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 作者:一碗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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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寻洛应了一声,伸手又在他背上抚了一下,手摸至他后颈,摩挲着,“我不知你有何打算,但是不用顾虑我。”
不用顾虑我,你做任何事,只要是你想做的都可以,即便我要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我来说也不是伤害。
长剑既是在我手中,那么剑尖便永远不会对着你。若我成为拖累,那才是唯一的遗憾。
仅此而已。
这一句并非誓言,却远比庄九遥以往听过的任何话都动听,立时便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一直明白寻洛通透,却也从未盼望过他与自己会如此契合,他们是相爱之人,同样也是世间再无人可比的知己。
他于是隐起情绪,点点头:“放心,我不会。”
不会顾虑你,还是不会陷你入危境呢?
不知,不过不重要了。
接下来的好些天,哈努不说让庄九遥去看奇景,庄九遥也便不问,只住在王宫中,每日里跟着阿依在王城里头晃荡。
终于有一日清早,刚刚梳洗完毕用了早饭,便有下人来传了消息,说是今儿是个吉日,请蜀王殿下午后出门,赶在日落时分去观奇景。
从窗户里头见着传话的人来时,寻洛正在擦拭剑身,准备等一会儿便过去找庄九遥,却未曾想传话的一走,人已风一样已旋进屋子来了。
他笑了一笑,放下剑,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一张好看的脸在面前放大,视线里最后只剩下一双尾部上挑的细长眼睛。
唇便被人含住了。
庄九遥在他唇舌上逡巡几圈,等他气息不太稳了,才得逞地一笑,放开了他来,而后站直了身子,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寻洛有些无奈,伸手摩挲了一下他脸,回头看了一下房门。
那门被他进来时已闭严实了。
庄九遥闻言弯起眼睛,手指撩起他脑后一缕头发,笑道:“这边的吃食太奇怪了,这么些天了仍旧是不习惯,我得找个美味的东西压一压。”
他说得直白,寻洛垂了眼,嘴角轻扬了一下。
庄九遥身子又挂过来,纠缠了一会儿,寻洛感觉不对,于是把住他后颈阻了他动作,抵着额头问:“你今儿怎么了?”
“阿寻,”庄九遥捧着他脸,与他极近地对视着,“你老实告诉我,你昨儿夜里与阿依公主,究竟在聊些什么?”
寻洛身子一僵,揽在他腰上的手像是摸上了烫手的铁块,一时之间都有些发痛。
昨夜回房之后,他的确是被人以天门中的方式叫了出去。
走之前确认过庄九遥与庄宁儿皆已入睡,且自己习惯了暗中行事,未曾想过会被他发现。
他后退几步,坐在几案旁,低头盯着庄九遥的绣了云纹的袍角,抿了嘴唇不说话。
庄九遥回头看了看房门,附近的人皆被庄宁儿遣走了,此时他们的对话绝不会落入任何一人的耳朵。
“寻洛,阿依是你的妹妹,那位天晴姑娘也是吧?”他轻声道。
寻洛抬头看了他一眼,听他接着问:“那么究竟,阿依是天晴,还是天晴是阿依呢?”
此话一出,寻洛忽地苦笑一声,逃避似的,拿手捂了眼睛。
“你说让我不必顾虑你,所以什么都不说?我便如此不值得你信任么?”庄九遥去拽他捂住脸的手,顺势缓缓蹲下去,将他右手拉住覆上自己的脸,抬头望着他,“你接到了什么命令?”
寻洛垂眼看他,眼里一片隐忍的平静过后,终于忍不住露出些脆弱来,轻声道:“我先前并不知天晴便是阿依,她的易容术在我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任由庄九遥攥住自己的手,缓缓道:“那日遇刺,流矢全皆绕过了阿依,后来却又有一支白羽箭差点要了她姓命,我记挂着你,本未在意,后来却越想越不对劲。”
庄九遥“嗯”了一声,还是那么望着他,他便笑了一笑:“我的行踪便那般容易被发现?”
“当然不是。”庄九遥笑,“你想说什么?”
“你平日里不会防我,若是真想跟上我夜里的行踪,必定是算准了我会出去,一早已准备好了。”寻洛空着的那手摸了摸自己膝盖,“是也不是?”
庄九遥点点头:“是。”
他听到回答,指节弯起,微微用了点力,轻薄的衣料上头便留下了道痕迹。声音也极轻:“所以你定是收到了京中消息,蠢蠢欲动的人坐不住了。”
“是。”庄九遥也不隐瞒,将他另一只手也捉起来握住,“太子殿下从三娘的册子入手,发现整个东南那头的武林皆与朝中之人有勾结,又查清了吴家被灭门之事,乃是世仇九华派中人所为。”
“与方钦无关?”寻洛皱了眉。
庄九遥不答,只从衣襟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信从留在了京中的卫青城那里来。
上头说萧瑜处理了九华派,将消息报给萧渊之后,便踏上了归程。
他尚在途中时,本守在东海边的魏王萧琮却收到一封密信,上头言辞激烈地指出太子萧瑜与方钦暗中勾结,妄图控制整个武林。
又道吴家灭门之事乃是方钦所为,萧瑜是在包庇方钦的同时,陷害了不为他所用的九华派。
那密信后头,甚至附上了几封二人之间来往的私人书信。
萧琮检查之后,发现那字迹的确是太子萧瑜的,因而不敢耽误,当机立断将守边之事交给了手下副将,快马加鞭,赶在萧瑜之前回了京。
萧渊看过来往信件之后却未动声色,想是抱了侥幸,希望太子的心思仅仅在江湖,而于朝堂之上别无他意。
于是萧琮回京之事被瞒住,只偷偷等在京中,等着萧瑜归来。
萧瑜还在京外便遣人送了消息,同时为萧瑜与齐王以及贵妃捎来了东南之地的雨花茶,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萧珏喝了那茶,竟中了毒。
好在他喝茶之时被宫中的猫扑翻了茶碗,毒未及深入五脏,捡回一条命。
贵妃怒极怕极,不依不挠,非要让萧渊查个清楚。经过一番探查,确认了萧渊的那一份雨花茶中同样有剧毒。
王全暗里带了人在东宫搜查,在太子的住处找出了同样的毒。
消息传至太子妃处,又传入尚在归途的太子耳朵里,身边心腹劝他脱逃,他认定自己是被冤枉了,一心想要赶回京中,却在路上遇着太子妃遣来的人,说是圣上在盛怒之中,下了口谕——
杀无赦。
在太子之位上已稳坐了将近十来年的萧瑜,没等来皇位,竟等来了一句“杀无赦”。
气上了头,他背着众人抹了脖子。
信的最后卫青城表示,他已偷偷救下了太子,朝中乱成了一团,如今魏王萧琮成了钦差,不日已下了江湖,要去捉拿方钦。
寻洛看完信皱起了眉,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声:“这太子……”
“太蠢了。”庄九遥接口道。
二人想法显然不谋而合,这般拙劣的计谋,压根不像是太子能想得出来的。这一声“太蠢”,叹的不过是他妄图自绝的行径。
寻洛又将信扫了一眼,问:“你父皇是怎么了?不过一个雨花茶,若是单单送他一人便罢了,那还有几分得手之可能。既是又送了贵妃娘娘,那就该晓得若真做了便是蠢笨。他怎会相信确实是太子所为?”
“我告诉过你的。”庄九遥坐在几案另一边,“圣上他面对贵妃娘娘时,简直跟中了迷药一样。萧珏中毒卧床,加之贵妃在旁边一怂恿,不信也得信了。”
寻洛摇摇头:“太子殿下也是冤,当年晋国骊姬陷害太子申生之事,难道不够警醒么?”
难怪了,京中局势一触即发,难怪天门的命令来得这般突兀。
寻洛忖了忖,又问:“你瞧着太子与方钦,是真在合作,还是被人反水了?”
庄九遥皱了眉,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神色:“岐山派那头传来消息,吴水烟和明秋月一起失踪了。若给魏王的那密信是她所为,必定不会有假。又或者,方钦不止与一人有勾结,他妄图周旋其中,没料到被人给周旋进去了。”
太子之外的几个皇子,魏王、燕王与齐王,究竟谁才是背后的那只手,指不定便要看南疆这头的局势怎么发展了。
一场面对面的冲突,已到了避无可避之时。
魏王与齐王如今皆在京中,若南疆局势紧张起来,燕王便会陷进战场,嫌萧渊命太长的究竟是谁,迟早便要明了。
勾结南疆与武林要夺位,还是陷害其他人要勾结以夺位,很快便会见分晓。
可这战争却因了没有由头,迟迟不发。
而他蜀王萧瑾,便是如今唯一的由头。
“阿寻,”庄九遥看着他,“你直说便是,你接到的命令,可是杀了我以便将事情推给哈努,好引起战火?”
寻洛敛着眉,半晌才摇摇头,答:“猜对了一半。”
第84章 月满则亏
这倒是庄九遥未曾料到的了,他缓缓皱了眉:“什么意思?”
寻洛沉声道:“我前后收到了两条命令。门主的命令前两天已来了,让我杀了你。但是昨夜天晴,不,阿依带给我的命令,来自朱雀堂主,却是让我即便灭了南疆,也要保你平安。”
两个人对视片刻,寻洛眼里又瞧不出情绪了。
庄九遥忽地笑了:“你的意思是,若听了门主的,便是我死于你剑下,若听了朱雀的,便是门主给你种的毒发。总之你我二人,非得要死一个才能活一个?”
寻洛摇摇头:“若你死了,我必然也是不会独活的。”
“你便那般笃定我会独活么?”庄九遥歪了歪头。
寻洛勾了勾唇角:“你自然不想独活,但是如今天下的形势容不得你不活,或者不言天下,便是你那蜀王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命,也容不得你抛开一切。”
见他不开口,他又轻声笑:“九遥,你不必骗自己,即便你不是谁都想救,你也绝不会看着别人因你而死。”
庄九遥瞪着他,半天才咬了牙眯起眼,口气险险道:“你今儿怎地这么喜欢笑呢?我告诉你寻洛,你既答应了与我在一起,便别想着要单独离开。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后悔也来不及,不准你后悔。”
“我从未后悔过。”寻洛笑意还在唇边。
外头蝉鸣声悠远,衬得整个南疆王宫像是个寂寂的牢笼,分明轻易便冲得破,偏偏又不敢动弹。
庄九遥忽地把住他后颈,狠狠将他头往前一压,隔着几案亲上去,细细尝了一会儿他唇上的味道,才轻声道:“你听我说,我有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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