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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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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吾王!”
  京营欢呼。
  出了京城,天地都大,李奉恕的心瞬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对着周烈一横长枪:“来!”
  京营喝彩,周烈笑骂:“我可不一定输!”
  京营嘘他。
  周烈拎枪催马上前应战,马却原地打个圈儿。饶是见识过沙场的军马,还是被飞玄光吓着了。京营暴发大笑,周烈怒夹马腹,对着李奉恕冲过去。
  飞玄光兴奋得眼冒精光,长嘶一声奔上前,两方长枪一撞,摄政王和周将军惊世的完美膂力终于等到可以匹敌的对手。
  京营的欢呼响彻云霄。
  李奉恕和周烈打了个酣畅淋漓,最后周烈落败。周烈的力量得益于经年累月的熬打苦练,李奉恕是天生神力。周烈的马是普通军马,李奉恕的马是巨大无匹的怪物。周烈喊:“殿下,太不公平了!”
  李奉恕难得舒展,跟着大笑:“我是你的王,你跟我讲公平!”
  京营CAO练着,李奉恕骑在飞玄光上观看,无意中瞟到远处一点粉红。他抬腿跳下马,按着雁翎刀走过去,惊诧地发现……那是一株桃花。
  京营驻地荒僻,加上天气不正常,一直苦寒,该是春天的时节,春天不至,城中都许久没见植物,城外怎么会有桃花?周烈跟过来,低笑:“殿下也看到了。这株桃花盛开在这里,这么漂亮,京营一帮老粗也觉得可惜了,吟诗作画咱们一项也不行。可是咱们喜欢,它能开在这里,就是咱们的荣幸。”
  “你们在照看它?”
  周烈笑意更大:“桃花儿在照看我们。”
  李奉恕用手指小心翼翼拂下一片花瓣。王修的眼睛果然是桃花眼,李奉恕想,都是桃花瓣儿这样柔润圆融却带尖儿的形状,一笑春风就来了。
  李奉恕用手帕包住花瓣,解开护心镜,稳妥地放好。
  王修在书房的扶手榻上打盹,手搭着一本书,摇摇欲坠。他听见细微的响动,缓缓睁开眼,不出所料地一笑:“老李。”
  摄政王解开护心镜,珍而重之取出手帕,展示给王修:“城外有桃花开了。”
  窗外添色渐渐暗下来,摄政王泡在晦暗的光影里,仿佛一尊陈旧的战神像。战神谨慎地摊开手帕,轻轻呵护一片桃花瓣儿。
  “我想带回来给你。”
 
第54章 
  王修手受伤,顶替他的是中书科新任笔记。年轻人,才学不错,长得清秀斯文,就是一举一动都死板板的。摄政王跟王修嫌弃他:“做什么都一脸心如死灰。”
  王修头痛:“那叫肃穆端方……”
  李奉恕记不住人名,王修料想他压根不知道这个笔记是谁:“这位是何首辅的外甥,赵盈锐。”
  李奉恕连着几天不上朝,在院子里伺弄地,预备天气转暖种上东西。天子脚下的亲王府都是做小伏低的规格,鲁王府本身又更简陋,还荒得不成样子。李奉恕从山东回来领着王府奉承司所有人断断续续收拾一个月,花园还有三分之二没法看。这样开荒的事,摄政王爱亲自动手,是个乐趣,因此也不求宗人府。昨天特地在书房西窗下专门辟了一片土周围垒上砖,打算栽一株桃花。王修很稀奇:“你什么时候对花卉有兴趣的?在山东时你可把花园里的花都扔了。”
  李奉恕看他一眼:“桃花好看。”
  王修两只手都伤着,理直气壮犯懒,披着李奉恕的毛皮斗篷坐在院子里看他干活儿。斗篷对他来说太大了,四下一裹陷在里面,只露个尖尖的下巴。他手边有书,不方便翻,也不想指使下人,就把书摆在眼前。难得有好春光,李奉恕带回来的那片桃花瓣儿夹在书本里。
  王修说回赵盈锐:“这位有真材实料,不要因为何首辅就不待见他。赵盈锐并不算多才智出众,胜在为人稳重,在国子监各科成绩都稳定,永远是“甲”。还是一班的斋长,督促同窗诸生功课,坐卧行动,样样井井有条进退有度。”
  读书的事,李奉恕听王修抱怨过。大晏科举并非想考就考,必须有县乡各级学中的保举。要想得到保举,在学中每年考校必须甲等,学正才会写保荐信。要考校的科目非常多,大晏律令,御制大诰,四书五经,作文,习字,以及礼射数。林林总总十数科,全部考合格了才能参加科举。以数算一例,“诚心不让人活”,田地面积,买卖盈余,甚至一只箱子随意砍几刀然后计算截面大小。王修说当年他在学中最怕的就是数算,每月一次各科考校不合格要挨打,为了数算挨过好几次。那时说起来,王修仍心有余悸,做梦都梦见数算先生打他板子。
  这位赵盈锐,一次都没挨过。
  倒不是先生偏心,考试等级不到一视同仁都得被修理,全国哪里的学府都一样。那可见赵盈锐确实有两把刷子。李奉恕原来嫌他丧气,既然被王修一顿夸,又觉得也行,心如死灰……就死着吧。
  闲聊赵盈锐,何首辅就上门了。
  李奉恕还是蹲着伺候地:“让他到这儿来。”
  王修站起急急往书房走。李奉恕仰脸看他:“干什么去?”
  王修不解释,让下人给开了书房门跑进去,站在槅扇后面。后脚何首辅昂首阔步怒气冲冲走进二门:“殿下应该先跟臣,跟内阁商量一下。”
  摄政王一直很好奇读书人到底想的是什么。
  名?利?
  德宣内外,声溢庙堂的名? 钟鸣鼎食,堆金积玉的利?还是——朝笏满床,四世三公的权?
  大晏的首辅们,和皇帝的斗争贯穿三百年。皇帝想要加商税,高首辅祖父是放贷的,亲爹是官商,于是高首辅差点跟皇帝撞柱死谏,写《上罢商税揭》。皇帝想要收矿税,李首辅家是开矿的,从河北开到辽东,所以李首辅声泪俱下指责皇帝穷奢极欲加派小民,上《请停矿税疏》。李奉恕毫不怀疑如果那帮山西商人捧出来一个首辅,新首辅会主张晋商往外族贩卖火器军粮合法。
  他第一眼见到何首辅,便觉得这是人臣的模范:惜字如金,阴阳怪气,官威澎湃,不戳不动弹。可是这位也是帮过李奉恕的,在太庙里真情灿然地喊李奉恕“摄政王”,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也许君臣的典范是想看两厌,又谁也离不了谁?
  何首辅从鲁王府大门冲进二门,顾不得自持贵重,这又求的是什么?
  李奉恕锄杂草:“跟内阁商量,内阁就同意了?”
  何首辅斩钉截铁:“不同意。”
  李奉恕拄着锄头:“开互市是不是对的。”
  何首辅居然没否认,只是沉默。
  “何卿知道右玉么。”
  “臣……知道了。”
  李奉恕似笑非笑:“金兵围城,这次幸而有右玉死扛近七个月把鞑靼大军堵在杀虎口外。这是大晏得天之眷,得先皇们庇佑。若无右玉呢?女真鞑靼一东一西兵临城下,何首辅读过《瓮中人语》没。”
  去你娘的机锋。李奉恕拎着锄头抬脚走出菜畦,直接对着何首辅走过去:“孤没事儿就爱数《瓮中人语》里有几个‘虏’字,何卿数过没?”
  何首辅的身板单薄,向后退一步。《瓮中人语》,记录靖康时二帝“北狩”,一个字一个字。
  “殿下这是自比赵构?”
  摄政王太高了,比何首辅高了一个头一个肩。李奉恕也挺吃惊,以前没发现职重朝端素有决断的何首辅……这么矮啊?
  何首辅站直了,仰头看李奉恕,决意再不后退一步:“臣明白了,殿下不在乎身后名,那臣就讲点实际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文治武功,胡虏蛮夷敬畏天子朝,不敢乱生事端。之后也不是没想过继续以夷制夷。辽东杨经略曾经提出过‘款西虏制东夷’,鞑靼对战女真,战事有利就赐赏银,边境民间的‘互市’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结果是鞑靼与女真暗通款曲,小儿嬉闹一般打一打,朝廷就要赐银,景庙一朝对鞑靼赐银超过两百万两!殿下说安抚鞑靼,可朝廷再没有两百万两了!”
  “赐银不管用,就不赐。鞑靼不听话,就换个听话的。”
  何首辅深深吸一口气:“鞑靼不听话,换谁,换土默特部?殿下,臣要忠言逆耳了。世宗时庚戌之变,土默特也南下围过京城。殿下,不止女真人,蒙古土默特部也在京畿烧杀抢掠过。何须去《瓮中人语》里数‘虏’字!”
  王修站在书房槅门后面,抽一口凉气,几乎喝彩,何首辅终于把这个大脓包给挑开了。九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惨况。土默特部杀到京城下面要求开贡市,朝廷到最后其实也没答应。
  “殿下,九十年前世宗决不答应,九十年后您倒是要开互市。大晏是终于跟蒙古低头了?”
  李奉恕沉默。
  舅甥长得像。何首辅就是老了三十岁的赵盈锐,他应该年轻过,读书人的弦歌意气还没被人事倾轧磨掉。何首辅千锤百炼的面皮与神情终于松动,他面露哀戚,怒视李奉恕。这里不是太庙,不是朝堂,不是建极殿内阁值房,就是鲁王府的院子,飘渺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总算有春光回暖的意思……
  何首辅豁出去了。
  “殿下跟臣提右玉。殿下如果优抚鞑靼,右玉幸存之人情何以堪?”
  “何卿错了。开互市也不是朝廷低头,更不是大晏天子低头。”
  何首辅一愣,什么意思?
  李奉恕抬手,指自己:“是我,李奉恕,摄政王,千古佞臣一意孤行。”
  何首辅张开嘴,说不出话。
  “脸不脸的,不提了。何卿只说,现在这个境况,拉拢蒙古诸部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何首辅更加动容:“殿下……”
  “右玉……孤要的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右玉。”
  安稳是相对的。土默特最盛时,边境能算得上“安稳”,还闹过庚戌之变。
  何首辅闭眼长叹。
  “即使庚戌之变,皇室朝廷也没动过南迁的心思。太宗皇帝迁都北京说了,天子守国门。天子尚小,孤替他守。”
  何首辅艰难道:“殿下,内阁不会答应的。不论是和鞑靼开贡市还是和女真开贡市,内阁决不答应。但是……陛下会同意的。”
  李奉恕笑一声:“何卿如何知道。”
  何首辅长长一揖:“殿下决心转乾坤定社稷,臣明白了,臣不多说了。只盼殿下深思熟虑,臣预祝殿下得偿所愿。”
  何首辅告辞。王修推开书房的门,看李奉恕。王修的面容总是很平静,目光深而专注。李奉恕笑一声:“你也不担心。”
  王修轻轻一笑:“建州围京时你杀出城去我便想好了,文官难道不能殉国?这一座皇城,最该殉国的就是文官。真到那境地,眼睛一闭,该走就走。所以我一直对你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害怕,我陪你。”
 
第55章 
  摄政王连着几天没上朝,就算上朝了也没意思,那帮朝臣吵架的词儿他知道。优抚蒙古,朝臣得跟他磕头。摄政王还没死呢受不住这么三天两头的大礼。先让朝臣吵,吵累了没劲儿就歇歇,省得一致对付他。
  王修知道李奉恕是铁了心,鲁王殿下什么都不要了。生前身后的名,不要了。
  摄政王在辟出来的菜畦里穿着短打干活儿,不远处石砖上搁着扶手榻,王修裹着毛皮斗篷看他。什么都不必说,李奉恕听到迟来的澹荡春风轻轻拂过。
  王修不着急,耐心等着。李奉恕叹口气,站起来:“我这就进宫。”
  王修笑起来。
  下人伺候李奉恕净手更衣,王修在一边叮嘱:“陛下虽然年幼,但惊人早慧。你务必不能着急,把前因后果解释了,陛下就算一时不能接受,你也不能黑脸,听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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