下心中感激,特此带路,以报方少爷恩德。”
传志脸上一红,忙问付九为何在此,那王雅君是何身份。付九也不多纠缠,将昨日事情讲过。如两人所料,付九住在王府,确是为了探听张三不消息,至于王雅君所求之事,却说不知。末了,传志道:“那我也留在王府吗?”
付九摇头:“这王雅君一介商贾,竟招徕各方武林人士留在府中,好吃好喝伺候,却从不说所为何事,其中必然有诈。你留在这里,属下恐怕无暇分心照顾,何况有些事万万不可耽搁。少爷,属下考虑再三,想要你只身前往苏州,参加八月十五的英雄盟会。”
传志惊道:“我,我自己……”
付九面露不豫:“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怕什么!你先去苏州,我随后便到。我要你先暗中调查落梅庄,探听那庄敬亭的消息。而英雄盟会是江湖大事,张三不等贼人兴许也会现身,决不可错过。”
传志喃喃道:“我,我……”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还能做什么?”付九冷哼一声,怒道,“你爷爷二十岁挑了太湖第一匪帮,你爹爹十三岁就开始接管家业,到了你就这么不中用?空有一身武功,却这样懦弱怕事,你怎么给方家报仇!”
传志脸色一白,点头道:“我知道了。”
付九黑着脸起身,拿过床上行李,将传志那份扔给他,冷声道:“我让他们把马给你,这便走吧!路上莫再多管闲事,凡事留心,多看多学,万不可轻信他人。到苏州更要小心低调,旁人要知道你是方家少爷,说不定会暗中加害,你自己留心。”说罢,又取出一两黄金、一袋碎银要他分别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传志喏喏应声,只得离开。阿笙起身,待他已推门出去,方对付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请好自为之。”
付九警惕道:“你要说什么?”
阿笙笑道:“阁下既知这偌大王府兴许是条贼船,何不替自己留条退路?”见付九凝神不语,显是心动,又轻声道:“子时三刻,崇明门外,还请阁下莫要失约。”话已至此,阿笙略一点头,向门外走去,见传志正站在前头不远,转身等着他。
不等他走近,这人没头没脑抛下一句“是我不好”,便不吭声了。阿笙垂下眼睛道:“不碍事。”见他眼睛一亮,又淡淡道:“我岂会同你这种人计较?”
传志脚下顿住,表情变化万千,终究摆出一个讪讪笑容,嘀咕道:“那就好。”
这一停,他已落在后头,自然瞧不见阿笙嘴角一勾,眸中荡起笑意。
两人出得王府,回到阿笙住处,坐下未久,岑青便走进房间,合上房门道:“有何消息?”
传志将付九所说诸事一一转告,叔侄二人都凝神不语。传志起身给两人倒过茶水,低声道:“岑叔叔,阿笙,如今能与你们相见,真的很好。我帮不上忙,还总是给你们添麻烦,真是对不住。我这就走了,王公子看起来家大业大,恐怕厉害得很,你们多多保重。还有,我叔叔他……”他垂着头,并不看那两人,口吻失落:“也不知王公子要九叔做什么事,不晓得有没有危险,你们要是……唉,要是他遇到什么麻烦,还请你们多帮帮他,但是自己也要千万小心,别……”
他话未说完,便听阿笙道:“便是小姑娘也比你干脆。”传志看他眉头微蹙,一时无措,傻站着不知当说什么。阿笙瞥他一眼,冷冷道:“与其担心我们安危,倒不如想想你自己,只怕出不了京城,就能让人卖了。”
“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刻薄,”岑青看看传志,又看看阿笙,轻叹一声,“阿笙,你同传志一起前往苏州吧。”传志两人一同愣住,只听他道:“师兄将你交给我,是要我保你周全。眼下虽瞧不出那王雅君破绽,我却总觉不安,今日看你俩一同走进王府,我便担心不已。你若出了事,我如何跟师兄交待?”
阿笙沉默不语,传志忙道:“岑叔叔,你要这样想,阿笙心里怎会好受?何况,你要他陪我一起去苏州做什么?我……你难道是担心我?若是这样,不必担心也罢。”传志垂下眼睛,看到阿笙头上漆黑长发,倔强道:“我不要这种担心。我自己能做的事,并不要他陪着。”
岑青失笑,无奈问:“呆小子,你当我瞧不起你?我早有此意,阿笙前往苏州,有更重要的事做。”传志一愣,不免赧颜,阿笙这才问:“英雄盟会?”
“正是。周盟主主持英雄盟会,掌门师兄势必到场。我派弟子在京城无端失踪,这绝非小事,我要你向陆师兄传达此事。彼时我若查出端倪,便去苏州同你们会合;若我身遭不测,你要协助陆师兄来京。”见阿笙点头,他又笑道:“当然,这一路上,你可要保护传志周全。”
阿笙也不回答,这便起身收拾行李。传志还未反应过来,呆立在地,直到三人走下客栈,到马厩中牵马时,仍恍惚不已。厩中一匹彪壮黑马见阿笙走近,亲昵地蹭他脸颊,打个响鼻跪倒在地,等阿笙跨上马背坐好,才悠悠站起,岑青对传志道:“这马儿自幼便跟着他,聪明得很。”阿笙微微一笑,轻抚马儿颈后鬃毛,又俯身在岑青耳畔说了句话,岑青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自然要去赴约。”
传志看他们亲近如斯,连马儿也对两人亲亲蹭蹭,暗生羡慕之心。
时候尚早,两人就此出城,走官道向东,天黑前能赶至百里外的城镇歇脚,便不多耽搁,与岑青别过,向城外奔去。
哪想天公不作美,两人刚刚出城,便噼里啪啦落起雨来,顷刻便如倾盆瓢泼,豆大雨水扑在脸上,令人难以视物,马儿也惊恐不安,不肯前行。传志跳下马来,拉紧两马缰绳,沿大路走了片刻,方望见不远处火光闪烁,大喜道:“那里有火,想是有避雨的地方,咱们这就过去!”他内力不浅,声音在大雨中清晰可闻,阿笙却未回答。传志一惊,回头看他仍坐在马上,才放下心来,只怕雨水太冷将他冻坏,咬紧牙关加快速度。然而道旁尽是没膝荒草,一脚踩下便沾得两腿泥,稍不留心又会陷进泥潭,仍是花了些时间。
到达近处,方看清这是一座破落土房,墙壁坍塌了一半,屋顶上杂草丛生,雨水自缝隙中嗒嗒滴落。房中一堆篝火尚未燃尽,火边蜷缩着一个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的人,看不到面目。传志道声打扰,将马儿牵进屋中。再看阿笙,已经全身湿透,衣衫凌乱,发丝紧贴脸颊,水滴顺着发梢滑落下来。虽看起来狼狈不堪,一双清明眼睛仍炯炯有神,居高临下睇视过来。传志松一口气,笑道:“太好了,我还当你昏倒了,没事便好。”
黑马蹲下身子,阿笙缓缓下来,就地坐下方道:“我不必说什么,你也会过来。”
传志想了想,讪讪一笑:“也是。”他环顾一周,走向火边那人,蹲下道:“这位兄弟,我们路上遇雨,实在无处可去,想在你这里借宿一宿,实在冒犯了。”
那人蜷得更紧,恹恹应了一声。
他身旁火堆只剩下星星点点暗淡火光,墙角倒堆了些树枝干草,也不见他起身添火。传志问:“我们衣裳都湿了,冷得很,能借你一些柴火吗?等明日天晴了,我再给你拾些。”那人再不动弹,传志等了一会儿,打了个哆嗦,回头看看阿笙,见他脸色发白,只得当这人应了,到墙边挑挑捡捡,翻出一些不太氵朝湿的柴火,抱去阿笙身边。哪想取出火石,才发现已给雨水泡湿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阿笙从怀中拿出一只油纸包,拆开来,正是两枚火石。传志接过,不禁嘀咕:“不管什么事,阿笙你都能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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