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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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芷被这一脚踹得心口闷闷地疼,好半晌没能发出声音,他知道这些人只是拿他出气,打一顿就好了。
于是咬了牙忍着,不吭声,不求饶,不说话。
宋芷越是忍,这些人就越来劲儿,非要他求饶不可。
宋芷只是蜷着身子,护着头,听着沉闷的拳脚声,一下一下落到他身上。
不疼吗?
疼的。
但宋芷想,比起他的亲人所经受,比起文丞相、陈吊花等所经受的,他这又算什么呢。
一直为自己感到可耻的宋芷,终于于这疼痛屈辱中,莫名感到了一丝宽慰。纵然他知道,连这丝宽慰,也是可耻的。
几人打了半晌,见宋芷只是不说话,也没了兴致,怏怏地找了把椅子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
耶律喜说了要亲自审,因此宋芷也没理他们说的话,闭了眼睛假寐。
耶律喜是在寅时才来的,不知与孟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很难看,负着手,脸拉得老长,眼角的皱纹似乎都更深了一些。
耶律喜踱步到案子后边,坐下,一拍桌面,喝道:“罪人宋子兰,还不快如实回答,与你私会的是谁,为何而来,你们又意欲何为?”
宋芷的脑袋被狱卒按到地下,磕出了血,声音也是低低的。
“回大人的话,少爷他……”
“……是来问话的。”
宋芷想尽量给孟桓找个好借口,不把他拖到这泥水里来。
这与预想的答案不一样,耶律喜有些意外,打量了宋芷几眼。
“问话?问什么话,这是大牢,不是他家的私宅!”
“回大人的话,”宋芷的声音慢而坚定,“家父原是宋时一名小小县令,品阶不高,也是一任父母官,当年蒙军攻下了大宋,爹爹守城战死,娘亲亦死于蒙古人之手。”
“多年以来,宋芷对蒙元政权,恨之入骨。”
“故此,才会写那些诗作,来缅怀我宋时的风华。”
“但宋芷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少爷毫无干系,他也从不知情,少爷今夜来,也只是痛心于我竟欺瞒他这么久,并无他意。”
第123章 君子偕老五
宋芷几句话,把自己从家底开始卖了个干净,直接给自己判了死刑,同时再把孟桓摘得干干净净。
宋芷恨孟桓吗?
想来是恨的。
恨他独断专横,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将自己留下,这几年孟桓给予他的,在宠爱之外的伤害又少了吗?
但宋芷到底不希望孟桓受自己的牵连。
耶律喜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宋芷,好半晌没有说话。这两人口供对不上。
孟桓坚决声称,对宋芷的指控都是污蔑,是阴谋,证据都是伪造的。
宋芷却坦坦荡荡认了罪。
耶律喜为官多年,倒没见过这样的案子。
联想着那封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案头,没有落款的书信,只有一句“有人要劫囚,劫宋子兰”的没头没尾的话。
不是没怀疑过来人的居心,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深夜,耶律喜也带了人来查看情况。
没想到真被他抓到了人。
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他被人利用了,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党争的枪。
“你所言,可属实?”良久,耶律喜沉声问,“若有半句虚假,便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宋芷所言,句句属实。”宋芷说。
耶律喜手指在黑檀木的桌面上敲了敲,悠悠道:“可你说的,与你家少爷说的,可不一样啊。”
“你们俩到底谁在说谎?”
“大人!”宋芷连忙道,“宋芷所说句句属实!”
“少爷他……他只是被我蒙骗,错信了我,才会这样说,并非存心欺瞒大人。”
耶律喜垂着眼眸,静静地打量着宋芷,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以他识人的眼力,他能看出宋芷所言绝对是有假的,但哪些是假,哪些是真,暂时无法辨别。
“宋子兰,”耶律喜沉沉道,“你可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会有什么后果?”
仇恨蒙元伪廷,心向已亡了的大宋,连文天祥都被处死,他宋芷又如何能幸免于难呢?
“是……”宋芷身子伏得很低,“宋芷知道。”
“你不怕死?”耶律喜问。
死亡,谁不怕呢?但凡活着的人,哪个不贪生怕死?可这世间,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宋芷手上似乎还有孟桓方才留下的温度,那么熟悉而令人心安,可是很抱歉,无论如何,他不能留在他身边。
纵然死,他也不能留下。
“宋芷但求一死。”
初夏,晚风微凉,树影摇晃,清冷的月色从小窗照进来,落在窗前那一小片空地上。
烛火闪烁,将宋芷的脸照出一片暖黄,他的身影在冰冷的地面摇晃。
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吧?宋芷想。
活着总是比死亡更艰难的。
耶律喜从审讯室出来时,揉了揉眉心,他年纪不轻了,熬了一宿,实在是有些累。
孟桓是麦里吉台氏的人,是伯颜的女婿,他不能随意处置,怎么也得知会那边一声。
刚刚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出孟桓的名字,并非顾忌孟桓,而只是在乎天家颜面。
陛下才给孟桓指了婚,指的又是伯颜的宝贝女儿,此等殊荣,孟桓该是前途无量的,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是打皇帝陛下的脸,说他识人不明么?
所谓纯臣,是只忠于陛下,忠于自己的职责,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党争。
耶律喜在看到孟桓的瞬间,便发现自己被利用了,怎可能再顺着幕后之人的心意,把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
连夜提审,正是不想再发生意外。
“大人,”贴身的是个老人了,眼疾手快,替他揉了揉肩,“可要回府休息么?”
“不,”耶律喜抬起手,“我要进宫面圣。”
“面圣?”
“大人不是……”
“对,”耶律喜知道他的意思,道,“正是因为不能被利用,才更要捅到陛下那儿去。”
“陛下圣明,自有裁决。此事干系重大,并非我能处置的,该交由陛下亲自处断。”
他们想让他捅到陛下那儿去,他捅了,但是,事情是否会按那些人预计的轨道发展,还说不定呢。
今年初,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隐居于江南的宋代遗臣,得二十余人。名列其首的赵子昂还被单独引见入宫,觐见陛下,得了一大笔封赏不说,陛下还让他起草设立尚书省的诏书,委以重任。
有了赵子昂等人的先例在前,宋子兰的结局还得两说。
耶律喜离开后,宋芷重新被关押了回去,并增派了专人把手,严防任何外人进入。
宋芷一夜没睡,疲惫不已,回到牢里后,虽然冷,却也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耗子们的吱吱声响不个不停,宋芷睡得并不安稳。
一转眼,又是秀娘死死盯着他,声如泣血:“少爷,秀娘恨不得当年便与夫人一同死在浦江!”
年纪不大却已显老态的脸上,带着决然的神色,一转头,便向着梁柱上撞过去。
宋芷吓得浑身发抖,手足冰凉,一边哭喊,一边抱着秀娘鲜血淋漓的身体,说:“我错了秀娘,我错了。”
他错了什么呢?
不该遇到孟桓,不该动了情,追溯起来,他根本就不该活下来。
宋芷染了风寒,拼命地咳嗽,发烧,迷迷糊糊地呓语,也无人替他诊治。
孟桓被关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落到该知道的人的手里。
忽都虎在外守城,忽地听说儿子被抓了,这可是他的独子,独一无二的宝贝儿子,当即风风火火地杀回了京城。
陛下年纪大了,许多事实在是处理不过来,早朝都罢过许多回了。
他听了耶律喜的回报,气闷不已,一是气愤自己的儿子孙子们,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急急忙忙想找好下家了。
二是不解,宋都亡了七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宋人执迷不悟,偏要守着那无能的宋廷?
转头却又被旁的事吸引走了注意力,忘了这一茬儿。
伯颜和安童得知了此事,亦是大怒,孟桓竟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汉人,罔顾自己的姓命和前途,分明是不将绰漫放在眼里,实在令人失望!
伯颜原想将女儿接回去,但听了绰漫的哀求,又回想起他原先对这个后生还是很看重的,稍稍熄了火,恰巧忽都虎也回了京,两人便会了一面。
绰漫本就不喜欢宋芷的存在,如今更不会顾及宋芷了,在孟桓被关着的那两天,她天天都往总管府跑。
不久,孟桓就被捞了出去。
以孟桓的身份,牢里也没人敢苛待他,因此没遭什么罪就平安出去了。
宋芷却没那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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