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铜镜摆在面前,芳公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将手搭在斗笠上,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怪人”之类的。夏随锦没听清,催促:
“快快!你的手很漂亮,我猜你的脸蛋儿也一定极美,真要被蛊虫毁了简直太可惜。”
话音未落,斗笠已摘下。小铜镜映出一张清逸出尘的面孔,长眉、薄唇,下巴尖削,美得疏离不可亵玩。
夏随锦却惊掉了下巴,道:“你!——你不是那个拉我起来、送我钱袋的虞美人么!怎么成了芳公子?!”
芳公子道:“在下名唤‘虞芳’。”
“……好、好吧,虞芳。”
夏随锦伸出手掌,指了指虞芳脖子上的赤色肉虫,道:“现在可以还我了吗?”
虞芳伸手一摸,霎时脸色惨白,当看到捏在手里扭动的是一条蚯蚓状肉虫时,身体虚弱地一晃,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
夏随锦急忙道:“别晕啊!我可不想背你回去,你丢了吧,反正没用了。”
虞芳立即将那蛊虫扔得远远儿的,取了帕子擦了又擦。
“走啦走啦!我还要去集市买马买干粮,你跟来付钱,我明儿要赶路呢!”
虞芳脚下一顿,问:“你要去哪里?”
“去慕容山庄,参加玉明尘的比武招亲。”
说罢,他看见虞芳笑了。
这笑极轻极浅,身旁的梨花簌簌而下,映得虞芳清逸高洁的面孔明艳动人。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夏随锦揉眼想看得更清楚时,哪儿还有半分笑意。
……莫不是我的错觉?
二人同行去了集市,虞芳依然戴着斗笠。
夏随锦买、虞芳付钱,待回到客栈,天已黑了。
夏随锦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问虞芳:“你怎么又变回闷葫芦了?我明儿就要走了,你不说句道别的像是‘后会有期啦’、‘与你相谈甚欢,有缘再见啊’这样的好听话?”
默不作声的虞芳抬起头,一双清透无垢的双目直直地望过来,道:“倘若有缘,会再见的。”
夏随锦道:“如果没缘呢?”
“那便不见了”
“呵,原来是个冷血无情的主儿!亏我这些天一直把床让给你睡,你却连个好听话儿都不肯说。”
夏随锦委委屈屈地躺进被窝,第二天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颤巍巍地骑上骡子,由虞芳牵着走出城。
“那个芳公子,你的珠子还在我这儿,物归原主。”
虞芳戴上了银色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猜该是欢喜的,毕竟那珠子值不少钱。
虞芳接了珠子,终于说了一句好听话儿:“小苏,你我会再见的。”
“还有一桩小事儿,你那腰间的袋子里装了什么?我拎着沉甸甸的,该不是几锭金元宝吧?我缺钱,能送我一锭不?”
却见虞芳拧紧了眉头,冷冰冰地说:“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我送你到此,你多保重。”
然后径自离去了。
于是他更好奇了,难受地想:该趁他昏迷时偷偷看一眼的。
“梨花镇”外的梨花树下道“离别”,夏随锦朝虞芳的背影挥了挥手,才骑着骡子踏上了梨花飘飞的漫漫长路。
第5章 第五回 慕容
出了城,悠悠晃晃地翻过了一个山头,前方是一座破庙。
夏随锦不敢住破庙了,目不斜视地绕过去,忽地一道红衣人影飞出窗户,一记长鞭应声而至,还有女子泼辣的叫喊:
“混小子站住——”
骡子受了惊吓,尥蹶子将夏随锦掀翻在地上,摔到了脸。夏随锦捂住脸嗷嗷叫:
“你这疯婆娘干嘛偷袭我?——啊脸好疼好疼肯定毁容了——”
一名红衣女子悠然地落在他的跟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窈窕的身姿干练飒爽,手持一条长鞭,脆生生地笑道:“你这人真不经吓。我连夜赶路追你,你反倒落到了后头。”
“这个……唉,路上耽搁了时日,往后再给你说。不过啊,阿姐——”
“啐!我现在是千府山庄的弟子月天心,你记得改口。要是暴露了我的身份,我就抽烂你的嘴。”
“好的好的!小月,你怎么也来啦?”
其实说起这事,夏随锦是心虚的。
上个月元宵佳节,他路上买了几斤核桃送小侄儿。小侄儿手头没东西砸核桃,恰好他怀里揣着“九龙令”令牌,砸核桃很好使,就随手丢给小侄儿砸核桃吃,哪料喝口茶的工夫,小侄儿泪眼汪汪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膝盖说:“九龙令”被抢走了。
我了个乖乖!吓得夏随锦连夜找寻,根据大暗宫提供的线索一路追到此地,仍是没有追上那“小偷”。刚好慕容山庄举办“比武招亲”大会,夏随锦想着去碰一碰运气,兴许鸿运当头就找着了。
“九龙令丢失这么大的事儿是瞒不住的,父皇派我来助你。”说着,小月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道:
“小侄儿说那人戴了张面具,是这个,你找个武林朋友问一问,可能会有线索。”
夏随锦正惴惴不安地内疚着,抬眼一看,那画像上的面具雕刻有精美别致的金丝花纹,竟是——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猪啊啊啊啊——”
仰头一嗓子悲切地长嚎。谁来一剑捅了他这头猪吧!!
那面具,它、它分明就是虞芳脸上的那张!!
还有,那挂在虞芳腰间沉甸甸的小袋中装的很可能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九龙令”啊啊啊!
双手使劲儿扒了扒头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怎么办?
小月拿鞭子抽他,道:“你突然发什么疯,吓我一跳!”
夏随锦抬头,面红目赤,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发狠地说:“没事儿,我突然想起来路上救了一只猪,那‘猪’拱烂了我的钱,我的心很很疼!疼得都要吐血了!”
“行啦,没空看你耍疯。往你的脸上涂点药赶紧赶路。”
夏随锦双手一摊:“没药了。”
“什么?!你走的时候不是卷走了许多伤药?”
他悲痛地道:“一时鬼迷心窍,喂猪了。”
武林中盛传这样几句话:漫天柳絮无风起,隔畔画剑写诗意;冰雪开尽千万朵,煞尽天下不归人。英豪慕容第一人,山外有匪震乾坤;千府占尽风流事,独尊中原一家臣。
武林盟主慕容、江南“江”家、北方薛家堡、中原千府山庄与海外有匪岛同为武林中五方势力,其中“英豪慕容第一人”的“慕容”便是慕容山庄的家主慕容长英,同时也是深得敬重的武林盟主。此次比武招亲是由慕容长英主持,整个慕容山庄CAO办。
夏随锦常在江湖走动,慕容山庄的管家沈南迟是认识的。两人见面便开始争吵,夏随锦指着破屋子生气:
“你也忒心黑了吧,我好歹是尊贵的仁王爷,你这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把我打发了?亏我一路念着你,将那么漂亮的小月姑娘介绍给你,你却这样招待我,真伤透了我的心。”
“怪我么?你一声不吭地跑来,正值比武招亲时期,房间早就占满了。我费心费力地帮你收拾出一间房够意思了,你还想怎么着?”沈南迟一扬下巴,示意夏随锦回头。
夏随锦回头看了看,这个房间满是灰尘气,墙上挂了一幅仕女图,仕女图下摆放了一把椅子。
沈南迟得意地道:“那画儿、那椅子是从我房里拿出来的。”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多谢。”
交友不慎,需面壁反省。
“行啦,别生气了,先跟我回梅院冲个澡,洗去你这身灰尘。看你灰头土脸的模样,你说你是仁王爷,有谁信?”
梅院是沈南迟的住所,进门看到一大片葱绿的梅林。若是凛冬季节,定是一番婀娜冷艳的梅花盛景,可惜现在气候转暖,梅花早已败了,遒劲的枝条上徒有翠绿的梅叶。
夏随锦惋惜地道:“去年你瞒着我,偷了三坛我埋在雪地里的梅花酒,怕我发现,还买了几坛子老陈醋混在里头充数。唉腊月大雪,我本想在这梅院架炉子温酒赏梅花,全被你搞砸了。”
沈南迟伸出三根手指头,不服气:“我偷你三坛酒,可你打断了我的腿,足足三个月我都没能下床。那个老头坑我,说那是酿造三年的桃花酒,绝不掺假的,谁能想到是三坛老陈醋?!我还兴冲冲地赏了老头一百块银子。”
夏随锦骂:“蠢猪。”
“滚开!要没我冰天雪地里摘梅花,你怎么酿得了梅花酒?还偷偷藏起来不让我喝,你才是最臭不要脸的!”
当年夏随锦听闻梅花酒香醇甘冽,特意跑到慕容山庄的梅院摘梅花。他正摘得兴起,被主人沈南迟逮个正着,二人不打不相识,后来一同摘梅花酿酒,有时比试武艺,竟糊里糊涂地成了莫逆之交。
夏随锦洗澡的热水是沈南迟亲手烧的,他心里稍稍爽快了些,颐指气使地吩咐:
“舀来点儿冷水,太烫。”
于是,一瓢水兜头浇下透心凉。
梅院正对着映雪湖,另一侧是映雪楼,武林第一美人玉明尘便住在映雪楼里。值得一提的是,映雪楼旁新建了一间小屋,屋里住着武林盟主慕容长英。
夏随锦犹不死心:“我看你那院子有几间空房,要不我委屈一下,住进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那院子进进出出的都是武林前辈,不想你丢慕容家的脸。”
“嗳怎么这样说,我堂堂仁王爷怎么丢慕容家的脸啦?”
沈南迟沉吟着说:“去年你打断我的腿之后,你留下来照顾了我几日,还记得吗?”
“记得啊!”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天寒地冻,他端茶倒水照顾了几日,竟冻手冻脚了。他气得不行,就抢了沈南迟的手炉,挤进沈南迟温暖的被窝,舒舒服服养了几日就回皇宫了。
沈南迟道:“就因为那几日,武林中多了一桩美谈,说我不慎摔断了腿,仁王爷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同食同寝,关系非比寻常。简单些说,就是传你我……咳,断袖……”
“停!打住!我知道了,这几天你离我远些,还我清白谢谢。”
夏随锦瘸着腿跳出几丈远,摆手示意让沈南迟赶紧走。
干什么玩笑,他才不要跟这个狐朋狗友搞断袖,即便是断袖,也要找虞芳那样模样好看、身手不俗的真侠士搞。
慕容山庄依山傍水,分花拂柳处尽是人间芳菲。绕过映雪湖,一处云蒸霞蔚的院落映在流动的山涧间,看上去仙逸遗世,极是不错。夏随锦头一回见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好地方,想进去看几眼,几个看守的弟子却突然持剑架上他的脖子,道:
“这是虞公子为贵客预留的房子,其他人等不得乱入。”
“这……”
真是可惜。
夏随锦悻悻地转身,绕了个弯儿,停在一棵挺拔的松树前。他搓了搓手,双臂抱住松树开始往上拱动。正拱到一半儿,眼看就要越过高墙,看到墙里是什么景色时,树下一道疏冷如翠玉佩环相击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是何人?为何闯流雪院?”
应声回头,对上一双清冷纯粹的琉璃眸子,吓得夏随锦双手打滑,竟直挺挺栽了下去,“咯铮”一声细响,腰……腰扭了。
“是我是我啊!虞美人、芳公子,你能不能好好儿说话,非要吓我做什么?”
树下的公子银具掩面,白衣若雪遗世独立,分明是他日夜咬牙切齿想痛揍一通的虞芳。
这下子换虞芳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搀扶起夏随锦,声音软软绵绵听上去竟十分欣喜,说:“小苏,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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