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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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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这话似一块大石猛撞而来,传志胸口钝痛,恍惚中想:她在说我娘吗?
  阿笙向郑夫人看去,略一思忖,按下心中猜测,转而对红蕖道:“你要我们帮你毁了婚约?”
  红蕖眨眨眼睛,嘻嘻一笑,摇头道:“为什么要毁约?谁会心甘情愿当他南华剑的小丫头,而不肯做武林盟主的儿媳呢?”
  阿笙将她面容审视片刻,勾起嘴角饶有兴味道:“正是,敢问姑娘究竟要我们做何事?”
  红蕖娇滴滴笑道:“不是难事,我要你们修书一封给师父,就说暂留我和师娘住下,之后定会如约送至苏州。”此言一出,阿笙笑容顿敛,闭口不答,红蕖舔舔嘴唇,凑他面前,悄声道:“哎,你猜错了是不是?才不要你们帮我那未来的公公登上盟主宝座呢,我啊……”她瞟眼传志,忽有些羞赧似的,垂下眼睛幽幽道:“在嫁人之前,我也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她身上淡淡幽香飘进鼻中,阿笙冷哼一声,答道:“你大可一试。”
  红蕖眼睛一亮,连连拍手,倒像个小姑娘似的又笑又跳,拉过传志胳膊,娇声道:“大笨驴,你可要好好陪着我呀,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回头便跟公公说,说你欺负我。”
  传志本在想母亲的事,回过神来发觉她柔软的胸脯贴在身上,香气环绕周身,登时面红耳赤,忙将她推开。阿笙不理二人,自行取出纸笔砚台,正欲研墨,却停下问:“郑掌门现在何处?”
  红渠道:“今日午后的船,师娘同他约在码头。”
  阿笙又问:“今早没船?”
  红蕖回想道:“早上是小师弟去的码头,说只有一艘船,却不知是哪家公子的,不载旁人。肯渡人的船,要到午后才走。”
  阿笙凝神思索片刻,撑着竹杖起身:“既要扣下你二人,我还是亲自同郑掌门说去。”
  传志诧道:“我们扣了他夫人,他岂会罢休?你岂能自己去?我陪着你……”
  阿笙摇头:“不必,你留下照顾师叔和郑夫人。”
  传志急道:“不行!郑掌门那般脾气,你一人岂可敌得过?——红蕖姑娘,我答应你别的事可好?我这便将你二人平安送回……”
  “不行,”阿笙抬眼看他,目中波澜不惊,淡淡道,“郑夫人的话还未说完。”
  传志无言以对,本想说来日方长,往后再说也无妨,心中却知,若此刻放了郑夫人回去,等她精神如常,有所防备,再想逼她说出实情却是不易。他明白阿笙自有计较,只得温声道:“你小心。”
  阿笙冷哼一声:“我又不是你,求个药也能将自己糊里糊涂卖了。”
  传志面露窘迫,不再多说。待阿笙走出门去,红蕖奇道:“你俩真是好得很呢,我原先只当他肯为你死,这下看,你对他倒也关心。你们又不是兄弟,难不成……是夫妻?”
  传志给郑夫人披件外衫,面对床榻坐下,摇头道:“不是夫妻,只不过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不过你适才问我能不能娶你,我却想,阿笙若是女子,我定要娶他;你又问阿笙能不能娶你,我便想到若哪天他要成亲,我定伤心得很。”
  红蕖一时无话,瞪圆眼睛怔怔瞧着他,半晌方柔声道:“那你们确是夫妻啦,虽说人家的夫妻都是男人和女人,我看两个男人也无妨。只要心心相印,肯为彼此去死,那就是夫妻了。哎,大笨驴,你怎能在遇到我之前,就先有了心上人呢?若是没有阿笙公子,我定要求你带我逃婚了。我们结成夫妻,每日里恩恩爱爱,相濡以沫,生一堆小娃娃,教他们读书、习武,再养一群小鸡小鸭,岂不是很好?等我老了,还叫你大笨驴,那时候我就老成这样了,你看!”她将两只眼角向下拉,扁起嘴,学那老婆婆的口吻笑道:“我说,‘大笨驴,我又想起来那一天啦,你给人家从店里扔出来,打个滚,扑扑楞楞的,哈哈,像个驴打滚’,你就说,‘太丢人啦,你不要再想,你想想我很好的时候’,我就摇摇头,说‘哪有哪有啊,大笨驴,你从没有很好的时候呢!你是个又笨又呆的小混蛋’,你瞧怎样?”
  传志哈哈笑道:“你学得真像!”
  红蕖咯咯直笑,末了两手撑在脸上,惆怅道:“大笨驴,以后我都叫你大笨驴,好不好?”
  传志点头:“你喜欢便这么叫吧,我确是不大聪明。”
  红蕖又道:“你不要叫我红蕖姑娘,你叫我小红,好不好?”
  传志点头:“‘小红’?这倒是很可爱。不过红蕖也很好听。”
  红蕖嗔道:“小混蛋,你怎么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待别的姑娘,也这般好,是不是?”不等传志回答,她又忙道:“你心里喜欢阿笙公子,对别的姑娘,肯定都是一样的。哎,你真是小混蛋,人家不知道你心里早有了别人,见你这样好,都要喜欢你的,到头来你却不肯要人家,那怎么办?”
  传志愣住,细细想了半晌,方犹疑道:“为何喜欢我?我下山之后,就只和阿笙在一处了。便是同你也不曾说过什么话,你并不知我究竟是何人,岂会喜欢我?我见过很多人,一开始都以为他们是好的,结果他们却是坏人。一开始觉得谁好,便喜欢谁,那当不得真。”
  红蕖嘻嘻一笑:“你只喜欢过一个人,便这样懂了?”
  传志答得理所当然:“我一开始喜欢阿笙,只因为他很好。而后来我们在一处久了,知道他脾气很怪,总是笑话我,昨日我们还吵了架,但我反倒更喜欢他了。”
  红蕖撇撇嘴,鼓起腮帮子道:“也不尽然,从来没有人待我好,如今要是有人同我说一句,‘小红你真可爱’,我便会喜欢他,谁管他是好人坏人呢。”
  传志笑着摇头,说这是孩子脾气,红蕖气冲冲骂,说他才是孩子气那个。她娇媚可人,眼角眉梢别有风情,传志初时还会脸红,聊得几句已习以为常,他心无旁骛,并不觉这般亲昵有何问题。足足聊了一个时辰,红蕖才揉着眼睛说倦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传志亦给她披上薄毯,又给岑青擦洗脸颊手足,坐在床边等阿笙回来。
  直到天色昏暗,仍不见阿笙踪影,传志愈发不安,然屋中尚有三人,哪敢就此离去?只得来回踱步,担心不已。如此徘徊许久,忽听有人轻声叩门,传志也不细思,立刻打开房门,不想面前空无一人。他暗道不好,匆忙回身看向床榻,忽觉背心一寒,似是刀尖抵在身后,只听来人冷道:“岑青在哪儿?”
  这声音脆生生的,倒像是个没长开的少年人。
  传志并不答话,右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正寻思该怎样转身制服他,那人未拿刀的手忽从他背后探出,似想捂他口鼻,传志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那只腕子,右脚前跨略一躬身,左手后探抓他腰腹,欲将他从身后扯起。不想此人娇小轻盈,他使出十二分力气,不过用上一分,便把那人高举过肩狠狠向前摔去,自己亦打个踉跄,竟觉头晕目眩,再难站立。那人从地上爬起,一拍双手,又在桌边郑夫人、红蕖面前挥挥袖子,方得意道:“这可是最了不得的迷药,你且睡一会儿吧。”
  传志身体疲软,拔出长刀撑在地上才不至摔倒,眼前模糊一片,依稀看见那人走向床榻,手中提着一把匕首掀开帷帐。
  他要杀了岑叔叔!迷蒙中思及此处,传志勉强抬起左腕,在刀上狠狠一划,钻心的剧痛令他清醒些许,便暴喝一声,挥刀向那人砍去,腕上鲜血淋漓,顷刻染湿了他的衣袖。
  那人想是没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惊叫一声跃开,伸长胳膊胡乱挥动着匕首。
  传志扑至床前,看岑青并无大碍,抱着刀坐倒在地。那迷药委实了得,他甫一发力,便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似的,四肢麻木不已,初时手腕尚是剧痛,此刻却几要感受不到。眼皮沉重,他已无法抬起左手,只得缓缓松开握紧刀柄的右手,掌心越过刀镡滑至刃上,再度握紧,拳中鲜血汩汩流下。十指连心,疼痛使脑中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传志哑声吼道:“不许,不许靠近。”
  那人叹息一声,在他面前蹲下,撑着双颊道:“我从不杀人,只是想救走岑青而已,你何必这样?”
  救?传志脑中混沌,抬眼看去,这少年人面目清秀柔美,五官精巧,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阿笙?”不对不对,怎会瞧见阿笙呢?阿笙腿脚不便,这人却行走如常。他这样想着,又见那人在面前挥挥袖子,无奈动弹不得,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睛,先看到的,便是一张冷冷清清无甚表情的脸。“阿笙?你怎——”传志说着便想坐起,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登时想起前事,急道,“岑叔叔给人带走了!我,我没能……你何时回来的,可有受伤?我一直在等你,还当你出事了,结果却……”
  阿笙冷声打断:“我知道。”传志还欲再说,阿笙已一把将他按倒,掖好被子:“从未见过跟人打架,反把自己伤成这般模样的。”
  传志一愣,忙抬起手来。右手掌心和左腕已涂过药,给严严实实包扎好了。他笑道:“不妨事。你已将那人抓住了?岑叔叔可还好?”想到此处,又环顾四周,显是另一间房了,忙道:“岑叔叔在何处?你陪着我,谁来看着他?”
  阿笙挑眉:“我会做这般顾此失彼的事?”传志讪讪一笑,连声道怎会怎会。阿笙瞥他一眼:“不必担心,有人陪着他。”
  传志喜道:“可是云姨?想不到她当真来了。我还不曾见过这救命恩人呢!”说着又要起身。阿笙不得不再将他按下:“迷药还未散尽,你先歇息片刻,再去不迟。”
  传志说好,放下心来乖乖躺好,问他岂会去那样久,可是出了变故。阿笙摇头,原来这日他前往码头,确实见了南华剑派诸人并道明来意,郑竟成自不肯答应,当场拔剑击来,他堪堪躲过十数招,道出清欢清宁名字,双方这才停手。末了阿笙以兄妹下落换得郑夫人陪行,又承诺护她二人周全,郑竟成方才松口。
  传志奇道:“你怎知他兄妹下落?”
  阿笙淡淡一笑:“我只说前日在京城见过二人,他自会派人去找。”
  传志道:“那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他二人岂会还在京城?”
  阿笙低叹一声,面露无奈:“若是找不到人,便要怪我不曾将那两人拴在京城?”
  传志这才了然,笑道:“是了,想来郑掌门也不怎聪明——你为何不一早先告诉他此事?郑掌门那样厉害,过起招来稍有不慎便有姓命之危,真的不曾受伤?”说着便抓过阿笙胳膊想看他是否受伤。怕他动作大了伤口挣裂,阿笙起身坐在床侧,靠他近些,方道:“你手里有赌赢的筹码,一点一点亮出来方是长久之道,这是其一。不同他过上几招,他岂会放心将妻子交给我们?这是其二。大堂之上,他并非当真有杀人之心,而是想同我过招罢了,想来此人是个脑袋不怎灵光的武痴,我送上门去,岂有不打之理?”
  传志叹道:“话虽如此,却也太过危险。”想到昨日那番场景仍心有余悸,他倾身向前,自背后将人揽在怀里,低声道:“我知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也不需我担心,但今日我等了那样久,却不见你回来,好不容易听到有人敲门便以为是你,这才着了道。”
  阿笙一动不动任他圈着,冷道:“你自己呆笨,反要怪我?”
  传志一笑置之,又问他后来怎样。阿笙问他:“杜红蕖说今早有艘船,你可还记得?”传志点头,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阿笙道:“想来付九渡江,便乘了这艘船。”
  传志惊道:“不说是哪家公子的船,不肯载旁人吗?九叔岂能上去?”
  阿笙沉吟道:“我在码头打听此事,确有人见过一独臂拿刀的汉子上了那艘船。付九体貌不同旁人,想来不会看错。传志,他不告而别,也许不单因为怒气,而是另有原因。”他稍作停顿,侧头看着传志:“他有事瞒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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