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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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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李奉恕默默听王修絮叨,不知道想到哪里,怅怅:“死爹了,能不早慧。”
  王修被他噎得一愣。
  下人帮李奉恕穿戴常服。大晏尚火德,朝服常服火炎炎一大片。李奉恕平时穿黑的多,暗花都没有,就是黑的。坊间神叨叨说李奉恕是玄龙,王修翻个白眼,李奉恕穿黑是因为黑的耐脏,黑色的布料好染所以便宜。每次看李奉恕换常服,蓝中衣红罩袍,衬得他眉目发亮,面色竟然也白净几分。太祖皇帝倒是很有审美,也许因为老李家都黑才尚正红赤朱的。
  王修略略拍拍李奉恕的肩:“君臣态度要端正。”
  刚下朝,皇帝还在皇极门没走,圆圆一坨缩在龙椅里,嘟着小脸郁闷。富鉴之劝:“陛下,实在困就回去躺躺?”
  皇帝陛下板着脸,看着大开的三关六扇菱花槅门。朝臣都已退走,皇帝陛下就不走。富太监心疼:“鲁王殿下今天没来上朝。殿下要是累,不如回去小憩一会儿?”
  皇帝的小手够不着龙椅两边扶枕,只好放在自己腿上。也不能靠着靠枕,小小身板儿罚坐一样。富太监越看越难受,心里开始痛骂李奉恕,槅门外面惊天动地一个喷嚏。小皇帝被吓得差点坐着蹦起来,惊恐地睁着圆眼睛往外看,槅门外的人影子一晃,挡住阳光。
  ……还能是谁,当然是摄政王。
  李奉恕一进门,小皇帝跳下龙椅,整个人就不见了——太矮,不如御案高——绕过御案走出来,非常严肃地仰头看李奉恕:“李卿。”
  生气了。
  李奉恕判断这小家伙正在生气,原因很复杂。所以只好拱手:“陛下。”
  幸亏皇帝只有丁点大,摄政王不弯腰也得弯腰,更恭敬一点。小皇帝努力拿出威仪来。可惜人太小,威仪也不大。
  “李卿下的制,我看了。难道李卿不应该先上折子请旨?”
  高大的摄政王半跪在皇帝面前,神情温和。太小了。李奉恕想,小孩子太小了。他觉得这才是天理命运最深处的玄机,这么小小的孩子,是如何长成大人的?他当然没见过先帝幼儿时期,只记得先帝虽然瘦弱,个子着实不矮。先帝也曾经这么小么?小小的脸,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从幼儿一日一日长成大人——
  李奉恕用右手托起小皇帝的小手。小胖手虚虚拢成个拳头,蜷在李奉恕瘢痕斑驳的手心里,像只小笼包。小与大,娇嫩与胼胝,白净健康与创痕狰狞,对比得触目惊心。皇帝的小手指无意识抠一抠李奉恕手心,仿佛想把这一片疤给抠下来。
  李奉恕轻声道:“不行。陛下,这一件,只能臣先下制。”
  富太监被一个霹雳打醒了似的明白过来。想左了!摄政王先皇帝下制,这以后能说的话就多了。全推给摄政王也不是不行。富太监心思电光石火间转了几千转,皇帝尚未成年亲政……富太监觉得难以置信,摄政王真是这么想的?不像惺惺作态。
  皇帝非常有气势地长叹:“可是李卿,万一优抚失败,蒙古得了好处又翻脸呢?”
  摄政王低笑:“所以要细细筹措。至于翻脸……他们是迟早要翻的。臣要做的是尽量拖延,让大晏边境多喘两口气。”
  小皇帝垂着眼睛沉默,顺便忍下一个哈欠。困意没被哈欠带出去,泛上眼睛,水汪汪的。摄政王笑:“陛下困了啊。”
  富太监恰到好处插一句:“陛下这几天一直睡不好。”
  没有殿下抱着遛弯儿。富太监心说,陛下晚上睡不好中午两个盹都打不了。这么小的孩子思虑这么重可怎么得了。
  李奉恕起身一把抄起皇帝,皇帝小脸埋在李奉恕胸口,声音闷闷的:“我梦见爹爹了。”
  “梦见他什么。”
  “很凶。”
  李奉恕把皇帝放在龙椅上,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声音和缓:“陛下,臣给你带来一件东西,你可能喜欢。”
  皇帝眼神有点迷茫:“什么呀。”
  李奉恕慢慢摊开纸张,熟悉的字体惊得小皇帝瞬间清醒。他太熟悉了,先帝的字迹。
  “陛下刚出生时,先帝给臣写的信。”
  皇帝小嘴又张开了:“爹爹……哭了哦?”
  他写是这么写……不过李奉恕决定承认:“陛下是先帝第一个孩子。”
  皇帝小手按在信笺上,想透过自己感受不再见的父亲遥远的温度。他小眉头蹙起,非常不解。他以为爹爹不喜欢他。
  这也是李奉恕的疑惑。李奉恕少年时盯着砖缝里的枯草发呆,心里也总是纳闷天底下当爹的为什么总是要生吃儿子一样。李奉恕记得娘去世,他明确看见天崩开,崩得真真切切,不像幻觉。景庙驾崩,就……没感想,不痛不痒。这种想法大逆不道悖逆人伦,李奉恕却犯不上自己蒙自己。
  小皇帝继续抚摸信笺。信笺上有陌生的爹爹,笔锋一贯如亭亭孤松,难得掺了几丝急促狂喜。
  “六叔,我想爹爹。”小皇帝难过。
  “我也想他。”
  皇帝陛下把信笺折起,不假富太监的手,稳妥地塞进自己小小的前襟中。李奉恕帮他把翘起的一角塞平整。皇帝伸出双手,摄政王抱起来,在皇极门里来回溜达。
  皇帝终于舒爽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抠一抠摄政王常服的补子。这好像是一只传说中的神兽,长得像白虎力大无穷……什么来着。
  皇帝睡着了。
  富太监抹眼睛。
  皇帝睡不着,太后也睡不着。太后已经没办法了,鲁王进京摄政她拦不住,粤王进京她也拦不住。李家男人都是王,都厉害,她什么都不是。皇帝总是夜惊,太后天天去大隆福寺烧香祷告,琢磨着请高僧做场法事驱驱邪。富太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粤王李奉念都好几个庶子女了,鲁王李奉恕年富力强春秋鼎盛想要孩子还不容易。摄政王的子嗣……女儿还好说,儿子怎么弄。现在摄政王没有私心,难保以后啊。
  摄政王看不见富太监,只是抱着皇帝在皇极门来回走。
  粤王一早来找过皇帝,表明宗室全部反对鲁王开贡市。皇帝静静看他,粤王也是那样半跪在皇帝陛下面前,轻声道:“陛下,臣非是和鲁王争权作对。率土之滨,皆为王土。王土之上,该有的人,该做的事,一样也不能少。”
  皇帝轻轻吐口气。
  “六叔。”
  “嗯。”
  “朕同意了。”
  李奉恕回家,告诉王修,司礼监批红准了摄政王制。内阁不会同意,好赖皇帝同意了。李奉恕脸上不见喜色,王修本来想用粤王李奉念上宗人府的书讽刺他一下,看他脸色凝重,决定不惹他。
  李奉念拖家带口在广东混得枝繁叶茂家大业大,比李奉恕在山东强多了。李奉念到京城没几天,就上书宗人府申请广东往京城送东西。李奉念在广东舒服惯了,刚回京城竟然不舒坦。吃食挑拣,穿用也挑拣。食材布料香料还要泰西乐工粤菜厨子,连物带人列了长长一篇单子,等待宗人府批复,一核准马上从广东启程。而且在广东好几个庶子女,和皇帝一样,是启字辈。宗人府刚刚回复姓名,这几个名字就上了王修的案头。李奉念活得讲究,李奉恕活得将就,还死活不让小花从山东送东西来。
  李奉恕瞄一眼名单上的“启”们,非常直接地看王修。
  “我不会有子嗣。”
  王修一怔,李奉恕盯着他幽深的眼睛看,一字一句:“我这一脉,到此为止了。”
 
第56章 
  小鹿大夫给王修拆线,拆完线王修看自己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一条大蜈蚣。王修的手是典型读书人的手,骨肉匀停手指修长,突然多两条恶狠狠的疤,王修一看都愣住了。小鹿大夫安慰他:“有些伤患是这样的,疤容易比别人的清晰厚重。但是时间一久,也就淡了。”
  王修反复看自己两只手:“小鹿大夫,蜈蚣也入药吧。”
  “自然,天赐万物皆可入药。蜈蚣虽然是五毒之一,本身却是一等一的攻毒散结通络止痛的好药,可杀鬼疰瘟疟,破一切蛇虫鱼毒。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蛇毒凶险,蜈蚣却是能克蛇毒的。”
  王修原本表情怅然,忽而笑道:“攻毒散结,通络止痛,破鬼疰瘟疟,好作用。”
  他一手攥一条,狰狞得坦坦荡荡。
  李奉恕去上朝,王修猫在府里哪里都不去。锦衣卫指挥使司谦走后门来得无声无息,对王修笑。王修屁股都不抬,对司谦也那么笑,对着笑半天司谦先绷不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王修。王修用两根手指夹着略略一看,粤王申请的那一篇长长的单子宗人府批了——宗人府批粤王倒是快!王修笑:“这么重要的事,麻烦司指挥亲自跑一趟啊。”
  司谦权当听不出来揶揄。锦衣卫被清洗的惨烈教训就在眼前,司谦能当指挥使纯粹因为他前面的人死完了,他必须总结经验教训。锦衣卫这种不见光的组织,只有全盛的权力才能保全。往前三百年,锦衣卫最炽盛的时代,指挥使全部是掌权者近臣。根据司谦分析,自己成不了摄政王的近臣。成不了近臣,不如巴上真正的近臣。反正锦衣卫跟“清正”这种名声没关系,那就当个佞幸。司谦坚信摄政王有权倾天下的时候,他等着那个时刻来临。至于皇帝亲政与摄政王之间缠斗,两方中间必有一伤,司谦估摸着自己活不到那会儿。
  “重要的事自是有,要不是万分为难,也不会来打扰王都事休养。诏狱里那位,日日听墙外的天气,都魔怔了。”
  王修眨眨眼:“诏狱里魔怔的可多了,到底哪位?”
  司谦叹气:“还能谁,白敬呗。”
  王修一扬眉。司谦只好继续解释:“成庙在时因为魏逆下的狱。这没什么好说的,咱们诏狱只听帝王的,帝王说下就下。不让用刑,也不让提审。既然如此,为何非要关着?我愚笨,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想跟王都事讨一讨提点。”
  王修倒敛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司谦按旨办事,完全可以不掺和这种事。肯为阶下囚求到摄政王面前,也是存了三分怜才的心思。白敬被朝臣斗进诏狱,锦衣卫反而有如此胸怀,王修颇有些感慨。
  “你是不是跟殿下提过了,殿下什么都没说?”
  司谦想起殿下去过一趟诏狱,随意翻了翻花名册。当时他硬着头皮讲“白伯雅”,摄政王表情一点没动。
  “正是。”
  王修捻一捻手心里的蜈蚣:“我知道了。”
  这一件事算是妥了,司谦心里长长吐口气。他有救人的心,到底害怕跟着吃挂落,万一上面觉得他被白敬买通了,他们俩全完。说起来白敬能买通他个什么穷得叮当响。还不就是……将帅难得,他这么干,也算对得起大晏这片大好河山了。
  王修看他还不走:“还有事?堂堂指挥使,痛快些。”
  “这一件,倒是小事,抓了个蒙古来的探子。先审过了,那人说自己不是鞑靼部的,是土默特部的,奉九娘子之命来中原给摄政王送信。以前抓到这种满口胡扯的打一顿发落了,可是王都事特别嘱咐过注意北边来人,所以先关着,等王都事去看。”
  王修惊奇:“他说他哪里人?”
  “土默特部。”
  王修深深地看一眼司谦:“司指挥,这一件,恐怕是最大的事了。”
  那蒙古汉子被关在牢里,被揍得够呛,一身一脸的伤,倒也不着急,就闭着眼养神。如能完成使命,是天意。不能完成使命就这样死了,也是天命。他被抓得也不冤,想是遇上同行,被高人识破,没甚脾气。
  他被抓得倒真是不冤,一进京城就给人盯上了。农耕放牧虽然都是风吹日晒辛苦劳作,身体损伤部位却不一致,无论口音打扮如何乔装,眼睛毒的暗卫一眼就看出来。自从进了大牢,他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你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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