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至山门,竺法苦停下脚步,开口道:“贫僧感念在心,会一直守在此处祈求佛祖,但求诸位一世安康,无忧无惧。”
“多谢大师。”
三人拱手拜别,继续沿着山路往下。
薛珩坐在马背上,呆愣愣地注视着前路。
风骊渊对葛洪道:“总感觉……阿珩哪里不一样了……”
这念头一兴起,就在风骊渊脑中挥之不去,此前薛珩粘他粘得太紧,眼下稍稍有些疏离,反倒让他适应不来。
“是么,风大哥觉得哪里不一样?”
“非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多半是昨天给吓的,你这一路……一定要照顾好他。”
“风大哥,咱们前日聊得多么痛快,今日怎就死活跳不开个傻儿子呢,你这几句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我耳朵都长茧子了。”
“我是怕……”
“哎呀,行了行了,你不怕我都怕了,阿珩,快下来——”葛洪说着,十分小心地托着薛珩下了马,那捧星抱月的架势,比起风骊渊有过之而无不及,总算止住了风骊渊纠缠不休的势头。
风骊渊刚想挥手作别,听见薛珩嘟囔了一声——“小狗”,像是被人一剑捅穿了胸膛,再不给他“苦口婆心”的机会,只好头也不回地飞身上马。
上了大道,二人目送风骊渊策马而去,葛洪微微一笑,“呵,你这兄长,实在是傻得可爱。”
“咱们也走吧。”
赤色的骏马已经化成一个小小的红点,薛珩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拂了拂溅在身上的扬尘,兀自走得飞快。
“小轩轩,病好了就不认大夫了么?等等我啊……”
风骊渊快马加鞭,没多久就到了内城,他乘着赤骥转了几圈,发现城中并未遭受洗劫,蓦地泛起一阵失落的怅然。
风骊渊正欲赶回王敦府上,街角忽然喧闹不已,待他回身一探,原是上次的“河牧十八骑”堵住了一辆华盖马车,向那主人逼讨钱财。
“住手!”风骊渊借着墙壁,从上一跃而至,落在车顶。
石勒一眼就认出人来,大笑几声才道:“汲桑大哥,上次坏咱好事的小子,今日不请自来了,让小弟再会会他——”
“勒弟,不得无礼!”
“大哥,这是——”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阁下和我兄弟几人无冤无仇,为何屡屡前来冲撞?”
风骊渊咳了一声,提起丹田之气,声如洪钟地道:“这位大哥既是明理之人,定然懂得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非君子所为,何况在下手无寸铁,也并未动手,何来‘冲撞’二字?”
石勒道:“此人刮走了那么多民脂民膏,我们兄弟几人最多算是劫富济贫,怎可由着你个愣头棒槌胡口栽赃?”说着,他又捋起袖子,跃跃欲试。
风骊渊冷笑一声,“这位兄台是嫌上次吃的亏不够大?若想再挨一顿,就自个儿上来,别跟娘们似的躲人后面。”
“你……”石勒虽然气极,但手臂被汲桑按住,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僵立在原地。
“怎么,可是怕了老子,不敢上来?”
石勒想要还嘴,一下被汲桑打断,“阁下想必自恃本领,所以在此挑衅,不妨同我较量一二。”
汲桑给石勒使了个眼色,便猛力一跃,直接拉住风骊渊脚踝,将他从车顶扔下。
风骊渊行走江湖数载,自诩膂力过人,没想在这汉子手中如同纸片一般,竟无半点招架之力。
他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地不算狼狈,只是还未来及喘气,汲桑照他门面又是一拳。
真要叫人把脸打了,风骊渊再怎么托大,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侧身往路边一滚,才堪堪躲过汲桑的拳风。
若是手中有剑,这厢只拼蛮力的路数,风骊渊绝对不会放在眼里,只是汲桑并非等闲之辈,适才这两下简单粗暴,拳脚上的灵活迅捷还未曾显露。
二人卡在墙角,又打了数十个来回,每一拳抡出,风骊渊都是避无可避,借着身法轻捷左右躲闪,才勉强把拳脚的劲道卸掉。
汲桑眼见风骊渊体力不济,便抡圆了臂膀,又冲他肚子狠狠一拳,风骊渊经受不住,卧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石勒掳走车内的金银财宝,引着一干人等呼啸而去。
汲桑居高临下地看着风骊渊道:“阁下,我兄弟几人,原本都是河牧一带的良民,无端被你朝狗官贬成奴籍,流落数载才逃到洛阳聚首,我谅你年少轻狂,不明事理,只是日后行走,定要分清忠邪,莫要不自量力惹了真英雄,白白搭上自己姓命。”
风骊渊扶着墙根,缓缓直起身子,“这位大哥,我也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每一次……都是你们先动手,也不分说清楚,就不管不顾地打来……”
“阁下,其实如此年纪,算我以大欺小,你既得了教训,想来也不敢妄为,不如加入我们‘十八骑’,一同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岂不快哉?”
风骊渊心道:“原来此人手下留情,是为了拉我入伙……”汲桑见他犹豫不决,又欲挥拳打来,风骊渊赶忙道:“快哉快哉,小弟籍籍无名,不求同众位哥哥并列,只求鞍前马后!”
汲桑大笑几声,抬手扶住风骊渊,“我汲桑又得一员力将,看来揭竿而起,更待何时……”
风骊渊听闻此言,心中暗忖:“借着这‘十八骑’,或许可以摸到张方帐下,将承影剑取回……只是……哎,管他作甚,在哪儿不是一样出生入死,何必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准备一个比赛,这三天有点忙不过来,周四恢复更新~
第21章 一别千里归期未(一)
这群自称“十八骑”的汉子,眼下仍是筚路蓝缕,偶尔做做劫道的营生,也是穷得迫不得已,他们在城东龙尾巷占了一处弃置的旧宅,屋顶失修破败,经不起滂沱大雨,夜里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暴雨暂缓,水声渐弱,风骊渊仍是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并非嫌弃分给他的角落逼仄,只因白日听闻一桩噩耗,百般思量过后,仍是无法释然。
荡阴之战,东海王司马越败逃下邳,嵇绍以血肉之躯,为皇帝挡了刀剑。
“世人赞嵇叔有郤缺之才,弘雅之量,不论为何人所谋,都应是贤能忠良,于这乱世之中,更该辟出一隅安乐净土,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那日您还劝我,莫要不自量力,自己却……那傻皇帝并非明主,何必让您白白为他丢了姓命……”
想到此处,风骊渊愈发郁闷难耐,加上被汲桑捶得满身淤青,坐卧不宁,他直起身子打算出去散心,突然发觉背后有人阴狠狠地瞪着自己。
那人高鼻深目,胡须茂密,风骊渊在晦暗之中还能分辨得出——是前番与他结了梁子的石勒。
风骊渊朝石勒挥了挥手,邀他一同出门。
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上弦月冒出头来,像是一把跃跃欲试的弯刀,风骊渊在前面走得飞快,将石勒的来者不善远远甩在身后。
石勒一路追得气喘吁吁,本以为风骊渊会这样逃走,没想到二人行至一处旷野,风骊渊忽然停下脚步。
石勒二话不说,冲来就是一肘,被风骊渊反手一折,竟是直接钳住了。
“你做什么,快放开……”石勒甩了几下,没有一点效果,反而让风骊渊钳制得更加轻松,“这是‘鹰爪缚虎拳’,不是你这蛮子凭着力大就能脱身的。”
“你想怎样,要杀要剐就利索点,石爷爷不是脓包,绝不由你支使——”石勒还欲再说,风骊渊居然松了手,直接将他甩到一边。
“我这汉人武功,你服还是不服?”
“不服!”
石勒趁着说话的当口,牛一样地冲到风骊渊面前,想要抱住他的下盘,风骊渊就此机会,蹲身横扫一腿,直接将石勒撩翻在地。
“你这汉人小子招招阴狠,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风骊渊冷哼一声,拎起两指直直戳向石勒双眼,石勒来不及躲闪,大惊之下,只能阖紧双目,却迟迟等不到两眼吃痛。
“你这是……”石勒睁开眼睛,看着风骊渊收回手指,十分不解。
“汲桑大哥手下留情,饶我一命,自然不能随便伤他弟兄。兄台可看清楚了,什么叫阴狠的招数?”
石勒愤愤地瞪了风骊渊一言,低声道:“是我冒犯了。”
“今夜之事,兄台可否允诺,不会再让旁人知晓?”
“既是技不如人,自当如此。”
话虽这样说,石勒眼中的不忿并未消减半分,风骊渊又道:“兄台若能保证绝不食言,我便认你为大哥,此前显露的功夫,也可同兄台拆解一二。”
“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你小子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经过半日的观察,风骊渊看得分明,除了汲桑之外,‘十八骑’中说话最管用的,就是面前这位羯族人石勒。
此人少年颠沛,全因被一高官掳去做了家奴,所以对汉人常常怀有敌意,汲桑于他有识遇托庇之恩,才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而到风骊渊这里,只有完完全全的看不顺眼,加上汲桑对风骊渊还颇为看重,更是心中嫉恨,时时想着报复。
若想倚靠‘十八骑’夺回承影剑,风骊渊必须想法子捋平石勒的心结。
“石大哥,你此前与我过招,每次都只牵引上半身,想是马背上待得太久,没在意脚下的功夫,所以才会不留神——”
“哼,石爷爷骑马射箭的功夫你是没见识,明日咱们再来比过,走了。”石勒说完就要转身离开,被风骊渊一把拽住。
“说了明日再比,你怎么——”石勒说着,手臂又被风骊渊卡死,“石大哥肯定听过‘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自小骑在马背上长大,就跟我自幼扎马步压腿一样,都是用来吃饭的本领,何必咬着对方的饭碗过不去?”
风骊渊说完,又松开挟制,石勒转了转胳膊,回道:“说的……是个意思。”
“我跟汲桑大哥说了,众位哥哥都是好汉子,在下景仰佩服,只求做个跟班的小喽啰,倒酒奉茶,妄想同石大哥认个兄弟,看来还是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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