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芳+番外 作者:纸扇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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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随锦沉吟道:“话可不能乱讲。九王爷跟我不一样,膝下有子,今年四岁,会跑会跳会喊‘皇伯伯’,怎会是断袖?”
“我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当年我跟九殿下出海寻宝,被海盗劫到浮洲山上。浮洲山上有我的舅舅在,那群海盗没敢怎么捆着我。有一回我随舅舅捕鱼,亲眼看见九王爷跟秋凤越上了沧浪崖,拿着铜铃祈愿。姻缘树底下能祈什么愿,还不是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之类的。”
当真是惊世骇俗!
难以想象九王爷那个冷漠疏离的姓子,还能爱上一人,那人还是个海盗头子。
夏随锦的脑海中浮现出“局”的轮廓,依次填满,逐渐接近真实。
江夫人看到江岸回来,拿着帕子不停抹泪。
“回来就好。你跟小柳都是娘的心头肉,娘绝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因你哥从小就苦,娘才多关心你哥些,现在……娘知错了。我儿受委屈了。”
江夫人哭,江老爷的脸色也不大好,命厨房烧了菜,说:
“留下吃饭吧。你在外边儿风吹了一宿,等会儿回房的时候喝碗姜汤,别染了风寒。”
俗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江岸这么一闹腾,立马得到重视。
江夫人看沈玲珑的眼神像看亲闺女一样,席间一直为她添菜,问“姑娘有无婚配”之类的。
江岸挨着江老爷坐,一脸受宠若惊,看得夏随锦心中发笑。
正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楚楚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道:
“老爷夫人——大少爷他吐血了!!”
……
大夫说:
“大少爷体内有两种毒,单论一种并不致命,但混合一起……恕老夫无能为力。”
江夫人捂住胸口,当场昏厥过去。
夏随锦站在门外,听江老爷盘问楚楚。楚楚哭哭啼啼,指着江岸大骂:
“是二少爷!肯定是他!——您没选他当家主,选了大少爷,所以他才怀恨在心。您是不知道,这桃花坞就数江岸最记恨大少爷,平日里爱找大少爷的麻烦,大少爷能忍就忍住了,哪料他越发嚣张,现竟敢下毒了!”
哭着求江老爷为江岸做主。
夏随锦忍不住插嘴:“当务之急是救人。”
这时候,江柳的脸色青里泛黑,有进气没出气,分明是将死之相。
楚楚指认江岸是凶手,江老爷半信半疑,不知何时江夫人在众丫鬟的搀扶下走过来,突然她推开丫鬟,扑到江岸的跟前跪下,扯住江岸的衣摆,哭道:
“小柳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忍心?!你要恨就恨我吧,毒死我也好,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江岸登时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瞪着江夫人,愣了许久才抖着嘴唇,说:“你,你……怀疑,怀疑我么?”
“求你放过我的小柳……”
江夫人额头重重砸在石板上,很快磕出了血。
江老爷脸色越发凝重,道:“将二少爷押在祠堂,没有吩咐,不得放出来。”
夏随锦目瞪口呆,这是认准了江岸是凶手?他扯了扯身旁丫鬟的袖子,问:
“秋斐在哪儿?”
从进桃花坞,就没看见秋斐。
丫鬟:“秋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回。”
江柳姓命垂危,干着急不是办法。趁众人慌乱之际,他找到一隐秘角落,召唤暗卫,询问:
“谁下的毒?”
暗卫道:“江夫人。”
倘若是江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但下两种毒,怎么想都是多此一举。
“还有一事,在断天崖上遇到的青年,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曾问过。暗卫回答:大越国之主柴龙锦,江氏家主的客卿秋斐。他记得很清楚。
这回他还这么问。暗卫的脸隐在兜帽后,双目无神且涣散,似是夏随锦的话很难懂,“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喉间发出磨砺般的吞吐声,回答:
“大越国之主柴龙锦,江氏家主的客卿秋斐。”
夏随锦忍不住笑了,这笑容看上去有几分难言的凄苦。他挥了挥手,说:
“你下去吧。”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江柳不会死,但江家衰败是既定之局。
他揉了揉自己的瘸腿,从袖中掏出铜铃。其实挂铜铃是个幌子,来桃花坞,只是为了看江柳。
江柳双腿残了,凶手是江夫人;他的腿也是被生母打断,所以他对江柳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看到江柳像寻常人那般行走的时候,他会觉得开心,就像看到自己变得正常一样。
现在,江柳出事了。
他看到江柳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自己也会是那般下场的错觉。
“莫失莫忘,可惜呀……芳郎,看来这铜铃是挂不上了。”
随手一抛,铜铃掉入灌木丛,连同飘扬飞舞的红绸一齐没了踪影。
晚上,江夫人跪在佛祖前虔诚地诵经,烛火飘摇,那张温婉端秀的面容沐着柔黄的烛光,看上去神色肃穆,不可惊扰。
夏随锦藏在一盏青灯后,想到母妃跪在蒲团上敲木鱼的时候,神情也是这么虔诚、专注。或许是因为母妃来自有匪岛,江夫人也是,如此相像,他虽然猜不透母妃心里想什么,可从江夫人身上,他总算是猜到了。
心中所想所念,名为;
忏悔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稚子
“这人昨儿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听说是二少爷……”
“嘘!当心隔墙有耳。”
……
桃花坞流言蜚语不断。如今江柳姓命垂危,江岸禁足祠堂,江夫人日夜跪在佛堂闭门不出,唯有江老爷四处奔波找寻神医。夏随锦绕过青灯,道:
“江夫人,晚辈有事请教。”
江夫人放下经书,面容憔悴不堪,无力道:“仁王爷面前,‘请教’二字老妇担当不起。”
“江夫人心力交猝,晚辈有话直说了,若有冒犯之处,请海涵。”
夏随锦盘腿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与江夫人遥遥相对,中间只隔了一盏佛灯。
“江柳是长子,您跟江老爷偏心长子、器重长子无可厚非。只是江柳不争气,小时候被奶娘下毒成了站不起来的残废,家主之位轮不着他;现腿好了,总算撑得起江家门面,结果……又被下毒,凶手都怀疑是江岸。我琢磨又琢磨,觉得奶娘下毒、江岸下毒,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
双目盯住闭眼诵经的江夫人,一字一顿缓慢道:
“阻止江柳当家主。”
江夫人抖了下嘴唇,烛光下睁开眼睛,瞳孔里纷杂错乱。
“江柳为何不能当家主,我猜测过许多可能,像是江柳无能、德行不能服众,要么就是江柳不是江夫人所生,是先夫人遗留的孩子,抑或……他实为妾室、姘头出身。”
“荒谬!”
“哈哈您别生气,确实是荒谬!我是瞎猜的,江柳确实是您的亲儿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江老爷的亲儿子。”
此言一出,江夫人浑身一颤,回头惊恐地瞪着夏随锦,颤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夏随锦嘻笑:“我说,江柳不是江老爷的亲儿子。本来我还不信,看你反应这么大,看来是真的了。要不要我再猜一猜你的姘头是谁。”
江夫人突然站起来,气势汹汹地低吼:“住口!”
他怕她手中有刀子突然刺过来,忙就地打滚,藏在柱子后来,指天发誓:“我不会乱说出去。我来此,只想替江柳求个情,错不在他,求您别折磨他了。”
“你这么好心?”
他指着自己的瘸腿,道:“你可以理解为‘惺惺相惜’。实话跟您说,我的腿也是我娘亲手打断的。”
江夫人惊讶之下忘了反应,喃喃地说:“你可是仁王爷……”
“本来我不明白母妃为何这样做,可来桃花坞走一趟,遇上您江夫人,似乎猜到了些。”
夏随锦故作轻松,面皮笑嘻嘻地挤作一团,眼里哪有半分惆怅。
“您贵为人母,本就不该厚此薄彼。您宽心想一想,江柳、江岸、江畔虽不是一个爹,但于你而言,他们是没差别的,都是亲儿子。亲娘对亲儿子好,关江家血脉什么事儿。您再想百年后,无论谁当家主,可不都是您的子孙,要给您上香磕头的。”
江夫人沉吟不语
“做人不能太精明太较真儿,常言道:难得糊涂,您糊里糊涂跟了江老爷,如今一家团圆其乐融融,不比风餐露宿要好得多?……有江老爷宠着,还有江柳尊敬您、江岸想亲近您,这么一想,您就是桃花坞的主心骨,您一出事儿,江家就散了。”
江寒山生姓不羁放纵,跟了他,江夫人才是眼瞎。
江夫人似是被逗笑,扬了扬手,说:
“你走吧,我得想一想……再仔细地,好好儿地想一想……”
夏随锦功成身退
傍晚,江柳的舅舅匆匆赶来,将一屋子伺候的丫鬟赶出门。据说这位舅舅的医术很高明,是江老爷几封飞鸽传书催来的。
江柳有救了,他夏随锦呢?
太白湖上,烟雨楼台尽数掩去,船上不见虞芳,唯他一人风中雨中飘摇。
到了戌时,不见秋斐;等到亥时,雨中流火破空袭来,钉子一般扎进脚下的木板。
飞刀卷有纸条,夏随锦打开,见纸上寥寥几字:
仁王爷好手段
今夜失约,日后再会。
署名:秋斐
夏随锦扔了纸条,冷笑,看来江柳体内的毒有一样儿是秋斐下的。江柳死了,无辜的江岸顶罪,三子江畔尚幼,江家后继无人,且江老爷与江夫人离心,过不了多久,江家就会分崩离析。
秋斐的算盘打得极好,可惜漏算了他夏随锦。
“慕容山庄、薛家堡没了,江家得以幸存,看来……你很不好过。下一个,是不是千府山庄?”
都道画船听雨眠,只可惜夏随锦并无这个闲情逸致。枕在手臂上,万千思绪揪在脑中,难受得无法入睡。
如果……
他想,当年母妃打断他的腿,逼他远离朝堂,是因为他不是父皇的亲儿子么?
七岁那年,除夕贺岁,他看到太子哥哥一身黄衣锦袍站在父皇的身旁,新奇地问:“大哥,你这衣服好漂亮,我能穿一穿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夜,他被母妃叫到寝殿前,纤纤素手放在他的小腿上。他尚在朦胧间,突然听到骨骼“嘣”断声,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腿以扭曲的弧度垂在地上,
然后才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从始至终,母妃都低垂着脸,一声不吭……
至如今,当了瘸腿皇子、仁王爷二十多年,他竟才发现自己是个私生子?!
越是深思,越是惴惴不安,就连皇兄也变得虚假起来。
他甚至想到,当初太子的位子坐不安稳,皇兄求他帮忙,有权有势的皇子那么多,怎么偏偏求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瘸腿皇子?
……还是说,皇兄知道他不是亲生子,没有皇室的血脉,故构不成威胁?
皇兄知道了,父皇肯定知道,除了他们,谁还知道他是私生子?
那他的亲爹又是谁……
夏随锦越想越觉得难受,统统都是假的,没有一桩是真实的。生在皇室,从未体会过温情便罢了,他一人逍遥自在,可为何还要传他“九龙令”,任命他为“大暗宫”的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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