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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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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快,快跑……”宋璞仍未松手,一口咬上付九脸颊,口中鲜血涌出,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付九吃痛,抓住宋璞发髻向外一扯,将身上这人扔了下来,一刀斩下。
  宋璞的头颅,像他弟弟的那样,高高飞起,又滚落在地,顿时沾满了尘土。
  付九扯下他身上一截衣袖,按着脸颊,望向那女童。
  “丫头,我不杀你,”他收刀入鞘,沉声道,“他若不抵抗,倒死得轻松一点。你记住,你哥哥是因为什么死的。人在江湖,要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这才能长命。你要报仇,到苏州落梅庄,我付九绝不推脱。”
  说罢,也不管女童是否听见,他转身而去,停在那两匹马前。付九取出钱袋,将碎银收在怀中,余下的放在白马鞍上,骑上黑马,沿山道奔东而去。
  那女童仍旧站在远处,纹丝不动。林间万籁俱寂。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付九既得好马,夜以继日赶路,不日便至南阳。本朝定都开封,百年以来日益安定,中原地区繁华富庶,市镇兴旺,一派歌舞升平。过去,中原多有名门大派,然本朝尚文,帝王多文人雅士,江湖中人以武犯禁,动辄集会聚众,是为忧患,朝廷在京畿地区布守重兵,也有震慑武林的意味。自此,北有泰山南华剑,南有苏州落梅庄,西有蜀中青石山,人才辈出,隐露鼎立江湖之势,中原武林却日渐衰微,独余少林寺一派声威犹在,也是少问江湖世事。前年落梅庄二少爷方剑阁迎娶南华剑门下女弟子江汀兰,两家结亲,江湖中一时议论纷纷,传言方挟泰要借此做南北武林至尊;不过,许多见过江汀兰的人却说,能娶到那样的女子,怕是什么阴谋诡计都会抛之脑后,一心一意沉醉温柔乡了。且不论方挟泰有何心思,方家小少爷出生,敢请天下豪士到苏州一聚,威势可见一斑。
  中原武林虽一蹶不振,此地却是南来北往交通要枢,南阳城中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不乏浪子游士,付九一袭黑衣,面相凶悍,牵马走在其间,不甚起眼。黑马饶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奔波数日也露疲态,付九只得找客栈休息一夜,况且眼下有匹好马,也不恐误期。
  找到一处店家,将黑马交给小二,嘱咐好生喂养,付九在厅内吃顿饱饭,进房睡去。连日不眠不休,自午时睡到次日丑时,方因尿意醒来。方便过后,开窗看到院中黑马尚在,他正想重新睡下,忽听隔壁传来轻微人声。
  “要你说,方老爷就是想要皇帝的玉玺,张三不都能给他偷来?”
  听到自家老爷,付九当即清醒,支起耳朵,仔细捕捉。好在周遭阒寂,说话人不知隔墙有耳,口音也不难懂,稍加留心,便听得清清楚楚。
  “哼,张三不是谁?天下第一神偷,空空妙手啊,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玉玺算什么?便是皇帝正握着改折子的那支朱批御笔,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带回来!”
  “张三不的名号,咱谁不知道?我问的是,就算他方老爷面子大,跺跺脚整个武林就起灰,难道张三不肯为了他孙子的满月酒,送上皇帝玉玺?”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那日我跟京城喝酒,亲耳听到的,听张三不自个儿说的,你问他去啊!”
  “他说要给方小少爷送上皇帝玉玺?”
  付九心中一凛,京城重地,朝廷耳线遍布,这要是传到某些有心人耳朵里,落梅庄怕要遭难,老爷功夫再好,家底再厚,朝廷一句话,也是诛九族的后果。张三不与老爷颇有渊源,怎敢散布这等留言?定是小人暗中作梗。想到此处,付九不禁握紧刀柄,全神贯注留意隔壁动静,只盼他们再说多些。
  又听那人道:“蠢货!空空妙手跟方老爷何等交情,这样说,是想朝廷出兵剿了落梅庄吗!张三不这人生姓狂傲,天不怕地不怕,天子脚下也不晓得收敛,那日他在樊楼跟朋友喝酒,提到那二月初十的满月酒,说要给方小少爷全天下最名贵的宝贝。要你说,这宝贝是不是皇帝玉玺?”
  付九心下稍宽,张三不素来口没遮拦,想是喝醉了夸口,旁人便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当不得真。那另一人想法显然相同,道:“这可不一定,要我说,对咱们武林中人而言的天下至宝,该是什么武功秘籍、名刀宝剑,方小少爷要玉玺作甚?又不是要了玉玺就能做皇帝。”
  “嘿嘿,兄弟只是猜猜而已,若说武功秘籍,张三不岂会没有?便是少林寺的藏经阁,人家也不知去过多少次了!除了这个,前些日子西域进贡的两颗还魂丹不是给他盗去了吗,那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寻常人吃了延年益寿、百毒不侵,也是天下至宝!前朝皇帝南逃,偌大的皇宫里,金银珠宝搜罗一空,去向全无,据说这批宝贝藏在东海孤岛上,藏宝图只给了两位皇子,做复国之资,百年过去,皇子早死得灰都不剩,你猜,那藏宝图眼下到了谁手里?”
  另一人惊呼道:“要你说,张三不打算将这些东西,送给方小少爷?”
  “天下哪件宝贝不是他空空妙手囊中之物?借花献佛,让方老爷子高兴高兴,有何不可?”
  “他又不是傻子,能拿到天下至宝,何必送给旁人?他跟方老爷非亲非故的。”
  那人冷冷一笑,轻蔑道:“张三不是何许人也,在意身外之物?他的朋友,全天下只有四个,仁义无双方挟泰,独孤一刀狄松,惊鸿剑秦茗,还有大侠谢慎山,为了这四人,空空妙手上刀山下火海,什么都做,宝贝算什么!”
  付九暗道,小少爷满月酒,另三人皆在宾客名单里,却和陈叔平相似,是“请不来便罢”的客人,若都是张三不挚友,何至于此?他自幼在落梅庄长大,也未曾见过三人。另一人也道:“这四人里头,只有方老爷子年纪最大,是武林至尊,另三个也得自称一声晚辈……”
  “蠢货!张三不交友,岂会在意虚名辈分?”
  “哼,定是你信口胡诌,要真如你所说,张三不在樊楼跟那三位朋友说要给方小少爷送礼,当时高手齐聚,岂会让你听了去!”
  “在场的可不只我一人,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何必怕人听了去!”
  两人争执不休,付九冷笑:这两人说话气息混乱,功夫低微,连隔墙有耳的道理都不明白,定是不入流的无名小辈,只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便敢对江湖一流高手妄加评议,言谈间似与人家颇为熟稔,实际上,恐怕连这几人模样都未曾见过,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听得隔壁叮叮咚咚磕磕碰碰,似乎打了起来,付九淡淡一笑,想重新睡下,却在合上窗子那刻,胸中一滞,隐隐感到不安:这些流言,到底传了多远?又有多少人听到了?
  皇帝玉玺、少林藏经阁、西域还魂丹、前朝宝藏……张三不要给小少爷的“天下至宝”,随便哪一样,都是令人垂涎三尺、能搅起腥风血雨的东西。
  付九立在窗边忖度半刻,一阵凉意袭来,陡然惊醒,方觉后背一层薄汗。
  是夜,南阳城中,一道黑影纵马而去,又立刻融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连日来马不停蹄,沿途景色愈发熟悉,付九心中却担忧愈甚。一路东来,那流言甚嚣尘上,眼下已人尽皆知,便是寻常百姓也对此津津乐道。无人不想亲眼瞧一瞧那天下至宝的风采,无人不想亲自到落梅庄中看看那将要得到至宝的孩子,更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设想:若我得了那件宝贝,会怎样?
  这日至太湖岸边,黑马已精疲力竭,一声哀鸣瘫倒在地,涎水四流,抽搐不止。付九拔刀自它脖颈一划,朝码头走去。落梅庄于太湖一带设有多家钱庄、客栈、妓馆,商船数十,走水路横穿太湖,今夜便可进入苏州城。
  惊蛰已过,细雨纷纷,雨水落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悄无声息。
  因着落雨,渔船少有出航,鳞次栉比停靠在湖畔,独方家码头一面青色旌旗高高挂着,十数精壮水手正在卸货,一人在岸上指挥,付九上前,朝那人略一拱手,道明身份。他平日都在庄中协理事务,出门办事也往往独自一人,与码头一带庄中弟兄少有接触,那人将信将疑,退后两步将他打量一番,瞧见他腰间长刀,忙躬身道:“当真是九爷,小人一时没认出,还请见谅。”
  这刀是老爷所赐,刀鞘上刻有梅花一支,落梅庄众属皆有耳闻。付九道不妨事,要那人带他见商船头目。那人忙派人前头通告,带领付九走下码头,转进湖畔一处巷子,辗转数次方进入一座庭院。院中西侧种了一株碗口粗的紫藤,紫藤架下摆有石桌一张,石椅两只,再无他物。付九心道,落梅庄规矩甚严,太湖分舵的院落简朴如斯,老爷当真治家有方。
  那人将付九送入正厅,嘱咐下人端茶送水,恭敬告退。
  室外雨声淅沥,付九无心喝茶,在厅中来回踱步,辗转难安。码头一切如常,城中钱庄酒馆也别无异状,他本不该担忧,却总觉一口闷气梗在胸中。过了片刻,只听厅外有人靠近,来人高声道:“罪过罪过,竟让九爷等了这么久!”随后,走进一位身材矮壮,面色发黄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名仆役。那人一见付九,慌忙行礼道:“属下封决见过九爷,适才小的来报,说九爷来访,无奈属下正在核对舵中账目,一时抽不开身,这才迟了,还请九爷见谅。”
  付九摆手道:“庄中事务为重,不妨事,封舵主,付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封决眉头一簇,忙拉他坐下,要人换过茶水,问道:“不知九爷所为何事?——您这衣裳怎么都湿了?那混小子竟没带把伞!属下先给您赔个不是——你!还不快去给九爷拿身干净衣裳!愣着干嘛!”
  付九道:“不必,前些日子付某在外头办事,今日刚回来,我只问你,苏州城中可有异样?”
  封决讪讪一笑,道:“九爷,咱们这些下头的,不比您啊。姓封的在老爷手下干了这么多年,落梅庄可一次也没进去过,苏州城里有异样,属下哪能知道?”
  付九道:“近来江湖上的流言,你可知道?”
  “什么流言?”
  “明日是小少爷的满月酒……”
  封决略一思索,点头道:“您是说,关于那空空妙手张三不的?”
  “正是。”付九心下盘算,想必苏州城中也有流传,老爷定有所耳闻,不知会作何打算。他愁眉紧锁,封决却哈哈笑道:“我还当九爷在说什么!这件事,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兄弟闲暇时候,也总猜测那是什么宝贝。九爷说这做什么?”
  付九起身道:“不妨事。我这次来,是想借你的船。”
  封决疑惑:“船?您借它做什么?”
  “付某来时跑坏了马,又有要事向老爷禀报,想借封舵主商船一用,走水路赶回苏州。”
  封决看向院中,沉吟片刻,为难道:“九爷,不是属下不肯,分舵十二艘船,八艘在外,余下四艘正在卸货,您要想即刻就走,怕是不容易。”
  “要等多久?”
  “少说半个时辰。”
  “那我去码头等。”付九说罢便走,封决跟在身后,劝道:“九爷,您一路辛苦,不如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属下便派船送您过去,保证一个时辰便到苏州城,绝不耽误。”
  付九眉头紧锁,冷声道:“不必。”
  封决苦笑,又劝他至少换件干净衣裳,总不能风尘仆仆去见老爷少爷,连声说:“属下这里不比庄中,您瞧不上也是常理,姑且将就将就,让属下尽尽忠心,老爷那边,还得您多多关照。”
  付九给他缠得烦乱不堪,只得换过衣服,匆匆赶往码头。封决这人油嘴滑舌,做事倒很利索,不到半个时辰,便安排好了船只,随他一同前往苏州。
  天色已晚,湖上雾气蒙蒙,视野中空无一物。付九立在船头,一手紧握刀柄,默然不语。封决上前道:“九爷,您这么站下去,容易着凉,时候还早,您先回去歇着吧。”付九仍是一句“不必”。封决沉默片刻,忽道:“九爷您对老爷,真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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