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雁胡不归 作者:达咯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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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骊渊学着莽汉们的怒目圆瞪,气势十足地环视一周,咄咄逼人,虽然领头大哥的脸色实在难看,还是有贪生怕死的小喽啰开了口,“……张、张方将军……”
张方乃是河间王司马颙最为倚仗的前锋,日前一直据守长安,风骊渊一脚踹飞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喽啰,喝道:“谁要再敢胡说,老子一脚将他踹到天上去!”
“兄弟们,犹豫什么,还不一起上!”风骊渊此举张扬跋扈,领头大哥有了底气,赶忙振臂大喝,几百号人一哄而至。
风骊渊手疾眼快,不知从哪个喽啰身上扯下一件上衣,急急往身上一罩,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将脸上的血迹连同黑粉一起蹭得干干净净,外围的人不管不顾地“一起上”了,全然未顾及变了肤色,游鱼般钻来钻去的风骊渊。
风骊渊好不容易挤到石门附近,终于看见地上的剑鞘,这才想起慌乱之中,承影剑不留神掉出了手,“罢了,听一回老人言,今日如此情形,再回去肯定脱身不得……”
当然石室外,还有零星几个望风的小兵,不过里面打得血肉横飞,撒丫子逃命的也有不少,无人在意风骊渊远异于常人的步速。
再回到寺宇殿阁之间,已是满目狼藉,血流成河,风骊渊赶到前夜留宿之处,取走装着衣物的包裹,却是死活觅不到赤骥的踪影,在院落里兜兜转转,忽然被人扯住肩膀。
“风大哥,那群歹人还没走完,别在这晃悠了。”
一听是葛洪的声音,风骊渊松了口气,问道:“法苦大师怎么样了?……还有阿珩……”
“适才大师已经睡了,失血过多而已,并无大碍,阿珩在这后面的林子里看着赤骥,不用担心——”葛洪话音未落,风骊渊如同离弦之箭,眨眼飞过面前殿宇。
葛洪神情复杂,禁不住喃喃道:“……既然对他如此在意,你当年……又为何弃他而去……”
一日之内,白马寺从佛光圣境沦落成人间地狱,连平时一直蹦蹦跳跳的薛珩也死气沉沉,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到如血的残阳没入天际,斑斑点点的星光隐隐绰绰,映入竺法苦缓缓张开的眼帘。
“大师,你醒了?”
一整个下午,薛珩和风骊渊都绷着脸不说话,憋得葛洪喘不过气来,终于逮着个能出声的,赶紧凑上去驱寒问暖。
“施主,我这是……”竺法苦说着就想撑起身子,被葛洪轻轻按下。
“大师,你这刀伤太深,别勉强起来,我去给你取水。”
待到葛洪走远,风骊渊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大师,在下有一事不明……”
“施主但说无妨。”
“那妖道有目无珠,轻信小人言语,还冷心冷姓,没有半点悲悯之心,为何法乐大师……会让您——”
“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看着他,对吧?”
风骊渊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又听他说道:“佛法无边,师兄更是笃信无疑,九百道长以为,‘三毒’是师兄下的毒|药,其实……他说的就是贪嗔痴三念啊……若如九百道长所说,‘三毒’可由什么解药去解,那今日这白马寺,只要度得尽众生轮回之苦,被人踏成平地又有何妨……”
听着竺法苦徐徐讲来,风骊渊感悟良多,白日激起的嗜杀之念也有所平息,葛洪不知何时坐在薛珩身边,同他耳语道:“你看……他果然又不理你……”,然后薛珩平平稳稳地站直身子,葛洪随之闷哼一声。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风骊渊抬头打量二人,总感觉哪里说不出来的古怪,却听薛珩上前道:“兄长,你饿了吧,我去拿些干粮过来。”
薛珩素来整洁,风骊渊将干粮全都交由他保管,十二分的放心,听他这么一问,才发觉自己饿得虚脱,适才心中的疑虑烟消云散,恨不得薛珩立时长出翅膀,让干粮从天而降。
等到食足饭饱,风骊渊跑空了的思绪才回转过来,拉着葛洪向山林里走了几步,问道:“稚川,之前在石室之中,我听那群歹人说,他们是张方派来的,可是张方明明驻守在长安,千里迢迢地跑来洛阳做什么?”
“风大哥,你在洛阳这么久,难道还没我清楚么?没有河间王的支持,成都王绝对坐不上‘皇太弟’的位置,眼下成都王和东海王在荡阴决战,若是东海王败退,定要有人据守京城,以防万一……”
“你的意思是……张方早就到了洛阳,只等东海王自投罗网?”
“不错,只是他对部下太过放纵,所过之处无一不是烧杀抢掠,再看今日的作为,想要掩人耳目……怕是绝无可能了。”
“那眼下洛阳岂不是……”
“是啊——,连这释源古刹都未能幸免,洛阳城里会是什么样子,恐怕不堪设想。”
风骊渊顿了半晌,又道:“……稚川,我叫你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风大哥请说。”
“洛阳逢此大难,阿珩他……肯定不能跟着我个粗蛮野人到处行走,我能不能拜托你……将他送到嵇君道大哥身边?”
“嵇君道……可是嵇中散的那位侄孙?”
“正是,嵇叔临行前跟我说的,他此去凶险,诸事繁杂,完全顾不上这孩子,只能托付给君道大哥。”
葛洪眉毛微微一挑,风骊渊以为他要拒绝,正想再劝说一番,没想到葛洪轻飘飘地说了句“可以”,便急匆匆地跑了。
“小轩轩,你那‘柱子哥’又要将你送走了,你生不生气啊?”
“恶心死了,能不能正经点儿?”
葛洪瞬间正色,学着风骊渊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道:“阿珩,我让稚川哥哥带你去找君道大哥,到时候一定好好听话——”
“哪来的滚哪去,少来烦我。”
“这就恼羞成怒啦,我记得你以前……脸皮没这么薄啊?”
“我头疼行了吧……兄长快回来了,你先消停会儿。”
“怎么……你还是不想让他知道?”
“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他有他要做的,我也有我要做的……”
“可是——”
葛洪还想再问,眼见风骊渊从林中走出,只能把想要问的强行咽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头一沾地就睡得人事不知,好像全然未曾经历一日的惊心动魄。
第20章 莫待白发称不昧(四)
天中无月,不知为何,星辰同地面贴得极近,看上去伸手就能够到一般。
这样的夜晚,呈现在一场劫难之后,于这漫山遍野的尸骨,和亲历之人凉透了的心神,只有雪上添霜的冰寒。
风骊渊睁着眼,双手垫在脑后。
搏杀了半日,风骊渊浑身上下处处酸胀,仍是半点睡意都无。
前几日他还轻飘飘地志得意满,觉得这场大乱离终止不远,不料一夜之间,一切又回到最初的错综复杂,再入冥冥不可测的无尽深渊。
“罢了罢了,那些大道理岂是你这武夫能想通透的?不过掉了几个书袋,还真把自己当文人了,你只是一把剑,只是一把剑……”
想到此处,风骊渊心中又是一团乱麻,“哎,那剑……我到底要不要去……万一被人发现,当成小偷小贼倒还好办,可若那厮守株待兔……”
若是张方守株待兔,将他的来历昭告天下,那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躲躲藏藏,可就彻彻底底地付之一炬了。
风骊渊心下乱糟糟的,越想越慌,更是睡不着,谁知旁边的薛珩忽然动了,一手甩在他胸口。
这一拳不轻不重,但也足够把风骊渊的忐忑不安敲成另一种滋味。
“阿珩啊……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到时候……你还会记得我么?”
风骊渊微微侧过头来,发现薛珩的眉宇紧紧蹙在一起,似是痛苦非常。风骊渊按捺不住,将手按在他太阳穴上,反反复复地揉捏,然而这动作不但没能起到纾解之效,反令薛珩更加痛苦,还渗出些许冷汗来。
风骊渊刚要收手,薛珩忽然睁开双眼。
“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难受得紧。”
“……没、没事。”
风骊渊看着薛珩,眼神里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依依不舍,薛珩额际的冷汗不增反减,风骊渊忍不住将手搭了上去。
“这么烫!”风骊渊不小心喊了出来,回头扫了一眼,葛洪只是懒洋洋翻了个身,似是浑然不觉。
“肯定是山中太凉,受风寒了,我去取件外袍,给你盖厚点。”
说着,风骊渊一个打挺就起了身,几下从赤骥背上取下衣包,拽出另一件黑色的布袍,这一件倒是干干净净,还泛着皂荚的香气。
原本这布袍只是随便盖在薛珩身上,不想他头疼得太过厉害,开始翻来覆去,风骊渊没法子,只好将他卷着布袍圈进怀里,这一下,薛珩再难受也不敢乱动了。
薛珩的额头抵在风骊渊的锁骨上,烧火炭似的烫,风骊渊像是抱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越勒越紧,渐渐还睡得昏昏沉沉,没了知觉。
这可叫他如何是好呢?
薛珩全身上下都在发汗,慢慢地也不再那么难受,只是烧成一团的思绪一点没有好转,比先前更乱了。
“明明就要走了,又做这种多余的事……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薛珩心中这样说,手却揽上风骊渊的腰,想要离那澎湃有力的心跳贴得更近。
不过这一次,风骊渊没有不告而别,他醒得很早,却一直等到薛珩睁眼才起身。
强寇们将白马寺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未能寻见张方要找的“九百道长”,终于退了出去,三人同着竺法苦一起,清理完寺中僧人的尸身,已是过了午时。
啃完所剩无几的干粮,终是要同竺法苦告别了,遭逢此难,竺法苦没有过度的悲拗,只是坚持要留在寺中,为死去的同伴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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